方哲认识的某丰快递员就是一个喜欢打DOTA的异族,闲下来约上三五好友(都是人类)去网吧开黑,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但在C城异族的圈子里,这人却很有名。
各国高层对异族的事心知肚明,但要把这事儿公之于众,别说当权者了,就是异族自己,也不愿意。
这些某日诸神的后裔们自己不愿意被人当作异类。他们相信人类是一种残暴而毫无理性的生物,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物总是先灭之而后快。
人类的精英们当然不会同意这样的论调。但只要看看明星的粉丝们是如何疯狂忘我,他们就不敢让普通人知道“神”的存在。
可以说,无论是人类还异族,对人类的劣根性都不抱太大的期望。
于是,就有了国际异族联合事务委员会,简称IJCAA,负责协调人类与异族间的关系。
于是,就有特案组这样的机构,处理各种与异族或异族生物有关的事件。
身为特案组长,方哲认识C城每一个异族。
他尊重他们的生活方式,也要求他们必须遵守人类的法律。
他的手段温和而又坚决,一旦触动他设下的底线,就是毫不留情。他上任不到一年,就得到了本地异族的尊敬。
大家关系融洽,方哲在这些异族的店铺里刷个脸卡什么的是非常管用的。甚至还有人约他打麻将。
这位异族麻友在本地圈子中算得上德高望重,方哲当然不会拂他的面子,欣然前往。
大家很快发现这位英俊潇洒的组长大人麻将打得太精明了,几次下来,大家挫败感很强,后来就不带他玩了。方哲正好乐个清静。
老算子刚一在C城出现时,就有异族把消息递给了方哲。
说来也怪,C城的这帮异族也不知道老算子究竟是哪个族的。但某些异族反应,只要他们接近老算子,就会感到非常害怕。
方哲一边琢磨着老算子的事,一边闭目养神。幽幽香息萦绕室内,茶师见他休息,备好茶后悄然退出。
窗外,风已经停了,街道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
不知过了多久,方哲在手机铃声中醒来。他顺手接起电话,轻松的神情渐渐凝重,目光下意识落向窗外,虽然乌云压顶没有星光,但他知道,连绵的山峦就耸立在西方沉重的黑暗中。那就是长乐山和它终年不散的雾气。
平安夜,终归不平安。
起雾了。
寒歌开着车从街道上驶过,街的两侧,刚从酒吧里出来的年轻男女打闹着行过,在雾气中显得那样遥远和不真实。
她一脚刹车把车停下,跳下车,看向西方的天空。
那里是雾气中的长乐山。
四年前,她刚到C城的那一天,方哲就带她去了长乐山。在春雨的湿濡中,雾也仿佛被染得苍翠。
是那片雾,让她留在了C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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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出迷雾
C城之西,隔着荒芜的山前平原,一条公路直抵大山之中。
山名长乐,来历早已不详。
C城早期的历史里很少见到关于它的记录,直到宋代,“长乐出迷雾”的说法才见诸文字。
连绵数百里的峰谷常年被雾气笼罩,陷入在半是光明半是阴暗的调子里,进入者九死一生,最是险恶。
到了夜间,就连没有雾气的外山也被一种说不清的黑暗笼罩,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这山因而又被称为“鬼魅之山”。
C城公安局在进山公路入口处立了一个牌子,上写着:“日出可进,日落则出,珍爱生命,远离雾区。”
就是这样一座山,每年仍有好事者深入其中,想要证明它的可怕是子虚乌有的传闻;每年都有人去而不归,消失在那片雾气之中。
搜救队不会进入雾区,这是无数血的教训得出的铁律。
今夜,十二人入山,生死不明。
“……不在雾区。你知道的,就是梁垣道旁边的无名修道院,前年咱们一起去过。” 方哲接到的那个电话里,市刑警队队长张力这样说。
“……方哲,你过去也是咱刑警队的兄弟。我不瞒你,省厅张厅长的亲侄女也在失踪者中。上面打了电话来,我被压得没办法。唉,再怎么说,也是十二条人命……”
方哲当过三年刑警,理解张力的无奈。
虽说C城人都知道夜入长乐山是大忌,但如果接警不出,又若失踪者因搜救不及遇难,且不说领导的不满,光是铺天盖地的舆论就能让大家冠上见死不救的恶名。
可如果出事的是出警的刑警,张力又怎么向他们的家人交待?
同是人命,却是两种标准。
按照惯例,与长乐山有关的警情都应通报特案组,不过,方哲很清楚,张力把电话打给自己,是因为他知道,在C城,只有特案组才能应对长乐山的诡谲。
结束与张力的电话,方哲的手机一直忙碌。
资料从刑警队传来,特案组值班人员正在做入山的准备,消息来往不断。离开雅室时,方哲接到寒歌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到了楼下。
方哲的本意是不想让寒歌参与这次行动。
山里的温度比城里低,寒歌的背伤又是极怕冷的。每每想到她伤痛发作时煎熬的神情,方哲就心中不忍。
但寒歌坚持同行,并且声称如果他不等她,她就自己进山。
寒歌的脾气有多倔,没人比方哲更清楚。想了想,方哲也就不再反对。
凌晨,半山的琴声越发舒缓,茶舍各处都焚上了清远香。铺了柚木地板的走廊上,新来的客人在侍者的陪同下迎面走来。方哲侧身让他们通过。
“谢谢——”青年抬头,表情僵了一下,那个“谢”字的音也就拖得略长。
方哲说了声“不客气”,走出几步后,又寻思这青年的表现实在古怪,不由得驻足回望。
没想到青年也在看他,俊美的面庞上浮出淡淡笑意。
方哲心头一怔,只听侍者说:“欧阳先生,您请……”
欧阳。
那一笑仿佛相识。
但若相识,自己又怎么会毫无印象?方哲回味着青年的笑容,有所触动。如果他们见过,他想,他就不会忘记。
凌晨一时零七分,红色的JEEP指南者从外环线驶入长梁公路入口后,停在路边。
Paul Stephenson的“玻璃上的月光”飘进雾气之中,还带着淡淡的橘子皮的清香。点火器“啪”地一声弹了起来,寒歌取下它,点燃细长的香烟,轻巧地下了车。
这里是C城最荒凉的公路,哪怕是日头晴朗的正午,也几乎看不到几辆车,而到了夜里更是冷清至于极致。究其原因,是因为它的终点在长乐山。
寒歌仍然穿了长裙配夹克,看着十分单薄。
“穿上。”方哲脱下外套递给她。
“我不冷。”寒歌笑道,笼在头上的面纱在风中拂动,像流淌的影子。如果不是背伤发作,她原本是不怕冷的。
寒歌在方哲的下风向选了个位置站好,想着这样方哲就不用吸她的二手烟了。她仍然想着老算子的话,觉得今夜的事透着神秘莫测。
“会不会是恶作剧?”寒歌轻轻吐出一口烟气,问。
“不像。”方哲思索了一下,把手机递给她。
“你看,这是失踪者傍晚时发的微博。他们和朋友打赌,要在长乐山中过夜。七点半,其中一人在这个路口做了一个自拍,表明他们已经开始入山。
“八点二十三分,他们已经进山了,注意照片上这棵杉树,是在岔路口。他们选择了梁垣道继续前进,四十分钟后,抵达无名修道院。这是他们拍的一组照片……”
照片里,在亮的前景中,几张年轻面孔洋溢着得意笑容。
他们的身后就是无名修道院大门,门侧石砖上的天使雕像处在灯光与阴影的交界处,清晰可见。
另几张照片都是在修道院中拍摄的,为了证明他们确实到了目的地。
夜里十点半,进山的十二名青年发出了最后一条微博。由于信号的原因,一段视频没能成功上传。
微博里的照片显示,他们当时正位于唱诗班教室中。此后,无论他们的朋友怎么联系他们,电话都无法接通。
凌晨,失踪者的家人报了警。
“够蠢。”寒歌评价。
“用轻率的冒险去证明自己的胆量的确愚蠢。可是,如果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很有不值。希望只是虚惊一场吧。”
方哲摇了摇头,取出枪,检查了弹夹后,放回上衣口袋。枪不离身,他来C城七年,皆是如此。
寒歌看了看他,打定主意今晚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
雾气在灰色的路面上浮荡,路灯的橘黄色光芒外,道路两侧的山前平原渐渐消隐在黑暗里。几辆车闪着警灯远远地驶来,特案组的越野车紧随其后。
寒歌扔掉烟头,重新用面纱遮住脸庞。
刑警们在路口与特案组汇合,听方哲交待入山注意事项。
这些话大家早就听得熟了,思想不免开起小差。站得靠后的刑警悄悄打量人群之外的寒歌。
他们知道她是方哲的搭档,一个从不在夜里露出面容的女孩。
搭档?为什么是她?
寒歌很美,但也很年轻,稚气未脱的模样总让人觉得不放心。
搭档,应该是互补的关系,是在危险中可以相互依赖相互信任的关系。她能够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吗?
方哲大家比较了解,当刑警时就以心思慎密料事如神而著称,在案情和事件走向的判断上罕有错漏,这甚至掩盖了他初入警队时神枪手的锋芒。如果不是他性格上有些不大合群,几乎称得上完美。
但寒歌呢?
在刑警队和特案组为数不多的合作办案中,每一次案情的分析、结论的推出都和方哲有关,而她,一言不发,只作壁上观。
联合执行任务时,她也是那副疏远冷淡的模样,一双柔嫩洁白的手大概连枪也没拿过吧。
可有可无,这就是刑警们对她的评价。
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怎么当上方哲的搭档?方哲从不解释。虽然有好事者到熟悉的特案组调查员那里去打听,但无一例外没有答案。
今夜,寒歌再次出现在方哲身边,依旧是那副清清淡淡的样子。漂亮是漂亮,刑警们想,可惜是个花瓶。
悄然注视的目光让寒歌很不舒服。
她仿佛回到多年之前,站在议事厅的白色灯光下。国际异族事务联合委员会的三十七位常任委员坐在环行的主席台上,从黑暗中俯视她。
被围观,让她感到耻辱。
“报上你的名字!”
她还记得那位委员苍老的声音,庄严,充满权威。她也记得她当时的犹豫:如果她抛弃过去,也必须抛弃那个名字。
“寒歌。”她回答。从那天起,这就成了她的名字。
起风了,吹得寒歌面纱轻拂。回忆退回到意识深处,雾气缭绕身周,虽然路灯明亮,她的身影却显得越发黯淡。
一个家伙叼着根烟溜到她的身边,一身特案组黑色作战衣,看着倒还英姿飒爽。
“寒歌,我和你说啊,这两天你休假,那个Susan,Susan你知道吧?就是鉴证科的那个妹子,老大上个月招进来的。”段小懋声音压得很低。
寒歌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了。
方哲上个月招来的新人,很清纯漂亮的一个姑娘,笑起来温柔婉约,每天上班都会带自制饼干甜点和大家分享,办公室外常有想来搭讪的组员成群溜达而过。
“她怎么了?”寒歌随口问。
“你不在的时候她天天在老大身边转悠,还送蛋糕,就是那种芝士蛋糕,配咖啡挺好的。”段小懋比划,“你知道的,老大每天早上都喝咖啡。她那一脸崇拜的样子,啧啧,兄弟们都特别看不惯。真的!我们都站在你这边儿。”
寒歌正想说“看就看呗”,突然转念一想,这可是段小懋啊!特案组第一八卦人士,调查个事儿能把人家祖宗十八代的隐私给扒出来,常年在八卦论坛写帖子,狗血得要命。
再看自己左右,已经多了几个身影,寒歌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小懋,看不出来你套路挺深的。”寒歌的声音微微一挑。
“哪里,哪里。”段小懋嘿嘿乐。
“你知道我和你们老大是什么关系吗?”寒歌问。
这是睡过了?段小懋双眼发光!
关系这个词可意义深远啊!老大这人就是藏得深,现在大家都没打听出他睡衣是什么花纹。战术小组的玻璃罐里塞满了下注的钱,谁能套出老大和寒歌目前的具体关系,谁就能把钱拿走。
段小懋正美,突然心中一个激灵。
寒歌你这套路也深啊!这是在套我的话吧?这要是被老大知道八卦的事,被罚去扫厕所也是很有可能的。
差点忘了寒歌也是调查员。
“还用说嘛,你是老大亲密的搭档。”段小懋一脸诚恳地说。
“那你还敢在我面前八卦他,不怕我告诉他?”
寒歌在特案组的地位很特殊。她是方哲的搭档,理论上说,应该是特案组的二号人物。但她这人特别怕麻烦,开会什么的都是能躲就躲,倒是常常和大家一起出外勤。所以,大部分时间里,调查小组和战术小组的人都把她视为“非领导”的自己人。
“寒歌你真幽默。”段小懋打哈哈。
“是吗?”寒歌转过身,瞅了瞅身后正偷听的两位战术小组干将,“听得挺开心?”
这两人也和段小懋一个打扮,一人手里拎了架半自动bu枪,听了寒歌的话,纷纷表态:“寒歌,我们是站在你这边儿的。”
不知是谁说过:特案组里多贱人。此刻,寒歌深以为然。
“好了,我们出发吧……”方哲的声音在凌晨的寒意中响起。轻松的聊天就此结束,众人打起精神,向车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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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入长乐山
“那几个家伙又在废话什么?”上了车,方哲问道。
“你招的人,你还不了解?”寒歌说,“诶,听说这两天鉴证科的Susan给你送蛋糕了。”
“嗯。蓝莓芝士。”
寒歌“噢”了一声后半天没了动静,方哲转过视角一看,她已经笑得肩头耸动。
“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说罢,方哲自己也笑了。这帮家伙,又在背后八卦他……
车队行驶在宽阔的道路上,渐渐远离城市。
薄雾消散,水泥路面在车灯下滑过,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却像久不住人的房屋,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
山前平原不知何时被甩在身后,路灯的影子在车窗上快速闪过,一个接着一个,一明一暗。
进入山区后,开着JEEP指南者走在最前面的方哲把车队的速度压至每小时四十公里。盘山公路路况复杂,他宁可晚到,也不想在路上出事。
十几分钟后,车队穿过一片狭窄的谷地,当他们从俯倾的山石下绕过,寒歌的心向下一沉。
路灯的光芒终止,前方一片黑暗。
停电了。
尽管长梁公路夜间少有人至,但从它建成那天起,就很少停电。
尽管光明之下也有罪恶,但总比一片漆黑让人感到欣慰。
公路就像长乐山向外延伸的肢体,哪怕是一起普通的车祸,也会让人揣测不断。所以,除非电力检修或是某些迫不得已的原因,市政方面总是尽量保证这里的供电。
从微博上的照片看,失踪者进山时路灯还亮着。那么,电是什么时候停的?
方哲再次压低车速。
“太黑了。”寒歌说。
是的,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