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做了这么大的案子,欧阳云早就应该逃离C城。可他迟迟不走,究竟还有什么打算。
他熟悉方哲,方哲却对他毫无印象。
特案组和方哲家附近的监控录像被仔仔细细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何川给方哲安排了贴身警卫,方哲拒绝了。如果欧阳云想对他下手,何必等到案发后。
这倒是无可反驳。
“他该不会是暗恋你吧?”寒歌托着下巴,想着各种可能。
方哲差点被水呛了。
“任何可能我们都要考虑到。这是调查员的基本素质。对了,前段时间我在家休息时在网上看了好多这种文……”
方哲满头黑线。
“哎,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分析得特别有道理?”寒歌还在嘀咕,“你长得挺帅的啊……”
“我觉得你网文看多了。”方哲很真诚地说。
这一天晚上,特案组加班的景象很是壮观。八卦健儿们全部在场,特案组大楼的三层和四层灯火通明。
其实,就算没有白天的事,加班的人也不会少。
作为国内唯一一个处理异族案件的专业机构,特案组的工作并不限于C城。
每天,特案组都会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案情通报。如有需要,特案组会派出特别调查小组奔赴案发地进行深入调查。
有点经验的调查员都会把放有换洗衣物和护照的背包放在组里,接到命令,就能立刻出发。
调查工作十分辛苦,事后写报告、处理案件卷宗的工作更是枯燥乏味,令人痛恨。
但这些事一样也不少,一样也不能马虎。大部分调查员都把这项工作留在晚上,加班当然成了常事。
后勤综合部提供宵夜和睡袋,加班的人签个字,随意取用。
方哲忙到十一点才回了家。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凌晨时一个电话吵醒了他。
这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没有自报家门,只说了一句“你还记得周希吗?”便挂断了。
方哲的睡意被这句话冲的一干二净。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冬日的寒风和黑暗一起灌进。
他怎么会忘了周希?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更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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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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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那个冬天,飞机降落在C城机场。寒潮初至后细雪纷飞,北风浸人。
来C城之前,方哲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到了后,竟有些失落。陌生的城市,未知的前途,难免不让人意志消沉。
接机口,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举了张写着他名字的纸片,翘首张望。
他走过去:“我是方哲。”
第一次见到周希,方哲也看见了周希眼中的惊讶。后来,周希说,没想到他这么年轻。
是啊,那年方哲才二十一岁,拿着一张单程机票,孤身来到C城,而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当一名警察。
这是他过去从没想过的事。
“局里派我来接你。”周希的脸上洋溢出笑容,握住他伸来的手,“很冷吧,我们C城的冬天不大好过。没暖气,又潮湿,外地人不容易适应。”
方哲的手很冷。
那一年经历了太多,所以他看着比现在瘦弱,眼中燃着叛逆和倔强。
周希就不一样了,常年风吹日晒的脸庞温和亲切,又不失爽朗干练,就像疾风暴雨中伫立不倒的松柏,让人觉得可以依靠。
周希从军队转业,在C城刑警队已经干了八年时间。因为这个背景,国际异族事务联合委员会认为他最适合指导方哲。
过了这么久,方哲还记得周希的笑容,敦厚,诚挚。
那一年,特案组还没有成立,方哲和寒歌也未相识。那一年,方哲也没想到,在C城这么一呆,竟是整整七年。
后来,周希——
方哲突然怔住。
周希死于六年前的冬天。
方哲在长乐山的一处溪水中找到他的遗体。他衣衫破碎,面部和手上的一道道血痕,脸肿得不像样子。
一切都历历在目。
可是,当方哲试图回忆自己是怎样来到事发现场,又是怎样找到周希时,记忆中的场景就变得非常模糊。
方哲把回忆向前推。
忽然,他意识到,在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这种模糊的情况出现得更加频繁,很多细节被很不自然地重叠起来,甚至,完全消失。而等方哲的思绪离开这个时间段,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更让方哲心惊的是,他意识到,这是六年来他第一次认真回忆周希。仿佛有一股力量不让他重温那段过去。
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方哲换了衣裳,拿着车钥匙匆匆出了门。
凌晨的街道冷清无人,树影在街灯下晃动,北风正是凛冽。方哲把车驶进柏海路,37号的大门缓缓打开。
这里就是C城特案组,门前有一块“军事管制区”的牌子。
其实,C城特案组既不属于公安系统,也不在军方管辖之下,但成立时国_安局的人劝方哲,这个牌子好,你想啊,至少街道办事处绝不会找你的麻烦。
听人劝,得一半,这牌子也就一直挂到了今天。
方哲把车停在门前挡车杆前。两名荷枪实弹的守卫靠近,一人牵着防爆犬走来,绕着车辆转了一圈。另一人把手电筒雪亮的光芒照在车中人的脸上,接过他递来的身份卡,在读卡器上验证后,挥手示意放行。
“不好意思,老大。”
方哲点点头。规矩是他亲自定下,执行时必须不折不扣。
他从停车场坐电梯上了三楼,值班的何川在电梯门外等他,一手拿着卷宗,一手端了杯咖啡:
“老大,你要的存档。”
接过咖啡,方哲的眼光习惯性地落到告示栏上。居中处,贴着IJCAA一级通缉犯欧阳云的照片。
告示栏上的照片取自六十年前的民国文献,复印放大后虽然略有模糊,但那嘴角边微弯起的笑意,意味深长。
他逍遥法外,方哲心有不甘。
方哲来到办公室,刚坐定,寒歌也到了,戴着面纱,长裙外套了件黑色长外套,舒舒服服窝进百叶窗下的三人沙发里,问道:“出什么事了?”
“等我再确定一下。”
翻开卷宗,正是自己的笔迹。方哲当警察时经手的案子,特案组成立后已经全部转了过来。
六年前,周希入长乐山迷雾不幸遇难。方哲在溪水边找到他的遗体。纸张来回翻时发出凌乱的“哗啦”声,方哲很快把它看完。
“还记得咱俩第一次见面吗?”方哲问。
“费城?”寒歌想了想,“记得啊。我说我脾气暴躁,你说总有些蠢人会惹人生气。”
“我当时不是这么说的。”
“意思差不多就行了呗。”寒歌无所谓地说,随即,又严肃了,“喂,究竟出什么事了?”
“人的回忆总是添加了当时的情感。”方哲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如果你饿了三天,就算只是一个馊馒头也会让你觉得那是世间第一美味。时间会强化情感,弱化细节,时间越久,细节上的出入也越大。所以,调查案件时,我们总是尽量在第一时间为证人做笔录。”
“没错。”寒歌点头,“有时候,同一件事由不同的当事人说出来,也会完全不同。”
方哲绕过桌子,把卷宗递给寒歌。
“这是‘1·13意外死亡案’结束当天我为我自己做的记录。看最后两页,‘我去半道口寻找周希,这是他最有可能进入长乐山雾区的地方……’”他没有看卷宗,却把上面的话一字字念下去,就连一个语助词都没错。
“我还不知道你能过目不忘。”寒歌说。
“我没这本事。”方哲说。
如果某段记忆经历数年而分毫未变,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它是虚假的,是被外力强行植入大脑的。
“寒歌,我想我被人催眠了。”
简单说,催眠的原理就是利用外力影响人类的潜意识。
它可以帮助人回忆过去发生的事,就像重回事发现场;也可以将意识植入被催眠者的大脑,达到控制被催眠者的作用。
方哲不愿接受这个结论。
是什么人催眠了他?
夜里的电话重提周希,又究竟出于什么样的目的?
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唯一的办法就是解除催眠。
但这事谈何容易?
催眠者会事先设定一个密语和手势,用于结束催眠状态。
但密语和手势通常只有催眠者本人知道。如果强行结束催眠,必然会对被催眠者造成巨大伤害。像欧阳云那样强大的催眠者,普通催眠师根本不可能撼动他的设下的屏障。
“你打算怎么办?”寒歌问。
“先打个电话。”方哲回答。
这个电话打给谁,内容是什么,寒歌没有过问。她也曾被催眠,失去的记忆至今没能找回。
她没有打算从方哲那里获得这方面的帮助。
她希望她能将过去全部埋葬,她希望她的生命是从认识方哲那天开始。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常常这样想。
她知道方哲也有过去。
方哲从不谈他的家人,从不谈他来C城前的事。仿佛他已经一刀将过去斩断,永不回头。
他们都是有过去的人,他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
寒歌什么都没问。
她去了走廊,在夜宵茶点处给自己又倒了杯咖啡,选了块Muffin。
大办公室里还有七八个人在加班,有人对着电脑狂敲键盘,也有人趴在桌上,大概是写着写着就睡着了。
寒歌靠在墙上,取下面纱,点上一支烟。在强烈的灯光下,笼罩寒歌的黑暗变得弱了许多。
“不是戒了吗?”不知何时,方哲也出了办公室。
“这包还没抽完呢。”寒歌一脸无辜看着他。
“你这包烟是加量装的吧?”
“有可能噢。”
方哲无奈摇头,也和她一样,倒了一杯咖啡,看着大办公室加班的人。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很自豪吧?”忽然,寒歌问,唇角微翘,笑意盈盈。
方哲怔了怔,随即也是会心一笑:“是啊。”
四年前他刚筹备特案组时,只有两间办公室,不到八个人。如今,却是设置完备、破案率高居委员会下属机构前三名的地区级机构。这一路走来的艰难,也只有身为搭档的寒歌最清楚。
他很自豪。在所有人以为他快完了的时候,他活下来了,走出来了。
方哲的眼中滑过一丝感伤。
他不想和过去纠结,但终究躲不过。
☆、记忆回来时
这一天,方哲很早就下了班。
他回到家中,给自己泡了壶了茶,把枪取出放在桌上,看了整整一下午的书。天色渐渐阴下,傍晚时,房门被人敲响。
门外是一位老者,拎着一个银色的密码手提箱。
箱子里有一个密封的信封。
方哲看着信封,里面的写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但他记得当年老师对他说的话——
“我所教你的一切,都是教会你守住自我。你可以受伤,可以死去,但你绝不能被人控制,绝不能被人利用。”
这就是反催眠训练的目的。
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在训练之初,老师对他进行了一次深度催眠。这次催眠被称为“门”。
这是在方哲潜意识里留下的一道门。当它解除时,在它之后发生的任何一次催眠也会随之解除。
而解除“门”的方式叫做“门钥匙”。
这封信就是门钥匙。
老者从箱子里取出信封,双手呈给方哲:“这是解除催眠的密语。您当年亲手写下,封入信封。今天,只要您亲手撕开信封,读出上面的密语,催眠就会解除。”
把手势和密语结合起来,可以避免不怀好意者利用密语控制方哲的可能。
方哲把信封捏在手中,沉吟不语。
夜幕垂落,窗外的灯光映进室内,老者试探着说:“催眠解除时,您可能会有短暂的不适——”
“会有人陪我,你们走吧。”
老人露出惊讶,但还是起身,应了声“是”,退出房间,下楼带着一直等他的四人离去。
方哲继续看书,又过了半小时,听见敲门声。
开了门,只见寒歌倚在门边,翘起的手指间夹着刚燃起的烟,白日里略带稚气的美丽脸庞如今笼罩在一片锐利的暗影之中。
“这也叫戒烟?”方哲无奈。
“嗯,今天戒了三次呢。”寒歌高高兴兴进了屋,径直去厨房,“我抽完烟就来找你。”
她走路的声音很轻,像在跳舞。
抽完烟,她就回到客厅。她关好窗,拉上窗帘,室内只留一盏灯,光量收到最小。窗外比先前更暗了。
“躺在沙发上吧。”寒歌说,拖了张椅子坐在沙发前。
方哲依言躺下。
“可以开始了吗?”他问。
“可以。”
寒歌的声音和她的黑暗侵入整个空间。角落里的灯光像一点将熄的烛光,黯淡无力。
方哲撕开信。
记忆回来时,他站在半山茶舍外。
半山茶舍里,常有夜茶饮。
C城人爱饮茶,市内街巷里茶舍林立,既有奢华的会所式茶楼,也有小巧雅致、只容的两个客人的恋爱茶室。
茶室里最常售卖的是来自伊清江下游左岸南山的绿茶,俗称“银露”。
其实,C城也产茶,就在长乐山上,连绵的雾气在清明前会稍稍减退,露出野生的茶园。谁要是有胆量,尽可以到那里采拮最嫩的芽尖。
有胆量的人不多,尤其是真正需要考验胆量的时候。所以,这样的茶就算价格贵得离谱,也没有人会多加责难。
茶名“雾熏”,用滚热的山泉水沏了,真乃茶中极品。
半山茶舍位于城西,是C城经营“雾熏”数一数二的茶室,其静道香疗更是闻名。
茶室面朝着长乐山雾气迷朦的山峦,夜深时,室内点一盏烛灯,燃一炉店主特制的香,古琴声从走廊里传来,悠远古朴,便有澄净身心的功效。
“你心情不好?”对面的人问。
方哲端起的茶杯又放下:“你知道藏木吗?”
“干嘛问这个?”
“是周希今天和我说的。他说是种香料,很值钱,最近有人找他帮忙进长乐山采木。”
“说的不是外山吧?”昏暗的光中,对面的人穿了件象牙色中式开衫,合着眼,盘膝坐在暖榻上。
方哲点头:“要是外山,我就不问你了。可是,雾区……你比我更清楚,雾气终年不散,进去是九死一生。”
“我记得周希在C城也待了七八年了,怎么这么鲁莽?”
隔着烛光与烟气,对面的人似乎蹙眉思索。
“他有他的难处。”方哲苦笑。
今晚吃饭时,周希说,刑警的工资低,年轻时不觉得什么,可现在孩子读书、买房子、老家那边需要接济,哪一样不花钱?找他去采藏木的人是过去的同事,一起同生共死过,绝对靠得住。何况,他也不是没进过长乐山。
周希的眉间盘踞着说不出的愁苦和抑郁,与平常办案时坚毅的风格判若两人。
“他说得也有道理。”对面的人又问方哲,“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问他缺多少钱?” 方哲脸上红了一下。
他确实没想到周希对这句话的反应如此剧烈,几乎是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