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捕快顿时哭得更伤心了,估计是被她猜对了。
“真可怜。”话虽这么讲,可她语气听上去可没半点同情的意思,“小七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根本没见过真正的恶人啊?”
虽然心情很沮丧,但年轻捕快依然对她给出的称呼感到不满:“你叫谁孩子呢,你自己还不就是个孩子么。”哪怕是早熟且凶悍的孩子。
“呦,你这是笑话我呢?”她痞气十足一挑眉,“本来还想帮你把这仨送回邻城衙门呢,既然这样,你自己去吧,小七我们走!”
年轻捕快下意识扯住她的衣袖急道:“别呀!女侠你送佛送到西,我错了还不行么!”
小七默不作声,动作却丝毫不留情,用力拍开了他的手:“不准碰她。”
“……”
战筝笑弯了一双杏眼:“得,横竖我俩也是随便出来玩,去哪都一样,权当偶尔做做善事了。”
的确是偶尔做做善事,须知她这种被江湖盛传的、顶天的大恶人,如今居然在所谓的“匡扶正义”,也是有趣。
“谢女侠!”他激动不已,本能又想来拽她袖子,但一抬头迎上小七警告性质的眼神,讪讪又缩了回去,“那……那就麻烦二位了……”
“不用客气,先说说你叫什么吧。”
他老老实实回答:“我姓于,小字进果。”
“鱼进锅?听上去就很好吃。”
“……”
☆、郊外客栈
于进果是个大话唠。
这是战筝和前者同行一路得出的结论,彼时她坐在马车里,听着对方一边赶车一边碎碎念,从衙门俸禄少到晚饭吃不饱,从理想难实现再到想提亲却没钱,着实令人无语到了极点。
“你就不能歇会儿么你?”
“我不累啊!”于进果兴奋转头,“我现在只想一鼓作气把这三个江洋大盗送回衙门去!”
“我是说,你不累,我累。”战筝一个大白眼子飞过去,“还有,能别再称他们为江洋大盗了么?请给真正的江洋大盗留些颜面。”
于进果尴尬地嘿嘿一笑:“对不起哈,一想到自己将要成功完成任务,拿到奖金迎娶梦中情人走向人生巅峰,总觉得有点激动……对了我还没跟你们说起过我的梦中情人吧?她可是城中卢员外家的千金小姐,闺阁待嫁,我只在庙会人群中看过她一眼,从此就再没忘掉她容颜,但又没有办法再次相见,所以只能孤单思念,但我转念一想自怜自伤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赶紧攒够聘礼,亲自上门去说卢小姐我喜欢你……哎呦!”话没说完就被小七一掌拍在了后脑勺。
小七淡然收手,顺便揉了揉战筝的耳朵:“听烦了吧?”
“乖,你最懂我。”
于进果:“……”
为什么这俩人秀恩爱从不顾及单身狗心情?他就表达一下思念之情招谁惹谁了?!
战筝掀开帘子,朝外面渐沉的天色看了一眼,很随意地招呼道:“时辰不早了,找家客栈投宿吧,小鱼儿。”
“……好的明白,但是女侠你能换种称呼么?”
她从善如流:“我们快去住店吧,大锅。”
“……”
他认了。
城外荒郊,一家客栈孤零零地立于寒风中。
门口的酒招旗映着月光,略显萧瑟。
“好像鬼房啊。”战筝摸着下巴端详,不禁脑洞大开,“或许进去才发现,这里曾经死过人,半夜有亡魂索命呢。”
于进果在她身后抖若筛糠:“女侠你别吓唬我!”
“怕什么呢,瞧你那点儿出息。”她不怀好意笑着回头,目光很自然瞥向那三名被绑成粽子的大汉,“万一出了事,就用他们的血祭奠亡灵,足够了。”
那三人跟着马车跑了一路,本就几近虚脱,此刻见她神色阴森地说这种话,差点没绝望得背过气去。
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
刚刚推开大门,客栈老板便满脸堆笑迎上前来,殷勤问道:“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大概是体内的欠扁基因在作祟吧,于进果当即回答:“吃面!”
“吃你个脑袋。”战筝嫌弃地把他扒拉开,从包袱里取了锭银子递过去,“麻烦开两间好的房间,饭菜送到楼上来。”
“好您嘞!”
于进果很感动:“女侠请我住上房,这怎么好意思……”
“你不用不好意思。”她慢悠悠道,“反正这三个家伙要和你住在一起的,我不负责。半夜如果被他们逃掉了,就说明你没本事,到时候别哭啊。”
“……”
然后某位怂捕快就哭丧着脸,一步一挨扯着捆绑犯人的绳索上楼了,战筝和小七紧随其后,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门。
“嘘——小七,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怪不对劲的?”
小七道:“老板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怎么讲?”
“很阴险,很……”他显然是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
战筝笑得别有深意:“就像在看一块到嘴的肥肉,像是看见了个行走的大钱袋,感觉骗我这么财大气粗的小孩子,简直手到擒来?”
小七点点头:“因为他傻。”
“哈哈,说什么大实话!”
这家客栈毫无疑问是黑店,她在看老板第一眼时就确定了,那人必是贪财好色、穷凶极恶之徒,在这种地方开店,恐怕手底下也积攒不少往来客商的亡魂了。
但她还是决定住下来,不为别的,就想看看对方有何花招。
“希望他能来点新鲜招数,不致太无趣。”
正所谓,艺高人胆大,少主啥都不害怕。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店小二敲门,端了饭菜来,战筝从头到尾检查一番——没毒。
这倒新鲜了。
小七低声提醒:“茶壶?”
于是她又去检查茶水——依旧没毒。
“江湖上不该有我不了解的□□,看来老板是发善心了?还是说他长相有缺陷眼睛有问题,看起来就像是个奸诈歹徒?”
小七没说话,像在沉思,然后他突然指了指房间里燃的那炉香。
“味道很熟悉。”
战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似有所感。
入夜时分,房间里那炉香的气息愈发甜腻起来,隐有浅淡雾气腾起。
战筝的猜想得到了证实,客栈老板的招数,果然是有些新鲜的。
“小七,有动静了。”
小七应声而起,长臂一展用被子把她严严实实裹好,就这么搂着她看向窗台方向。
借着窗外月色光亮,伴着窸窸窣窣的响声,那里爬进来了一条两指宽的小花蛇,而后是第二条,第三条……
足有十条之多。
“不错啊,没想到在这种鬼地方,还能碰到和我有相同爱好的人。”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看样子我们再不采取行动,隔壁的鱼进锅和三位小贼就要被活活咬死了。”
言毕纤纤手掌径直向墙壁推出,掌风凌厉,那座土墙瞬间被她以内力瓦解。
同一时刻,于进果和三名大汉的惨叫声响彻天际。
“有蛇啊?”“有蛇啊!”“有蛇啊——”三段式高音。
于进果看见墙塌了,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他连滚带爬扑上了战筝的床——但很可惜,转眼间又被小七踹了下去。
“女侠,四面墙和门窗中间都藏着铁栅,机关不知道什么时候启动的,我们根本出不去啊!”
他的意思是如果出不去,大家都会死在毒蛇嘴里,然而战筝显然并不担心这个问题,她正举着蜡烛对其中一条花蛇认真研究。
“这品种不错诶,回头往山上引进几条。”
“女侠!它们逼过来了!这些蛇都是有毒的!”
“我知道它们有毒。”她很不耐烦,“不仅有毒,而且经特殊香料刺激还会狂性大发呢。”
于进果一脸的难以置信:“所以女侠你打算放弃抵抗了吗?你打算在这荒郊野外了此一生吗?你和少侠的爱情刚刚萌芽,你忍心就这样结束吗?!”
“我打算先把你的嘴缝上。”
“……”
战筝随手扯过床上的黄杨木枕,那枕头看上去应该价钱较贵,她嘟囔了一句“这老板挺诗意,谋财害命之前还在照顾客人的睡眠体验”,然后就一掌将其劈成了碎片。
“既然暂时出不去,就把它们都杀死算了呗。”
木枕碎片成为了她手中的绝佳暗器,每一根都没有落空,将花蛇纷纷钉在墙壁或地面,有的蛇临死前还在扭动着,观之令人心底发麻。
其中一条极其凶猛的花蛇借着香料效力,全身弓起弹向小七面门,小七在于进果小媳妇般的惊叫声中,神色冷漠伸出手,准确钳住了蛇的七寸。
修长手指陡然用力,血汁飞溅,那条蛇已经被他生生掐断。
于进果顿时弯腰干呕起来。
“没事儿吧你?”战筝瞥他一眼,起身朝门口走去,“来来来,我们准备开门。”
“怎、怎么开啊?”
她笑眯眯告诉他:“用火烧,铁栅遇火变软,就能掰开了。”
“……”
小七和战筝向来心照不宣,当即按照她的想法取过蜡烛,迅速点燃了被褥扔到门边。
于进果急得在原地跳脚:“这是自焚啊!自焚啊!”
“别吵。”小七向他投来淡漠一瞥,“再吵就把你留在这。”
某人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站好,再不敢多废话一句。
战筝在逐渐燃起的熊熊火光中,显得非常悠然自得,雪白锁链自她袖中滑落,她将其缠上铁栅,蓦然间清喝一声,见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铁栅,已经被她硬生生扯得变了形。
冲出房门的一刹那,小七身形一展,人已朝东边方向追去,不多时回返,手里还扯着鼻青眼肿的客栈老板。
“他想逃。”
于进果以一人之力拖着三名大汉的绳索狂奔出来,见此情形气得破口大骂:“杀千刀的黑心商人!谋财害命,你死了也不怕下地狱!你爹娘没教过你实实在在做人,坦坦荡荡做事吗?你午夜梦回就不怕那些孤魂野鬼找你索命吗?!你……诶诶诶女侠手下留情!”
战筝收回缠住他脖子的锁链,唇角上挑笑得阴铡铡:“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你这多嘴的毛病?喏,这家伙也归你了,待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作为惩戒,你就把他一道带回衙门吧!”
大概是那样的笑容,在她稚嫩的脸上显现出来惊悚度太高了,于进果本能地打了个寒颤,但狂喜情绪依旧迅速占据了她的心灵。
“……女侠英明!女侠你就是正义的化身!”
“这种昧心的夸奖就不必了。”她淡定走向满脸惊恐的老板,“大锅你离远点,别溅你一身血。”
“……”
客栈老板两腿直抖,看样子是快被吓尿了:“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人也是为生计所迫,不得已才敛点小财……再不敢了!”
她冷笑一声:“生计所迫?敛点小财?你那些蛇都是被活人血肉养起来的吧,还好意思求饶!”
虽说她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却也觉得这样的做法过于下三滥——所谓恶人,没必要分出高低贵贱,但总该有个底线。
小七从腰间拔出匕首,锋刃迎着寒光刺得人眼睛发疼,他转向战筝温声道:“我来就可以了,别脏了你的手。”
战筝从善如流,顺便背过身去示意于进果闭眼:“胆子小的话,就别那么充满好奇心了。”
“……”
于进果像个大姑娘一样双手捂眼,却仍旧被客栈老板的惨嚎声吓到头皮发麻。
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还真是跌宕起伏啊。
☆、采花恶贼
战筝和小七跟着于进果回到了邻城,在踏上故土的那一刻,于进果差点激动得哭出来,他下意识想去扯战筝的袖子擦鼻涕,毫无疑问,最后被小七踹开了。
“不长记性。”
“……”
战筝找了家条件颇好的客栈,告诉于进果她就住在这,要留下来玩几天。
“没事的话可以过来找我们玩,或者等你提亲成功后,把梦中情人卢小姐也一起带来。”
于进果偷摸看了一眼小七,后者神色淡然牵着战筝的手,并未回应此目光,他小心翼翼地点头。
“一定一定,不过……女侠啊,我能把这仨江洋大盗寄存在您身边么?我得先把那个断手断脚的废柴家伙扛回去。”
被挑断手脚筋的黑店老板:“……”
战筝大咧咧摆手:“别,我看这仨小毛贼心烦,小七你去帮他送一趟吧,顺便带点当地特产回来。”
她吩咐得自然,小七答应得也爽快,当即拽着绳索将那三名大汉拖出了客栈大门,白衣飘飘潇洒万分——尽管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于进果,破坏了整体美感。
约莫一个时辰后,她正坐在房中给自己倒茶,就见小七捧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小吃进门,还递给了她一张布告。
“这什么啊?”
“悬赏令。”小七淡声道,“画得不太像。”
那正是四大门派联合发布的对风墨的悬赏令,想来现在每座城市都已经贴满了,风墨这“强掳北海派千金的魔教狂徒”之名算是彻底坐实了。
“……”战筝瞥了一眼上面那惨不忍睹的画像,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自家右护法虽说傻了点吧,可模样还是俊秀的啊,这不毁人形象么,“早知道还不如让他们请我画,我画的都比他们好!”
小七略一颔首:“而且赏金也不多。”
“啊,对啊!才五百两白银而已,风墨怎么着也得六百两吧?太看不起人!”
“还可以再多点。”
“那就六百五十两?”
“好。”
不知风墨本人听到这段不走心的对话,会不会哭出声来。
小七顺手把那张悬赏令叠了两叠,用来垫新出炉的玫瑰糕,各色美食整齐排列,全都推到她面前。
“慢慢尝。”
糕点的甜香溢于齿间,战筝笑着舔了舔嘴唇,冷不防倾身上前,吧唧一口亲在他额头。
小七起身,隔着一张桌子直接把她抱了过来,气定神闲不费吹灰之力,然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继续吃。
“筝儿,我在街上听到了一些传言。”
战筝去拿酥糖的动作猛然停滞,着实愣怔了好久,她关注的重点不在他究竟听到了什么传言,而是……
他刚才叫了她筝儿,第一次。
筝儿,筝儿,听上去很有女儿家温柔缱绻的气息,须知连战千里都没这么叫过她,而她也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没半点诗意。
可如今被他娓娓唤来,倒像是能开出花来。
“小七啊……”
“嗯。”
她无限感慨:“从来没有谁能像你这样,把我名字叫得这么好听。”
小七搂她搂得更紧一些,低声回应:“我也喜欢你叫我名字。”
调情完毕,于是战筝就乐呵呵接着去吃糖了,吃到半截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好像有正事被遗漏了对吧?
“诶……小七,你是说你在街上听到了一些传言?”
小七点头。
“关于什么的?”
“关于武林大会。”
身为天生门少主,战筝自然对这种事情格外敏感,登时瞪大了眼睛:“嗯?那群该死的正派人士又策划什么幺蛾子呢?”
小七很认真地回忆着:“应该是九月初七在凌云山庄举行。”
“凌云山庄?哦,看来这一届武林大会是由楚衍那个闷骚男人负责。”
所谓楚衍,即凌云山庄庄主,落月公子凌夙的义父,在江湖上享有极高声望的大侠客。
“你认识他?”
“我和他不熟,凌云山庄成员的作息规律和天生门有一拼,全神出鬼没的。”战筝一撇小嘴,“就是我家老头儿好像很讨厌他,隔三差五一提到他就要骂一顿,浪费口水。”
不过她也并不奇怪,反正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