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筝感到奇怪,她行至面前,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而后忽觉手腕一紧,竟是被他攥住了。
“听红莲说你不舒服,没有关系么?”
“我很好。”小七低声答道,“药效已经过去了,没事了,别担心。”
他缓缓起身,清澈眸底倒映出她秀美绝伦的面容,他怔忡良久,终是欣慰地笑了。
“喜欢这样的自己么,筝儿?”
战筝笑着点头:“当然,须知我盼着这样的自己,盼了近十年——那你呢,喜欢这样的我么?”
他拥她入怀,修长手指因过分用力而骨节发白,像是要将她融进骨血般不肯放松。
“我早就说过,不管什么样的你,我都喜欢。”
“我一直想谢谢你,小七。”她把脸埋在他颈间,气息温热,“谢谢你一路陪我,直到如今。”
她本不是个感性的人,可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动情之余,竟连眼眶也微微发热。
小七轻笑:“我的命是你救的,活了这么多年,最美好的时光都是你给的,要说感谢,也是由我来说。”
往昔岁月不可复制,但那些都是真实存在的,她的美她的好他一一记在心里,此后任凭世事无常命途多舛,却也终究不致遗憾。
“筝儿,我很爱你。”
“我知道,我也是。”她仰头,在他额上落下轻吻,嫣然一笑,“现在我终于有嫁给你的资本了,回头选个良辰吉日,我们就成亲。”
她也是慢慢地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大出息,哪怕在人前威风八面,其实真正留存的小心思,也不过是得一人相爱,风风光光嫁给他而已。
所幸她已经找到了。
小七那双好看的眼睛,刹那间如同被雨水冲刷过的深夜,光影暗淡,充满令人窒息的悲伤。
“……小七?”战筝敏锐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担忧看向他,“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等到这一天挺不容易的。”眸底渐归暖色,他轻叹一声,注视她的眼神有种近乎哀婉的温柔,“毕竟能将你明媒正娶,也是我的愿望。”
“当然,除了你我谁也不嫁啊。”
“筝儿,我盼你永生永世都活得潇洒快乐。”
小七似是眼角有泪,他垂眸吻她,这一吻缠绵浓烈,比任何一次都更来得深刻。
仿佛要将相爱的痕迹,烙进灵魂。
☆、不辞而别
战筝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她服用过冰蟾草的第二天清晨,小七竟然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彼时她刚刚醒来,习惯性摸了一下旁边的床,却发现那里已经空空如也,早没了自己熟悉的温度。
“小七?”她刚开始倒也没有过分不安,因为以前也有过小七先起床给她取来早餐的情况,可当她出门询问时,却被告知后厨并没见到小七。
她这才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风墨红莲,看见小七了吗?”
风墨正带着顾幽在山上散步,红莲也正出门准备去醉音楼找连城,两人一听说小七不见了,顿时惊讶得无以复加。
“连少主你也不晓得他去哪了?”
毕竟在大家共同的认知中,小七就像战筝的影子一样,无论她出现在何处,身侧总有他沉静跟随着。
然而现在,几人找遍了整座孤绝峰,仍没有发现小七的踪影。
只有一种解释,他不辞而别了。
战筝等待了一天一夜,又等三天三夜,直至七天七夜,始终没有等到小七再回来。她命曹堂主和丁堂主各自带人下山,四面打探关于小七的消息,虽然知道仍有可能一无所获,但还是怀着仅存的一丝希望。
而当她无意中伸手探向枕下,在那里摸到了一支冰凉的云纹玉簪时,便连这点希望便也烟消云散了。
小七将信物也留给了她,就意味着,他果真是自愿离开她的。
——筝儿,我盼你永生永世都活得潇洒快乐。
一丝凉意袭上心头,她突然意识到,这并非一句情话,倒像是那时的他,在对自己告别。
是今后永不再见的诀别。
为什么。
岂料最后,她非但没有见到自己期盼中的那个人,反而得知了更加震惊的消息。
北海派和南沙派掌门先后遭到暗杀,凶手不明,但关于“魔教意欲逆天而行,嗜血残暴泯灭人性”的说法已然甚嚣尘上,一时间再度于江湖掀起狂风骇浪。
犹如石破天惊。
自然,当曹堂主禀明此事时,顾幽也在场,后者闻言几欲昏厥,但她咬牙撑住了,在噩耗面前保持了足够的理智。
但理智归理智,她亦同样面对了两难境地。
生父遇害,北海派正值群龙无首之际,作为掌门独女,她必须要回去主持大局,否则门派将遭遇解散或吞并的危机。
“我跟你一起去。”
“你不能跟我一起去。”她拒绝了风墨同行的要求,一向冷静含笑的眸中隐有泪光闪动,“事已至此,你怎么还能跟我一起去。”
风墨呆呆站在原地看着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至少可以保护你。”
她哀怨摇头:“可我无法向北海派的成员解释,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你明知道顾掌门的死,和天生门毫无关系。”
“我是知道的,可只有我知道,没有用处啊。”顾幽颤声反问,“难道江湖上会有人相信我们吗?他们会相信有人蓄意陷害天生门,这种荒唐的说法吗?”
风墨无言以对。
他清楚她说得没错,天生门在外的恶名,或许再过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无法洗清,即使他们什么都不做,也依旧要背负数不清的血案惨案,难以翻身。
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么?但这一刻,面对心爱之人的痛苦和无助,他却连陪伴的资格都没有。顾幽要回去继承顾掌门衣钵,她将是北海派的新任掌门,如果他出现在北海派成员的视野当中,除了给顾幽徒增困扰之外,别无意义。
第一次觉得自己没用。
战筝在旁沉默许久,终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交到顾幽手中,语气平淡地嘱咐着:“好好保存着,关键时刻一定有用处。”
“这是……”
“天生门秘制□□,蓝烟子。”她冷冷勾起唇角,“我想你也不会天真到认为,北海派的成员全都会真心拥戴你,对吧?”
“……”
“一旦有人意欲挑起内乱,篡夺掌门之位,此毒能顺利送他们入黄泉。”
顾幽用力攥紧了盒子,半晌,神色凄然地笑了笑:“多谢。”
“你不必谢我,从你说出喜欢风墨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你当作天生门的人了——若你觉得撑不下去,随时可以回来,孤绝峰永远是你最终的归宿。”
战筝言毕拂袖而去,红衣翩然,独自消失在山路转弯。不知为何,那身影显得沉郁萧瑟,连峰顶阳光都无法为其增添半分暖意。
若定要给个理由,大概就是……小七不在这里。
那个最懂她最宠她,永远清冷温柔的男人,不在了。
顾幽驾着战筝相赠的快马,片刻不曾耽误即离开了孤绝峰。
风墨送她近百里,最终还是无可奈何停住了脚步,她的指尖从掌心抽离,温度褪去,他痴痴注视着她的背影没入漫天风尘,再寻不见。
——幽儿,你当真还会回来么?
——我不想骗你,风墨,我也不晓得。
这本就是难以承诺的事情,风墨心底很清楚,却仍执着地想要求个答案。
兜兜转转,最后偏又回到了无解的原点。是不是所谓的魔教与正派中人相爱,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一切的一切,都到临得猝不及防。
是夜。
风墨和红莲在山上小亭中对饮,两人均郁郁寡欢,存着各自的心事。
“其实我也明白,幽儿她是不会再回来了,堂堂北海派新任掌门,如果嫁给了魔教护法,是会被武林中人群起而攻之的——就算她同意,我也不能那么委屈她。”
红莲叹息:“至少她是真心喜欢你的,可我呢?我连意中人喜没喜欢过我都不了解。”
“你还是有机会的。”
“只要你有耐心继续等,也许某天也会柳暗花明。”
风墨茫然点头,一向笑嘻嘻仿佛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大男人,此刻竟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半晌,忽有低沉女声自身后响起。
“怎么喝这么差劲的酒,地窖私藏的女儿红呢?”
两人下意识回头,见战筝面无表情站在不远处,不禁对视一眼,同时叹气。
“怕教主怪罪下来,不敢拿。”
“也是够笨的。”战筝没再多说什么,在他俩身边坐下来,给自己满斟一杯,随即一饮而尽,“咱们仨这算什么,感情不顺的联盟?”
红莲抬手揉了揉脸,声音发闷:“没准是老天下的诅咒,一入天生门,终生打光棍。”
“我可真想一掌拍死你。”
“少主你才是最冤的。”风墨忍着眼泪看她一眼,“属下本以为哪怕天塌下来,小七也不会离开你的,可他……可他为什么要走?”
战筝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
“我不是没想过,说不定老天爷觉得我得到的太多了,所以我恢复成了正常女人的模样,就留不住小七了。”
红莲原本挺萎靡,听了这话忽然愤而拍桌:“无稽之谈!少主你得到多少幸福都是应该的!”
“虽说并没有那种道理,可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还是挺高兴的。”
“少主!”风墨也不知怎么就情绪失控了,扑上来死死抱住了她的脖子,“小七一定是有原因的,我们说什么也要找他回来问清楚!”
红莲也拽着她的手臂不放:“属下也是这个意思!若说小七在你像个小孩子似的时候都没背叛过你,等你变得倾国倾城了才离开你,这根本毫无理由!属下不甘心!”
战筝无奈叹息:“怎么说的我想要放弃了一样?人我是肯定要找到的,我只是在考虑一些不可忽视的问题而已……风墨你可重死我了,脖子要勒折了,快滚开!”
“噢。”风墨讪讪放开手,又小心翼翼抬头看她,“考虑什么问题?”
“北海南山两位掌门突然横死的问题。”她沉声道,“感觉出哪里诡异了吗?”
风墨自然是感觉不出来了,只有等红莲来回答。
“也许是……相比起东阳和西沙那两名白痴掌门,这两人还算理智的?”
“可以这么讲吧,毕竟论实力论资历,北海派和南山派都强于那俩门派——尽管对我而言,实在都差不多。”战筝重新将杯中斟满,眼神阴寒,“但江湖上其他人,可能并不这样认为——你们别忘了,武林盟主的位置,可是已经空缺很多年了。”
风墨下意识抬头:“好像确实是的!怎么,少主你觉得现在他们又想选举出新的盟主了?
“在此之前,楚衍在江湖上声望极高,曾有人想要拥戴他,被他婉言拒绝了,应该是担心树大招风,并不想被扣帽子之后承担过多责任。”战筝缓声道,“可是现在呢,楚衍死了,默认的格局被打乱了,很显然,有人等不及要重建秩序了。”
红莲若有所思:“暗杀北海掌门和南山掌门,除了要引起武林骚动,将脏水引向天生门之外,也是为了扫清障碍吧?”
毕竟北海掌门和南山掌门均算得上德高望重,若真要选举武林盟主,这两人的竞争力也很强。
“我只想看看,最后受益者到底是谁。”
战筝有预感,找到了此次闹剧的最大赢家,也就相当于找到了寻回小七的突破口。
☆、前尘旧事
风波仍未停息,曹堂主、丁堂主等一众堂主最近也很忙,每天都要乔装打扮去各地搜集情报。
正所谓,多事之秋。
战筝自从改头换面了之后,就很少在教众们面前出现了,一是因为小七失踪她心里不痛快,二是她也着实受不了大家火热的目光,毕竟任凭是谁,看到主子突然变成了蛊惑众生的大美人,估计都会不习惯。
两道银色锁链被安静搁置,她用软布一点一点擦拭着锋利钩刺,冷不防指尖被划破,一滴血渗入木质桌面,纹理清晰。
她盯着那滴血出神良久,危险地眯起眼睛。
是不祥的征兆呢。
房门被轻声敲响,她抬头望去,不温不火地开口。
“进来。”
红莲风墨一左一右闪身而入,神色均有些不太好看,尤其是后者。
“少主,江湖上有了新消息。”
“说。”
“凌云山庄易主,凌夙掌权,而且……”风墨本能地迟疑了一下,“他似乎抓到了杀害北海南山两位掌门的凶手。”
战筝眼神一凛:“抓到了?是谁?”
“据说是凌云山庄的叛徒,多年前私自盗取武功秘籍外逃并投身魔教,今朝卷土重来,怀着搅乱江湖秩序的野心,但最终还是被凌夙制服了。”红莲道,“那人叫凌翊,连听都没听说过的名字,结果又莫名跟咱们扯上关系了。”
“……凌夙要怎么处置那个人?”
“好像是要择日公开处死,以平众怒吧。其实江湖中人都表示这件事凌夙不需要承担责任,反而都很敬佩他,觉得他不徇私情铲除祸患,维护了正义——换句话讲,尽管凌夙并无担当武林盟主的意愿,但实际上江湖人已经认可他代替楚衍,继续坐稳那个位置了。”
战筝冷声反问:“江湖人认可算什么?就这么连招呼也不打随便扣锅给天生门,再随便抓个凶手说仅仅是和天生门有关,当我们都是傻的么?”
风墨郁闷地抓了抓头发:“少主,我感觉事有蹊跷,按理说凌夙喜欢你,他这回做的事情,总好像是……在对你示好……”
毕竟无论从何种角度看,凌夙抓到凶手之后轻描淡写带过了天生门,这样的行为,都属于刻意抹去天生门所谓荼毒江湖的痕迹——他之所以这么做,或许根本不需要其他理由,只是要让战筝多欠他一个人情。
“既然如此,我不亲自去一趟是不是不合适了?”战筝静默半晌,面无表情将锁链收入袖中,起身向门外走去。
她也是在那一刻蓦然回想起,小七曾经看向凌夙的、充满敌意的眼神。
她想,即使失去了记忆,有些深入骨髓的痕迹,也依然褪不掉吧。
哪怕只是猜测,就已经令人心底生寒。
“少主你要去凌云山庄?太冒险了吧?!”
“是挺冒险的,不过我必须去,而且这跟你们没关系,都老实在山上呆着。”
红莲秀眉微蹙:“那不行,出了差错谁负责?到那时我们俩还活得下去吗?”
“别说得我像要去送死一样成不?”战筝乜她一眼,“放心吧,如果我真出了什么意外,不管落到谁手中,都是要闹个天翻地覆的,非得选良辰吉日敲锣打鼓被处死不可,那时难道你们会察觉不到风声?”
她说得好有道理,风墨和红莲竟无言以对,不过红莲依旧很顽强地补充了一句:“那教主知道了怎么办?”
战筝笑了笑:“他冲你俩发火的话,就躲得远远的呗。”
“……”
然而战筝失算了,没想到一向对任何事都懒得关心的战千里,这次竟然料事如神,提前一步堵在山口,挡住了想要连夜离开孤绝峰的她。
“去哪?”
“下山随便逛逛,顺便买点胭脂水粉回来,哦对了,我现在这么美,还得挑点好首饰。”
出乎意料的,战千里没有如往常那样,对她这不走心的瞎话破口大骂,他负手立于原地,任凭山风卷起衣摆猎猎作响,目光始终凝着在她的脸上。
自战筝服用冰蟾草之后,两人尚未正式打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