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似乎看书看得很专注,含糊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我挑眉,知道他看书向来认真,也就不与他计较了,继续抬头看天。
半天后,身边传来略带沉吟的声音:
“那就……以身相许吧。”
我一个趔趄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我在元和十三年春嫁给了洛谌,彼时我十六,他二十,方及弱冠。
我们成亲的过程是在寒酸的让人难以想象,其一是因着我的身份实在特殊,不好太张扬的娶亲,其二便是洛谌对于正式成亲的繁琐程序很是抵触,于是那些复杂的成亲过程就浓缩成了一下一段短短的对话:
“你嫁不嫁?”
“为什么要嫁?”
“我二十了,刚好弱冠,你为什么不嫁?”
“哦……那就……嫁了?
“嗯。”
……
…………
………………
我在所谓的成亲的那一刻少女心就已经破碎的不堪想象了,不过后来想想,其实我也赚到了,我从来没想过我能嫁出去,因为我没有想过会有人喜欢我,所以虽然成亲过程简陋,但我依旧十分欣慰,再有就是我嫁的是洛谌,这一嫁就哗啦一声毁灭了永都许多少女的少女心。
是以用我一颗少女心,破碎更多的少女心,我心甚慰,我心甚慰。
而且我比较惊奇的是,振远将军本人以及他夫人对于这身份悬殊的成亲都没有任何异议,对此洛谌表示没什么惊奇的,他们家从小实行放养政策,再者他家世已经足够辉煌,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难免引起皇帝猜忌。
而唯一不值的就是,这成亲实在太过简陋以至于全永都都没有人知晓将军府嫡长子成了亲,于是将军府迎来了很多门亲事,然后将军二老一天要解释无数次他们儿子已经成亲了,又要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下满面诚恳的再次重复他们家儿子确实成亲了,结果有一次一个貌似对洛谌情根深种的少女打死不信洛谌已经成亲,拼死要见洛谌一面,当时我在内府听闻,立即对着镜子又是描眉又是涂胭脂,力求出去将那位少女的双眼美瞎,最后洛谌实在看不下去我这样进行自我摧残,拿了帕子把我脸擦的干干净净,自己出去见那少女了。
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了上去,见他走进了一个房间,我立即趴在那房间的窗户上丝毫没有愧疚地准备听墙角。
只听那少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地问洛谌:“洛哥哥,他们说你成亲了,我不信,是真的么。”
然后听洛谌声音冷清:“是。”
那姑娘哭声瞬间放大了一倍:“怎么会?洛哥哥,你,你有夫人了?”
洛谌嗯了一声,那少女一下子就激动的语无伦次:“怎么这样?洛哥哥你为什么娶她?她哪里比我好?”
我趴在窗子边想,老娘哪里都比你好。
结果洛谌说:“她哪里都没你好。”
……我发誓我今晚要让他睡书房。
那姑娘也似乎迷惑了:“她没我好,洛哥哥你为什么还要娶她呢?她也不可能会有我这样喜欢你。”
“我娶她不是因为她哪里没有别人好,而是因为她的好我都喜欢,她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好的人。”洛谌淡淡的答她,似乎不欲再和她说话,转身便要离开。
随即我便听见那姑娘不甘心的嚷嚷:“可是我最喜欢你啊洛哥哥,她怎么会有我这样喜欢你呢。”
洛谌驻了脚步,却没有回过身,小姑娘眼里包含着泪水,死死瞪住他的背影,良久,才听得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却带着一切的尘埃落定的错觉:“我不知晓她有没有像你这样喜欢我,但是我能肯定的是,我很喜欢她。”他侧过头,目光却是投向我藏身的这扇窗户:“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我身子僵了片刻,突然就觉得,其实我是不该来听墙角的,洛谌却不管那个呆在原地傻掉了的姑娘,走出了房间,对着趴在窗户上同样傻掉的我递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来:“听够了?”
我下意识的点头,将手放在他掌心。
他反手握住,将我从窗台上带下来:“那就随我回去,趴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我依旧没有反应,任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了屋里才回神,我愣愣看着他又坐在书桌前准备看书,突然问了他一个其傻无比的问题:“你怎么不管那个姑娘?她好像很伤心?”
他果然抬头,带了鄙夷地向我看过来:“所以呢?你要我送她回家吗?”他说着便要站起来,我立即扑过去按住他,陪笑道:“不不不不,怎敢劳烦公子爷您呢,让她自己去死吧,贱妾给您泡杯茶,您消消气,消消气。”
他淡淡笑开:“你性子总是这样活泼,也不见你改。”
“为什么要改?”我回他一个灿然的笑靥:“我若像严再欣那样高傲冷艳,你会看上我?”
他低头看书:“谁说我看上你了。”
“哦,”我斜着眼睨他:“是,你没看上我,你没看上我娶我干什么。”
他眼帘也不抬,淡淡回我:“看你还顺眼,凑合着过。”
我冷笑着,放了满满的冰糖放在茶杯里,面不改色的给他端了过去。
他拿起来喝了一口,然后就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全灌下去了。
嗯,捏的我的鼻子,灌的我的嘴。
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全家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元和十六年冬,我同洛绎坐在城门口的一家茶馆等待洛谌回来。
洛谌与我成亲不久后便世袭了他爹的爵位,元和十五年接到圣旨领兵往南,驻军燕继与永继的边境,欲以此给近来很有些蠢蠢欲动的燕继一个警告,谁知那燕继的皇帝却丝毫没有顾忌,该蠢蠢欲动还是蠢蠢欲动,于是乎,两国就打起来了,战争持续了近两年,到如今才算结束,五天前接到了洛谌的来信,于今日回都。
我在这站着颇为无聊的,于是扭头同洛绎聊天:“我听着也没多大的事儿,怎么永继和燕继一下就打起来了?还打了这么久?”
洛绎对此似乎十分了解,张口就答我:“这两个国家的邦交一向十分恶劣,唔,嫂子你肯定不晓得,为什么燕继和永继都有一个继字吧?”
我点头:“的确不晓得,里面有什么吗?”
“那是自然。”洛绎严肃的点头:“燕继和永继,原是一个国家,都名为燕继,一百年前,燕继出了位昭宁公主,这位公主不堪只当公主,在皇帝驾崩的帝位之争时领军南上,占了燕继近一半的土地,是为永继,又自封了女帝,改年号怀晏。”他面色中露出些许憧憬:“真不知那位昭宁女帝何等英姿飒爽……”
“这我不在意。”我发表自己的看法:“不过怀晏这年号我瞅着怎么这么怪异。”
“你还真问到点上了!传说这年号上的晏其实是昭宁女帝为了怀念一位故人,我听说这位故人就姓晏……”
他还要兴致勃勃的同我讲下去,我却已无心在听下去,因着我远远已看见了一骑军队的身影,我连忙起身迎上去,果真见前面洛谌清越的身姿,我看他骑着马缓缓过来,总觉得有哪里十分别扭却又看不出来,便也没有再管,兴奋的朝他挥挥手。
他这样骑着马悠悠到了我面前,我抬头望他,放巧他也垂眸瞥下来,见我仰着头望着他,微微挑了唇,伸手将我拉上了马,又把刚刚赶过来的洛绎的披风给顺走,裹到我身上:“这么冷,也不知道添衣服。”
到我坐在马上背倚着他时我才醒悟是哪里不对劲,我回头问他:“你怎么没有穿戎装?我还一直想看着你穿戎装呢。”我有些不满的伸手拉了拉他丝帛质地的玄色云袖:“可你穿这身常服做什么。”
他下颌抵在我肩上,微微笑道:“那身装束不好看,我怕你嫌弃。”
“胡说,”我斜斜瞟他:“我哪里会嫌弃你,再说了,你穿什么会不好看。”
他却不说话,我偏头看他,也不说话,直到旁的有人发话,声音中带了显而易见的疑惑:“将军,这是你的……”
我寻声望去,看见一个同样骑着马落后洛谌半步的中年男子,此时正颇为好奇地打量我,我立刻朝他露出了一个得体的微笑,与此同时洛谌亦回答了他:“这是我夫人。”
“您夫人……”那个男子很是震惊的样子:“您竟然有夫人了?!”
我立刻不高兴了,洛谌有夫人怎么着了?他乐意你管的着么?他都没有夫人谁还能有夫人?
约是察觉到了我脸色有些不虞,那男子抱歉的向我笑了笑:“夫人见谅,我只是一是惊讶并没有恶意。”
“哦,”我答他一声,往他那边凑了凑,好不高兴的同他道:“见谅是可以,你再喊一声夫人来听听。”
结果他还未开口我就被洛谌捂了嘴按会马上,他冲那位男子点了点头:“她性子比较跳脱,你不要往心里去。”
“哪里哪里,”那男子讪讪的摸着鼻子回答:“夫人很特别,很特别。”
我被洛谌捂着嘴也不能开口,只是听见那人又喊了一次夫人,不由觉得心花怒放,洛谌却已调转马的方向向皇宫去了,路过将军府的时候他将我放下来,叫我先回去,他还要进皇宫棉生,我抓着披风想了想,抬头看他:“皇帝会不会设什么宴款待你然后很晚才回来?”
“不会,”他叫我安心:“有我也会推辞。”
我点了点头,便回了将军府等他。
却不想那皇帝的确没有在宫中设宴,他同洛谌说将军此去辛苦,好好回家休息几日,然后准备在将军府设宴,届时会邀请所有官员去的。
洛谌这样同我说的时候我惊呆了,我愣愣的瞅他,半晌才干巴巴的憋出一句话来:“我可以当作没有听见么?”
“不可以。”他俯身下来,将我额发理了理:“而且,这次宴会,”他顿了顿,才又道:“孟国公也会来。”
我默了默,回答他:“这真是糟糕透了。”
对此他拍了拍我的头以示安慰,又道:“不过你一个人要去应付那些贵妇我终究不放心,我会叫我娘去应付她们,你跟着我,别人怎么说你都不要理。”
我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对他拼命点头。
那日将军府设宴,果真来了许多人,我瞧着便觉得有些头疼,更加坚定了跟在洛谌身边的信念。
将军府本就大,来往的人也多,我起先试图帮着洛谌他娘,他娘摇头:“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丫头你毕竟对于官场不熟悉,还是不要做这种事了,跟着谌儿吧,这里有我。”
我应了一声,便跑去找了洛谌,他今日着了一袭玄色交领长袍,站在人群中颇为显眼,而他身边已围了些人,我开始咬手指,觉得这群人真真是很碍眼,害得我一点都挤不进去了,不过还好,在我苦兮兮的咬断了第二根指甲时洛谌就看见了我,他朝旁边那些人说了些什么,便上前走了几步看向我,我立即会意,几步便走到了他身边,他抬手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对着那群神色各异的人微微颌首:“这是我夫人。”
那群人顿时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然而我却敏锐的注意到其中有一位的面色变的十分不好看,最关键的时,他看起来十分眼熟。
……应该说,他和我长的又五分相似。
洛谌似有所觉,对我道:“那是孟国公的儿子,你爹的弟弟。”
我面色变了变,随即对着那人露出笑靥。
那人脸色果真更加不好看。
那又怎样呢,反正我从来不认为我是孟国公府的出生,这个家族在很早之前就抛弃了我,抛弃了我娘。
我一路跟着洛谌,自然多多少少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大约都很惊讶振远将军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夫人,于是我不得不每时每刻对那些把惊讶目光投向我的人露出得体的微笑。
然而这场宴会终究没能完整的进行下去,半途中出了岔子。
因着一道尖利的传报声:
“皇上驾到——”
“欣贵妃到——”
我在一瞬间怔忪,望向洛谌,他微微偏头看向我,不待我发问便点了点头。
果真是她。
我抬眼望向上坐,见严再欣伴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侧,一身华贵的百鸟锦裙,头发梳成了复杂的发髻,上有玲琅满目的头饰,贵气无比。
她随那中年男子坐下,随即微笑着开口:“本宫听闻振远将军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劳,当真是青年人中的一代佼佼者。”
洛谌起身微微伏身,算是行礼:“微臣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呢,”上首严再欣捂嘴娇笑:“陛下常常同我提起你,说你年少有为,这次见了,果真名不虚传。”
我看着严再欣,她虽是笑着同洛谌说的这番话,眼底却连半分笑意也无,有的,只是深深的凄怨,她在“陛下”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像是在炫耀什么强调什么一样,我也难得在一瞬间想到,她这番作态,像极了一个被抛弃的女子又找到了新的爱人,于是不服气的找前爱人强调她与新的那个爱人有多恩爱。
可惜洛谌并不是她的前爱人,自然也不会因为她的话动容,所以洛谌只是再次伏了身:“微臣谢过贵妃厚爱。”
严再欣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狼狈不堪,她看洛谌的眼神复杂万分,很久,她才笑了一声,声音也不再有方才的娇柔,夹杂了一星半点的冷意:“本宫当真是厚爱你。”随即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中年男子,柔声道:“陛下说可是。”
那中年男子笑着颌首:“自然,振远将军年少有为,爱妃说的是。”
得了肯定的答案,严再欣象征性地笑了笑,随即她的目光向我掠过来,其中不再是对待洛谌时的那种复杂,反而换上了深切的恨意,我平静地向她望回去,并不理会她目光中的愤恨。
她忽然眯了眼,遥遥对着我,露出森然的笑意,张了张嘴。
我从她唇形里读懂了,她说:“等着。”
我微笑,点头,也以唇语回她:“我等着。”随即我拉了拉洛谌的袖子,他偏头瞧我,我对他向上首示意,他果真顺着往上首瞧。
便见严再欣惊慌失措的将那幅狰狞的表情收好。
我低头,掩下嘴角得逞一般的笑意。
只要洛谌喜欢的还是我,我便怎么也不会输。
严再欣她该知道这个道理。
而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叫我等着,却不是戏言,突然的变动,出现在元和二十二年。
那年我二十五,洛谌二十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元和二十二年时,洛谌领兵南征,再次与虎视眈眈的燕继对持,两国之间本就有不可分化的矛盾,如今这般对持,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而这一年却偏巧出了事,永和帝突然垂危,停了早朝接受御医治疗,在弥留三十六天之后却最终驾崩,举国哀痛,而后一道明黄圣旨,封了欣贵妃之子,年仅五岁的宋甄为皇帝,中宫在圣旨宣布当日暴毙,而欣贵妃被封了端孝太后,垂帘听政。
是日,皇帝登基,自为永庆帝,改国号元庆,太后掌一国之权,又与其父吏部尚书严氏里应外合,一时朝廷之间的大权,尽在严氏父女之手。
将军府的暗卫告诉我这个消息时表情很是严峻:“如今将军并不在永都,而依着将军之命应保护好夫人您,只是如今太后得势,怕是会对我将军府动手。”
我停下手中的狼毫笔,抬头看他:“那依你所见,该如何应对?”
他丝毫不迟疑,作了个揖:“请夫人立即唤上二公子,我们出永都去避过这阵风头,老爷和老夫人也早搬出了永都,想来是不必担忧的。”
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