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怯生生的,笑容很拘谨。黑黝黝的皮肤,短寸的头发。个子高高,穿没有logo的T恤和发旧的帆布鞋。
看这个打扮,像个家境不富裕的在校大学生。
“您是杜老师么?”
我点点头:“你是?”
“我叫徐飞,是T城理工大的大三学生。我……我是谭馨儿的男朋友。”
男孩红着脸,自我介绍道。
说实话,我挺惊讶的。因为之前也有问过严灵她们,谭馨儿有没有谈恋爱之类的。
好像没有人跟我提过这个线索啊!
“我跟馨儿在一起刚刚半年,又不是一个学校的,就一直没公开。”徐飞的双手一直搁在膝盖上,这会儿突然紧了紧拳头,仰起脸来对我说:“但是杜老师,我觉得馨儿不可能突然因为找了个什么工作就退学!”
徐飞告诉我说,之前谭馨儿因为培训被斥责返回校的事找他大哭了一场,说她就不信了,自己只要加倍的努力,一定能出人头地。
她一向是个特别好强特别不服输的姑娘,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被打击得自暴自弃。
“我和馨儿的家境都不好,也知道将来要面对的困难不会少。这半年来,我们互相安慰,鼓励,感情一直都很好。
可是就在几天前,馨儿突然打电话给我说要分手,并让我再也不要去找她。我去她家找,她妈妈却告诉我说,馨儿现在在一个什么广告公司,封闭培训。不在T城,而且打算退学了。
杜老师,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跟馨儿联系上,你说,她可不可能是惹上了什么事,不能脱身了!”
徐飞的情绪很激动,一米八多的小伙子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
“徐同学,你先别急,这个线索我会尽快提供给警察。这段时间,如果谭馨儿再跟你联系,你一定要通知我。最好先想办法稳住她。”
送徐飞走的时候,男孩对我连连道谢。
“杜老师,我谈恋爱的事,我寝室的兄弟可都知道。馨儿这么漂亮,我一直都特别有面子。当然也有些嘴贱的人,听说馨儿是艺校的。总是背后乱嚼舌头。我听了就想揍他们。
其实,艺校的女生也不都是像大家想的那样对么?
反正我是绝对不相信馨儿会……会……”
徐飞的话一不小心就扎上了我心口之殇。我认真地点点头告诉他说,你想的没错,大多数的姑娘都是为了梦想在不停地努力,她们洁身自好,她们勇敢面对,她们……不会甘于堕落的。
只不过,现实的骨感和理想的丰满之间,常常隔不出一条心安理得的路。
男孩前脚刚走,齐楚就过来了。
“那个人,找你的?”
我点点头,说他是谭馨儿的男朋友,并把周五那天唐律带警察来学校的事跟齐楚简单说了一遍。
“唐律都告诉我了。”齐楚想了想,并没做更多的评论和解释。
“齐楚,其实我总觉得谭馨儿的事不简单。没见到她本人,我实在不放心。”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一种第六感,我从昨天到现在眼皮就没有停止过抽搐。
齐楚进屋拿了我的外套和包包递给我,微微喟叹一声:“你总是这样,先顾好自己的身体重要。至于学校的事,别忘了我才是校董,天塌下来也是我顶着。哟——这窗子装的不错?”
抬头看了一眼我小阳台上加固好的栏杆,齐楚笑了笑。
“你……”
“昨晚输给邵丘扬了,我的人来得晚了一步,被他给拦回去了。”
我惊讶:“你说什么?他……他昨晚过来了?”
“嗯,车堵在社区外面。真是拿我当贼防呢。”
我脸上尴尬,心里却暖意横生。接过外套披在身上,我小声地问:“齐楚,我真不是矫情。就是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齐楚拉开车门把我送上副驾驶:“我喜欢你,至于他?谁管他啊?”
暴雨过后的晴天,阳光一早就足得没天理。上车之前,我揉了揉肉眼睛,总觉得像有什么什么反观镜一样的东东,刺得我一晃晃的不舒服……
“十四周了,其他指标都正常,就是胎盘稍微有点低。”何许介绍我的那个女医生,人胖胖的,和蔼可亲。
“所以平时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太剧烈地运动,防止意外发生。”
“其他呢?她有点贫血,不要紧吧?”齐楚陪在我身边问,理论上男士是不能进来陪诊的。但如果帅一点脸皮再厚一点,也是可以的。
“贫血只是因为太瘦的缘故,没什么大碍,加强点营养就行。”张医生给我开了些营养药。又嘱咐了几句。
齐楚扶我起来,对医生道了谢。
“现在学校已经放假了,你就安心在家休息。其他的事都不用过问。”
“恩,我知道了。”我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十点半了:“下午是青樊湾的招标会吧?你还是去忙吧,我一个人打车回去就成。”
“没关系,时候还早。”齐楚拥着我下电梯,直接来到医院的地下停车场。
拉门的一瞬间,我骤然收回了手!就像触电一样的火星,腾一声!
仿佛一枚犀利的小石子,击打在平滑的流线金属外壳上!
“七月!”齐楚眉峰一凛,掐住我的腰把我推到车后:“别出来!”
接二连三的金属声,迸发出只有在电影里才意识过的危机。
“齐楚!这是……是枪么?”我吓白了脸色。
“嘘!”
车停的位置靠近电梯,视线左侧的柱子形成了相对比较安全的区间。
“别慌,可能是冲我来的。”齐楚把我的身子压下去。
“怎……怎么会?你得罪什么人了么!”
“等下我把电梯按下来。你冲进去,别犹豫。”
躲在暗处的狙击手似乎并不想露面。从一开始到现在,只用那些摸不出套路的射程给予恐怖的问候,并没有脚步声传过来。
“齐楚,”我已经吓得浑身颤抖:“他……他会过来么?!”
“那要看看,是真的要我命,还是吓唬一下咯。”齐楚凝着神情,再次打量着从柱子后面到电梯之间的距离。
在接二连三的一波枪响过后,他突然翻起身来迅速按下了电梯上楼键!
三秒钟,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
“齐先生!”冲出门来的事齐楚的助手唐律。
“快上楼,有狙击手。”齐楚扶着我的腰,迈步挤进门去。
“我去看看。”唐律顿时收紧神情,单手往腰里一插,我不由寒噤一声。
“别怕,唐律以前是雇佣兵,在A国的时候就习惯随身配枪。”齐楚见我一脸惨白,悉声低语地安慰我。
我还是吓哭了,丫长这么大也不是没遇到过危险的人,什么时候被人用枪子儿撵着跑啊!
我忍不住哭大了声,伏在齐楚的肩膀上失控着。
“好了,好了……抱歉都是我拖累了你……”
可能是我哭得太投入,以致错觉了齐楚的劝慰,声音好像……越来越小。
最后整个身子靠住电梯的后镜,一点点滑坐下去。
镜子一路拖曳着血痕斑驳,腥气弥漫——
“齐楚!”我尖叫着,却拉不动他越来越沉重的身子:“你中枪了?伤……伤在哪里?”
“腰上……”齐楚用力睁了睁眼睛,对我说不要紧:“这里就是医院,我没那么容易死……”
“可是……”我抓着满手黏腻的鲜血,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
恍惚间记得他起身去按电梯的时候。好像晃了晃。
“齐楚!”
眼看着他的身子一点点往我这里倾倒,我手忙脚乱地翻找着他身上的伤口。鲜血越来越多,压在身下肆意流淌。
“七月……”他攥住我的手,冷汗涔涔下的笑容依旧:“害怕的话,闭上眼……”
“齐楚……齐楚!!!”
短短几层楼的瞬移,在我眼里就仿佛拉长了一个世纪。
送进急救室的时候,齐楚的意识还清晰。我追着担架车跑,他却摇摇手示意停下来。
“七月,别追了。告诉邵丘扬,当心……”
“齐楚你说什么?”最后一句话,被他微弱的呼吸声压抑下去,我听得不清楚。
“你是家属么?先去外面等!”医生和护士把我推了出来,我焦急地踱步在急救室的走廊上。
“杜小姐!齐先生怎么样了?”唐律上来了。目光警觉,身上未带伤。
我扑上去:“腰中了一枪,还在里面抢救。唐先生。那些人……是……是什么人?”
唐律没有回答,只叫我坐下休息一会儿,转身到阳台打电话了。
我这才想起自己的手机。一摸兜,糟了!也不知道刚才遇袭的时候丢在哪了?
就在这时,手术间的护士跑了出来。
“还有A型血么?再要800CC!”
“库里只剩一袋了,坚持一下,我叫人去调——”
我脑中一弦崩断,想也没多想就撸着袖子冲上去了:“我是!我是A型血!抽我的!”
护士也是慌了,只给我做了个简单的检测就上了血袋仪,等我渐渐开始头晕目眩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不但在妊娠,还有贫血。
人很累很累,我靠在急救室的椅子上,连坐直身子都困难。
手术还在紧张的进行,等我再清醒的时候。身上披了一条毯子。
“杜七月你也太乱来了吧,这种情况怎么可以输血!”
唔?何许?
他住楼上病房,这会儿事情闹这么大。前面拄着拐杖溜下来了,肩膀上还搂着一个哭得伤心的女人。
她是齐楚的母亲,也就是上次在西陵岛见到的,齐大先生的太太胡蝶。
“干妈,干妈您先别这么难受,齐楚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胡蝶手里攥着帕子,泪水啪嗒啪嗒的。但良好的修养让她在这么难熬的状况下,还不忘对我道谢:“杜小姐,谢谢你输血救齐楚。”
“齐夫人,您别客气这都是我应该的。”我无地自容地低下头,说齐楚当时也是为了救我脱离危机,才会伤得这么重。
“但愿神主保佑……”胡蝶泪眼摩挲地望着手术中的明亮显示牌,双手不由自主地划着十字。上一次宴会的时候我就见她有佩戴耶稣像的项链,多半是个虔诚的教徒。
踢踢踏踏的一顿脚步声,我扬起没精神的目光,看到了几个警察前呼后拥。
为首那个我也有印象,就是那天去救何许的时候,齐楚带过来的市警政厅领导——齐楚的舅舅胡伟。那这么说,也就是胡蝶的兄弟了?
“姐?人怎么样了?”
一看到自己家人过来了,胡蝶自是更难控制情绪了:“大伟,怎么……怎么会弄成这样啊?这光天化日的,就有人动刀动枪?
你说齐楚现在,就弄他自己那点小店学校之类的生意,不挡路不挡财的,还能得罪谁啊?
大伟,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别瞒我好么!”
人家胡伟怎么也是个厅级干部,在一群下级警员的面前被自家姐姐捉衣抓带的。也的确是有够尴尬了。
我坐在何许身边,始终没说话。但心里也不由地泛起嘀咕——齐楚身边带着唐律,唐律身上甚至带着枪。所以这么判断下来,也许齐楚真的有很多秘密,是瞒着他母亲的?
如果说,得罪了谁的话——
今天是青樊湾的公开招标,连齐大先生本人都在现场而没来得及被通知呢?我想,齐楚在今天遇刺,应该不是巧合吧。
后来胡厅长把胡蝶给带到隔壁的休息室了,两人大概在说什么不愿意让我们这些外人知道的事吧。
“现场只找到七处弹痕,远程狙击枪,凶手应该是潜伏在车里。调了监控录像,锁定了一辆可疑黑色商务车。但送去交队以后才知道牌照是假的。”
一位警官把现在的进展跟我们几人说了一下,并问了我一些具体情况。
我身体有点虚弱,强打着精神叙述了一遍。但当时场面实在太惊悚太混乱了,估计我的笔录也帮不上什么忙。
下午四点半,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出来说手术很成功,子弹擦着肾脏过去,差点就伤了大动脉。
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但还需要送进ICU观察四十八小时。
何许呼了一声,说既然没事,他得赶紧逃回去了。等下医生来查房,抓到他要骂个半死的。
说完,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了电梯。
“唉!等——”我本想叫他给邵丘扬打个电话的,这时唐律突然叫我:“杜小姐,我要跟几位警官去一下警署,麻烦你照看着点齐夫人。”
我连连说好,于是起身去隔壁的休息室,准备告诉胡蝶手术成功的好消息。
“我不管!我给他做了三十年的妈,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了!这么危险的事。我不能让他做!”
“姐,这也是他自己的决定。你知道小梦的事……对他……对他……”
我听见了什么啊?这一头雾水的对话。
敲了敲门,我说齐夫人,齐楚手术结束,已经出来了。
“真的?”看着这母亲跌跌撞撞地跑出门,我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
后来大夫说他过几个小时可能会醒,所以我与齐夫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守在病房外,谁也没有离开过。
齐大先生和他的助手们是在快七点钟的时候才赶来医院的。
说了好多互相安慰的言语,不在话下。
八点多的时候,齐楚突然出现一次心颤,整个场面又混乱成一团。
还好经过半小时的抢救,一切生命体征趋于平稳。他竟也清醒了过来。
“哪位是杜七月小姐?”主治医生出来,摘下口罩冲外面喊。
我急急起身:“我就是。”
“病人要见你,换上防尘服进来一下吧。但他身体很虚弱,最多几分钟探视。”
我在齐家父母嘱托的目光中钻进了重症病房。齐楚看见我,试着用缠满输液管的手臂去摘氧气。
我吓得赶紧按住他:“不要摘,你慢慢说……我……我听着。”
俯下身子,我把耳朵凑过去。
“七月……你没事吧?”
简单的六七个字,一下子就逼出了我的泪水。轻轻抓着他的被子,小声哽咽着:“没事……我没事……”
“几点了……邵丘扬呢?招标会……”
我呀了一声,连连摇头。我说我还没联系过他。
刚才去楼下那会儿我特意到布满警察和防护线的现场去找了一圈,我以为我能找到我的手机。没想到一个警官拎着一包破烂的碎片,问我说这是我掉的?不好意思不知道被哪辆车给碾碎了。
“没关系,我的律师一直在现场。他想要的,我一定会给他……”
说完这些,他再一次陷入昏迷。我盯着仪器上那些完全看不懂的数字,吓得连连叫医生。
齐楚的情况稳定后,我才意识到已经快十点了。
齐略鸣对我说:“辛苦你了杜小姐,我叫司机先送你回去吧?”
我连连道谢,说不用:“哦对了齐大先生,齐先生刚下醒来的时候问了今天招标会的事。”
“他的想法那么固执,便按照他派去的律师的意思来定了。何况邵氏品醇酒业的二公子也的确是个年轻有为的商界新秀。相信青樊湾放在他手里,绝对不会让我们后悔的。”
我很想说我替邵丘扬谢谢你们了,但又怕自己的立场站得怪怪的。
青樊湾的所有权直接影响到邵丘扬下一步的开疆扩土,也是他回邵家第一步的战略基础。更何况,回邵家……是他妈妈唯一的愿望。
糟了!
我这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是他的生日,是他母亲的忌日。是他整整十年后,第一次提出想要与我共度的一个很特殊的日子!
我们已经约好今晚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