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刚一接通,苏珊果真扯着她那千年不变的大喉咙吼过来“夏苒!终于接电话了啊,你还有脸给我接电话,你怎么不继续装失踪,姑奶奶我以为你死了呢,不,你还不如死了呢!”
夏苒话筒搁老远都能一字不漏地把话听清楚,哪怕这时候乏得人仰马翻,还是柔着声音对她说“对不起,苏珊,我把你来机场接我这事给忘了。”
“
忘了?”苏珊简直哭笑不得“那么大的雨,那么堵的路,我从城南开到城北,足足花了两个小时才到目的地。我是一句苦没喊,一声累没说,就想和你亲亲热热把家还的,谁知道你居然敢跟我玩神秘失踪,电话不接短信不看,简直让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现在居然和我说忘了?你怎么不忘了吃饭,忘了睡觉,顺带把你人也给忘了呢!
“你个臭没良心的!我怕你有什么事手机丢了,死活没敢先走,把机场来来往往找了遍,连厕所隔间都一个个翻了!你知不知道我差那么一丁点就该打电话报警,说一快三十的离异妇女在机场丢了!幸亏我们家大伟后来来电话说你跟那谁去禾水了,不然我现在指不定还在机场等你呢!我说你是不是雨下的太大,以至于脑子进水了,林哈哈这前脚刚走,你后脚就去出门捡破烂,我这局外人都想拿一棒子捶死你!”
夏苒一个劲说抱歉“对不起,苏珊,这次真是我不好,我本来是坐在门口等你的,可中途接到个电话,我心里一着急就把你给忘了。”
苏珊冷哼“什么电话啊,你家猫丢了还是狗没了,屁点大的事情可不足以平我心中愤怒,至少也该是你那林哈哈坠机这一级别的!”
“你胡说什么呢!”夏苒提高了声音,想到到现在还没半点消息的林晗,心里更是一颤“你说话就说话,平白无故的乱咒人干嘛。”
鲜少见夏苒发脾气,苏珊当时就怂了,弱弱道“难不成真是林晗出事了?”
夏苒气得脑仁子疼“我挂了。”
苏珊连忙喊住“别啊,我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听你这口气,林哈哈到现在都没给你打电话报平安?”
夏苒嗯声。
苏珊咕哝“刚走头一天就开始不拿你当回事,你遇见的怎么全是这种不靠谱的,自带吸引渣男体质是不是?”
病房里有医生过来查房,夏苒捂着话筒,说“没空再和你啰嗦了,我回来是因为我爸爸胃出血住院了,虽然动过手术现在已经没事,但人还是挺虚弱的。我这就去照顾他,等回隋兴再和你具体解释。”
夏苒不由分说挂了电话,朝着窗户外头吁出口气。
手机电量低得开始报警,红色的小电池特别明显的躺在屏幕最上方。夏苒抓紧时间翻通话,却发现除了苏珊给她打过的几十通电话外,完全找不到一个可以怀疑的未接电话。
真一回去资本主义的花花世界,就立刻变节,开始动起朝三暮四的歪心思了?夏苒边想边找充电器,床上夏父却剧烈咳嗽起来,她临时改主意先跑过去,手刚一拍到他胸前,他忽地呕出一口血,吐了她满手满身都是。
沾着血的手机被搁到一边。等手忙脚乱照顾好夏父,夏苒再去找自己手机时,它悄无声息地泡在一汪水中,旁边有一只打翻的水杯。
夏苒立刻去看杜希声,他正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床边,也在看她。
***
贺雅岚递过去一瓶啤酒,说“还没打通呢,这都回来第二天了,她是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要不然你拿我号码再打一个?”
林晗喝过一口酒,仍旧紧紧盯着自己手机屏幕不放,一遍复一遍地拨过去,可无一例外全是机械女声重复“已关机”的提醒。
他烦得直挠头,说“你笨啊,她要是真想躲着我,看到美国的号码就都忽略,怎么可能选择性的接和不接啊。”
贺雅岚嘴里嚼薯片,说得含糊不清“那怎么回事,是一直没打通,还是就是不理你把电话给掐了啊。”
林晗扁嘴“一开始打通过,还有人接来着,后来就一直关机关机。就算你是没电了吧,这都多少时候了,再怎么充电也够救回来了。”
贺雅岚认真思考“有人接?不是夏苒吧,那是谁,她那个阴魂不散的前夫杜希声?”
一张满是好奇的大脸凑近面前,林晗立马往椅背上躲,她大呼“我猜对了吧”,林晗张牙舞爪地挡着“把你嘴给闭上,喷得老子一脸都是!”
搁在台面上一直自动拨号的手机此刻忽地一震——明显是接通的提示音——林晗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心中喜悦狂吼,一把抄起来,说“喂!”
他是声音洪亮,气沉丹田,夜店里震耳欲聋的声音都因之逊色。贺雅岚在一边猛掏耳朵,不由挤兑这男人“出息!”
电话那头的人也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心里琢磨着怎么身边人全是些无所顾忌的大嗓门,不满道“你喊这么高干嘛,我还没聋呢……你那怎么那么吵,林哈哈,你一回去就不安分,又在花天酒地了是不是!”
是夏苒,林晗激动的两眼湿润,捂着话筒往外跑,哆哆嗦嗦地问“哟,夏苒?你是夏苒吧?我不是做梦吧,怎么觉得两天没听到你声音,就这么不真实呢。”
明显是来胡搅蛮缠冷嘲热讽的,可当夏苒将注意力落在那苦巴巴的“两天”上,堵在胸口的一口气就立刻散了,软着声音道“哈哈,对不起。”
“对不起?我幼小心灵都留下阴影了,你要我怎么简简单单的原谅你。”林晗直哼哼“夏苒,你别觉得咱们离这么远我就教训不了你,我要是发起火来我自己都怕,分分钟打飞的回去削你,你信不信?”
雨过天晴,夏苒将窗子开到最大,两手撑在窗台上往外看,满眼都是洗得透亮的碧绿,地面落着吸满水的透明花瓣。
深吸一口,满腔的清新,夏苒整个人都放松起来,说“你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舍得怎么削我,不过先跟你约法三章,打人不打脸,我还要留着脸上班呢。”
林晗正色“别跟我嘻嘻哈哈的,态度怎么那么不端正,正教训你呢哈!”
夏苒连忙低头认错“是我不对,我没接到你电话,让你担心了,等你下次回来,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林晗追问“怎么补偿,一颗受伤的心灵你要怎么补偿?”
夏苒“你说呢?”
林晗一点不客气“肉‘偿,一次两次都不行,非要折腾你一晚上,把你弄得奄奄一息地喊饶命,我这才能考虑原谅你。”
夏苒低声笑。
林晗说“认真点,没跟你开玩笑。你这几天都干嘛去了,要给不出一个正当理由,我再追加一晚上。”
夏苒彻底笑坏了。
夏苒望着外头,却不知道该不该说真话。她这边乱成了麻,爸爸的情况时有反复,前一天才刚呕过血,身体虚的让她时不时想探一探呼吸。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已经够让人头疼了,偏偏她着急又无能,只能跟在前夫身后求庇护,林晗要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估计真能急得分分钟打飞的回来。
夏苒思来想去,没把实话说全,只是坦白手机不小心泡了水,她今天早上才有时间买回新手机,卡刚刚按上,他电话就催命似地打过来。
林晗细细听了,问“就这么简单,没别的要交代的了?”
夏苒装模作样想了想“唔,没有。倒是你,”她反咬一口“你那都晚上几点了,还在外面泡着,是酒吧还是夜店,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地方。”
林晗不屑“别看我们外表放浪形骸的,其实内心比谁都雪白。”
只是挂过电话一回来,林晗抓着自己外套就说要走,对着一群目瞪口呆的狐朋狗友也是振振有词“我女朋友说了,不让我在这玩儿,以后你们谁也别喊我,戒了。”
贺雅岚跟着林晗重新走出来,问“这回打通了?是夏苒?”
林晗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不答都知道答案,贺雅岚偏偏要拔他逆鳞“告诉你为什么和她前夫在一起了吗?”
林晗一踉跄,黑着脸紧盯面前的小女人“她没说,我也没问。”
贺雅岚撅着嘴“怕找虐是吧?”
林晗挥着外套袖子往她头上轻轻一抽,道“你懂什么,苒苒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她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说和这人断了就断得没商量。杜希声在她那边找不到突破,就想着法子来针对我,可他把我想得也太蠢了,随随便便设这么个破局我就往里跳?你也太小看我林晗了。”
贺雅岚有些呆,总觉得面前这人聪明的有点不像是林晗啊。
林晗哼着小曲地走出去,没多会儿又溜回到贺雅岚面前,凑近她耳边,故弄玄虚地说“雅岚,我实话跟你说吧,我觉得我和夏苒之间起变化了。这些天来,她越来越给我一种我可以趁虚而入的感觉。”
***
夏苒放下电话,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回想了一遍刚刚的话。
挂断之前,林晗难得正经地对她说了一句“苒苒,我想你。”
小心翼翼等着她回复的时候,她反而不正经地说“你敢不想试试看。”
林晗和个孩子一样似地撒娇,一连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夏苒这才说“行行行,我也想你,能挂了吗?”
能不想吗,发现只有苏珊联系她时就已经体会到什么叫心寒了,看到手机泡水的时候又焦急如焚,生怕会错过他的只言片语。
好不容易伺候完病人,熬过长夜,一大早,接到司机给她捎回来的手机时,她都不知道怎么谢人才叫好。
更别提接电话时,心脏砰砰直跳时的悸动了……就是想你,想一个人,又怎么了?
身后突然有咳嗽声,转身过去,夏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脸上是不解,愤怒,还有一点点的痛苦。
夏苒忽然怔了怔,说“爸爸,你什么时候醒的?”
走过去喂他水喝,他冷着脸推开了杯子。
夏苒心往下一坠,听到他问“你是在想谁?”
☆、48。Chapter 48
小孩子对父亲总是怀着十分的敬畏,他们高大,英俊,无所不会,无所不能。你一个淘气,他眉头一竖就教你害怕,但他高兴起来了,也会趴在地上让你骑大马。
哪怕桀骜如林晗,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也是一脸的骄傲,有事没事,就爱拍着胸脯向小伙伴们炫耀“我爸爸可是国内鼎鼎有名的外交官!”
屁大点的孩子,晚上睡觉都爱尿床呢,谁都不知道什么叫外交官。夏苒是其中不懂就问的佼佼者,立刻举起一只嫩生生的小胳膊,问“林哥哥,什么是外交官?”
林晗被这不长进的丫头气得脑仁疼,一手叉腰,一手去拔她耳朵,说“讲过多少回啦,夏苒!外交官,就是代表咱们国家办理外交事务的官!你是不是还想问什么是外交事务啊?”
夏苒赶紧捂好充血滚烫的耳朵,尖声喊着“林哥哥,疼啊,疼!”再含着两眼亮晶晶的泪,别别扭扭地盯着林晗,点点头,是想问呀。
林晗长吁短叹,将她软软的小肩膀一推,说“回去玩你的过家家去,小傻妞一个,给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懂,白浪费我时间。”
回家的时候,夏苒哭成一个小小的泪人,她妈妈问她为什么要哭,她说对门的林哥哥欺负我,骂我傻,就因为他爸爸是外交官!
她妈妈当即一横眉,想对面老林家不靠谱,小小年纪就开始搞特权,你欺负别人都行啊,干嘛来欺负我女儿。是可忍,我不可忍,一把拉过女儿到身边,给她揩眼泪,说“苒苒别哭啊,外交官有什么了不起,你爸爸也是官呢!”
她爸爸听得心惊肉跳,过来搂住自家女人道“老婆啊,这小孩子不能骗,曾子杀猪取信,我没老林有能耐,什么时候做过官了,我这呵呵呵呵……”
她妈妈当即瞪他一眼,说“你怎么不是官了?”
人仍旧是懵的“额,还请夫人示下?”
她妈妈笑起来,对跟前的夏苒说“你爸爸啊,跟电视剧里的那孙猴子一样,是个弼马温。不过人孙猴子养一大群马,你爸爸呢就养一个。”
夏苒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爸爸还有这本事“那妈妈,妈妈,爸爸会骑马吗?”
她妈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旁琢磨过味的男人“骑啊,每晚都骑。”
有人呛到了“咳咳咳……别把孩子教坏了!”
夏苒蹦起来“爸爸好棒!”
那时候的家里,哪怕小打小闹都是无比幸福的,父母相敬如宾,夏苒可爱听话。爸爸守着他园子里唯一的那匹马,田园牧歌,悠然南山,所有的希望不过是能从始走到终,黑发到白头。
谁都没想到那个爱家的好妻子好母亲会出轨,而往日里心软的人一旦做出决定,便是任凭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们有过一段很是鸡飞狗跳的岁月,就在夏苒无望地觉得这种生活还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时,父母却很快地办理了离婚。
夏苒被判给了各方面条件都优过父亲的母亲,收拾东西离开家的那一天,父亲站在她的房间里,被向晚的夕阳在地上拉出很长的一道影子。
她踩在影子的顶端,拎着两个行李箱,回头再看这世界时,头一次觉得这狭小的空间是如此空旷,如此凄凉,他喝得醉醺醺的父亲是如此落魄沧桑。
夏苒没走,她留下来要照顾已经嗜酒如命的父亲。她一声不吭地铺床,扫地,理衣服,将房间一点点恢复到最初的样子。
他赶了她几回,举着笤帚赶到院子外面,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跟我这个没用的爸爸在一块。
他不给她钥匙,大热的天任由她关在家门外面,说去找你那个有钱有本事的漂亮妈妈。
他将饭碗打翻,指着板着一张脸的她说觉得委屈就早点滚,不用你给我做饭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他对杜家深恶痛疾,不许她跟杜希声多来往,说如果你还想认我这个爹,你就别那臭小子来往。
……
及至于她偷偷改了高考志愿,要追着杜希声前往隋兴,一直只动口不动手的他终于拿起戒尺追着她满院子跑。
他说女孩子要自尊要自爱,杜希声给过你承诺吗,杜希声的承诺能相信吗,他都不肯为了你反抗自己母亲,你现在亲自跑过去只会更让他觉得你一文不值。
你们要想在一起,让他出息了之后八抬大轿地来接你,你要是现在就敢不管不顾地追着他去,你这辈子都别再回来见我,我就当没有过你这女儿!
夏苒当时就哭了,这么一年下来,她什么都忍了,什么都吞了,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可真当爸爸要她断绝和杜希声来往时,过去的种种委屈一起爆发。
戒尺砸下来的时候,她手抓着那竹板,硬是将之拦在空中。爸爸使劲往下压,她手用力往外抽,一把抽出来的时候,也带着他人踉跄一步。
他酒喝得太多,原本高大壮硕的身子亏空的很快,夏苒静静看着他狼狈不堪的扶着墙壁喘气,那一刻,像是在心里耸立了十几年的丰碑轰然倒塌。
虎口一阵火辣辣的疼,比不过心里的疼。夏苒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至少她在这一刻心如刀绞,面对父女绝对力量的转换,面对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厦将倾,她一遍遍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父亲已经变得如此羸弱不堪了?
如果没有杜希声,夏苒大概已经跪在父亲面前哭求原谅了。可没得到的爱情永远有着巨大的力量,她于是昂着头,毫无畏惧地对自己父亲吼“不要因为你和我妈妈分开了,就觉得全天下的爱情都不可靠,也别想因为这个,就要把我和希声拆开。
“你们有你们的生活,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我们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阴影里,为了顾及你们的面子而分开?我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