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盈惊魂未定,只跟着照做。可到底惊吓过度,腿都打颤。下来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少年赶紧扶住她,又道:“姐姐你小心了!”
姐姐?宝盈听到这声称呼感到惊讶,一抬头,少年的目光却已避开。
车夫和迎春几人已经赶了上来。少年松开手,又站到了一边。
迎春已经激动的眼泪流下来,“主子你有没有事!有没有磕着碰着了!”
宝盈赶紧转头,“我没事。”
迎春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淌,“奴婢真的要吓死了!”
说着又转向那位少年,“多谢这位少侠相救!不知少侠如何称呼!”这等救命之恩,她们雍王府自然要竭力回报!
少年却只是摇摇头,然后又看了宝盈一眼。
宝盈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仿佛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再想起刚才那声姐姐,心里更是涌出了些悸然。
而且,她明明从来没有见过他,为什么会觉得有些亲切?
不过——他身上穿着的是黑衣?想起刚才眼前晃过的黑影,宝盈的心上就又是一跳。
他一直在跟踪她?
她看向少年,眼神里尽是不可思议。少年迎着她的目光,却只是低下了头。
这时,车夫却又说起话来,“这马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就发疯了?”
少年听着,又抬起了头,扫了一眼马,很快却又回过头来看向宝盈,“刚才有个人靠近了马车,我以为是你们的人,就没有在意。”声音里竟有些自责。
车夫闻言,又开始检查起马身,一看,马的臀部竟然扎着一枚细针。
宝盈脸色变了,这是有人蓄意谋害!
“你小心了,我先走了。”少年抿了下唇,却又道。
“哎!”宝盈想要阻拦,可是少年望了她一眼,早已转身离开。
走到街上,钻入人群,一下就不见了人影。
“……”宝盈望着他早已看不见的背影,一颗心悬了起来。
她总觉得这个少年有些奇怪。
迎夏这时上前说道:“主子,您有没有发现这位少侠说话的口音有些怪啊,好像不是咱们大燕国的人。”
宝盈转过头,眼睛睁大。
不是燕国的人?
可是如果不是燕国的人,他为什么要跟踪她?
……
回到王府,车夫就当即向祁明秀汇报了此事。虽然严惩难免,可若是隐瞒不报,那就是死路一条。
祁明秀听说有人欲图谋害,也顾不得手中的公务了,只拄着拐杖走到永和苑。
莫青也早已被派去请太医。
诊察一番,宝盈虽然受了些惊吓,可腹中胎儿一切安好。祁明秀闻言,半颗心放下。随即便又开始仔细询问今天发生的事。
迎春也是如实回答。宝盈在边上听着,几度想说却又忍住。
少年跟踪他,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事,可是她下意识的就想隐瞒。因为他并无恶意,他为了救她,手上甚至被缰绳拉得鲜血淋漓可也只是藏在袖子里。
她想着,他一定会再出现的,到时候问清了缘由再告诉雍王爷也不迟。
于是最后祁明秀得知的情况就只是马车被动了手脚,结果危急时刻,一个少年出手救了她。少年并非燕国人士,救人之后也转身离去,不知姓名。
太子大婚,各处使团纷纷到来,京中有异邦人士也并非罕事,更何况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处的商人。而那条街又是京城第一热闹的钟粹街,他们出现在那也并不奇怪。
一切都合乎情理,祁明秀却仍然不放松,他依然命莫青查出这少年的下落,哪怕搜遍全京城。
再合乎情理,也终究是太巧合,他要证明这件事情真的只是巧合。
而且,如果这少年真的只是偶然路过,他救了他的王妃,他自然也要重重感谢。
更何况,他是唯一一个看到行凶者面目的人,他需要他的指认。
想着那个幕后黑手,祁明秀的脸色又阴沉下来。
谁会要害宝盈?
是针对她?还是针对他?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允许这些危险再出现。
而那个人,他也一定要揪出来!
“两个月之内,西苑的人统统要清干净!”最后,他又对叶平下了这样的命令。
……
城北一所隐蔽的宅子里,一个少年翻墙进来。
屋内,一个妇人正在纸上写着什么,写完一张,却又丢在了火盆里。火苗舔舐着纸张,很快就将它烧成灰烬。
“娘。”少年轻声唤了一声,又关上了门。
妇人抬起头,目光冷冽,“去哪了?”
少年低下头,却还是老实回道:“我去找姐姐了。”
妇人眸光一动,很快眸色却更冷。
少年犹豫了一下,又道:“姐姐怀孕了,好像快要生了。”
写字的手停下,少顷,却又只是冷冷的哼了一声。
等到一张纸写完,她又将它放进信封,“你去把这封信送给李裕,速去速回。”
“是。”少年接过,转身又走了出去。
走到门外,偷偷打开。
信上只有四个字:
——我回来了。
第75章 皇叔的安危
太子大婚的余热还未消退,新年又已到来,于是雍王府姬妾出府的消息便隐没在了其中,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当然,有人刻意压下也是一个原因。
薛燕妮见着,便也准备等破五了就搬去钟粹街上的那个宅子。宝盈给她安排的地方与宋敏玉比邻,走动很是方便。
大年初一,万事如意。宝盈正坐着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发红包,满脸笑意。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已过八个月,再有一个月孩子就能出世。
守门的小丫鬟跑了进来,说李府有信送来。
宝盈接过,有些愣神,信上是父亲的字迹,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写信过来。
打开一看,却是问她初二也就是明天能否回来。
宝盈看着信,有些不是滋味,初二倒是要回娘家的,可是她之前一直犹豫着。自从上次那事发生后,她就再没有回过李家,因为有些惭愧,有些害怕,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可是现在父亲郑重其事的写信过来,看似询问,实则是在邀请吧。
宝盈仿佛透过了薄薄的纸张看到了父亲殷切的期望,所以犹豫了半晌,她还是让人备了纸墨。
她会回去的。
现在很多事情她都可以自己决定,雍王爷并不再拘着她。
等到中午问过了祈明秀,他也果然没说什么。
于是等到初二的早上,她便坐上了回李府的马车。
……
李裕早已在门口等着,低着头,背微弯,神色憔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眼中也尽是疲惫。
她回来了,时隔十七年,她又回来了。
本以为她再不会出现,谁知道有一天,她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以一种新的身份,带回了一个新的孩子。
西梁国国王的侧妃,九皇子的生母。
她总是有太多的本事,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她想做的,总能做到。
可是他多希望她能不再回来。
没人知道当他看到那几个字的时候是多么慌张,那样一个疯狂的人,为了心中的执念,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人,他不敢想,她这次回来又要做什么。
而现在,她又提出要见宝盈。
见她那个一早就丢下的女儿。
他的心上太不安了,想要劝阻,可她只是看着他,冷冷的说道:——我要见自己的女儿还不可以吗?
她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不管是十七年前,还是现在。
远远的,有马车声传来。
“老爷,二小姐回来了!”边上,仆人也喊道。
李裕抬起头,心却颤了起来。
……
数月不见,宝盈看着李裕只觉陌生,隔了许久才走上前叫了声“爹”。
李裕轻轻应了声,脸上挤出了些笑容,却终究是苦涩。隔了半晌,还是将她迎进书房,“宝盈,你跟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宝盈有些诧异,但还是跟着往里。
门被关上,书房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爹?”宝盈察觉着父亲的古怪,又叫了他一声。
李裕正阖上门,背对着,迟迟没有转过身来,听到这一声呼唤,这才有了反应。
他转过身,声音尽量平稳,“宝盈,有一个人想要见你。”
没来由的,宝盈的心一跳,“谁?”
李裕嗫嚅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你跟我去就是了。”
顿了顿,又道:“不要让王府的人跟去。”
“为什么?”宝盈问道。
李裕目光颤动,最后却只是道:“那个人不方便被太多人看到。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宝盈有些惶然,但还是应下。
稍坐片刻,马车备好,宝盈打发了迎春,便跟着李裕从后门出发。怕迎春担心,还给她留了话——有事出去,很快回来。
……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就在李府隔了条街的地方。宝盈披着鹤氅下来,手拢紧裹住自己隆起的肚子,眼中又闪过疑惑。
眼前是一间小院,门前冷清,看着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宝盈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她带到这里来。
李裕向四周看了看,才叩了下门,三长两短,听着像是暗号。
宝盈察觉到父亲的谨慎,不禁有些心惊。
李裕瞧见了她的神态,目光一瞬,叹道:“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门开了,是个少年。宝盈看到他的模样,却怔住了。
少年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又打开门让他们进去。宝盈跟着进入,整个人却是惊疑不定。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后来她一直会在意,他是不是又躲在了哪里,可是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出现,她也再没有被人盯着的感觉。于是她只能将这个秘密放下,偶尔想起时,再暗自揣测一下这人是谁,为什么要跟踪她,可是现在……
她回过头,看着那少年,那少年也看着她,依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蓦地想起什么,她的心又一跳。父亲说有个人要见她,而那个人又不方便被太多人看到,她对这个少年又有种莫名的亲切感,那么……宝盈眼眸一下睁大。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一个让她有些惊慌失措的可能。
脚步便突然有些沉重起来。
……
门外,一辆马车却也停在了巷子口。
“大小姐,小的确实没看错,就是那人出手救了李侧妃。要不是他,那天小的就能得逞了!”前面的车夫说道。
车内的人听着这话,眉头一下蹙起。
王爷遣散后院,多半是李宝盈的主意,而只要她出了事,遣散的事也一定会搁浅,她没有后路了,只能狠下杀招!
她从来没有想过主动害谁,冰心草之事她不过就是不可避免的一环,可是现在,她别无他法!
王府里下手已是不可能,就只能在王府外,而她出府送宋敏玉,便给了她再好不过的机会!
多年前,她曾经救过一对卖身葬父的孪生姐弟,姐姐阿兰成了她的贴身丫鬟,如今被送到了庄上,弟弟阿青却一直在外等着差遣,他们皆是忠心耿耿之辈,这件事交由他再放心不过。
可是老天依然不站在她身边,眼看就要得手了,竟然杀出来个陌生的少年!
刚才她听着阿青的回禀,她真要心如死灰。
可是现在,李宝盈会什么会被带来这里?她跟这个少年有什么关系?李宝盈的父亲又为什么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院子里有什么秘密?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陈雅君看了一下院子外的围墙,问道:“阿青,你能不能翻到里面去?”
阿青张望了一下,回道:“小的可以试试。”
“好,那你赶紧进去,看看他们在里面做什么。”她听着便又吩咐道。
“是!”阿青得令,下了马车将缰绳系在树上,便已跑了过去。
陈雅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一颗心提了起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了!
老天终究是垂怜她的吧,若不然为什么这么巧就让她撞见了。
今日她原本也不该来这巷子里的,是姑母听闻了她的遭遇,特特让她新年时来找她。
她告诫她,一定要沉住气,笑到最后才是真正的赢家!
所以,不到最后,她就还没有输!
……
院内,少年推开了一扇门,李裕走了进去,宝盈跟着进去,袖中的手紧紧攥着。
屋内坐着一位妇人,容貌却是姣好。衣着沉暗,气势尤为凌厉。看到他们进来,目光冷冷扫过,最后又将视线落在宝盈的身上。
宝盈触及,心一跳,整个人莫名的紧张起来。她见过很多人,怕过很多人,可还从来没有像见到这一位时一样,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艰难。
而她也一下确认了她的身份,她跟那少年长得一模一样,而那少年又叫她姐姐……
那个妇人已经开了口,“这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是。”李裕低声应着,说完又侧身,“宝盈,这是你娘。”
心中的怀疑被证实,宝盈整个人绷成了弦。眼泪不知不觉中滚落,不是欢喜,不是激动,只是犹如梦中的不敢置信。
妇人却已收回了视线,神色不见波澜,只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宝盈看着,心便沉了下去。
看向父亲,李裕却是低下了头。他瞒了太多的事,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妇人却又说话,“你不用再瞒他什么了,我今日让你叫她过来,就是想告诉她一切的。”
“殿下!”李裕慌张。
宝盈回神,殿下?
妇人径自说道:“我是大周国的六公主,你是我的女儿,身上也流淌着周国朱氏的血液,你明白么?”她盯着宝盈,目光冷静,却又仿佛又能将人刺穿。
宝盈已经惊住了,大周国?六公主?朱氏?那些都是什么?
大周国,不是已经亡了前朝吗?
宝盈看向李裕,李裕只能解释道:“你娘说的没错,她真的是周国的公主,周末帝也确实是你的外祖。”
宝盈一口气提着不能松下,她依稀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深渊。
李裕见她这样,心生不忍,只好将当年的事跟她说了出来。
……
周末帝一共生有三子六女,最小的六公主一直被养在宫外。而在城门被破的时候,宫里的人没能来得及逃掉,宫外的她却已被带走。
彼时她才十二岁,可是该懂的,不该懂的,全部已经触及。
国破,家亡,她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在一夕之间跌落尘埃,成了一个哪怕说出名字都会万劫不复的人。
然而,当身边的人想要将她送走远离这一切只求一个太平余生时,她却只是拒绝。
朱氏一脉被斩尽杀绝,她所有的亲人都死了,只剩下了她一个,那么,所有的仇也都将由她来报。
她辗转流离了两年,最后在她十四岁的时候,改头换面,进宫成了一个宫女。
然后,整整蛰伏了四年。
当她十八岁的时候,她终于如愿以偿,成了御前宫女。她可以接近皇帝了,她的复仇计划也终于可以开始了。
她又筹划了一年,然后终于制造出隆庆八年的那一桩深宫谋刺大案。
可是她虽然刺中了皇帝,自己却也身负重伤,若不是得到李裕的救助,将她藏在自己的马车里,只怕她根本逃不开禁卫军的搜查。
李裕出生寒门,当年家贫,又遇饥寒,是六公主的生母伸出援手助他们度过了生死之关。母亲在世时一直叮嘱他,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必当舍身相报。所以他一直记得当年马车上的那两个贵人,也一直记住了那位朝他吐舌头微笑的六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