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望着。
只见以轻纱遮面的敬珣施施然从屏风后面走出,跟在她后面的是一个抱着古琴的侍女。
看到敬珣既然能够在人前抚琴声,想必脸上那伤应该不至严重。
放下了心,我只管望着那个如同众人焦点一般趾高气扬地缓缓走来的敬珣。
“敬珣见过爹爹,见过众位大人。”只见敬珣立在大厅正中,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开始吧。”陈彦广扬了扬手,望着敬珣的眼光中满是骄傲。
“晓云。”敬珣在琴台前坐下,转身向着身后的侍女吩咐了一声。
“郡主。”听到敬珣吩咐,似乎不常在人多的场合出现的晓云紧张地微微一颤,然后便匆忙地将琴放上了琴台。
看着大家都将期待的眼光集中在了正在轻挽罗袖的敬珣身上,我却偏偏和众人相反似的移开了视线。
乾坤红颜上卷 笛瑟和鸣
我拈起一块糕点入口,笑吟吟地望向满脸焦灼等待着女儿在众人之前展露风采的惠夫人。因为我在等,等着看平日里最受陈彦广宠爱的惠夫人母女将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何地难堪。
只见端坐在大厅中央的敬珣架起了双臂,颇有架势地轻轻试了个音,才一派婉约地开始抚奏。只听一阵叮咚作响,乐声便如行云流水一般自敬珣指下倾泻而出。
看着惠夫人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微微蹙了眉头,怎么这手脚竟然不是出在琴上的吗?
压住心中满腹的狐疑,我小心地用着余光观察着对面和惠夫人席位相隔甚远的雅夫人。只见娇媚的雅夫人一边柔美地笑着一边还不忘冲着主位上的陈彦广飞去秋波,我心上一动,难道刚才晓云上来时和雅夫人之间那迅速的眼神交会只是我看花了眼吗?
“啊……”
“啊,天哪……”
只听大厅中先是一声尖叫,然后便是敬珣惊慌失措的恼怒之声以及叮叮咣咣的器物翻倒之声。
我飞快地调转了视线望向敬珣,只见她已推翻了面前的琴及桌椅,顶着满头满脸的污物手脚无措地立在大厅中央,不断地惊声尖叫着。
余光中,雅夫人仍旧保持着刚才那副遥遥对着陈彦广举杯的姿势,似乎是和厅上众人一样像是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切给惊呆了。
可是在她那满脸的惊奇之下,眼眸深处却是不及褪去的痛快淋漓。
“来人!”最先恢复常态的陈王妃和陈彦广飞快地对视了一眼,便迅速地指挥了下人收拾局面。
很快,大厅上的混乱便得到了改善。失态的敬珣被搀扶了下去,脏污的地面也重新变得光洁如新,只是苦了那惹事的晓云,这被拖下去之后不知将有什么样的惩罚在等着她。
悠扬动听的丝竹器乐充斥在整个大厅当中,伴着声声入耳的乐声,七名薄纱女子曼妙而舞,席上的宾客言笑晏晏,觥筹交错。
我收起眼光转回头来,不由轻笑出声。只见敬珞手上拿着正要送入口中的糕点,脸上却挂着一副惊讶的神情,就那么呆呆地瞪大了眼睛愣在那里。
“怎么不吃,糕点不好吃吗?”我侧了侧身子,扶着敬珞的手将糕点送入她的口中。
“天哪,真是太绝了!刚才把那个……”回过神来的敬珞一脸兴奋地手舞足蹈着。
“什么?”我轻轻扬眉,淡淡笑着欣赏她的幸灾乐祸。
2
“没,没什么,敬珞妹妹是感慨这糕点,实在太好吃了!”不待敬珞开口,一旁的敬瑜便笑眯眯地将将一块糕点塞入妹妹口中,冲着我做出一副十分夸张的享受表情。
“可不是吗?这糕点确实很好吃。”我旁若无人地拈起一块糕点入口,大力地咀嚼着,对于身边一脸小心望着我的两姐妹视而不见。
忽然一阵连绵不断的掌声猛然在厅上响起,我这才敛住心神抬眼望去。
只见大厅中央站立着一位坦然接受众人夸奖的蓝衣女孩儿,面前的案上搁着的乐器竟然是张漆色古旧的瑟。
鬼使神差一般,我豁地站起身来,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走上大厅中央。
“怎么?敬华可是也准备了什么表演吗?”看到我排众而出,陈彦广大声问道。
我抿了抿唇,双手按下因为走动而轻轻扬起的衣上薄纱,定定地立在大厅中央莞尔笑道,“敬琦妹妹琴技如此高超,可惜只是有乐而无舞,难免缺憾。不如敬华献上一舞,博诸位高朋一悦。”
听到我清晰娇脆的声音响彻大厅,陈彦广转向将我带来出席宴会的陈王妃道,“难得咱们的敬华如此有心,那敬琦便再奏一曲吧。”
“王爷说得是啊,舞得如何倒在其次,关键是咱们敬华的这份心意。”陈王妃淡淡笑着对陈彦广点了点头。
看到陈王妃笑微微地望着我,似在鼓励,可是她手中拈起的那颗朱果却似忘记入口一般僵僵地停在半空。我心中一暖,冲她重重点了点头,“如此,敬华便献丑了。”
“哼……”只听耳边低低一声不屑溢出,我垂眼去看,对上气呼呼重新在椅上坐下的敬琦。
我轻轻一笑,转向敬琦欠身道,“辛苦妹妹了。”
“岂敢。”敬琦酸溜溜地回我一句之后,便将双手覆上古瑟。
伴着潺潺若流水的悠扬乐声,我踮足而立,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做十指交叉。
陈彦广的眼神是又惊又喜,陈王妃的眼神关切焦急,惠夫人的眼神似乎有讥有嫉,坐在陈彦广身旁的那位曲大人眼神中有抹兴味,他身后那位对我甚是关注的少年则是满眼好奇加赞赏地望向我。再两旁的人我不曾留意,不过旁位上的雅夫人目光中那道隐隐地犀利倒是不容我忽视地正朝我投来。
3
可不是嘛,如今我竟然在她视若心肝的宝贝女儿面前挑衅献舞,她自难善待于我。我的目光虽然在席上众人眉目之间来回梭巡,耳中却一刻不敢放松地仔细聆听着敬琦的乐声,只待音渐起高,我便发力开舞。
只听丁丁零零一阵清声,知道敬琦手下已起至高音,我微微倾斜了脸庞,十指颤抖,左脚大力向前,将裙裾边缘上描绣着的繁复荷花高高踢起,右脚单足发力,以一个连续飞旋开舞。
躬身下腰,双足齐踢,凌空起旋,手臂回摆,纤指灵动,伴着敬琦存心想要我好看的激越瑟乐中,我快速而灵巧地舞动着我的身体。
因为舞步变化地太快,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耳中那清扬激昂的古瑟之声不住地提醒着我,这是娘亲最擅长的瑟,这是娘亲最擅长的瑟……
听到乐声渐至悠扬,知道敬琦手下将止。我也缓缓地减慢了舞蹈的速度,轻扬着双臂于一片赞叹声中歇下脚步。
一片寂静之中,我感觉到湿热的汗意自额际缓缓滑下,我并不抬手去抹,只是任它慢慢地沁湿着身上名贵的衣料。
“哼。”低低一声不屑从身旁传来。
我悄眼望去,眼光轻轻划过敬琦渐现灰白色的脸庞,不难想象得出我刚才倾力的那一舞会是如何地动人。我紧紧扯住衣角,笃定地含笑而立。
“真是想不到王爷的敬华郡主舞技居然如此出神入化,实在令人惊叹!”安静的大厅中,第一个出声夸奖我的人竟是那个惹人厌的曲大人。我闻声望去,只见他呵呵笑着,开怀地冲着陈彦广翘起拇指。
今日能够如此地引人注目,可真是要感谢平日里敬珣和旻轩的责难,如果不是为了想尽法子逃过他俩花样百出的捉弄,我又哪里会有机会练就如此柔软的腰肢及灵活的手臂脚步。得意地扫过惠夫人不屑的脸庞,我望向席位正中满眼狂喜的陈彦广喘声道,“敬华,献丑了。”
“怎么是献丑?”陈彦广激动地站起身来,大力鼓掌道,“不愧是当年红极一时的京都名伶,绾素果然教出了一个好女儿!本王爷要大大地赏赐你和你娘!”
“谢,爹爹夸奖。”雷鸣般的掌声中,我眼中的明亮却忽然黯淡下来。微微躬身之后便轻飘飘地往席位走去。
“敬华郡主这曲舞蹈实在精妙无比,只是不知郡主瑟技如何,可否锦上添花一曲?”
听到身后忽然有邀请传出,我心中一涩,转过头去。
看到眼前满脸坦然朝我望来的曲大人,心头更加酸涩,脸上却奇异地堆起了灿烂的笑容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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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当年绾素的瑟音在京都之中可是一绝,不知敬华如今是否承继了绾素之技?”陈彦广显是不愿驳了他的贵客之望,满是希翼地向我望来。
听着陈彦广对娘亲的赞美溢于言表,我只是恍惚地笑着,却并不出声。
见我半晌不语,陈王妃露齿一笑,转向陈彦广道,“敬华一舞刚罢,还是先歇上一会儿再舞吧。”
望着眼前神采飞扬的曲大人,脑海中忽然闪过娘亲幽怨哀愁的脸庞,我昂首高声道,“敬华不累,敬华愿为诸位鼓瑟。”
言毕便越过陈王妃的眼神,转向身旁仍旧坐着的敬琦道,“借敬琦妹妹古瑟一用可否?”
“你。”敬琦愤愤地将瑟往前一推,拂袖起身。
无视敬琦的恼怒,我徐徐落座,十指按于弦上轻轻笑道,“敬华便奏一曲《月圆花好》于诸位高朋赏鉴。”
圆月当空,光华如练,有位佳人,月下痴盼。虽是一曲开怀之乐,可是这瑟在我手中竟像是深闺怨妇一般,如泣如诉,娓娓婉约。
忽然,一串欢快跳跃的音符嘹亮地闯入我的耳中,我指下古瑟所发出的晦涩之音竟然也被带得一改初衷,悠扬地与之笛瑟和鸣,
抬眼望见对面忘形而立的曲大人和身后同我合奏的那位少年,我浑身一震,再垂眼便无比专注起来。认真地抚弄着手下的琴弦,再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妙极,妙极!”曲音刚落,陈彦广已经是大笑着抚起掌来,“想不到曲公子竟然也是如同曲大人一般精通音律,这么一曲笛瑟和鸣,简直与当年不差上下。”
“王爷实在客气,小犬不成器,平日也就是对这些个风花雪月的东西尚算用心而已。”曲大人谦虚地摇头,望向身旁少年的眼中却满是兴奋。
顾不得讥讽这位曲大人的虚伪,我只是轻轻垂了头脸,望着滴落在古瑟上的豆大两滴水珠兀自发呆。这曲公子的笛子想必是和我一样,学自双亲之处,那笛音中的欢乐畅快自然也是当年学技之时拜其双亲所授的吧。
“敬华!王爷已经允了要赏你一张名贵古瑟,怎么还不谢恩?”不知什么时候陈王妃已经来到了我的身边,她的手臂探了过来,落在我的肩膀,轻轻挽住了我微微颤抖着的身体。
“敬华,谢过爹爹。”在陈王妃的扶持下,我委屈地抬眼,仿如无骨一般软软起身、躬身。
后面的宴上虽然欢声笑语不断,却一直都是陈彦广围绕着曲大人的公子如何如何博学多才,如何如何人品出众而展开,具体内容已经难入我耳。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1)
摇摇晃晃地跟着陈王妃步出大厅,一路上我悄然无声。
“敬华,你到底是怎么了?鼓瑟之后脸色就难看了起来,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召了大夫过来瞧瞧?”绕过大厅外头的长廊,陈王妃立在背人处扯住了我的衣袖,软软的手掌探上我的额头。
“没有。”用力摇头,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表现得坚强,却仍是无力地败给眼前的水雾。
“哎……”见我只是不语,陈王妃叹息一声,大力拥我入怀,“你这孩子啊,像极了绾素,心事重却偏又什么都不说出来。”
轻轻挣出陈王妃的怀抱,我涩涩笑道,“王妃,敬华想念娘亲了。”
“那就快回去吧。”陈王妃不舍地松开了环着我的胳臂。
我匆匆地躬身行礼,将陈王妃关切提醒我小心摔跤的话语丢在身后便转身而去。
回去的路上不时遇上一些丫头仆妇,许是因为席上我鼓瑟献舞的事情早已传开,她们远远见到我便纷纷行礼参拜。望着跪伏在脚下一张张恭维的笑脸,我却已经无心于此道,满脑子充斥着的都是刚才的笛瑟和鸣。笛声清亮悠扬,因为奏者心无旁骛,专心致志,而我指下的瑟音却晦涩暗哑,花月难圆,一如娘亲多年以来却依然难以忘却的旧事……
“哎呦!”因为行走匆忙,我竟然被脚下一块石头绊倒在地。
“根本没有分毫我陈王府郡主的风范,就算是如今得了爹爹的喜欢,也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贱丫头罢了!”耳旁,尖利刻薄的话语倏然入耳。
我冷冷一笑,用力撑着地面起身。拍抚身上光滑的绸缎小袄,望向路旁对我出言讥讽的雅夫人母女清晰出声,“爹爹有命,明日我便会和娘亲搬入大院,从今开始,我再不是你们口中的那个贱丫头!”
见我竟敢和她对峙,敬琦惊疑地望了望身边的雅夫人,叉着腰向我喝道,“好个牙尖嘴利的贱丫头!平日里见着旻轩他们叫你贱丫头怎么不听你还嘴啊?”
“怎么连你这么个孩子也如此势利?看旻轩他们较咱们在王爷面前受宠,所以便专挑软柿子来捏吗?”一直立在敬琦身后的雅夫人轻轻掩着口鼻,一副委委屈屈的神情。
“岂敢岂敢?”素来瞧不惯雅夫人的表里不一,我浅笑一声,越过了挡在眼前的敬琦,定定地对着她的身后沉声道,“明知道惠夫人母子在爹爹面前受宠,就故意要让敬珣今日在席上出丑,这样的聪敏机智,雅夫人你哪里算得上是软柿子啊!”
乾坤红颜上卷 月晕而风(2)
“你胡说!娘亲哪有?”敬琦随即望向身旁面无表情的雅夫人,忽地脸色一变,伸手便要向我打来。
我笑着侧身,挡过敬琦的巴掌,清声道,“在我这粗使丫头般长大的姐姐面前,敬琦妹妹还是收起你那金枝玉叶的胳臂来吧,小心伤了你自个儿!”
见我捏住了敬琦的胳臂,雅夫人含笑上前,拉过恼怒的敬琦,冲我轻声道,“敬华可莫要听旁人胡说,今日宴上搅了敬珣献琴的可是她自个儿的丫头晓云。谁知道那丫头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生了怪病,竟然会在众人面前呕出污物,弄了自家主子满头满脸的,这和咱们可有什么关系?”
看着雅夫人满面堆笑,望向我的眼中却是隐隐的惊惧和探究,我的心头忽然生出一阵厌恶。大步上前,待自己走近了她的身边才嗤笑出声,“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雅夫人你聪敏机智啊。如果只是弄断那琴上的几根弦,马上便有下人能换上其他琴来,根本不会影响了敬珣分毫。可如果是装入琴中几根伤人的针,虽然能够让敬珣好看,可毕竟是惹出了事端。这追查起来,雅夫人你怕是也不好脱身。唯有买通敬珣身边的丫头才是真正的高招,出其不意地呕了敬珣满头脸,既不会令人生疑,也使得敬珣在众人面前丢丑,那琴,她自然是没有脸面再当众抚奏了的。”
“你,你……”雅夫人的身子晃了一晃,不过只是飞快地一瞬。她将手搭在敬琦的肩膀之上,强自镇定地对着我说道,“我要如此费心地让敬珣出丑又何必呢,真是一派胡言。”
“若是敬珣出了丑,整座王府之内自然不会再有人能够挡住雅夫人你的女儿风光无限。”我笃定地笑着继续道,“可惜今天雅夫人你没有算到会多出一个敬华来。”
“真是,真是……”雅夫人讪讪地笑了几声,一改平日里的温柔可人,对着我硬邦邦地说道,“空口无凭,任你随便去说,看看有谁会信你。”
“敬华戏言而已,夫人何故当真?”对望着雅夫人闪烁不定的眼睛,我展颜低笑,转身离去。
“真是太无礼了,让孩儿去打这个贱丫头替你出气!”身后,传来敬琦满是威胁的声音,我却并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