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微有动容,轻声探问:“是什么癌?”
“你们中医有个说法,叫做‘忧伤肝’是不是?”汪青碧关上病房门,头微微低垂,看不出情绪。
“是。”甘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汪青碧依旧垂着头,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用指尖在病房大玻璃上轻划,静默了半晌,突然开口说:“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大概也能看出几分来了。我是宣椱的继母。”
甘草也不隐晦,点点头:“嗯。”
汪青碧抬眼看了看甘草:“不过他是不会认我的。我为了自己高兴,害得他家破人亡,现在这个下场,你说我这是不是自作孽?”
甘草听她这话说的没头没脑,自然不好接口,也不说什么。
汪青碧深深吸了一口气,侧了侧头,将一半的脸埋在阴影里:“我那个时候也是学医的,毕业分配到桐城第一医院。我爸当时已经是C市卫生局的局长,也是怕人说闲话,想先把我放在下级市的基层医院里锻炼几年,然后抽调回去。”
“当时小宣的父亲是我们科室的主任,他人很好,医术也好,我当时年轻气盛,又不大懂得为人处事,给他找了些麻烦。他也不恼我,出了事情还帮我担着。时间久了,慢慢我就有了些念想,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已经是结了婚的人。等到我知道的时候,却已经晚了,我发疯了一样跑去找他,告诉他说我喜欢他,他很惊讶,跟我说‘青碧,我只当你是个小妹妹一样,对你的那些照顾,换成其他人我也一样会那么做,如果让你误会了,真是对不起’。可是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我爱都爱上了。” 她的嗓音越来越低。
汪青碧像是压抑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也不管旁人是谁,自顾自地说起来,像是要把心里所有的淤积都给倒出来,于是那表情也是淡淡的,只是一双手指节机械地绞着帕子,像是要把那片子素花棉帕给挤出水来。
“正好那个时候,我有个机会可以调进C市的大医院。我想,走了也好,时间一久,或许我就能忘记他,桐城的这一切,就当作是年少时候的一场轻狂梦吧。可是等真正去了C市,却发现自己一天比一天思念他,满腔满脑晃的都是他的影子。没有办法,只能又偷偷跑回桐城来看他。”
夏甘草吃惊地看着她,虽然有点苍老,但是,眉目间依稀看出当年是一位绝世美女。而这种苦恋,必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总有爱与不爱,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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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相思染(5)
汪青碧顿了顿,叹了口气:“我还记得那天是星期三,我赶了头班车回桐城,因为他头一天是值夜班,这样我一早就能在医院门口看见他。结果我不但看到了他,也看到了小宣的妈妈,他们两个当时真是甜蜜,手牵着手去摊边买早点,我躲在一颗梧桐树后头看着,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嫉妒,一直在想为什么跟他在一起的人不是我呢?”说到这时,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要回避什么痛苦。
“我后来又找了他好几次,他说话还是那么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像利刃一样插在我心上,当时痛苦得都快死了,觉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付出什么代价也可以,带着这份偏执干出了不少荒唐事。我给小宣母亲的领导写了封匿名检举信,说她有作风问题,又装模作样扮她以前同学的口气寄了好多情书去她单位。”
年少时,我们总为爱伤人,所以有人说过,少女都是阿修罗,自私地构建奢侈的感情。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汪碧青眼里浮上了泪花:“那个时候跟现在还不大一样,蜚短流长也可以要了人的命,果然过不了多久,闲言碎语渐渐多了起来。然后我再去求我爸,死活把小宣的父亲调到C城跟我同一家医院。他怀疑妻子有外遇,心情自然苦闷,我又适时送上软语宽慰,一来二去,他渐渐真的对我有点动心。我看时机成熟,再把我们两出游的照片寄去桐城。怀疑只是种子,但是一旦有萌发的机会,它就会撕裂最坚硬的土壤,长成一颗参天大树。就这样过了没多久,他们就离婚了。”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倚着窗像是要找个支撑,才能继续回忆下去,过多的痛苦像要把她打倒。
“我第一次见小宣,是他母亲死后第三天,那时我已经跟小宣父亲结了婚。小宣当时还只有七岁,他在殡仪馆的门口拦住我,说:‘你,出去。’他父亲呵斥他,他也不理,只是用一条小胳膊挡在我面前,就那么看着我,我当时就明白了,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我当时很害怕,怕他揭穿我。但是小宣没有别的亲人,只能跟着我们回家,他不愿意,我也不愿意,那时候只要一放他出门,他就跑回以前跟他母亲一起住的铁皮屋子,然后他父亲再去把他抓回来,他再跑,那一阵子家里乱哄哄的,三个人每天都在吵架,日子根本过不下去。”汪碧青的身子轻轻的颤抖起来,夏甘草看着她,不知道该怜该恨。
“最后一次,他父亲把他锁在屋子里,小宣趁着我们不注意,从窗户外头沿着水管往下爬,当时我们住九楼,他爬到三楼的时候一个失手摔了下去,送去医院的时候哼都不哼一声,最后虽然没有残疾,脚里却打了一根钢筋。刚从手术室出来,就对着我们说‘让我回去’。他父亲在医院里抱着他大哭,我也哭,他是宁可死也不要跟我们住在一起。”
夏甘草心头一紧,想着宣椱那表情,总是冰一样的,原来那冰山下有这么多不能触动的回忆,她只恨自己不能上前去帮着宣椱减轻一点痛苦。
这一瞬,她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已经爱上了他。
当然是那个送她红娘子的宣椱。
却也是在病房凶她的宣椱。
在酒吧里不管不顾吻她的宣椱。
在小溪边与她隔水相望的宣椱。
童年里坐在病床上不哭泣的宣椱。
那都是她的爱了。
汪碧青扭过头来说:“小宣走之前,给了我一封信,是他母亲临死前让他给我的,他说他擅自拆了,信里是那封匿名信跟我寄去的那一叠照片他妈说让我看完就烧掉。我当时傻掉了,她知道的,这个傻女人,她为什么不揭穿我?我呆呆地拉着小宣说你恨不恨我?他说他恨死我了,可是人都死了,他恨我又有什么用。最后他说了一句:‘从今以后,也别再想过舒坦日子了。’他说的没有错,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过舒坦日子。”
被相思染(6)
汪青碧凄然一笑:“小宣走之后,他父亲很自责,每晚都失眠,头发一把一把往下掉,我实在打熬不过,终于还是把那封信拿出来给他看。”
这几十年前的旧事隐疾在面前徐徐铺陈,夏甘草瞧着近在眼前的汪青碧,百感交集,或有鄙夷,或有怜惜。
“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也瞧不起我自己,可是我又能怎么样?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连自己都是料不到的。你让我现在回过头去看,我也想不通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可是我,我也不后悔,后悔又有什么用?他看过信之后,这么多年来就一直疏远着我,在家里话也不会跟我多说一句。我虽然难过,但是也欢喜,毕竟他并没有不要我,或许说明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的。只是拖累了他,他觉得亏欠小宣母子太多,时时内疚,这么多年一直也过得不好,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就生了癌。”
汪碧青强忍到这里,终于崩溃,捂着脸嘤嘤呜呜地哭着,嘴里又像是自语似的继续念叨:“我从来都没有后悔,我现在后悔了,我真后悔。”
甘草忍不住伸出手去轻抚她的后背:“都是往事了,况且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宣椱心里即使有仇怨,应该也淡了。”
“不,你不知道,他恨我是应该的。”汪青碧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当年因为流言和离婚,他母亲从厂里辞职,那么拧的性子,宁可带着他住到桐城偏巷里的铁皮屋也不求人,那个年代,没有公职,又是一个女人,能靠什么作营生?她,她是被我间接害死的呀。”
“小宣一个人回了铁皮屋,死活也不要我们的钱,实在没有办法,最后只能让我一个远方亲戚装作不经意收养了他。”
“难道是朱塌老先生?”
“小宣连这个也告诉你了?”汪青碧有些吃惊。
“不是,偶然知道的。”甘草忙摇头。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朱老爷子跟我的关系,不然按照他的性子,早就跑掉了。”汪青碧说,“你不要告诉他!”
夏甘草慢慢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一旁的汪青碧深深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疲倦的笑:“宣椱本来姓华,他妈妈姓宣。”
甘草点点头,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汪青碧的眼睛移到病房的门上:“他的心事一了,估计也拖不了几天了。”又抬起头看了看甘草:“小宣对你这么好,你又是夏妍的亲妹妹,华氏医企以后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华氏医企?”甘草一惊,这个名字她不是没听过,而是听得太多太熟了。华氏专做医疗器械跟新型药品研发,据说是一对夫妇十几年前白手起家从小工厂做起来的,有政府背景又加上财力雄厚,如今早已经是桐城的龙头企业,前两年最兴隆的时候,几乎都成了桐城的代名词,谈桐城必说华氏。
“当年他为了小宣母子的事情日日烦心,在医院也总出岔子,就辞了职在家待着,我当时只想给他找个事情来做一做,只是觉得让他分一分心,或许会好过些,哪知道这一路做下来居然顺风顺水,摊子越铺越大。这也是早年没料到的事。”
“宣椱应该不会答应的。”甘草想了想,静静开口说。
“我知道。”汪青碧了然地一笑:“只要是我们的东西,他都是不会要的。但是我跟他父亲并没有孩子,要是我们两个都死了,继承人自然也只有他一个,想不想要,也是他的。”
甘草大惊,忙开口说:“你想做什么?”
“吓着你了,”汪青碧眼眸里一丝亮光一闪即灭,“没想做什么,就是觉得怪累的。”
从医院里出来,夏甘草就是一脑子的事,她也不知道要不要劝宣椱去看他爸,怨恨埋得这么深,哪里是自己三言两语就化解的。
但是,任凭垂死的老人这样挣扎下去,甘草更是不忍。
一时间,她也没有了主意。她心知宣椱对汪青碧和自己爸爸仇怨极深,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化解的。汪青碧坦诚相告的往事,却在她并不平静的心湖里激起更大的波澜,难怪他是这样的个性,这样的为人,一个小小的七岁孩子如果不能学着让自己强大强大,即使是活下去,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
旋抹红妆(1)
夏甘草想寻个时间找宣椱好好谈谈,把汪碧青的意思转达一下,可是,总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自从急诊室主任闹了那么一出之后,甘草把事情始末告诉了齐主任,齐主任面上哼哼哈哈没说什么,但是他出勤却比以前多了,有时该轮休的日子也还是照常上班。除此之外,齐主任还神神秘秘地塞给她一张方子,上面写着:“楮实150克,白芨30克,升麻250克,甘松21克,白芷、白丁香、砂仁各15克,糯米末600克,山奈9克,绿豆150克,皂角90克去弦去子。”
夏甘草很不解地看着那张方子,得来的却是齐主任很小声的回答:“莹肌如玉散,是从朱老鬼那里偷来的……不,借来的。功效润泽肌肤,去垢除斑。上药共研为末,和匀,拿来敷脸。这东西我老头子没什么用,便宜你小姑娘啦。”
夏甘草强忍着笑,把方子收好。心想这应该是齐主任对她举报有功的“特殊奖励”,自己是用不着的,还是给小芩吧。
有齐主任帮忙,人手一足,闲的时候就更多了,这天还没下到下班的时间,齐主任就把甘草跟小芩往外赶:“年轻人就应该多玩玩,多好的天啊,还没黑,赶紧出去逛逛。”
两人收拾了东西往外走,小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打开抽屉翻了一会,拿出一个吊坠递给甘草:“这是你的吧。”
甘草眼睛一亮,这正是自己遗失的那条红娘子挂坠,忙问:“你在哪里找到的。”
小芩挠了扰头:“不是我找到的,反正有天我一来上班就在桌上放着了,我随手给塞进抽屉里,一直也忘记给你了。”
甘草点点头接过来,应该是宣椱吧,她记得宣椱说过要去找余老三。也没多想,把失而复得的吊坠放在手心里仔细摩挲了几下,吊坠上依旧配着一根蚕丝红绳,收口的地方轻巧地打了一个活结,甘草心头一暖,放在包里收好了。就跟小芩说说笑笑出了门往楼下走,二楼的楼梯口有个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甘草伸出头往下探了探:“姐姐?”
那个人听见叫声果然停了步子,真的是夏妍。甘草有些吃惊,姐姐向来对中医有些偏见,从来不进中医院,就连自己当初想考中医学院她也没少反对,甘草来中医院实习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在院里看见她。
“你来找我吗?”甘草走到近前开口问,姐姐面色红润,也不大像是生病的样子?
“不是,有个客户在这里住院,我过来看看。怕你工作忙,就没去找你。”夏妍忙解释。
不说还好,这一说甘草反而疑窦丛生,住院部在另外一栋楼里,跟医院主楼只是在一楼相连。去住院部来二楼做什么?
“住院部在那边的楼。”甘草伸出手往住院部的方向指了指。
“我知道,我刚看完了客户,就来这边逛一逛。”夏妍忙笑着说,又指身边镂空雕花木头扶手说:“这些老东西别的地方也少见了。”
“我还以为你生病了。”甘草呼出口气,夏妍对这些古建古董的兴趣向来很大,这么解释倒是能说得通。
“怎么会。”夏妍亲密地拉着她的手往楼下走:“汪小姐找你了吗?她前两天还找我要你的手机跟家里地址,她说你在跟她家儿子谈恋爱。”
甘草摆手说:“没有的事情,她误会了。”
夏妍点点头,继续往下说:“她跟我是好朋友,他们家老华我也见过,都是很好的人。
不过你要想清楚了,如果是真心想跟人家在一起,那件事情还是要提前说一说的好,不然以后会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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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抹红妆(2)
“姐姐。”甘草有些埋怨地不让她继续往下说,小脸涨得通红,“是误会,我们两个真的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普通的好朋友。”
夏妍以为她这是害羞,笑了笑也没再说什么。两人携手走到门口,夏妍说还有事情要办,让甘草自己回家,自己开着车走了。
甘草一直看着夏妍的车消失在拐角,才挪开步子往家走。刚走了几步,就看见路口正好有个人守着两个大塑料桶卖花,桶里满满地居然都是向日葵,眼睛一亮,忙走过去问:“向日葵?”
那卖花的人架子挺大,眼睛也不抬地“嗯”了一声,甘草也不介意,走过去信手挑了十几朵付了账,又去旁边的文具店买了张绿色的彩纸包好了,打车去了医院。
汪青碧脸色比前几日更见憔悴,看见甘草来了却显得很高兴,接过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