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是话中有话——我忙道:“莫非姐姐知道这群人来历?”
同嫔面色一变:“还在打探之中,不过很快便有分晓。”又劝慰我几句,转身回去。
我又急又气又担心,偏于文泽面前不能表露,好容易挨至晚间,哪还有心情抄书?忙去同春坞打探。同嫔办事神速,回签道:已探清。有路人认得那群人原是良妃父亲李寺卿府上奴才。”
门外有宫人通传浩王爷求见。
“快请王爷进来。”同嫔忙道。她一面说,一面迎至门口。中门上杏黄丝绒门帘被掀起一角,帘后露出文浩一张英朗俊秀的脸。看我立在当场,他也是愣了一愣,随继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安慰道:“你不要担心。我刚从四皇叔府上来,江南名医‘金针大士’叶隐叶老前辈正好就在京师,已替令弟接好断骨。叶老前辈妙手回春,令弟想必很快便会康复。”
幸好!——又惊又喜,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这叶隐与我祖父柳哲夫一南一北,医仙之名并驾齐驱。只是一个隐于民间,一个朝野为官,尤其祖父去后,叶隐一枝独秀,门人无数,渡人无数。只是叶隐自己可遇不可求,医与不医,全凭当时心情。此人从不为权贵折腰,也不放一般人在眼中,看对眼时,不与一文,倒贴药他肯医;若看不对眼,又或那时不乐,或者毫无其他原由——便与他金山银海,对着他叩头叩破也不会出手。
他肯与我弟行医,真是万幸!
可是——我想了一想,诧问道:“王爷您又怎会找到叶老前辈,而他怎么又肯……”
文浩看我一眼,犹疑不答。同嫔却立在一旁笑,直呼其名道:“文浩,你打什么哑谜?!你若不说我与妹妹说。”“因为,”她清了一清嗓子,“文浩是叶老前辈忘年生死之交。”
我更惊奇:“王爷您……”
文浩却不让道谢,轻轻挥了一挥手,打断我话:“我适才已与成亲王爷一道带令堂去过李府。李大人说,他府中并无这几个奴才,想是误会。让我们进去搜查,又果然没有……”
同嫔忙道:“你不是说有人认得他们是李府之人么?”
“是。”文浩皱眉,“话虽如此,可只怕是让他们跑了!这也不打紧,明日我让人画出他几人画像全国海捕,还怕他们跑上天去?至于李府,不管是不是他们所为,我已与成王府的文泊兄弟带人在他家后院放了一把火——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小小教训。 ”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十 临别(3)
“啊?!”我怔住。当朝皇子伙同小王爷们共同作案,火烧重臣府——这真可谓是今古奇观罢。
同嫔笑道:“妹妹怕什么?俗话说,‘胆大的降龙伏虎,胆小的喂猫养兔!’烧就烧了,难道李大人敢叫浩王爷赔他府邸不成?”转过头,又对文浩说:“想当年我、你、赵风三人,‘恒王之乱’时一起混于定远侯及我父军中,何事不敢想?何事不敢为?前怕狼后怕虎,又能做成什么?”
“呵,”文浩拍手,大笑道:“你还当年模样!”
同嫔目光一暗,长叹道:“怎么还是当年模样?早已是物是人非。”
“哪里!”文浩笑道:“火烧李府好玩么?”
“当然。”同嫔笑,她眼神又明亮起来,仿佛两粒星子升上苍穹:“快意恩仇,我所愿也!关键是让那些人不敢再轻易惹我这妹妹!”
我早于一旁感动不已,对着文浩与同嫔跪下:“王爷与娘娘大恩,荷烟莫齿难忘。只求他日若荷烟不在世上之时,能代我照顾家人,荷烟我……”话没说完,早被他俩一左一右架起。
文浩皱眉道:“小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这动不动喜欢行大礼的毛病,老也改不掉。”
同嫔白了他一眼,笑道:“你以为人家跟你王爷似的?宫中莫说是她,便是我,行动言语有一点闪失,怕不被人踩在脚下,丢掉性命……我虽不怕送命,但总要念及父兄,只怕连累他们。”说至此处又有些惆怅,复又拍了我手,笑道:“不要对姐姐我说‘谢’字。且不说我们上辈交情,只现在,妹妹也曾帮过救我……最重要的人,道谢反而见外。日后宫中,相互扶;/持时日还长。有这份心意,你知我知便可,也不挂在嘴上。”
时日长么——我心中一冷,仿佛有寒流流过。继而心念一动。我想,如能托放心朋友照顾家人——自己死后,当可含笑九泉罢。
我特意与文浩一同出来。当我们走至人烟稀少处,我仍对着文浩跪下。我的全身浴在月光之中,低声求道:“奴婢斗胆求王爷相助。王爷若不答应,荷烟便不起来。”
文浩一怔,想也不想便半蹲在我身边,柔声道:什么事情这样严重?长话短说;说完快起。”
我抬起眼睛看他:“求王爷答应奴婢,无论奴婢在世与否,请代为照顾奴婢家人。来世奴婢结草衔环……”
“罢了。”文浩打断我话,伸手拉我起来,苦笑道:“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答应你就是。日后你父母便是我父母,令弟便是我兄弟——可放心了么?”
有泪自胸中涌入眼眶。我一时哽咽,只轻轻唤声:“王爷……”便再无法再言语。彼时心中了无牵挂,感激之潮已是惊涛拍岸。我再次跪在文浩身前,以首触地,对他深深行礼。“奴婢叩谢浩王爷。”
我听见自己声音,已略带一些嘶哑,可是,文浩的声音却是极其严厉的。那声音就我头顶,低低地炸开:“你给我起来!我当你是朋友才会帮你。怎么老动不动就滥行大礼?你若喜欢当奴作婢,只管去求那些喜欢端着架子,做你主子的人去。本王这里,原是帮不得你这奴婢的。”
第一次听他对我正儿八经地自称“本王”,我便知他在生气。自己也觉委屈,因此双目含泪,抬头央求道:“王爷,您别生气。是荷烟不对,荷烟下次再也不敢……”
“好了好了。”他叹着气,弯了腰扶我起身,苦笑道:“再任你说下去,可又不知说出什么来。”明亮的月光之下,他眼睛中如含了两轮明月,亮亮地直视我双眼:“荷烟,你听着。令祖柳太傅曾是受我尊敬的老师,你与令祖一样,都是受我尊重的人。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奴才。你刚才提的要求,对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但我也对你有条件。第一,日后不得再跪我;第二、在我面前不许再自称奴婢——当然,有外人时另当别论。你若不答应,我也不应你。”
“是。”我心中对文浩更加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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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初遇琴妃(1)
隔日清晨,文泽尚在朝中,皇后派人来命我去一趟凤至宫。
凤至宫一向是历代皇后们的寝宫。其中装饰布局,家具摆设无不彰显着皇家气派。瑰丽流彩的硬山式宫顶,朱红色地雕花门梁,垂花照壁,金粉画栋,细节处亦完美精致,毫无瑕疵。
懿孝皇后素不喜阳光,如今的凤至宫中,周遭清一色明黄帘幕紧垂,宫灯长明。镶了和阗玉紫檀木的一应家具桌椅,浸润在灯光里泛着柔和而温润的光芒。
立在金砖馒地上的黄玉花薰飘出白色袅袅轻烟,桂子淡香怡人。一室淡淡烟香之中,嫔妃们正用看贼般的神情看我。
她们果然就当我是贼。
良妃告诉皇后,那夜自我离开锦绣宫后,便发现她宫中有大量财物失窃。
就有人从我床下搜出一大包金银,“哗”地一声,呈在皇后脚下。
“皇后娘娘明鉴。”我不慌不忙,辩道:“这么多财物,奴婢如何从良主子宫中偷出?”
这时,素金越众而出。她东山再起,与我再战江湖,向皇后禀道:“柳荷烟当日不慎打翻水杯,打湿自己衣服。我家主子不仅没有怪罪,反而好心让她独处厢房更衣——此事皇上也知。这些财物便是放于荷烟更衣的厢房之中。她走时,手中团着自己的湿衣服。因而拿走这包财务,并非难事。且当日锦绣宫中确有人亲眼所见她走时缓慢,有些吃力,似乎负了重物一般。”
我目光一冷,朝素金瞟去。她忙回避,不去与我眼光对视。我叹了一口气,轻轻道:“皇后娘娘休要听她胡言。既当时疑心,为何当时不查?时过境迁,怎知不是栽赃陷害?”
良妃连声冷笑:“本宫堂堂一介皇妃,害你一个奴婢?!岂非天大笑话?”
我怔住。
可同嫔当然是帮我的,便越众而出,朗声道:“请皇后娘娘明察,荷烟绝非那种爱财之人。她平日里得了主子们的赏,还经常分给其他宫人,又何必去偷?与理不通啊。”
安嫔为良妃推波助澜道。“笑话!她坐在椅子摆着身子,冷冷道:“柳荷烟一个奴婢哪有不爱财的?皇后娘娘,现人赃俱获,柳荷烟偷窃主子财物,已是铁般事实。按宫中规矩,该立时处死。”
“皇后娘娘……”萼儿也想开口,但她刚刚张嘴,良妃安嫔已抢先咳嗽拿眼瞪她,萼儿脸色一白,后话怯怯咽回。
众嫔妃跟着起哄,七嘴八舌地喧嚣一片。
“好了,好了。”皇后皱眉,“各位妹妹都住嘴罢。吵得本宫头都要晕了。”微一沉吟,说道:“本宫虽不愿相信柳荷烟会做出这偷窃之事,但现在人证物证俱在……柳荷烟,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忙回道:“人做每件事情均有动机与目的。荷烟自己不缺吃短穿,亦无须接济家人——试问偷这许多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良妃“哼哼”冷笑道:“以前你或者不要,现在却要——正好拿钱为你家人买药。”
安嫔及几个嫔妃是均乱笑。
“多谢娘娘关心。”我眼看良妃,淡淡笑道:“娘娘府上家人现需要财物,只怕更甚奴婢多倍。”
良妃悖然大怒:“你!牙尖嘴利,竟敢以下犯上!皇后娘娘,您还不快下旨杖毙这奴婢?!她现在便目无主上,一旦羽翼丰满只怕连娘娘您也不会放在眼中。”
皇后面容一肃,低叱道:“大胆奴婢!谁教你与主子顶嘴?依宫规本该立时处死。但本宫念在你是皇上爱婢,暂饶你不死。先关起来,等皇上下朝回来,再行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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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初遇琴妃(2)
良妃不满,冷冷道:“皇后娘娘,此贱婢能言善道,只怕几句话便使皇上心软不再追究。如果今日饶过她,日后宫中还有谁听主子们的话?既皇后心慈,又念皇上情面,不愿立时处罚,不如关进‘如意屋’,等其招供之后,再与皇上说不迟。”
如意屋?众嫔妃脸色均变。
皇后亦迟疑。
我也是大惊。
如意屋被宫人们称作皇宫中的人间地狱。其屋由巨石建成,四面密不透风。潮湿,空旷,阴冷,黑暗,本为审宫中重犯而设。犯人入内后,外面守侯之人会放毒虫蛇鼠进内游走。再弄响尖锐金属之声充斥刺耳,终日不绝。想那犯人被囚于不见天日的暗室,与毒物噪声为伴——任你钢铁意志也会崩溃。何况宫中之人大多为意志不坚者。受此刑罚,他们或疯或颠、或自尽、或最终交待……不胜枚举。
我时听宫人们这样玩笑赌气,说:“也不让你死,只让你‘如意’一下。”那闻者虽知是假,仍会不寒而栗。
“如意屋”,如的不过是强者之意。
良妃见皇后迟迟不语,步步逼紧:“皇后,难道你想偏私维护一个人赃俱获的奴婢?!”
“好罢。”皇后轻皱了一下眉头:“既然事主良妃妹妹坚持,本宫同意将柳荷烟暂押‘如意屋’。”
就有宫人过来拖我。
我抵死挣扎。
我不要去“如意屋”。我不要被蛇咬,不要被老鼠爬,不要被毒虫舔,不要听刺耳噪音……我不要,不要,不要……花薰飘出来的白色烟雾在我面前狰狞地飞舞,仿佛一条迎面扑来的三尺白绫,嫔妃们那些花朵一般美丽的脸在我面前扭曲,扭曲……狰狞着,扭曲着,突然就听见李福的声音:“等一等。”
我只觉双肩一轻,春光在我眼前明亮。李福驾着明亮的春光走至皇后面前,含笑躬身道:“有人到老奴面前自首,供认锦绣宫所失财物均为他所窃。此事与柳荷烟无关。”他将手一招,立时从门口晨光之中,走进一着半旧蓝衣的小太监。
“小柱子?!”良妃吃得惊得眼珠仿佛快要掉出眼眶,她胸口起伏着,冷笑
道:“什么?你说是你偷窃本宫财物?你可是疯了么?”她这样说着,一转身;对着皇后道:“这奴才吃了*糊了心,他胡言乱语,不可取信。”
皇后淡淡一笑,亲自审问那小柱子。小柱子跪在地上,毫无惧色,“回皇后
娘娘,良主子的珠宝确是奴才所偷。奴才偷后没处放,所以先藏于柳宫女处想等没人时拿走,不想被发现。奴才不想连累他人,因而自首。”
天降神兵么——我也是诧然。
可是皇后再审,良妃再骂——小柱子仍供认不讳。良妃气极,咬牙喝骂道:“吃里扒外的狗奴才,拖出去与本宫乱棍打死!”
小柱子真得象一条狗般被人拖出。
后宫各嫔妃们明争暗斗已是不争事实。其间伤亡最多,结局最惨的莫过于咱们这些宫人。宫人们扮演的总是那些阵前卒、炮前灰、盘中子。有能力的主子们,会培养一批对自己忠心的死士。关键时刻由死士出面,来个李代桃僵。很明显,小柱子便是这样一个角色。
我自知有人暗中相助,惊愕不已。眼见李福出门,忙随之告退,尾随着他,追至无人处。那李福被我纠缠不过,笑道:“是琴贵妃让老奴帮你。”又道:“那主子一向眼高于顶,独来独往,不想她竟对你另眼相看。”
琴贵妃?我又惊又诧,还要问时,李福却不作答,只说:“老奴要去太和殿服侍皇上,先走一步。”一径而去。
左思右想,我仍不得其解。但想自己时日无多,便转去天籁宫面谢琴贵妃。
琴贵妃的天籁宫隐于一片绿色竹林之后。
此时清晨薄雾将尽未尽,有淡淡轻烟索绕其间。我踩着厚而柔软微湿的落叶,悄无声息地向竹林深处走去。
一滴露珠落在颈中,凉凉的顿生幽情。
两只蝴蝶飞过。
三两声鸟鸣。
林中铺天盖地的青翠、冷幽。
有琴声自林后传出,琴声叮咚,或急或缓,时而小桥流水,时而大江东去;时而江南烟雨,时而大漠黄沙;时而星夜睡莲,时而暴雨梨花,时而高山流水,时而梅月楼台……
有风拂过,竹叶微响,和着琴声一如百鸟朝凤。
琴贵妃贴身宫女可人正立于门外,转脸看见我,朝我微笑摇手,又拿纤纤细指了一指里面。我慢慢走过去,对着她福了一福,小声笑道:“可人姐姐好。上次妹妹为良妃及安嫔两位主子责罚,承你相助,还未言谢。今日特意来面谢贵妃娘娘,请代为转达。”
可人对着我一脸子的亲切,却吞吞吐吐地笑,“妹妹何须多礼? 你我原是……是宫中姐妹,相互帮助才是正理。”
我看她举言又止,不禁略感奇怪,却也对着她微笑点头。
可人回笑,不说话也并不进去,只至琴歇声罢,方才去回了……没多一会儿又出来:“娘娘不愿见客,请妹妹早些回罢。”
这琴贵妃果然与传说中一样冷漠清高,我走至门口,对着挂有芙蓉银纱的门帘内深施一礼:“奴婢回去了,今日多谢贵妃娘娘鼎力相助。”
“不必言谢。”屋里有优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