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骨气,我就喜欢你这种性子!不过,石敬瑭早不是我师傅。”和尚像个孩子般表达着不满,“他太小气,当年随意指出点他功夫上的缺陷,就把我逐出师门!”他叹气之间换了个姿势,躺在长凳上,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无奈,“我才不帮他报仇!但我师妹的仇总得报,否则对不起俺这师兄的身份。”
秋西槿觉得他算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至少此刻明明占了上风,还能说罢手就罢手。生出几分欣赏,心中疑窦渐生,好奇问道,“你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
“真真假假又如何?真亦假时假亦真!不要忘了咱们的约定,我相信你会去的!哈哈……”和尚飞身离去,声音亦是越来越远,最后的笑声竟是像从很远的城外飘来。
秋西槿沿着柱子滑坐于地上,望着肩胛处的空洞,不由得心悸。想不到当今世上,除了冷千宇能把水一般的柔物信手拈来为己用,还有这和尚?他的“酒柱”丝毫不亚于“雨箭”,又是石敬瑭的徒弟……也就是说,他的造诣也许比冷千宇和石敬瑭都厉害。江湖中,藏龙卧虎的人果真多!
若是单打独斗,恐怕自己难以取胜。加上阿斐……秋西槿苦楚地笑了一下,如今他早已另寻良人,就算他为少时情谊出手相帮,她也不屑。她就是这样,眼里半点揉不得沙子,一旦划了界线,便是清清楚楚。可是,是真的不屑还是不愿再次让他陷入困境?一时也想得不是很明白。那么,只剩轩轩哥能帮自己了。
赶路
“教主,去千华寺的路线已经打听好了!”洛茵缓缓报告着这几日行事的进展,“教主写给寇宫主的信,我也着部下去送了。”她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真的不用叫姜公子帮忙?”
秋西槿拨弄着茶盖,轻描淡写的表情下是猛抽动着的心,“以后不要提他,我不想谈他!”
“对不起。”洛茵低垂着头,后悔着说了不应该说的,“属下失言了。”
“走吧!”秋西槿微使力,掌中的茶盖化为细屑。心再难受,也得先办正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至少得先去探探千华寺的环境。
“教主,去千华寺的路线有两条。一条是曲折的山路,蜿蜒难行。”洛茵跟上她的步伐,滔滔不绝地推荐,“但另一条却十分平坦,会穿过几座城池,听说那些城池里很热闹!”
“你想走热闹的那条路?”秋西槿着实并无多大感觉,轻语,“那便走那条吧,反正离半年之期还很远。”
一路上,城池中果然是不负洛茵口中的热闹之境。秋西槿却无心留恋,倒是洛茵颇为兴奋。一会拉她去某个摊贩,买点珠花翠簪,一会又拉她去挤满人群的食铺,吃点地道小吃。
秋西槿如提线木偶般,被洛茵扯来扯去,却毫无兴致。就连最喜欢的戏曲,亦是听了半日,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心下有时计较着那和尚的掌法,苦思着解决之道。有时莫名想着阿斐,想他在哪里,在做什么,还与那姑娘在一起么?
这一日,所经过的集市人来人往,就是到了二更,扔旧没有散去的意思,秋西槿不禁好奇,“这么晚了,怎么还那么多人?”
“今日是七夕节,所以大家的兴致都比较高吧!”洛茵也是才从旁人口中打听出来,觉得十分新鲜,兴致勃勃地介绍,“相传今日牛郎和织女会踩着鹊桥相见呢!”
秋西槿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夜晚,东木染讲过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当年的她,听那个故事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在想那喜鹊是否也练了高深的内力,是以小小的身躯怎么驮得住两个人?对于这种奇思怪想,她也很无奈。大约天生过于大条,缺乏对情爱的憧憬与幻想,所以才会抓不住自己的牛郎!
“教主,把这个抛到树上。”洛茵拿着一个刚从小贩那买来的绣球,眨着明亮的大眼睛:“抛的过程中许个愿,便能成真!”怕她不信,加重语气,“真的很灵的!”
自己低头闷想的瞬间,洛茵咋就买来个古怪的绣球,其后还拖着红长带。秋西槿接过来,看着周围的女子都在将此物往一颗大榕树上抛。虽然觉得无趣,却不想辜负洛茵的好意,俗套地跟着一抛。
绣球挂到了树枝的最高点,可是在上升的过程中,挤掉了很多本是挂着的。秋西槿实属无心,只是一下没控制好力道而已,无奈只得弯下腰一个一个捡起来再帮忙抛上去。
这捡和抛的过程中,本是无心,后来变得有心地窥探了不少女儿家的心事,原来许多女子会在绣球下的红长带上写点愿望。
大多是甜蜜的誓言,不过恶毒的诅咒也不少,居然还有“我恨你恨你,永远诅咒你没有妻子……”
秋西槿倒吸一口气,纠结着是否要帮忙抛上去,最终还是抛了。别人的恨,管自己什么事?再说,也许恨得越深,便是爱得越深吧。就像自己,也常会希望所有的姑娘快点消失,阿斐永远呆在自己身边的念头。是不是每个女人在面对爱情时,都会变得狭隘,以致一叶障目?
秋西槿抛完后,便与洛茵离开这太过热闹的地方。总觉得愈是呆久,反而越不好受。
不知道为何过个七夕节,客栈会没有房源?难道此节流行外宿?趁着还未过宵禁,秋西槿只得与洛茵出城,在郊外找了一处林子过夜。 两人择了一颗粗壮的大树,各躺在一根树干上睡觉。
因为睡着高,可以看到不远处,燃着三四堆火,火堆旁是几个大帐篷。
夜风有点凉,秋西槿在考虑是否问帐篷里的人借两床被子过来用用。却看见一群黑衣人朝着那帐篷走近,不过不是借被子的架势,像是要借人命!果不其然,刀剑之声已立时响彻了林子。
洛茵显然也注意到那边砍砍杀杀的动静,“教主,我们要去帮忙么?”
“江湖恩怨,也说不上谁好谁坏!我们帮谁?”秋西槿刚想表达不愿干涉的意愿,却看到一个男子拉着个女子从帐篷里跑出来。那欣长熟悉的身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眼帘。明明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捕捉到那双仿若星辰的漂亮眼睛。
心口一缩,人已不由自主地起身靠近。秋西槿看到姜玄斐将手中牵着的女子交给几个侍卫,谨慎地交代,“护送刘小姐先走。”
那刘小姐却是扯着姜玄斐的衣袖不肯放开,“我不要离开,我要和斐哥哥在一起。”
斐哥哥!?秋西槿微闭眼,却不能阻止这样满含爱意的昵称钻入耳朵。花好月明的七夕之夜,若非这些不速之客,两人一定会过得很甜蜜吧……
“放心。”姜玄斐手起刀落,一个靠近的黑衣人失了头颅。
许是被溅来的鲜血吓得失了神,刘小姐吓得再哭喊不出,由得侍卫拖着跑。
事到如今,很难置身事外,秋西槿终究还是出手了。她虽难过,却容不得别人欺负他!
黑衣人的量虽多,质却不高!仅一炷香功夫,悉数倒地。
姜玄斐看向她,一时高兴一时惊讶,有许多想说的,却不懂如何开头,只能傻傻地问,“阿槿,你怎么会在这?”
他这话问得是什么意思,是自己不该出现在这,坏了他英雄救美的戏码?秋西槿驱散脑中莫名其妙的思想,小心控制着自己的语调,“恰好路过!”
路过!?两个毫无感情的字音,伴着冷冷远远的距离,让姜玄斐不知接着说点什么!上次匆匆别离的遗憾尚在心底,他很想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却做不到。
到底是洛茵打破沉寂:“姜公子,你们怎么受这些人追杀?”
“大约是混在大汉的契丹旧部……”姜玄斐虽是回答洛茵的问题,眼光片刻也没离开过秋西槿。
“哦!”洛茵应了一声,意识到气氛很不好,奈何实在寻不出其它问题,又陷入了沉默。
“斐哥哥,斐哥哥……”那个被护走的姑娘一晓得这边安全,便立即奔过来,满是担忧的语气带着几分娇柔,“我好担心你啊,你没事吧?”
秋西槿立即转过头,觉得再多看一眼多听一句便会受不了,连告别的话都说不出口便疾步离去。姜玄斐追上前,因她走得太快,只能一把拉住。
秋西槿被他这么一拉,扯得肩胛骨的伤十分疼痛,下意识地劈手打开。姜玄斐不明所以,怔怔地握着不肯放。
洛茵忙叫,“教主有伤,姜公子快放手!”
姜玄斐神色惧惊,赶忙松开。不能拉她的手,只能疾行到她跟前挡住去路,“你怎么了?怎么会受伤?”
“跟别人打了一架,不小心受了点伤!” 秋西槿的视线越过他,看向茫茫的夜色,努力保持着平淡的声音,“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姜玄斐皱着眉,扔旧挡着路“谁把你伤成这样?”
“我自己的事轮不到你管,别烦我!” 秋西槿别头时,看见跟上前几步的姑娘,腰间别着的白色玉佩十分碍眼,不由得阵阵心烦,怒吼一声,“滚开!”
滚开!?姜玄斐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了颤,从认识到现在,她从没有表现过如此厌恶的神情。她开始讨厌自己了?
秋西槿低垂着头,虽意识到自己这样很伤人,但也无法控制。她不笑的时候,身上的疏离气势足以让人冰寒,何况这样凶狠地嘶吼。在最后一丝理智瓦解前,只能快步离去。走了很久很远,意识到他没有跟上来时,才停下脚步。
紧跟着的洛茵一直不敢出声,直到看见教主微微颤抖的双肩,终究是忍不住开口,“教主,你不要太难过……”
秋西槿蹲下身子,终于可以不用再假装淡然的容色,可是头很疼,不知道该想什么。她茫然地低下头,觉得自己爱他的心就像脚下卑微的野草。憧憬着能与大树并肩,却发现树上早已绕着开满漂亮花朵的草藤。她愈发不自信,痛苦涨满了眼帘,终究错过了去发现,大树只想为小草遮荫的心意。
洛茵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劝解,话虽说得有条有理,却也不晓得是否达意,“教主,一定会遇到更好的人。只是在遇到那个更好的人之前,可能会碰到伤你心的。但时过境迁,以后的你会感谢他曾经的伤害,让你变得更坚强。”
“我不想坚强,我好累!好累好累!”秋西槿再也无法控制眼泪, “你知道心碎的感觉么?我能听到心在一块一块剥落的声音,比受了刀剑之伤还要难受。”
她原本便隐隐晓得情爱这种念头不亦妄动,一旦动了就只能万劫不复,因为对象是他这种优秀的男子。自己注定只能仰视,干么不甘心地想要并肩?伤人伤己,连少时的友好情谊也再守不住。
失落
也不知道是谁跟着谁,两路人马总会碰上。秋西槿和洛茵快马疾行,极力想把姜玄斐一行人甩掉,却又能在停宿的客栈相遇。
因为遇到太多次,也知晓那姑娘叫刘素龄,是刘知远的女儿。秋西槿觉得她的面貌和名字有点熟,想了许久,终是想起曾在姜老夫人的孙媳妇备选册子上见过。难怪紫莹都说相配,是挺配的。
“又是你们?”刘素龄惊讶地看着秋西槿,已记不清楚是第几次投宿在同一个客栈。不过这女子太漂亮太特别,足以见了一面便教人终身难忘。
秋西槿喝着酒,懒得搭话,是天下客栈太少,还是彼此太有缘分?心灰意冷早已替代了惊讶,也不再去分辨谁的别有用心。
洛茵皱着眉头,干笑回应:“你们好!”
因着此次留宿的客栈离千华寺最近,又在信中与寇轩约定在此见面,是以秋西槿并不打算再躲,安然住下等待寇轩。然对方似乎也没有再赶路的意思,安稳地住了下来。
其实能每日能看见姜玄斐,心中总是高兴的,虽然他身边总围着刘素龄。她其实已逐渐看得开了,想着自己得不到他,但也不愿毁了他,那计较再多也是无用的。
好多事情好多人便是太在意得失了,才会难过伤心。可以经历痛苦,但不能沉溺其中。她封闭了曾经太想爱的心,假装着洒脱。她觉得,假装这种事,做得多了便会成为刻入骨髓的习惯,风轻云淡向来便是因假装而养成的习惯吧。是以,就算迎面遇上了彼此,秋西槿也能客客气气地聊上几句,只不过眼光再不敢直视他,害怕多看一眼便又挪不开。
其实她如今伪装的还不是特别好,所以尽量避免迎头相遇。大多数时候,远远看见便绕道。搞得像做贼似的,每次出门先左顾右盼下路况。
这一日,起得特别早,准备出门透口气。虽说天气尚早,相遇的机率为零,但未免万一还是选择了弃走楼梯,直接从窗户翻下去,轻手轻脚地打算从后院门出去。
只是刚触及门栓,便听到身后甜甜的呼唤,“秋姐姐!”
秋西槿不得不停住脚步,用力想了想,有哪个叫自己“秋姐姐”的妹妹,貌似没有。
趁着她停住脚步的间隙,身后的刘素龄碎步跑到跟前,又唤了一句:“秋姐姐!”
秋西槿不由得起了层鸡皮疙瘩,这样超甜的呼唤,实在不敢受用,淡淡回应:“刘小姐,起得好早啊!?”心中暗思,不会是刻意起早等着自己吧?
刘素龄的口气惯常自带几分娇弱,犹如一阵温和的春风,“秋姐姐也起得好早啊,姐姐准备去哪?”
“出去走走!”秋西槿说完便后悔了,想着她该不会顺道要跟着去吧?最近表现得太客气礼貌,搞得这个小姑娘真以为她是友善的邻家大姐,其实心中早有无数次要掐死这个女人的念头。
“那咱两搭伴吧!”刘素龄果然不负期待地说出心中的愿望。
“好!”秋西槿干干笑了一声,违心答应。无奈地暗地开解郁闷的心,反正有个伴总比没伴好吧,虽然是个令其讨厌的伴。
刘素龄的话很多,絮絮叨叨停不了口。见到棵柳树,也要吟个贺知章的名句:“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秋西槿沉默,若是有哮喘的人,遇上柳絮纷飞的时候,哪还有心情望柳成诗,感怀景致?
刘素龄一路有感而发,秋西槿便一路跟着在心底拆台。不过仅在心底碎碎语,懒得拿到台面上反驳。只是,每每或无意或有意地瞥见她腰间坠着的那个玉佩时,都会一阵心痛。不由得自嘲,原来,自以为早已妥帖收拾好的心,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刘素龄见她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弯起嘴角笑道:“这玉佩是斐哥哥送给我的定亲之礼,他说是他外公给的……斐哥哥对我很好!”说着,又捞起袖子,露出手腕处的一个白玉镯子,“这是姜老夫人给我的,说是认定了我这个孙媳妇,不日便会下聘礼。”
秋西槿别过头,克制着掌上的力道,隐忍着苦笑,“恭喜!”虽然早已猜测到了事情,但从她嘴里说出成为事实时,终是不可避免地再伤一次。
刘素龄眼中的狡黠一闪而过,仍是天真无邪的微笑模样,“秋姐姐,到时可要来喝我们的喜酒哦!我和斐哥哥最近在确定宾客的名单,都已加上你的名字了……”
“刘小姐!”秋西槿打断她,明明很生气很难过,却不想表现出来,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软弱。
“怎么了,秋姐姐?”刘素龄睁着大眼睛,露出一脸疑惑之色。
“没什么!”秋西槿心力交瘁,不想再说下去。走到一个亭子,就着张长凳,躺着闭目养神:“你慢慢欣赏这四处的风景。我有点困了,先睡会。”
刘素龄应了声“好!”,果然不再多言,乖乖地到别处找可咏之物。
秋西槿难得耳根清净,心却不平静了。虽然无数次预练过听到他婚讯消息的表情,但还是很难展露笑容。自己真的要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