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结交了邱泽,去他家中喝酒作乐住了一宿。而那一日,他家糟了山贼。
回来后他以为母亲死了,没有勇气掀开白布,直接痛哭下葬,哪里知道那里面盖住的,究竟是谁!
他考武状元,放诳语被添油加醋传入楚王耳朵。那时,他的身边,站着邱泽。
越想,心就越凉。
邱泽竟伪造了这样多合情合理的假象,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织出一张弥天大网。
今日邱泽遇见他。
看见他的画。
联想到宋将军府上的。
再想及楚王对宋府的态度。
今日,他匆匆赶去宋府,将邱泽留在书房。
“啪”
蜘蛛收网。
☆、长恨歌。轮回
无处可逃。
远衣躺在狱中,仰着头。
卸了的四肢软绵绵地摊着。
“你现在,还是想活下去么?”
眼前渐渐出现人影。
撑着伞,低着头。
垂落的长发蜿蜒成墨色的河。
远衣看着她。
魂魄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他忽然笑了,卸了的下巴本不可以说话。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不要。”
他不过是邱泽手上一颗子,不知不觉间就帮他除了宋守城。
这一生,唯一做成的,怕也就是这了吧。
这一生。
这一生。
活着为了什么。
又做了什么。
稀里糊涂,懵懵懂懂,
就没了。
她低头看他。
“那么,如你所愿。”
伞柄转动,魂魄离体。
躺着的人咽下最后口气。
冥府,阎王猛得抬头。
黄泉路上开始吱嘎作响。
幽冥的恶鬼蠢蠢欲动。
轮回门,终于开了。
《蝶恋花》
晏几道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消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沈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第二卷完】
☆、空悲切。远山
当远山消入云间。
当这寂静的天地分割开阴阳的界线。
用魂魄划开的裂缝,用鲜血浇灌的永夜。
千年一度的轮回门,终于要一点一点地开启。
三途河畔。
沧澜刚携了鬼回来,便猛得觉得胸口一痛。
好似撕裂魂魄的痛感,一时压得沧澜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做仲裁者的时日已经不短了,三魂七魄都困在幽冥结界里,哪里还记得疼痛的感觉?
此刻这猛然地一扯,就仿佛从万丈悬崖上纵身跃出,随后落地的那一瞬。
痛得他险些失去知觉。
他摇晃了一下。
“大人!”
身旁的鬼魂一惊,连忙伸手扶他。
“怦。”
又是一下。
沧澜痛得弯下了腰。
心脏跳动一样的声响,在灵魂的深处传了过来。一下一下,越来越急促。
沧澜腰蜷了起来,痛得几乎说不出话。
身旁鬼魂越看越急,“大人?大人你…”
眼前黑白的世界颠倒混淆,沧澜一个踉跄。
“哗——”
一阵风猛然划过,所有的痛楚恍若布匹一样被刀齐齐割断。
刺耳的风声接连不断地响起。沧澜勉强睁眼,只看见连绵飘渺的长袖铺天盖地地卷来,接着身体一轻,就被扯到一边。
“呆着。”
沧澜闻言睁眼,勉强看清面前的背影。
昏沉的地狱,冰冷的三途河,肆意开放的幽冥花。
亘古不变。
宛若黄泉的水,总也没有尽头的悲哀。
眼前的人长袖广袍,披落的发散开一片浓厚的墨色。
她悄然落下,衣摆流云一样轻巧游动,继而又垂落于地。
一个背影,一场倾城。
沧澜身旁的鬼魂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只直愣愣地盯着。
沧澜垂首,“多谢姑娘相助。”
昙烟一笑,却没有回头。
她看着前方道,“许久不见。”
她说。
“幽冥。”
话音刚落,群花大盛。
密密麻麻的幽冥花开了满地,彼此缠绕不休,涌向不远处的三途河。
可眼前的,却默默分开道路。
沧澜莫名地想走上前去。
昙烟却先他一步伸了左手。
长袖垂落,瞬时铺成一道布帘,挡住了去路。
沧澜一怔。
恍惚间想起那日初见昙烟的情景。
也是这样满天满地的幽冥花,也是这样魂魄牵连的迷茫。
这是!
十八层一路开上来的幽冥花!
那里面有什么!
“许久不见。”
沧澜正皱眉不动时,有人开口。
冰至魂魄的嗓音,透着沉沉的死气。
幽冥花分开道路的尽头,终于露出一个人来。
沧澜没法形容。
冰冷,苍白。
黑若夜色的发,惨白若宣纸的肤,□□的上身缠绕着一圈又一圈的锁链。密密麻麻的符文宛若绳索,附着于锁链上流动。
那是个男子。
刀削斧刻的容颜,冰白苍冷的面色。
他似乎成鬼已经很久了。
连唇都染不上丁点血色,透明得像三九的冰雕。
只是,他两眼的眼角刻了一片纹路。
幽蓝绮丽的花纹,蔓延于他眼角,仿佛冰雪天地间的幽冥花。
一层一层,冷然开放。
沧澜听见了刚才昙烟的话。
这个人。
叫幽冥。
沧澜从没有看过这样多的幽冥花。
仿佛要铺满三途河,黄泉路的浩大声势。
它们不停不休,枝叶交错。
蔓延开幽蓝色的花海。
仿佛要蜿蜒到天地的尽头才会罢休。
昙烟一甩袖,笑道,“怎么,心中不快?”
幽冥不语。
散着荧光的花枝无声无息缠绕上他臂膀,顺着冰冷的锁链开得娇艳。
幽冥抬眼。
一瞬间,他身上的花全部凋零。
破碎的花瓣散落一地,继而寸寸成灰。
沧澜心口一悸。
一眼生。
一眼灭。
一眼之中,即是天地生死,枯荣轮回。
“轮回门开罢了。”幽冥冷冷道,“终归离不了这里,谈得上什么快与不快?”
昙烟笑了。
“当真枉费那位,一千年一千年地来寻你,救你。”
幽冥闭嘴不言。
“罢了。”昙烟又笑,“依往常路子来吧。”
幽冥点头。
沧澜未反应过来,便觉得神魂一坠。
瞬时天地间拨云开雾,所有色彩鲜活地浮动起来。
他的三魂七魄。
归于他了。
来不及惊喜,就听得远处“轰”的一声。
幽冥侧头向那里看去,道,“走吧。”
昙烟颔首,一甩袖,卷住沧澜和小鬼。
三鬼便远远地退开了,继而直直奔向冥府。
沧澜不及反应,回头看去,却见到数以千计的幽冥花托住幽冥,拔地而起。
再然后,便是铺天盖地涌开的磅礴气息。
昙烟加快速度。
空出一手护住二鬼。
“回阎王殿细说。”
急急忙忙进了阎王殿。
沧澜才明白。
所谓仲裁者,三魂七魄锁于幽冥结界。这“幽冥”二字,并非九幽深渊,也非幽冥蓝花。
是真真正正就指幽冥,那锁于地狱九幽的,幽冥花妖。
而此刻,他迎来轮回门开,自然没心思顾及仲裁者神魂,于是暂时还了回来。
沧澜四处看了几眼,见清了不言不语的永安,笑不作声的阎王。
然后,是倾城绝色的昙烟。
饶是他心上做了准备,还是怔愣了一时。
过了会儿,沧澜愣愣问,“凌落呢?”
“不知。”
“人间。”
永安昙烟同时答道。
继而一静。
永安冷冷侧头,看向昙烟。
后者却笑,“幽冥锁魂时日长久,结界妖气雄浑。凌落若靠近那位一步,必定神魂受牵。若是这时候魂魄又被引入幽冥体内,便会成为幽冥的魂魄护甲。”
“一不小心,那护甲受损,他便是神魂俱灭的路子。”昙烟道,“他若不想送死,自然不会留于地狱。那,便在人间了。”
阎王颔首,道,“不错。凌落机灵,见机先行一步。你们三位,也正好跟着去人间避上一避。”
☆、空悲切。凡间
一时间,沧澜和永安都沉默了。
这眼中恢复了光泽的九幽,这一场魂魄的回体。
到底是苍天眷顾,还是厚土无情。
人间,归去。
说得好听。
可谁都晓得,这一场回去。
早已是物是人非,昔颜凋零。
他们仲裁者。
早就回不去了。
沧澜一时垂首,心里说不出的五味交杂。
昙烟闲闲地立在一旁,嘴角噙笑。
阎王道,“那么你们便自行上去吧。待轮回门关,你们自然感受得到。”
沧澜永安颔首。
待轮回门关,他们又要将魂魄交还幽冥。
然后就是又是一千年的无色无情。
阎王看得他们同意,又等昙烟。
昙烟却不回应,就是笑。
笑了一会儿,她说。
“我不去。”
阎王一愣,“别又胡闹!你待在这里会——”
“即便魂飞魄散我也不去。”昙烟一字一句说。
她依旧笑,只是缓缓抬起手。
垂落的衣袍轻柔地飘动,散开狰狞的红光。一瞬间,宛若沾了一袖淋漓的鲜血。
沧澜莫名心中一悸。
昙烟忽然侧头问,“你说,那于九幽之上,地府之外,苍穹之下的,是什么?”
沧澜迟疑,“人间?”
“哈哈!”昙烟大笑,眼角眉梢都是戏虐。
“于我而言,那里,才是地狱。”
色彩,触感。
都是那么遥远的东西了。
遥远得,像是假的一样。
昙烟眼角含笑,目光落向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她的手依旧抬着,垂落下猩红的袖。
袖口,是细长苍白的指。
一点点,晕染上冥府的昏黄。
一千年。
原来又过了一千年。
千年有多长?
长得沧海成了桑田,长得红颜化了飞灰。
可千年又有多短?
短得只是刹那惊雷,短得不过几度轮回。
昙烟握指,仿佛笼住千载年华。
她又说了一遍,“你们去吧。我留下。”
她不介意往来于黑白分明,无痛无心的仲裁者的天地。
可她不愿,回一个生机勃勃,明丽灿烂的人间。
她知道那的阳光有多温暖,但她也知道。
那地方。
有多冷。
回忆总是很恍惚。
她的一切记忆,就恰如汪洋里的米粟。
沉沉浮浮。
最后散落在千年的长河里。
但回忆里总有灼灼的桃花。
有细碎的连绵的花瓣。
它们浮在水面上,不肯下沉。
而其他。
记不清了,记不清了。
昙烟闭眼。
耳边一直是小童的歌声,他们在不着调地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唱得不好听。
可她笑了。
她抬眼,看向桃树下的少年。
眉清目秀,温润儒雅。
那人唤她,“小桃。”
“小桃,你瞧这花多好看。”
“和你一样好看。”
她接下他折的花,别在发上。
三月的东风缠绵而又温软,托着□□的燕,久久也剪不开一池浅淡的春水。
那时,桃花正好。
她也正好。
那一年,那一日。
那场天地安宁,繁华正好。
他告诉她,“长情最是桃花。”
她不解。
他只是笑,又摘了一朵桃花。
他说,“等来年国事安详,我便来迎你。”
她侧头而笑,红颜胜花。
他立在树下,少年清雅。
那是他们的年少。
自以为是的,地久天长。
他离开了。
回他的息国去。
她留下了。
在她的故乡里。
父亲很是高兴,她嫁作帝王妻的姐姐也为她庆贺。
姐姐唤她入宫相看。
“小桃,你愈发的出挑了。”
姐姐笑道。
典雅高华。
她垂眸不语,只颊上挑起一抹浅红。
柔柔的。
像晨光乍亮时的朝霞。
又或者春风描下的一笔桃花。
突然,蔡王走了进来。
他笑问,“可是小桃?你姐姐念了许久。”
宫人跪下一地。
她猝不及防,忙跟着姐姐行礼。
却久久没有声音。
她微抬了眼,去看。
只瞧见一双怔怔的眼。
瞳孔里,满满映出她的姿容。
那时的她还未名动七国,颜倾乱世。
然而春风十里,已不及你。
☆、空悲切。安息
那一场春,桃花和雨一起落下。掉落的花瓣混杂着雨点,碎在地上,融成一条无尽头的花河。
夜夜笙歌。
蔡的宫殿迷离在雨雾中,看不清颜色。
她怔怔地看着窗外。
姐姐坐在她身旁。
那是夫人的位置,一个与她身份完全不合的位置。
蔡王的心思,明明白白摆在了面上。
姐姐去看蔡王,而蔡王,在看她。
舞姬款款而动。
她沉默不语,五指紧紧攥住衣裙。
背上已然冷汗一片。
直到宴罢,回房。
直到夜深。
直到第二日的晨光,撒落一地金芒。
蔡王没有前来。
她松了口气,藏在袖里的短剑坠到塌上。
一夜未眠。
她仰着头。
长发墨一样的泼在塌上,蜿蜒成溪水。
她起身,看向窗外。
一夜春雨,落下的花并没有想象的多。
大多还开着。
风行过,还有细小的“哗哗”声。
宛如那人在耳边低语。
“长情最是桃花。”
第二日。
姐姐来寻她,问,“昨夜可曾安睡?”
她低着头。
眼下有浅淡的青色。
因着一夜未眠,容颜雪一样的白。
姐姐看了她两眼,道,“明年你要去息?”
她一愣,继而点头。
眉却微微皱起。
那,不是姐姐早就知道的吗?
“也不一定非得明年去,你,不妨在蔡多住些年岁吧。”
她猛得抬头,盯住姐姐。
对面的女子姿态雍容,端坐于地,用她全然陌生的语调,不紧不慢道。
“你也明白,蔡,毕竟比息大。你我姐妹长长久久呆在一块儿,岂不更好。”
岂不更好?
她又低下头。
宽大的袖铺在地上,绘着花纹。她无意识地盯着,却发现细小的纹路,已经模糊不清。
过了会儿。
她深吸口气,说,“长姐,我今日便走。”
千错万错,她不该入宫看她的长姐。
这一年,这个蔡,她是万万呆不得了。
姐姐一愣,却身形不动。
淡淡道,“真是今日?息还未派人来,急什么?到时我传信问问父亲,教你在蔡多留些年岁。”
她说,“无妨,父亲早也安排好人手了,此刻走的了。”
这下姐姐惊了,皱眉问,“你真要走?”
一时间,屋内寂静。
她不知当回什么。
姐姐又笑着伸手,托起她的脸,语气轻柔。
“好妹妹,几年未见,你已这样出挑。若再过个几年,又哪里是出挑二字描绘得了的?”
她睁着眼看她。
“有着这般姿容,息哪里守得住你?到不如来蔡,姐姐定会给你高屋华…”
“长姐。”她一字一句,“我今日走。”
她一瞬间明白了姐姐刚才的诧异——她以为,自己的妹妹只是欲迎还拒。
她也忽然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