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无处容身 第二节
“又瘦了啊,我的哥哥……”关凯坐在他那张宽大又略显土气的桌子角上,像看陌生人那样眯眼看着广胜。
“操,还不是让你给折腾的?”广胜打量着他装饰得像暴发户一样的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关凯嘿嘿笑了:“说什么呐,咱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胜哥,最近过得怎么样?”
广胜没接茬,看着墙上挂的一副巨大的“虎”字,啧啧称赞:“好字,跟我写的差不多。”
关凯从桌子上跳下来,凑近那副字看了一会儿,把广胜推到沙发上:“哥哥,你可真能表扬自己。”
“什么意思?”广胜不解。
“忘了?这不是你在劳改队写给我的嘛!”关凯笑得很暧昧。
“是吗?”广胜跳起来,盯着那副字看了片刻,讪笑着摇摇头,“可不是嘛……当年我还真是个人物呢。”
关凯从古董架上拿下一瓶洋酒,给广胜倒了一杯,递给他:“胜哥,你还没回答我呢,过得怎么样?”
广胜把酒送到鼻子底下,晃着脑袋来回嗅着,没有搭理他。
朱胜利插话道:“还行,就是活得没劲,太他妈平淡……”
“嘘,”关凯用一根指头在朱胜利眼前晃动了两下,“话可不能这么说,胜哥追求的就是平淡。”
“哈哈,我不这么认为,”朱胜利走近广胜,低声说,“至少得经常找几个美女陪陪不是?”
“你出去吧,”关凯突然拉长了脸,一手拖着朱胜利,一手拉开了门,“出去!你他妈够级别在这里说话吗?”
广胜似乎回过神来,一脚踹关了门:“凯子,你这么跟我兄弟说话,合适吗?”
关凯很尴尬:“哥哥,别这样……主要是我想跟你单独谈点事情,他在这里不大方便。”
朱胜利的小脸变得蜡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广胜犹豫了一下,冲朱胜利点点头:“要不你先出去吧,呆会儿我再找你。”
关凯按了一下电话:“小韩,你来一下!”
朱胜利还在发呆,小韩进来了,冲广胜哈个腰,没等说话,关凯就把朱胜利往他身边一推:“陪你朱哥找地方玩玩。”
广胜坐回沙发,继续嗅他的洋酒。
关凯在他身边踱了几步,拖了一把椅子坐过来:“胜哥,跟我说实话,健平的事情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广胜没有抬头,伸出舌头像狗那样舔着杯里的酒,我操你娘的,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关凯等了一阵,见广胜不搭腔,没趣地在眼前挥了一下手:“事情是我引起的,我有责任处理……你不说话,我说吧!是这样,老七回来了,在我这里干。我有个想法,这不是咱们都找不着健平吗?让老七找!这几天我一直在忽悠这个膘子,这膘子还以为我真的对他好呢,像他妈一条狗,整天惦记着想要报答我呢……我寻思着咱们这么办,给他来个苦肉计!一会儿我当着大家的面砸老七一顿,把他撵出去,给他们造成误解,然后我再给老七点钱,让他想方设法跟常青联系……”
广胜猛地抬起头来:“好办法!不过,他能联系上常青吗?常青也很有脑子的。”
关凯笑得很疯狂:“哈哈哈!他有个屁脑子!通过最近这些事情你没看出来?那整个是一个他妈的傻逼!他现在满脑子就是报复、报复!除了这个他还能想些什么?你想想,他就这么甘心把生意拱手让给我吗?他肯定躲在哪个鳖窝里打我的谱呢,这小子就是一个‘一根筋’的主儿!再说,即便他暂时不显像,他不是还有两个铁秆吗?让老七先钓他的铁秆!”
“你跟老七说过这些吗?”广胜把手上的那杯酒喝了,转头来找酒瓶子。
“还没有,”关凯起身拿过酒给他倒上,踌躇满志地说,“那还不容易?咱七哥是认钱不认人,他才不管那些二十四孝呢。”
“那好,他在吗?”广胜的急脾气又上来了。
关凯拍了拍广胜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激动,从桌子上拿过一个对讲机:“老七,你到我这里来一下!”
你不得不佩服老七的风度,这小子猛地一看像个电影明星!瓦亮的头发齐刷刷地背向脑后,眉毛好象精心修理过,直直地插向两鬓,一只耳朵上挂着一打耳环,像金龟子壳一样闪闪发光,一条金黄的领带在脖子上紧得像要上吊。这厮一见广胜,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恐惧,似乎还有一点尴尬的意思:“胜哥,你在这里啊……好久不见。”
广胜坐着没动,拿眼睛紧紧盯着他:“七哥,你活得很滋润嘛。”
老七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局促地用脚搓着地板:“胜哥,别笑话我……胜哥,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
关凯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椅子上:“别他妈废话了!胜哥早把那事儿忘了。来来来,先喝口酒。”
老七双手捧着酒杯,不停地偷眼睃着广胜,耳朵上的金龟子跃跃欲飞。
关凯绕到桌子后面,拉开抽屉拿出一沓钞票,嗖地扔给老七:“兄弟,拿着钱,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关凯在跟老七耳语,广胜走到门口拉开了门,一阵狼嚎哗地扑进门来:
哎呀哎呀我要要,哎呀哎呀我操操!
一二三四五,使劲往里杵!
三四五六七,我操你妈个逼!
做爱爽不爽啊,没有摇头爽啊……
一起出门的时候,老七来回拖动着脚步:“凯子,一会儿轻点打我呀。”
关凯一把推了他一个趔趄:“花我的钱就得给我卖命!”
第二十七章 无处容身 第三节
踩在猩红的地毯上,广胜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行走在云端。五彩的灯光映照得走廊像一条深邃的迷宫,嘈杂的音乐与声嘶力竭的歌声夹杂在一起,显得疯狂而浮躁,空气里到处漂浮着华丽与放荡的气息。关凯这小子还真是块干这个的材料,这地方确实不错!广胜作了一个深呼吸,似乎嗅到了一股股浓郁的铜臭与荷尔蒙交织的味道。
关凯边搂着广胜的肩膀往前走边说:“胜哥,你觉得这里怎么样?喜欢的话,你就过来,我去别的地方。”
广胜笑了:“你他妈别害我了,我是干这个的材料吗?不出三天我就死在这里了,为什么?下半身空了。”
“呵呵,你还是不想干……”关凯站住了,“胜哥,我真想帮帮你,可我还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别瞪我呀,跟他妈看个仇人似的。我知道你想干点正经营生,可我这不是正经营生吗?不如你吗?你还别不服!你说,我不干这个干什么?上火车站扛包去?上街上卖菜去?不是我说你,你就是脑子进水了……操,我是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
小子,你就这么干下去,早晚有你难看的!广胜扫了他一眼,忿忿地想,你那叫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干吗?你这营生里面都是干净的?摇头丸怎么来的?白粉怎么来的?什么苍蝇水、印度油、脱衣粉……操,这还不说你私藏枪支呢。想到枪,广胜的心又抽紧了一下:关凯的枪还在我的手里呢,还给他?隐约的,广胜觉得有件事藏在脑海深处……不能给他。
“哥哥,说话呀!”关凯往前推了广胜一把,“我是真想让你过来啊!”
“好了凯子,情我领了,我真的不能过来。别说这个了,赶紧找个美女陪我!”
“唉!你完蛋了……”关凯冲闪在一旁含胸站着的一个小姐嚷道,“找小韩去,让他过来见我!”
这是一间很宽敞的包房,一面投影电视像一堵墙一样贴在墙上,四周是一圈毛绒绒的沙发。
一进门,老七就开始哆嗦:“二位大哥,能不能少叫几个人来?这事儿很难看的……”
关凯用力抱了抱他,然后把两只手撑在他的肩上:“七哥,你得想好了,这事儿我不勉强你。”
老七不敢看关凯狼一般阴冷的眼睛,把头低下瞅着脚面子,期期艾艾地回答:“那就这么着吧……”
“嗳,这就对了嘛!”关凯冲广胜眨巴了两下眼睛,用手掸着老七的衣领,神情暧昧地说,“哥哥是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帮我打听到常青在哪里,你就算完成任务了!在这期间,我随时会跟你联系的,缺钱了你就言语一声,哥哥有的是钱!”
老七挺起胸膛,刚想表一下决心,小韩进来了。关凯挥挥手让他出去:“去把咱这里最好的几个妞找来!”
广胜叫住了他:“让你朱哥也过来!哈哈,我还没看见他玩舔盘子功呢。”
“你呀,”关凯苦笑了一声,“谁他妈跟着你玩,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让人家舔那玩意儿。”
广胜躲在黑影里,嘿嘿地笑了。
关凯摸着下巴想了一阵,转身对老七说:“还是你去叫他们合适,去跟他们说,今天胜哥来了,让他们都来陪陪胜哥。”
“凯子,全都叫来?那得多少人啊……”老七的腿像是被胶给粘在了地下。
“你他妈缺脑子?凡是认识常青的,都给我叫来!这事儿你会办。”
“凯子,一会儿轻点打我啊……”老七用力按了按口袋,那里有关凯刚给他的四千块钱。
“还废话?我他妈……”
话音未落,老七嗖地窜出门去,像一只被猛踢了一脚的狗。
老七刚出去,小韩就推着一群花花绿绿的小姐进来了,广胜的眼前一亮:“胡姑娘,过来陪哥哥!”
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疑惑不解:哪位是胡姑娘?
朱胜利吃吃笑着从小姐身后扭了出来,这小子似乎是喝多了,不住地打着酒嗝:“呃……呃,俺来月经了,不陪客。”
关凯走过来拍拍他的脸:“老胡,醒醒酒,刚才胜哥说,一会儿让你舔盘子玩儿呢。”
朱胜利转过身,一把抱住一位胖乎乎的小姐,伸出舌头照脸舔了一下:“呆会儿我就舔她!咦?什么逼味?呸呸……”
关凯扒拉开朱胜利,把一位身材高挑的小姐推到了广胜的怀里。
人陆陆续续地来了。老七的确是一位出色的演员,满面春风,插科打诨,神采飞扬。
关凯斜眼看着他,不住地冷笑,他的眼前一定是浮现出老七鞍前马后地伺候常青的样子。
关凯给他们介绍广胜的时候,广胜看出来,敢情这帮人广胜大都认识。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朝广胜点头哈腰,似乎跟广胜是一百年没见面的亲戚。看着这些人的做派,广胜直在心里冷笑:你们以前见了我可不是这样,怎么现在都成孙子了?
伴着轻柔的音乐,大家一杯接一杯地敬广胜酒,广胜很惬意,在心里直接把他们当成了孙子。
“老七,”关凯好象喝多了,用一把酒瓶子指着老七的鼻子,瓮声瓮气地说,“你他妈还有脸敬胜哥酒?”
“凯哥,我没干对不起胜哥的事呀……”老七很快进入了状态,“你这话什么意思?”
“还他妈犟嘴?你没领人往胜哥家开枪吗?”关凯的声音开始高起来。
“我没有!”老七忽地站了起来。
“我操你妈的,怎么跟凯哥说话呐?!”小韩猛扑过去,掐住老七的脖子将他顶在墙上。
“别动手!听我解释……”后面的话老七来不及说了,他的脑袋直接就扎在了沙发底下,随即响起阵阵惨叫声。
广胜倚在小姐的胸脯上,似乎是睡着了。
关凯叼着烟,透过烟雾,看得津津有味。
朱胜利吓傻了,大睁着双眼,嘴巴张得像一口幽深的井。
第二十八章 走投无路 第一节
这个冬天的雪似乎没下几场,空气十分干燥,喘口气都像是吸进了无数尖利的小刀,刺得肺叶生疼。就要过年了,天气越发的寒冷起来。街道上寒风凛冽,行人稀少,街道两旁的树杈光秃秃的,如同一部部枯黄的落腮胡子。广胜几乎不想出门了,除了偶尔下楼买菜,整个人好象蛰伏起来。他的屋子没有暖气,没有空调,以至于他时常躺在被窝里,犹如一具僵尸,看着窗玻璃上朦胧的冰花,脑子似乎正在结冰,咔咔作响。
过了年我该干点什么?这个问题时时纠缠着广胜,令他心绪烦乱……眼见得公司支撑不下去了,彻底散伙?广胜似乎有点不大甘心。继续坚持?那么眼下指望什么生活?广胜看不到方向。有几次,广胜动了去关凯那里的念头,仔细想想又忍下了,我要是去了他那里能有好吗?备不住不出几天就得犯事,那里不是我可以呆的地方。想来想去,就把自己想成了一根木头……索性就先这么过着吧,过了年再说,实在不行就按派出所金林说的,加盟连锁店卖肉去。
孙明的工作好象很顺心,每次下班回来都像小鸟一样地哼着歌。这让广胜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一个大男人混得还不如一个女人!孙明跟他唠叨商场里的事情,广胜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支吾着,装做心不在焉。有一天孙明突然对广胜说,石小娇走了,被他爸爸派到南方去了,听说她在那边膀了一个大款,大款经常带她去香港玩儿呢……说这些的时候,孙明不时瞄瞄广胜,似乎要从广胜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广胜笑笑,你不会是瞎编的吧?那个大款兴许是我呢。孙明不吭声了,嘴巴撅得像含着一根胡萝卜。此时的广胜心如止水,往日的一切在他的心里如同一缕缈然飘过的轻烟。
“广胜,跟我回家见见我妈吧?”这天,孙明又这样问广胜,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明明,我不是说了吗?过了年我一定去,现在去了那不是找事儿吗?上次那件事你妈还没消火呢。”说实话,广胜实在是不敢去见孙明她妈,曾经去她家闹事是一方面,重要的是广胜觉得自己现在混得这个样子,没脸去面对未来的岳母。
“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孙明喃喃地说,“别想那么多……这是早晚的事情。”
“我想哪么多?”广胜脆弱的神经被刺了一下,感觉很不舒服,“你才想多了呢。”
“看看看看,又来了!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好象我还得处处让着你……”
“不是谁让谁的问题,以前你妈对我那个样儿,我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来呢!”广胜开始激动。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孙明的眼睛又泛出了泪花,“你做的就全对吗?你是怎么对待我家里人的?”
“别废话!我不就是打了你哥哥几下吗?”广胜不耐烦了。
“我是说这个吗?”孙明哇地哭出声来,嗓音也高了起来,“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哥哥的店是被谁砸的?”
“别他妈胡说八道!谁砸你哥哥的店了?”广胜有些茫然。
“健平!难道你没指使健平去砸我哥哥的店吗?”
一提健平,广胜的脑子嗡地响了一下,一下子呆在那里。
“陈广胜,你好好想想吧!”孙明穿好衣服,忽地往门口扑去,“谁离了谁都照样过!”
“别走,你听我解释!”广胜起身过去拉她,孙明已经冲出门去。
广胜呆立在门口不知所措。
孙明走了两步,回回头猛然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就开始跑,一下子就没影了。
刺骨的寒风扑打在广胜的脸上,广胜感觉自己的脸在一点一点的碎裂,疼痛难当。
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谁伤害了我吗?是谁在掐着我的脖子,压迫我的神经吗?广胜在心里大声地质问自己,现在的我到底是谁?!寒风穿透广胜单薄的衣裳,刀子一样地猛扎他的胸膛,他没有感觉到寒冷,他感觉到的是一种无望的悲怆与羞耻,一种无以复加的孤独。站在寒风里,站的浪潮一样的空虚里,广胜欲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