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薇说,你根本不了解我。
苏薇在一年前张扬的笑容和现在眼低眉顺眼羞涩的笑容重叠在我心里,没有一丝相似。唇边勾起一丝嘲讽,我的确不了解她,拉上天台门前苏薇落下的眼神,她说,她不想做替代品。
短短几个字,我的心脏不住加速跳动。
苏薇黯然的眼神告诉我,代替品很卑微。心脏剧烈颤动,我拿起抗衰竭药一股脑往嘴里灌。
人在气愤的时候,通常会丧失理智。
闯入无人的美术教室,我对着阿瑞斯的石膏像斥责。你不是战无不胜的战神,告诉我她宁可去讨好陌生人,也逃离我身边,我是洪水猛兽?!
我有哪点比不上李想。话脱口而出我不由愣了,做人太失败。女生的我对他产生嫉妒,原因还是为了她。苏薇不想再做替代,下定决心的方式是从我身边逃开跳入李想的怀抱,从陆媛的替代品变成李想的玩具,这种方式还真是可笑到极点。
我伸手,抚摸阿瑞斯俊美眼眉,好笑的安慰自己,问一个和美惠女神阿芙洛狄忒搞不清楚关系的男人,这么深奥的问题,是我的错。会被父神□□幻化的阿芙洛狄忒迷恋,而神魂颠倒的阿瑞斯,该去问你的死对头,雅典娜才对。
他失笑,从画架后面抬头:“别乱翻,雅典娜在仓库。”全开画板有半人多高,架起来刚好挡住坐着少年。
他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有发现。
“偷听别人说话,很有趣?”我瞥见他手上那本《人间失格》,对太宰治太过迷恋的人,不是变态就是非常变态,不奇怪他有偷听癖。
他冷谈的扫视一眼,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浅笑:“她宁可去讨好陌生人,也逃离我身边,我有哪点比不上李想。为女生吃男生醋的女生,的确很有趣。”
“会看‘我活着,真是对不起。’人的小说的人,也很难得,你想死么?”毫不犹豫的接口,我指着那本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不甘示弱的笑。
被人毫不留手的戳中软肋,他像鹦鹉一样学我说话的样子,真让人讨厌。
“会为苏薇而嫉妒李想,你是百合么?”他冷漠的吐出残忍的话。
没有理会他的话,我笑得不怀好意:“比起苏薇,我更喜欢三岛由纪夫。”换言之厌恶太宰治,同为东京大学里的学生,‘我讨厌太宰治!’是三岛由纪夫当着太宰治面说的。
他眼神闪烁:“喜欢右翼武士道精神,发挥淋漓精致三岛由纪夫,想不到你有切腹的癖好。”
我和白然第一见面。只能用四个字形容,针锋相对。
很多年后回想起来,那场对话内容,恰好隐射我们的命运。就像太宰治与三岛由纪夫一样,三岛由纪夫毫不犹豫的说出‘我讨厌太宰治先生的作品。’太宰治的回答‘虽然三岛嘴上这么说,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喜欢的。’吃瘪的三岛由纪夫没能如愿反驳的原因,数年后,太宰治死了。
知道美术教室遇到少年名字,是在一个月之后。那天我如愿在排行榜尾单看到自己的名字,可以想象,不久之后学校传言里多出一条。陆媛是综合考零分的笨蛋。
偶尔瞥见三年级榜单第一名750!750分意味全科满分,我眼睛划过一丝错愕,作文满分谁做到,视线向上望去一个名字落入眼中。
白然。
人一旦开始关注一个人,有关他的讯息变得异常繁多。
白然三年来稳坐全校第一的宝座,而韶华高中的全校第一颇有分量的原因,它指的是平均成绩。无论大小考试期中期末摸底模拟,每次都必须保持前三才有机会,却是人人都挤破头也想的位置,全校第一的奖品是校方的推荐信,英格兰的金狮子正在呼唤他。
中国国内持续的出国热潮,让大家有一种只要出得起经费,留学不是问题的错觉,留学不是问题进入殿堂般高级的学府才是问题,托二十一世纪以来欧洲联邦各国经济大萧条的福,老牌帝国主义不得不躬下身躯来讨好东方的新贵。
比起白然眼中势在必得的剑桥推荐信,我很想告诉说话恶毒又喜欢太宰治的少年,耶拿才是他的归宿。曾在十九世纪哲学界创造黑格尔、费西特、莱茵霍尔德,相比起同时代的冯友兰先生对中国古代哲学体系的总结,黑格尔无疑创造新的思维方式,可是二战后德国的败落也预示着耶拿大学以最快的速度被世界忘记。
提笔写完一段后,我才恍然惊觉竟然在作文比赛上开小差!
连放出的作文题目是‘不能忘记的过去,跟时代一起改变。’一看就知道类似高中作文选题里随意拉来凑数的话。
望着手表上所剩不多的时间,我举手示意拿张新作文纸,重新写过。
在铃声敲响的前一分钟匆匆在心里默念一遍‘……历史所承载的过去是一面镜子,手里拿着镜子的我们终将改变这个时代。’中规中矩毫无趣味,写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文章,是作文不会跑题的精髓。
跑步这么隐私的事情怎么能让别人看到,思想这么隐私的秘密怎么能让拿高中作文选题充数的班主任连放窥伺。
随手碾碎那张多余的作文纸,扔入纸篓。高中生陆媛卑微而渺小的思想最后化为纸篓里的垃圾,与这个纸醉金迷的浮华时代一样,终将成为灰烬。
第二章 太宰治先生与波伏娃小姐
题记:透过镜头看世界的人,有渴望看穿世界本质的野心。
【白然。】
男人可以将性、爱、婚分得清清楚楚。看到这话的时候我失笑,刚迈入成年的我还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把女生比作喜好,我想男人是很容易见异思迁的动物,抛开学了十二年的钢琴,换成手上的相机,我只用三天。
喜爱摄影的人,期待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
透过镜头看世界的人,有渴望看穿世界本质的野心。
偶尔在杂志上看到的两句话我都很喜欢,从那天开始我决定培养自已新的爱好。
李想走进美术教室从来不知道敲门,他把这种没有礼貌的习惯称为男人。以他的思路,二年级的系主任连放不是男人。
李想笑容暧昧,每次他这么笑,表示他抓住了某人的把柄。
我拿手中相机看他,相机能反应最真实的一面,我期望透过相机看出,被李想抓住把柄的,是那个倒霉鬼。
相机里,李想的脸一闪而过,映照出一份作文纸。
仔细看抬头,倒霉鬼叫陆媛。
他甩了甩手上作文纸,我有些惊讶,李想最头痛写作文,作文都是我帮他写。夹着作文纸,李想戏谑的问,韶华高中的太宰治先生,没想到你还有同类。
同类这个词让我厌恶,拿过作文纸卷起,随手扔入旁边的纸篓。叫做陆媛的女生,阴郁沉闷又不合群,有企图成为波伏娃第二的野心,向往女权主义波伏娃小姐会是太宰治同类,回答李想的话是我不屑的冷哼。
李想粗辱地夺过我手中相机,他漫不经心的说,当一个人不接受别人某种特质,恰恰是他内心不能接受自己的地方。他企图用心里学的现象,来解释我那声冷哼的意义。
空旷纸篓,被捏成一团的作文纸尤为显眼。我收回视线,不明白李想拿陆媛作文动机,他不是最讨厌写作。
李想抬头,他旁若无人的感叹,在波伏娃小姐看法上,我们两惊人的相似。
无所谓的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李想的奶奶李月,国内最好心理学教授,我想到更有趣的方式来测试李想心里‘不能接受自己的地方’。
随意拿出两封白色邀请函,在李想面前晃了晃,两份都是女生寄。
一个程音,另一个苏薇。
李想瞥见邀请函上苏薇两个字时,眼里划过一丝烦躁,转瞬即逝,他夺过我手中的邀请函,回了一个冷哼。
眯起眼睛。我想起,美术教室向战神阿瑞斯发脾气的女生,这就是男女的不同。男人讨厌被人窥伺情绪,纵使被猜中也冷着一张脸来掩饰,女人总无法藏住情绪,她已经算克制的很好,还是会在无人之地发泄,例如 ‘她有哪点比不上李想。’她在这里就会发现,单从情绪控制这一点上她就比不上李想。
李想不为所动。说,奶奶的想法刚好相反。
情绪是一种反应,需要外界的回应。
女生在你面前哭,期望你去哄她,做了蛋糕放在你面前偶尔露出红肿的手指,是要你看到蛋糕是她第一次亲手为你做的。女生的想法并不一定有多高明却总能顺利传达她们的意思。而男生相反,我们的想法带有逻辑,被窥伺时先把自己隐藏,这种怀有攻击性的意图很容易被同性感知,异性却误以为我们很深沉。
我笑着问李想,苏薇和程音同时觉得你深沉,你很忙。
夕阳光线恰到好处,照在透明玻璃上,跳芭蕾舞的苏薇四肢纤细修长,她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忽闪而过一抹金色。
李想告诉我,他丢失在学校广播室的校牌,被苏薇捡到。顺便听了一个故事。
苏薇家,在Z城最北面的北面。
那里到处都是垃圾,她在垃圾里长大,七岁双亲过世被带进孤儿院反而很高兴,终于可以摆脱垃圾生活。
她拼了命学习,想要改变命运,上天喜欢和她看玩笑,赤脚奔跑的她怎么也赶不上陆媛。
苏薇起了贪心,她企图接近陆媛,目的是要陆媛帮她缴纳学费。苏薇故意设计,下雨那天楚楚可怜的一幕,她果然上钩了。别看陆媛外表冷漠,其实内心很单纯。苏薇感叹,陆媛总把她想象成,外表倔强而内心善良的人。
她们成为朋友以后,陆媛为了顾及她的心情坚持每天走路上学。要是陆媛知道,苏薇那天书包里装着雨伞。
苏薇嘲讽的笑,大概会,恨死她。
李想有些欣赏的眼神说,苏薇决心独立不再依赖陆媛。
他答应苏薇,推荐她参加公司选拔赛。美貌、出身、才智具备一样的女生已经很难得,她是孤儿院生出的凤凰。影视娱乐公司李公子的话从未失过水准,我毫不怀疑苏薇前途无量,前提是有李想的支持,明星是捧出来。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我匆匆瞥了一眼,苏薇……这叫凤凰?
李想从那一眼,看出我的想法,他不有余力的腹语。
他说,女生在白然你眼里都长一个样,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虽然眼睛有大小,鼻子有长短,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我挑眉反驳,有一天,她们分清薛定谔的猫不是一只猫,把刷得像蟑螂须的眼睫毛洗干净,会有不同。
李想叹气,比起量子力学的概念,她们更擅长讨论,睫毛膏用那个角度刷更修长。
互相调侃之际,苏薇从落地玻璃里敲打玻璃窗,她手上那张缺了口子的CD,显得楚楚可怜。
李想有些犹豫,望一眼舞蹈教室的钢琴。他说,他答应苏薇推荐她参加公司选拔赛,今天截止前要交一份才艺录像。你能帮她伴奏?
我轻笑,翻出背包里柴可夫斯基天鹅湖,递给他。若无其事的说,不行的话,网上下载也可以。
李想瞥见钢琴上放着的笔记本电脑,眼睛一闪。
李想说的没错,美貌、才智、性格苏薇除了出身,什么都具备。这样的她也许更加不甘心附加在身上与生俱来的压力,贫穷。而唯一能反抗的武器,她想到的是攀附一位身家不错的男友,第一人选是李想,而我要做的是把凤凰小姐的备选名单里‘白然’两个字重重划掉。
临走前,用最尖锐的眼神扫视苏薇,与你无关。无论苏薇因何好奇我放弃钢琴的理由,都不该利用李想试探我。
那时我太尖锐,做事总是不留余地。
把世界划开成一条界线,光线照耀的地方永远阳光明媚,黑暗如深渊则漆黑一片的很彻底。我忘记,强光的地方会看不见自己,漆黑的世界可以听清楚被喧嚣掩盖的真实。
后来我曾懊悔,用极端手法戳穿苏薇,李想也就不会生气而去参加程音成人礼,之后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人无法预测未来,此时,我还不知道。
一抹身影消失在校门。
我思索片刻,匆匆跟上莫誉,他是全校最大的contributor贡献者。
凡事用英文替代中文代表一种掩饰,需要掩饰的东西往往有极端倾向。韶华高中里,每个年级都有SS班Super star明日之星,每个年级也有C班contributor贡献者。
学校好像社会的缩影,这种现象在私立著称,却又独树一帜的韶华高中尤为明显。贡献者,顾名思义,他们的父母,是支撑这个城市运行的巨人,而他们本身却是残次品。有不错的家底,却没有相应头脑的贡献者,贡献修建学校体育场游泳池的费用。
莫誉,成为二年C班的学生开始,韶华高中拥有建立分校的土地,土地价值以十位以上数字计算,也意味,Z城最大黑社会团体组织的儿子,成为名门学府子弟。
一年前,姑姑的话仍旧萦绕在我耳边‘白然,看紧莫誉。他有一点动作就报警。’
我无法理解姑姑,她忌惮莫誉,又何必为了一块地而收一枚□□。
姑姑冷凝我一眼,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你历史一向学得不错,二战后朝鲜和韩国为什么分裂成两个?
二战后,两大集团美国和苏联分别占领朝鲜半岛,朝鲜半岛分裂。美国占领南方成立韩国,苏联占领北方成立朝鲜。
忽然想到,韶华高中前身是从公立第一中学脱离出来,Z城就出现以理科为主的第一中学,以文科为主的韶华高中各占半壁江山的局面……望见我似有所悟。姑姑冷淡的说,你还不够了解韶华,想要保护学校。白然,看紧莫誉。
莫誉走入酒店。
我望着四季酒店高耸的大门,再次为身上的校服感到苦恼,尽管韶华高中的校服代表一种荣耀,那也只是在别人以学生的身份看待我们时。
学生、社会人士,一件衣服所跨越的不仅仅是标签在我们身上属性,更表示一种眼光,脱下校服不再是学生,社会也不需要再保护我们。
四季酒店地下一层,购物中心。
店员时不时以忐忑目光看我,捕捉到这种‘这个学生已经选了很久,好担心他付不出钱,会不会逃跑。’的视线。
摸到钱夹中的信用卡,考虑我是否要为现在被轻蔑的可怜自尊心,而动用钱夹里空置五年的副卡。用的话父亲会很高兴,他那个叛逆的小儿子用终于还是认清楚‘白睿严的儿子’比‘白然’的名字,有价值的多。
放下手上的衣服,在店员一脸‘果然如此’的眼神里离开。
也许有一天,我会向父亲和这个世界妥协。
但至少,不是现在。
因为我还年轻,挣扎得还不够剧烈,还没有用尽全力。用尽全力去证明‘白然’的名字比‘白睿严的儿子’更有意义,用尽全力去摆脱父亲备选名单里次要儿子的身份。
十二岁。
我望着大哥憔悴的几乎要吐血的面容换来的合约,父亲淡然的话,他们只是给白睿严面子。父亲那双冷漠到沉入海底的眼睛。
一抹爆炸浮现眼前,我深藏于心底黑暗被触动。
我深知,活在父亲的光芒下,是一种比失去自尊更大的悲哀。那只会证明,我是他的儿子,我与他没有区别。
第二章 太宰治先生与波伏娃小姐
【陆媛。】
接到程音成人礼邀请函那天;我很郁闷,意味着我要错过晚上素描课,心里抱怨她早两天送来邀请函,我就可以顺利逃脱高等数学;那种让我心力憔悴的东西。
穿过狭长门厅走到走廊尽头,我关上那间不起眼的小门。打开门是属于我的世界,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