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出现了沉默,苏棠拿着香烟的手指猛地一顿,烟屑一颤,飘落到衣上。
“那你还爱她么?”方骁的声音。
“我恨她。”波澜不惊,带着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冷静无比地随着电流传入苏棠的耳朵里。
苏棠忽然惨白的笑了。“骗子。”她边笑,边猛地拽下香烟,扔到地上。烟火一点点窜进烟卷里,黑红黑红,苏棠就这么盯着烟火的明灭,直到火光全部熄灭了。
她能想象得到林寒与方骁对答的样子。
“呵。”苏棠肩膀无奈地一耸,“明明还爱她,却不肯让人知道。说是保护家人,但其实只是选择了一种更保护温暖的方式。”
因为一旦温暖的目的败露后,她会被林岳厌弃,会被林家伤害,会成为人们口中唾骂的不要脸的对象,会因为如今的谎言,万劫不复。一个六年前说谎,大火伤人的温暖。一个六年后,要嫁给林寒弟弟的温暖。假如,她再复仇,被发现,等待她的只能是痛苦。
温暖十八岁,病重将死成为孤女。谎言成为了她复仇,乃至保护孩子的武器。就连苏棠都不知道温暖是为了要救温和才和林岳在一起的,林寒更是不知情了。
苏棠目前虽然不知道林寒准备怎样逼迫温暖离开林岳,但她却明白,在并不知道林岳已经知情的情况下,林寒让温暖单方面提出分手,确实一方面能够保护到林岳,让他不被哥哥和温暖过去的前缘所累,让林家不用背上丑闻,另一方面也可以让温暖全身而退。
只是……温暖看起来不像是好应付的,林寒究竟怎么样才能够让温暖那样一个充满戒心的女人,同意离开温和呢?而且,他要怎么做,温暖才不会回头呢?
苏棠这样想着,忽然心头有了一点心酸。
今天,她多方打听知道方骁回来,知道方骁一来定上他最常来的地盘——她的咖啡厅。她费心留在湘市,火急火燎过来,不过就是为了得知她心上人回国的目的,看看有没有能帮上的。现在,南辕北辙,一切和她想得那样不同。
苏棠想不通:难道爱情真的是有魔力么?怎么林寒连温暖毁掉他的容,都可以不去计较呢?
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一惊一乍的声音,是方骁的。
“哎,不对啊。”方骁反应了过来,“法子有许多,您这从英美拉线,买黑股的做法,战线也太长了,而且,你干嘛给她退路呢?”
林寒好像站起来了,声音依旧冷淡。
“我是在给林家退路,林家丢不起这个脸。”
耳机里的声音消失了,过了一阵子,苏棠摘下耳机,走向包厢内的玻璃落地窗前,猛地拉开帘子。
阳光乍现。
马路上出现林寒的背影,
一身休闲黑西,身材极好,步步冷决。
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巧合。所有的巧合,不过就是另一个人的想方设法罢了。就像林岳去美国,就像林寒当了温和的主治医生,就像许久以后,温暖会被迫与林岳分手,从此仍旧是活得堂堂正正,不用受到任何指摘。
温暖活到现在,以前为报仇而活,以后为了抚养孩子而活。如今,又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出现在了林家。林寒是不管她究竟要实施什么样的计划,他不过是知道,他要让他爱的女人,以后能有机会,好好的为自己活着,远离过去的仇恨,活得幸福。
他不要她复仇,不要她被林家的家长发现她和他的过去,不要她被千夫所指,不要她和他在一起。只要,她能幸福。
林寒的线才刚刚铺开,这些让她走得干净,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方法,只是刚刚开始。
—
楼下,林寒发动汽车。
方骁刚才的问题尤然在耳。
车子开动不久,手机响了,是方骁。
方骁有些急躁,“刚忘了问你啊,那什么能让人短暂性休克的药,你让我弄来是给谁用的?对了,这种药要不要试验的?”
“我亲自试了很多次,安全性很高。”
“哦,那就行。对了,再八卦一句,温暖要真走了,你那儿子怎么办?”
“我会治好温和。我答应过他。”
“那这样……”方骁一顿,“换句话说,温暖所有的退路你都帮她想好,甚至让她离开林家,也可以说是另一种让她渐渐从温心和林家纠葛的痛苦里走出来的方法。你把她保护得真好。”
“你别跟我说,她离了林家,会在新的地方意外找到合适的工作?”
微微一顿,林寒没有说话。
“哎,你凭什么这么保护她呀?寒哥,你记不记得……”
仿佛触了高压线,林寒声音一沉,气势震慑人心。
“我记得,她曾经是我的女人,我保护我的女人,是天经地义。”
又说了几句,挂了电话,车窗上来。
凭这语气,方骁算是明白了,甭管那位爷怎么个说法,以前的温暖确实在林寒的心里有不可磨灭的地位,所以,今天林寒还能为她做到这一步。
个人爱情个人去磨吧,方骁不问了,他自己这趟回国自己还有一个烂摊子要收呢。
苏棠开车远远跟在林寒身后,忽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要一直说自己恨温暖,并且采用了这样迂回的方式去让温暖离开。
因为只要林寒对温暖表面上表现的全是恨,温暖就会忌惮。而等到林寒的计划全面发动的那天,林岳被支使去美国的真相就不言而喻。世家豪门,永远争休不断,温暖到时候一方面或许会以为林寒为了利益,竟然也可以对自己的亲弟弟下手。所以,这样一个狠辣的男人,假如温暖走了。
她就再也不敢回头。
不回头,就再也不会伤害别人,伤害自己。
他就再也不会心疼。
人心里的距离是这世上最远的距离。林寒让温暖看不透他,畏惧她,到时候,她走得就会毫不留情。
——
到了医院,林寒换上白大褂。
等到了今天那位病人的手术时间,他十分不意外的接到了手术暂停的通知。
手术室外,林寒不动声色。
香港某别墅区内的一个男人,准时收到了一份礼物。
卡片上写着:
老搭档,谢谢你陪我演这场戏。
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温暖要走得干净,那么这场由他逼迫的单方面分手就必须滴水不漏。林寒虽然不知道林岳的心思,但越多人觉得之后的发展都是巧合,那温暖就能洗得更白。
所以一早,他就掌握所有讯息,安排了这场戏。
所以,这手术不是天意,是人为。
声东击西,步步为营。
把一切可能发生的变故,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是林寒做人做事的准则。
在这场放生游戏里,他是老鹰。飞在高空,俯视一切。
好戏,才刚刚开始。
☆、Chapter 8
Chapter 8
温暖有些不适应。
她感受到自己的背后有一道灼热的目光。
因为这道目光,温暖觉得自己身上的婚纱都烫得像是能把人烧起来。
特丽莎婚纱店的店员半蹲在温暖的身后,帮她理顺婚纱的后摆,店员并没有注意到温暖微微僵硬的身体变化。
店员打理完毕,牵着温暖转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林寒。
“这套婚纱真的特别适合温小姐,可是,温小姐刚才试穿出来的时候还有些不自信。林先生,要不您来评价评价吧。”
店员声音在温暖耳畔。温暖站在那里,白色婚纱完全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线,她很安静,白色蕾丝手套下的手指微微向上勾了一寸。她张口,想说的那句‘我不用他来评价’半路被人截胡。
男音沉稳醇厚,“很好看。”
很好看。
被夸奖了,温暖心里冷不丁产生出一丝愉悦。
她的嘴角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显得更加的柔和美丽。
“真的?”
她声音轻如羽毛,是自问还是询问,不得而知。
“那是当然了。”店员满口回应,“温小姐,您不知道,您此刻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美人鱼,皎洁而靓丽。”
“是吗?”温暖笑容扩大,眼睛弯成月牙,微微偏着头朝着店员声音的方向。
林寒站起来,目光笔直又干净。“不是。”他说。
现场安静了下来,气氛尴尬一下子降入了冰点。
温暖蹙眉,女人爱美的天性遭到了伤害。店员也不知所措地看着林寒,诧异他前后语言上的矛盾。
“林先生……”
林寒忽然笑了,笑得好看。说话的店员一下子也看愣住了。
温暖是看不着林寒的表情的,她不大高兴地摘下蕾丝手套,想要换下这身婚纱,尽快结束这种令她奇怪的事件。
偌大的试衣镜反射着层层光线,像是发着微光。温暖面容静谧一丝不苟地将蕾丝手套拿了下来,头纱在她乌黑的头发上昭显着准新娘的身份。她整个人是那么的美丽,她自己却看不清。
看着这样的温暖,林寒继续道,“是清晨刚上岸的美人鱼。”
“什么?”店员一怔,却又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福至心灵,灵台清明。她抓住了温暖的手,高兴地接话道:“温小姐,对,你的样子像是被清晨曦光笼罩着的,踩着碎光的美人鱼,是那种样子的美。”
现场一下子更安静了。
过了几秒钟,温暖把手套放到了店员手里。
“我很高兴。”温暖说。
——
温暖是开心的,穿婚纱的女人是世上最美的,而她是晨光下踩着金辉的美人鱼。
开心和仇恨是不相关联的。她早已不是小女生,会以为男人的一番夸奖就是好感。她是成熟的女人,明白林寒这样的男人,其实不会锱铢必较到,指美为丑。他夸奖她,只是性格使然,没有其他。她听完,感到快乐,是女人爱美天性的驱使,也没有其他。
温暖不是一个执着的人,很多事情在她这里没有藕断丝连。就像温心的事情。六年前那场大火虽然没能烧死林寒,但毁了林寒的这张脸后,她就从心里觉得不必再报复了。这件事情,就该过去了。
想要烧死林寒是她的本意,没能烧死是天意。但仇,她已经报过了。生意场上本来就尔虞我诈,林寒所作所为,除了推温心摔下高楼,其他的,温暖并不是恨之入骨。那些意外的,只能说是命运。
诚然,温心的事情会是她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的坎,所以时至今日,她都从来没有爱过林寒。但大仇六年前已报,即使心里有恨,她却也断然不会再害林寒。她跟他现在就是明明白白的未来亲属,只要他不去破坏她跟林岳的婚礼,她就能保证,这辈子安安静静。
这次试下来,婚纱她很满意。换下婚纱,温暖拄着盲杖跟随着店员往门口走。四周响起盲杖笃笃笃的声音。林寒走在最前面,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下了旋转楼梯,就是一楼大厅。
大厅宽阔,金碧辉煌,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婚纱相片,以及特丽莎婚纱店设计师的照片。地面是一个很大的椭圆形,铺满了漂亮的瓷砖。三个人离得很近,不知什么时候,温暖就让店员去忙别的事情了,最后只剩下林寒跟她一前一后走着。
温暖目视前方,隐隐约约能看到林寒的背影。她其实很是疑惑,好像自从林寒回来,很多事情都在发生着不可预料的变化。比如,今天这件。林岳从来没有诓骗过她,所以他说能赶回来,她是信的。因为无论事情多么棘手,林岳总有办法回来。但这次,他没有,而来的人却是林寒——本来该有一台手术的林寒。
这一切,是他一手导致的么?
温暖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
她定定心神,握紧了手里的盲杖。不经意间,她看到楼上有什么白色的东西悬悬欲坠。她的视力一向不好,但白色在这一片金碧辉煌里太过跳眼,而那样白色的东西几乎是半挂在二楼梯栏附近,加上她的判断力,她下意识觉得,她看到了一样快要坠落的东西。
但她还是有些不确定。
直到,她隐约看见林寒几乎走到了那样坠落的东西的下方时,她的心开始突突突地跳了起来。她也犹豫了一下,但理智很快战胜了犹豫。她加快脚步,盲杖急促的声音使得林寒闻声转头。
也就是很快的动作间,林寒意外地被温暖一拉。惯性作用下,盲杖摔落在地上,隔着她的手臂,他半个身体靠在了她的身上。
碰!
什么东西从上方坠落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林寒猛地转头,地上正躺在一个碎裂开的白色的婚纱模特道具的手。
林寒的瞳孔睁大,不是为了差一点的砸头灾难,而是因为,拉他的这个人是温暖。
她看得见!
婚纱店里一下子聚集了些人围了过来。温暖喘着气,心想还好自己当机立断,否则照头砸下来,后果难测。
她的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却察觉到林寒一言不发。
她开始慌张。
她是考虑到林寒得知她能看见东西时,得知被欺骗的暴怒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林寒一言不发,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甚至还为她捡起了盲杖,放在了她的手里,带着她安静无比地离开了特丽莎婚纱店。
她的心砰砰砰直跳。
可是,直到出了特丽莎婚纱店,回到了远郊,林寒把车停稳当了,她还是没有等到林寒的暴怒。
此时四野无人,就算他暴怒也不会被许多人看见,但林寒还是没有。
于是,温暖站在车边,迟迟不动。
她感到自己的全身冰凉。
车被上了锁,林寒转头,见温暖一动不动扶着盲杖。
“你走不走?”
温暖还是没动,她死死抓着盲杖,指节分明。她的嗓子堵得慌,手心里面全是汗水,黏黏的。
“林寒。”她无神的眼睛朝着林寒的方向。
听到他走近的声音,温暖全身戒备。
“你不走是吧?”林寒拿掉了她手里的盲杖,“不过,你看起来应该是不要用这个了,我帮你扔掉,你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自己回去。”
林寒抬手利落地一丢,盲杖被丢了开去,落在地上,不知道滚了多远。
站在温暖身边的林寒,身体笔直,目光看着盲杖滚远的方向,目光悠长,冷静。
“你放心。”林寒的目光垂向抓住他手臂的手指,温暖的手指在颤抖。温暖抬头,看向林寒的方向。盯着这张漂亮的脸,林寒面无表情,单手向下拍掉了温暖的手。退开一步远的他,振了振自己的袖口,继续说:
“我爸妈还有阿岳那里,我一个字都不会提。我怕他们觉得恶心。”
温暖终于舒出一口气,她倚靠在车门上,汗津津的脸上带着释然。
“但是。”闻言,温暖心口一紧,“你的那些阴谋诡计也都别想成功,你记住,我会一直盯着你。不管,你要做什么。”
温暖闭上了眼睛,却还是笑了。
没关系,只要不说就可以了。
这样,阿岳还会救温和。
林寒走了。
温暖深呼吸,整顿了很久,才慢慢从车子上起身,双手张开摸索着往前走。
私人停车处,很大很空阔,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碎光照在她白嫩的脸上。她一步步试探着往前走,双手有规律地四处摸索,每走一步,她的嘴角就有着胜利的自信。
林寒在远处看了很久。
看着她小心翼翼往前迈步,差点扑空又及时站稳。看到她的汗珠在阳光下反射着光,看着她抹了一把汗水,抿着嘴唇继续往前走。
他其实很心疼。从知道温暖要嫁给林岳的那天起,他就以为她是要再进行报复,哪怕不是报复也可能是居心叵测。现在好了,她竟然装作一个瞎子。她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