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瞧她乌黑的发间用缀着小白贝的红线缠系,脖颈上戴一串珊瑚珠,像个外族女子。
叶恒也奇道:“小蓝,你怎么在这?”
小蓝看了一眼九月笑道:“我刚被这个小贼偷了荷包,幸亏这位捕快在旁边。”说着感激看向李亮。李亮怪不好意思的,一边道看看是不是你丢的东西一边伸手搜身。奇怪的是,这人怀中袖中竟当真什么都没有。李亮一惊,厉声道:“东西呢?”
☆、姹紫嫣红【一】
那人瞪李亮一眼扯着嗓子喊:“谁偷东西!官兵欺负人!”徐正擎照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道:“你别瞎嚷嚷,不是你偷的你跑什么?”
“我听他凶巴巴地叫我站住,我心中害怕,就只能跑了啊。”理直气壮的。看他毫不心虚的样子,九月一笑:“青天白日,你怕城中捕快?你若不是做贼心虚,何必要跑?”又问李亮:“是不是他把东西扔到路上了?”李亮摇头:“我一路追他过来,没扔。”
九月又问小蓝:“你可亲眼看到他拿你东西了?”小蓝脸上一红,道:“没有看到。我迎面被人碰撞突觉腰间一轻,低头一看系在腰上的荷包不见了,连忙转身只看到了他的衣服背影。刚好看到这位捕快走来,就连忙找他求助。”
李亮接口道:“我朝她给我指的这人走过去,还没走近呢他就开始跑。”押着那人往失窃的地方走,他只是不停嚷着冤枉好人,路人指指点点围了上来。九月听得不耐烦,瞪他一眼,恶狠狠道:“你个矮冬瓜,快别嚷,你若是冤枉的我把头割下来给你踢皮球。”
萧坤无语望天,请有个女孩子的样子可好。
一路上仔细检查,没有看到小蓝的荷包。今日集市,街上行人摩肩接踵,看到捕快办案,都兴奋地聚过来瞧热闹。徐正擎和李亮寻问附近的几个小摊老板可有看到矮冬瓜行窃。都道自己忙着看顾生意,没看见。矮冬瓜又开始嚷嚷说没证据就要放了他。
九月四下一看,问一个肩挑两个篮筐的中年妇人可有看到什么。这个中年妇人抹一把汗,说自己刚才正在卖地瓜,什么都没看到。九月看一眼篮筐上的白布,道:“那么,我要买一个地瓜。”众人惊讶看着九月,才刚吃完饭啊。妇人低下头笑着说了句“哎呦真不巧,已经卖完了”就要走。
九月拦住她:“卖完了您的篮子里装的什么,压的扁担都弯了?”妇人一下慌了,扔下篮筐,推开九月就跑。九月没有防备,一个趔趄向左倒去。萧坤正在九月左侧,伸手一扶。看着这么一会儿被他救了第二次的少女,皱眉道:“这么爱行侠仗义,能不能先练练功夫。”
九月撅撅嘴:“你那么爱救我,不如给我当保镖。”站稳后迅速蹲下来打开篮筐上的白布,里面竟然是两半筐的银两荷包,令人咋舌。九月感叹:“这一行还真是高收入行业啊。”抓住妇人回来的李亮道:“可惜也太高风险。”叫两个便衣捕快把盗贼男女和赃物押去衙门送审。又叫小蓝认自己的荷包,拿出来递给她。
小蓝接过来,也不打开,护在胸口开心道:“实在太好了。其实里面东西倒不值什么,只是这荷包是我娘临走前留给我的。倘若被我遗失,我真不知道怎么好。”
叶恒安慰她道:“好在现在找回来了。哎对了,九月妹妹你是怎么发现是这位大娘的?”萧坤无语,你们几时这么熟了?李亮假装作揖道:“对啊对啊,快给我们讲讲,九月妹妹可是越发出息了。”九月做出不好意思的小样儿,笑道:“我就是,直觉。”
众人无语,九月咯咯一笑道:“我想这小偷身上搜不到东西,可能有个同伙。刚才我们在这问询查案,周围人都好奇朝这里看,只有这位大妈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我便觉得有些奇怪。连一眼都不看就分明是躲避和掩饰嘛,所以我随口一试她就露了马脚。不过他们这手法还挺高明,矮冬瓜把偷到的东西放到大娘的筐里,两个一起穿街过巷,根本不会令人起疑,一对‘神偷搭档’!”
李亮奇怪:“可是神偷大娘为什么不真的装点地瓜呢?”九月两手一摊:“可能真的是卖光了。” 众人都笑这两人今日是合该被捕。小蓝更是巧笑倩兮:“九月妹妹,你们真厉害。今日太谢谢你们大家,不如你们明日来我家吃鲜花席?”
叶恒立刻举双手:“小蓝做的鲜花席,余味饶舌,三日不绝!”萧坤微微一笑:“我也许久没吃了。”说好了明日正午到琥珀巷的小蓝花铺见,几个人告辞分手。萧坤走之前突然低声对九月说了句:“可以考虑。”九月都来不及问什么意思,简直莫名其妙。
第二日,小蓝花铺。花铺是独立的院落,朝外三间房打通做花店。窗格墙壁上垂着锦簇花盆,花枝缠绕,只留着一扇小小的木门,门上一块简单的木板上刻着“花气袭人”四个字。
姹紫嫣红,满室馨香。
店中的三五个女孩子在帮客人挑选剪枝,看到九月他们,一个气质不俗的中年美妇迎上来道:“是小蓝的客人吧,我是这里的主事王若静,快请到里边来。”带着他们参观了花铺,然后打开后门,请他们先走。九月第一个进去院中,惊呼一声,从没见过这样美艳的地方。
藤枝月季花丛高大,开得绚烂,只留一条青石小路。徐正擎和李亮都要弯下腰来才能不碰到头上的花枝。青石小路上苔藓暗生,竟是一座石桥。落英缤纷,一池白荷花肆意绽放。
小蓝穿着白裙子迎过来,带着一只红珊瑚的眉心坠,怀中抱着装满月季的竹篮。笑道:“你们来啦,快请进快请进。”朝那美妇道:“若静姐你去忙吧。”引着他们走到一个紫藤花架下,萧坤和叶恒已经在等着了。
李亮一声感叹:“这样的地方,当真是人间仙境。”
徐正擎将骆枝牵过到身前道:“小蓝姑娘,我带了未婚妻来,可会叨扰?”小蓝看着这个身材修长,眼神冰冷的美貌女子连忙道:“怎么会,你们肯赏光,我真是高兴。”又笑道:“饭菜已经备好,你们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九月缠着要去帮忙,小蓝把竹篮放到地上,朝她一笑:“那多谢九月妹妹了。” 亲密挽住九月胳膊一起走向厨房。
凉菜是凉拌棠梨花,金桂山药,樱花凝露,山茶花糯米藕。热菜是七彩飘香鱼茸羹,芙蓉花煎蛋,鸳鸯花炖蹄筋,百合花金菊虾,荷花瓣漆油蒸鸡,杞菊炖排骨。汤是木槿砂仁豆腐汤,和一份特意给几个女孩子煮的桃花粥。主食是南瓜花饼,五色花米饭,玫瑰鲜花饼。
众人看到这些样貌好看香气扑鼻的菜肴已是赞不绝口,又听九月得意同他们显摆到:“你们可知道,这些都是小蓝姐姐一人做的!”更是夸得天花乱坠。
小蓝被他们夸奖,粉面含羞,眼波流转笑道:“这些也没什么,不过我自小就爱下厨。说起来七岁就开始煮饭,如今已经十五年厨龄。”
九月惊叹道:“我娘总说我只知道同哥哥们上蹿下跳掏鸟窝打弹弓很不像女孩子,我还一直很不服气。如今一看,天底下当真有这样贤惠美好的女子!我以后再不同我娘顶嘴说自己不过是爱好独特。”
骆枝忽然笑道:“我的爱好还经常会吓到人呢。第一次给我打扫院落的丫鬟看到房中的骷颅骨架和人体挂图,吓得嗓子都叫哑了。”说完展颜一笑,笑融冰雪,徐正擎痴痴盯牢她。
菜齐,开席。
李亮对小蓝甚是感兴趣:“小蓝,你的你全名是什么啊?”小蓝道:“我叫蓝小兰,第一个蓝天的蓝,第二个兰花的兰。”九月看着小蓝束发的小白贝,心念一动,问:“小蓝姐姐你是傈僳人吗?”小蓝道:“我娘是傈僳族,我爹是汉人。我虽然在腾越府长大,但是也经常同我娘回族人那里。”
九月点点头道:“怪不得你的首饰这样别致新巧。”小蓝道:“这些都是我娘留给我的,一些小玩意儿罢了。妹妹头上的玉簪才真是好看。”叶恒闻言笑道:“这簪子可是大有来历。我同你说啊,簪子是老夫人送九月的,你一定想不到是为什么要送。”萧坤咳一声,叶恒装作没听到。
小蓝梨涡深深眼睛发亮,甚是感兴趣:“为什么啊?”叶恒道:“因为啊,九月打赌赢了你萧大哥!”接着加油添醋,绘声绘色讲了萧坤同九月打赌以及九月断案的经过。李亮举起菊花酒道:“不得了,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九月妹妹可是破了大案了!屁颠屁颠跟在我们后面的黄毛丫头现在都出落的这样了,敬九月妹妹。”
九月无语,她几时屁颠屁颠跟在他们后面了。李亮放下酒杯,问小蓝:“小蓝,你一个人住吗?”
“我爹是萧家马队的马锅头,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没了,我娘郁郁寡欢,过了两年也没了。要是没有萧大哥照拂,家中亲戚拜高踩低,我怕早也不在了。” 小蓝面上闪过一瞬间的苦涩。
九月看向萧坤,这人还有这样善良仁义的一面呢,真看不出来。
萧坤道:“只要是萧家的人,就不会眼看孤女寡母受苦。更不要说你爹为了救我才不幸丧生。”
小蓝看向萧坤,眼神清澈:“你给了我这件小院,让我不仅有了栖身之地,还能做个有用之人,我实在是不知如何报答你。”九月朝萧坤坏笑,一个芳心暗许眼神仰慕的少女。萧坤夹一块漆油鸡,温言道:“你做这样好的饭菜,就是报答了。”徐正擎看着萧坤恨恨道:“亏你我中表之亲,竟从未带我来这里吃这样好的宴席,当真不够意思。”
宾主尽欢。
就在欢宴时刻,有人听着这里的言笑晏晏,颤抖着摸摸手臂上的伤疤。瞳孔瞬间放大,半晌,手中的挣扎渐渐平息。眼神逐渐空洞,如同跌入深渊,万劫不复。
☆、姹紫嫣红【二】
用完饭,大家起身四处参观小蓝的院落。
九月看萧坤一个人站在一棵花树下,走到他旁边叫:“喂。”萧坤头也不回:“怎么?”九月大踏步绕到他面前:“你昨天说的可以考虑是什么意思?”
萧坤似笑非笑道:“可以考虑给你当保镖啊。”九月瞪大眼睛:“你疯了?!本城首富给我当保镖?我可雇不起。再说,你一个逍遥公子,怎么可能随时跟在我旁边……”萧坤笑笑:“你天天外出查案,不需要一个人跟在左右保护你吗?你那点工钱,我也看不上,但我给你当保镖,你要帮我一个忙。”
九月嘴角抽抽:“果然是奸商,要我帮什么忙,先说来听听。你不会是叫我帮你查案吧?连保镖都肯替我当,一定是什么惊天大案,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我才不上当呢!”说着头摇似拨浪鼓。
萧坤看她的样子好笑,本来想说我保证护你周全,突然想到自己曾经也同另一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有我在,你就不必惊惧。然而,烟霞消散,恍如一梦。九月见萧坤突然低落,不知他想到什么,伸手在萧坤眼前晃了一晃嗤之以鼻:“而且你没事吧你,你一看尸体吓成那样,你还保护我呢。”
萧坤想到当日来凤寺案,他装作被碧缕的尸首吓得魂不守舍,如今真是后悔当时演的太过,道:“我身边暗处一直跟着萧家‘十五杀’里的两个人,你要是遇到危险他们会随时出现的。”九月一听眼睛都亮了,十五杀,少女的偶像啊,就这样合作愉快了。当日萧坤对九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也许很快你就需要我了。”
一语成谶。
七日后,州府衙门税课司主司齐大人报案,小女儿齐香韵失踪两日。全城捕快彻夜未眠。寻人告示贴满州城大街小巷的第五个夜晚,尸首出现在城南郊区。
九月跟在徐正擎和骆枝后面快马加鞭赶往城南,身后坐着她的保镖。齐大人是父亲同僚,香韵又是表姐的闺中密友,而且是宋家族中一个表哥的未婚妻。九月心急如焚,完全没想到不应该同一个男子共乘一骑。萧坤自然无所谓,反正夜黑如水,也无旁人得见。
发现尸首的树林在大道左边五丈高的土坡上,直立陡峭无法攀爬,需从左侧的一条小路进去。九月几人从大道下马,看到两个刑狱司城南分司的捕快兄弟手拿灯笼站在小路口防止闲杂人等进入。几人沿着小路向里走了三余丈,又一个捕快等在小路左侧的山坡下,用配刀拨开树枝,露出一条蜿蜒陡峭不成路的小道。九月叫萧坤在这等着,自己随徐骆二人爬了上去。
攀着树枝艰难向上走,九月觉得自己腿要断了。好容易到了平缓的地方,看到了亮光。
尸首悬在一棵树上,红色衣裙,红色的绫罗,在捕快手中的灯笼光下分外诡异。九月突然背后一凉,觉得被一双眼睛盯住。她向后一看,黑夜中的树林幽暗可怖,什么都看不到。
感觉稍纵即逝,但九月心中怀疑,一转头看到了萧坤,问:“你怎么跟过来了?”萧坤道:“路难走,我觉得你会摔下来。”九月心中一暖,萧坤接着道:“我这个保镖初初上任,可不想被说失职。”九月又不想理他了,没好气问:“你可怕黑?”看萧坤不敢看尸首,一副害怕的样子,又忍不住要嘲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怕?”萧坤气结,立刻挺起胸膛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有什么可怕的,要干什么?你说!” 九月说了刚才的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想请萧坤去看看。萧坤一边说着“肯定是你想多了”,一边拿了一只灯笼慢慢挪过去,转过身微微一笑。
九月回到尸首旁,徐正擎已经四下查看完毕,尸首被放平在地。眉心红痣殷红如血,确是齐香韵。
骆枝带上白胶手套开始检查:“死亡时间距现在两个时辰左右。面带紫红,绳在喉下,舌不伸出,口角胸前处有涎沫。红绫脑后分八字,并无交叉。索痕颜色紫红有血萌,自缢而亡。”
自缢而亡?一个心如死灰的人谁会费劲到这种鬼地方自尽。
徐正擎接着道:“树枝上灰尘乱滚,红绫紧绷。周围没有拖曳挣扎痕迹,确是自尽无疑。脚离地一尺三寸,但是没有发现踩踏物。红绫绑活结,全新且质地上乘,上面除死者口中涎沫外无污渍。衣服是新做的,干净崭新。与红绫同样布料,没有任何划痕污迹。”
骆枝解开尸首的衣服,发现她只在外面套着一条裙子,里面没穿小衣。检查之后,骆枝接着道:“遍体伤痕,□□红肿,似被侵犯。”
那么即使是自尽,也是不堪受辱。
发现的尸首是一个采药山农,吓得目光呆滞,失魂落魄的九月柔声问他如何发现的尸首。他磕磕绊绊说了半天,九月也听明白了大概。今日他上山采药误了时辰,只能抄这条偏僻的近路下山。没想到走到这看到尸身,立刻下去报了官。因为这条路隐蔽,平常很少人知道,也没人敢走。所以他又给捕快带路上来。
九月四下看了一眼,问:“为何没人敢走?“
那个农户如同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打了个寒战,道:“这片林子邪乎,都说这里面有白头鬼,是吃人的。我今日要不是答应了儿子要早点回去给他过生日,也不会有勇气走这条路的。”
九月看他满面污泥,狼狈委顿,满身沾满了苍耳。是害怕得不知道摔了多少次。一看自己,鞋子裙上也都粘有这种带刺的小绿球。
然而。赶紧再去看一眼香韵的尸首。红衣红鞋上一粒苍耳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被刺过的小孔。九月蹙眉,这里路这样难走,会是有人扛着她吗?不对,这样她的衣服上一定会被有被树枝勾到或者树皮蹭到的痕迹。那么就是她自尽之前换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