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是再简单不过。
想通了这一环,她压下了心头的喜悦,换上一副平静的表情。不过眉角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激动,任谁都能看出来,她心底潜藏的那抹笑意。
酒宴持续到深夜,不断有醉鬼被自己的随从从府里抬出来,抬上自家的马车,告辞离去。约莫四更天,酒宴终于结束,客人陆陆续续的告辞散场,相互搀扶着出门寻找自家的马车。
张龙眼尖,一下子就在出府的人群里看到了自家将军,他赶紧上前搀扶。信阳摆了摆手,他今晚虽然贪杯,却并没有醉。和几位相熟的同僚拱手告别,微醺醺的上了自家马车,张龙跳上车辕,抓起鞭子,赶着马车回了将军府。
信阳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才醒了过来,回想昨晚在斛律大将军府里的经历,自己应该没有说出什么出格的话吧,好像遇见了一个特别漂亮的丫鬟。随即自嘲的笑了一下,除了小怜,其她女子再漂亮,又与自己何干。
小怜的名字划过脑海的瞬间,脑袋像是挨了一记重锤,突然想起昨晚在花园里听到的那声熟悉的嘟哝,以及那个熟悉的名字。信阳身子一僵,这么大的事,竟然被他搞忘了,捶了捶脑袋,昨晚真的是喝多了,都忘了向斛律府里打探下究竟。
不行,得仔细查清楚,要是上苍垂怜,那个丫鬟真的是小怜的话,信阳一定会好好的感谢满天神佛。没有小怜的人生,对于他来讲,就不是完整的人生。那个小丫头早已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在他的心里烙上了挥之不去的烙印,永世无法忘记。
婉儿兴高采烈的回到了自己的小楼,唤过小怜来替自己换衣服,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答,嘴里咕哝道,这死丫头又跑哪去了,可别被那些喝醉了的酒鬼抢走了。
正念叨着,小惜跑了进来,婉儿就把她叫过来伺候自己更衣。临睡前面前顺口问了句:“小怜那死丫头跑哪去了?”
小惜知道小姐非常疼爱自己跟小怜两姐妹,根本没有当丫鬟看待,更像当妹妹一样,小怜姐姐就是一个迷糊性子,不管任谁有再大的火气,看到小怜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再大的火气都会消弥于无形。小姐如今问起,也只是出于关心罢了。
她笑着答道:“小怜姐姐刚刚送菜的时候摔破了盘子,被红姨点了几下脑门,骂了她几句,说她兹笨兹笨的,还说要罚她,她怕被罚,就回房把自己关起来了,躲着红姨呢,估计这会儿都已经睡着了。”
婉儿不禁抖了抖眉毛,小怜那丫头跟了自己这么久,还是那个娇憨的性子。所幸自己没当她是丫鬟,府里也因为自己的原因对她格外优待,加上那丫头深得大家的喜欢,养成现在,比自己更像大家闺秀了。
夜已经深了,婉儿也就没太在意,打了声哈欠,钻进自己的被窝睡觉了,也许那位将军今晚会到自己的梦里来。
小怜其实并没有睡着,今天送菜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起刘信阳,当时她的心里陡然激动了一下,随后又沮丧了起来。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实在太多,而且,以自己现在的丫鬟身份,也没办法去打探,那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阳哥哥。不过让她就这样放弃,又心有不甘,分别了这么多年,自己对他的思念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愈加深刻。
对于阳哥哥能否有资格参加今晚的酒宴,她没有一点怀疑。在她的心里,阳哥哥就是天底下最有能耐的男人,是无所不能的。别说将军,就是有人说阳哥哥现在是兵马大元帅,她都信。她苦思良久,还是没能想到任何求证的办法,只好带着疑问睡下,希望明天能求小姐帮帮忙。
天刚大亮,一夜失眠的小怜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婉儿的床前,看着小姐熟睡,又不忍打搅,可是心里急火乱窜,在小姐的床边不停的走来走去,小脸上挂满了纠结。
被小怜的脚步声吵醒,婉儿睁开了迷蒙的睡眼:“小怜,怎么啦,有什么事吗?大清早的过来打搅我睡觉,这还是第一次哈。”
小怜坐到了婉儿的床沿,可怜兮兮的望着婉儿,开口道:“小姐,小怜求你帮小怜一个忙好不好?”
婉儿道:“咋啦,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一定帮你办到。”
小怜道:“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有人叫阳哥哥的名字,可是最后我还是没找着人,我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他。”
听到小怜说起昨晚的事,婉儿不禁想起了昨晚碰到的那位将军,这还是第一次碰见能让自己心动的人呢,虽然不可能有任何结果,少女怀春的心思却忍不住向往。要是能再见到他就好了,想着想着就羞红了脸。
小怜换了好几遍,婉儿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说道:“傻丫头,昨晚来府里的都是些高级军官呢,你阳哥哥怎么会在里面啊?”
小怜答道:“可是我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啊。”
婉儿点了点她的小脑瓜:“好吧,小姐我就帮你去打听下,看看是不是你的阳哥哥。小小丫头也不知道害臊,也就是我把你惯坏了,这种事都敢让我帮你打听,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又该说我没管教好了。”
小怜笑嘻嘻的说道:“小怜知道,小姐最疼小怜了,一定会帮小怜的。”
“你呀,早晚得给我闯出祸来。”婉儿点了点小怜的鼻子,两个人嘻嘻哈哈的闹成了一团。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又到了大雁南飞的季节,每年这个时候,就是草原上那些游牧民族膘肥马壮的时节,也是他们对南方的粮食和人口最为垂涎的时候。今年却较为平静,齐国对周国的大胜余威震慑着草原上的蛮族,边关除了小规模的争斗,没有突厥人大举南侵的迹象。
此刻的京城,却迎来了一场血雨腥风,高湛听信道士之言,顺应天命,准备将皇位传给自己刚满九岁的太子高纬。退位前,他对皇族举起了屠刀,大肆诛杀那些对太子高纬登基有威胁的人,京城被笼罩在了一片恐慌之中,过多的株连,使得满朝大臣人心惶惶。
手握兵权的将军们更是成为了让人忌惮的对象,为了避免被牵连,信阳闲居于家中,没事不出府门一步,好在府里人口简单,没有太多繁杂的事情,他也乐得清闲。兰陵王和斛律武都那里,他也不敢随意的去拜访了,以避免给他们带去不必要的麻烦。
人不去找麻烦,麻烦却会落到人的头上,高湛清除了那些他认为对他儿子有威胁的人之后,学着汉人的做法,恩出于上,将那些帝国的栋梁之才贬谪到地方,以便太子登基,再施恩于他们,诏他们还朝。
兰陵王去了北海,斛律光去了晋阳,段韶去了云中。高纬开始学习处理朝政,高湛特意替他找了几位享誉盛名的大儒,去教导他,辅佐他,他衷心的希望帝国可以翻过血腥残暴的那一页,结束历代伴随着皇位纷争的血雨腥风,将这江山和平的传承下去。
给信阳带来麻烦的是火山军,许久不去军营,火山军第一次驻扎在京城,难免受到常驻京城的骠骑军的嘲讽。都是砍头不皱眉毛的汉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一言不合,双方爆发了大规模的冲突。
还好双方都比较克制,没有动用武器,尽管如此,双方含怒出手,还是出现了较多的伤患。等到信阳赶到的时候,局面已经不可收拾。眼见无法善了,他叹了口气,拎起拳头朝着对方的主将就砸了过去。
高湛震怒,天子的眼皮底下,竟然会发生大规模的军人斗殴,这也太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一纸诏书,下令兵曹从严处置,双方主官各挨了五十大板。由于信阳刚在洛阳城下立下大功,高湛也起了爱才知心,不愿过重责罚,因此将他贬去了幽州,去替帝国看守北方的大门,让他在苦寒之地好好的磨练下心性。
首都的风月还没来得及赏玩,信阳就不得不收拾行囊,前往北方的苦寒之地去趴冰卧雪。
他知道,这已经是皇帝陛下开恩了,因此,对于这处罚,他没有丝毫的怨言,只是心底难免有些郁闷。还没有寻到小怜,就要离开这里,他感到非常遗憾。
怀着满腹的郁闷和遗憾,信阳来到了幽州,负责幽州防务。没有周国策应的突厥,还惹不起齐国这头猛虎。边关无战事,趁着难得的战争空闲,信阳抛却了那些烦心的事,一心一意的经营起了幽州,燕赵之地自古民风彪悍,英雄豪杰层出不穷,加上幽州的地理位置和战略位置太过重要,驻守的军队无不都是赫赫有名的精锐之师。
如果经营好这个地方,将它打造成自己的根基之地,那对他将来的复仇,将起到事半功倍之效。帝国赫赫有名的六镇铁骑,就是从这个地方走出去并且扬名天下。要是在这里募兵,练成一支精锐之师那是再容易不过。
帝国盛名已久的那些将军没人敢这么干,怕引起皇帝的讳忌。信阳可没这么多顾虑,比起那些声威赫赫的名将,他还是小字辈,皇帝对他也没那么多忌惮。
打着招募新军,北狩突厥的幌子,信阳上了一道奏疏给兵曹,在得到了朝廷回复许可的旨意后,他迅速行动了起来,招募了一万兵马,日夜操练,并且不时带着他们,轮流出关,寻找突厥人拼杀,在鲜血和烈火中锤炼着自己手下的将士。
婉儿有心帮小怜去找她的阳哥哥,可是皇帝的变化无常,让整个京城都战战兢兢,加上父亲又去了晋阳,府里这段日子都小心翼翼,唯恐一个不慎,犯了皇帝的讳忌。因此她也不好派人去信阳府里确认究竟。时间一长,她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帮着娘亲学习处理府内的大小事务。
没有等到结果,小怜的心里焦躁不已,她不傻,看出了小姐的难处,也不好再在小姐面前开口。可是,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了阳哥哥的一点点蛛丝马迹,要她放弃,如何甘心。
苦思许久,她终于想到了一个最笨的办法,那就是出府去打听。京城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一个人,何其艰难。可是小怜不怕,和这些年饱受的思念之苦相比,这点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她打着为小姐买甜食的借口出了府门,门房的老赵也是入府多年的老人了,对小怜非常的熟悉,也挺喜欢这个丫头,笑呵呵的就放她出去了。
一上大街,小怜就感到非常茫然。从来到邺城,她就很难有机会出来,也就是跟了小姐之后,她才有机会跟着小姐一起出门,看看这陌生的城市。这次独自出门,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她只好顺着记忆里熟悉的街道慢慢的找寻。
一路边走边问,不知道问了多少人,也不知道站在一边偷偷的听了别人多少的议论,可是却没有一点点关于阳哥哥的消息。她不知疲倦不知饥饿的咬着牙继续寻找,哪怕希望渺茫,她也不愿意放弃那渺茫的一丝丝希望。
等到太阳下山,天色慢慢暗沉下来,街上的人也越来越稀少。她已经找累了,哪怕再如何的不甘心,她也不得不放弃。这次撒谎跑了出来,回去会受到惩罚不说,以后再想出来就难了。她的心里充满了伤心和失落,阳哥哥,你在哪里啊,小怜找你找得好苦啊,你出来吧,来见见小怜好不好。小怜已经等了你太久了,你快点出来吧。
泪眼滂沱,失魂落魄的慢慢往回走,引得为数不多的路人纷纷侧目,最后连巡夜的武侯都惊动了。为首的武侯一看小怜的装束,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丫鬟,虽然奇怪这个时候一个丫鬟独自在街上游荡,他还是好心的派了两个手下跟在了小怜的身后,夜里的京城可不是那么的太平。
等到小怜走到斛律府大门口的时候,坐在门槛上快睡着了的小惜揉了揉发困的双眼,看清确实是小怜后,欢呼了一声,从门槛上站了起来,朝着门房的老赵喊了一声,就跑上来拉着小怜的手,
“小怜姐姐,你跑去哪里了啊,都快急死我们了。呀!怎么哭了呀?”
小怜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轻声说道:“小惜啊,我没事,小姐呢,我是不是又给她惹祸了啊?”
“还说呢,天黑了不见你人影,小姐都快急死了,这不,还是赵爷爷说你出府去买甜点去了,我们才知道你出去了。小姐还不让告诉其他人呢,可是这种事哪里瞒得住,这会儿夫人都已经知道了,你就等着被罚吧。”
小惜说的处罚的话,她一点没放在心上,这会儿她心里充满了对小姐的愧疚,小姐对自己那么好,自己还是给她添乱了,她的心里非常黯然。
门房老赵感谢了两个武侯,目送两个武侯离去,看了小怜一眼,叹了口气:“你呀,这次闯大祸了,夫人很生气,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夫人那边吧。”
小怜歉疚的说道:“赵爷爷,小怜给您添麻烦了,对不起。”
老赵呵呵笑道:“傻丫头,赵爷爷这里没什么,记住,去夫人那里,一定要诚恳的认错,夫人宽厚,如果小姐替你求情的话,她应该不会过分苛责。这次就多吸取些教训吧,我们做奴才的,如果惹怒了主子,那才是灾难性的后果,以后切莫恃宠而骄了。”
小怜点了点头,跟着老赵进了府门,向大堂走去,夫人那一关还不知道怎么过呢,这次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却还是没有找到阳哥哥,她的心里非常失落。
看着小怜进了大堂,小惜不放心的看了一眼,就向小姐的阁楼跑去,如今只有求小姐帮忙了,希望小怜姐姐不要被严厉惩罚。
小怜进了门,看见老夫人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大少爷陪坐在下首,心里感到非常奇怪,大少爷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里。压下疑惑,小怜跪下道:“奴婢给老夫人请安,给大少爷请安。”
“哼!一个奴婢,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些年婉儿那丫头把你惯的真是没样子了,都敢私自出府了,还撒谎瞒骗了老赵,不给你点教训,你都不知道府里到底谁是主子了吧。”
“奴婢知错,请老夫人责罚。”
“那好,还算是有担当,没有狡辩,婉儿既然舍不得处罚你,那老身就替她好好管教下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奴婢。来呀,拖下去,先杖二十。”
管事婆子蹲身应是,一挥手,两个凶恶的婆子上来拉着小怜就要拉出去行刑。小怜没有反抗,任由她们拉着出了门。
当婉儿赶到的时候,小怜已经被拉出了大门。拦下了行刑的婆子,婉儿进屋对老夫人说道:“娘,您就饶了小怜吧,她的事情我都知道,是我允许她出去的。”
老夫人怒气冲冲:“好哇!为了一个丫鬟,你都哄骗起娘来了,你把她惯的也太没样子了,老身今日非得教训她不可!”
斛律武都上前劝道:“好了,婉儿,这次确实是小怜不对,那丫头我也挺喜欢的,但是她这次确实太没规矩了,你就别因为这事惹娘生气了。”
婉儿拉住斛律武都哀求道:“大哥,您帮我求求娘好不好,不要罚小怜了,她只是想找个人而已。前些天就托我帮她打听的,可是府里最近出了这么多事,我就把这事忘了。她是那么的懂事,知道府里如今的难处,没有为难我,才自己出去找的。是我对不住她,放过她这次可好?”
斛律武都疑惑道:“这丫头来我们家好几年了,几乎都是在府里度过的,除了府里的这些人,她能到外面认识谁去?”
婉儿连忙说道:“她要找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那天父亲宴请客人的时候,小怜伺候饭食,听到有人叫那个人的名字,所以她才来求我帮她打探下,看那个人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斛律武都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那丫头是我当初从平阳城外带回来的,是从周军的手里救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