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许久,信阳听到王妃绝望般的尖厉哭喊:“夫君!不要啊!”随着酒杯落在地上滚动的声音传来。信阳知道兄长已去,痛苦的闭上了眼,拳头狠狠的砸在了柱子上,一拳一拳的发泄着心中的悲痛,伤口流出的鲜血,不一会儿就染红了梁柱和地面。天空一声惊雷,才将他从悲痛的思绪中重新唤了回来。少顷,雷鸣电闪,风雨交加,空气中那挥散不去的呜咽,仿佛都在为这一代名将的离去哭泣送行。
王府里哀哭之声一片,全府缟素,报丧的人马哭丧着冒着大雨奔向了四方。信阳独自骑坐在马背上,在暴风雨中恍惚的往家里走,瓢泼的雨水将他的全身狠狠的湿透,被雨水浸透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整张面孔被凌乱的长发遮掩,看着就跟鬼一样。
又一声惊雷,马儿嘶鸣了一声,将信阳掀翻在了地上。躺在积水盈尺的地面上,信阳朝天嘶吼:“苍天啊!你为什么这么不公,你睁开眼看看这世道吧!你快降下神雷,带走这世间的一切丑恶吧!”苍天仿佛听见了他的嘶吼,雷鸣电闪,更加的震耳欲聋。
跌跌撞撞的回到了家,夜色已经降临,大雨之下,府里的人已经安寝,老赵听到熟悉的马蹄声,知道将军回来了。打开门,看到将军如此模样,大吃一惊,连声问将军出了什么事。信阳一语不发的进了大门,将马停在了院子,从马背上滑下来,低着头向内宅走去,老赵赶紧关上门,叫醒了旁边打瞌睡的小厮,让他将马牵去马厩。自己上前扶着将军,边走边喊:“来人啊,将军回来了!”
正在府中查看灯火的老管家听到老赵的喊声,匆匆赶了过来,见到了将军这幅狼狈的模样,刚想发问,看到门房摇头,就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目送着将军进了内宅,两人才慢慢的往前院走去,老管家问道:“老赵,将军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老赵答道:“不知道,我就看到将军这个样子进的门,看样子是从王府回来的,定然是王府那边出了大事。将军心情如此糟糕,这时候还是不要去惹将军心伤了。”管家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是望向内宅的眼睛里,藏不住那一丝担忧,但愿将军没事。
信阳进入内宅,看到自己房内的灯还亮着,小怜这丫头这个时候还没睡,一定是在等自己回来吧,自己这副样子,还是不要吓着小丫头了。可惜,天都不遂他的心意,打着灯笼巡视的丫鬟见着了他狼狈的样子,大呼了一声:“将军!”
小怜听到丫鬟的惊呼,连忙从房里跑了出来,看见信阳这模样,嘴里惊呼道:“阳哥哥,你这是怎么了?”说着小跑到了信阳跟前,扶着他往房内走去。
信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叹息了一声,由着小怜扶着回房,伺候的丫鬟行了一礼,就悄然退下。这段路,就只剩下他们俩缓缓而行。
回到房内,小怜端来了备好的热水,将信阳湿透的衣服全部脱掉,拧干了热毛巾,先将他的脸擦洗了一遍,又将身上的水渍擦掉,给他披上干爽的衣衫,重新找了一块干毛巾将他湿透的头发擦干。整个过程信阳一言未发,像个木头人一样任小怜施为。看到信阳哥哥这个模样,小怜知道,定然是出了不好的事情。
将信阳收拾停当,看他还是坐在床榻上发呆,小怜跪坐在他的膝边,将他的双手捧起来,用自己的双手包住,握在一起,将小脑袋搁在了他的膝盖上,一言不发,用小脸摩挲着他的大腿,将自己手心的温暖传递给他。
信阳终于从茫然中回转过来,看到伏在自己膝盖上像小猫一样的小怜,心里大生怜爱,将她拉了起来,抱着放到自己的膝盖上,双手紧紧地抱着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馨香的秀发上,感受着这一刻的温馨,三魂六魄也缓缓归位。
小怜那轻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阳哥哥,出了什么事情了吗?是不是王府里出了事?”信阳低哑的答道:“别说话,先让阳哥哥靠一会儿。”小怜哦了一声,就安静的坐在阳哥哥的怀里,静静的等着阳哥哥好起来。
感受到了身后阳哥哥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后背上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小怜知道阳哥哥睡着了。想起身扶他上床去休息,可是信阳在睡梦中,那双搂着她腰的双手依然紧紧的扣着。小怜不忍吵醒安睡的信阳,只好坐在他的膝盖上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小怜的瞌睡也来了,她将脑袋后仰,靠在了信阳的肩膀上,两个人就以这种怪异的姿势睡着了。
等到天光大亮,府里报晨的公鸡喔喔喔的叫声,才将信阳从梦中唤醒,刚睁开眼睛,就感觉怀里有东西。闻到那熟悉的味道,知道是小怜这丫头,慢慢的回想起了昨夜的一切,心里生出了一丝愧疚。
自己心绪大伤,稀里糊涂的就睡了过去,却让这丫头以这古怪的姿势睡了一夜,一会儿估计又该叫嚷脖子酸了。将她横抱了起来,轻轻的放在床榻之上,给她盖好被子,替她擦掉嘴角流出的口水,小丫头在睡梦中都还在嘟哝着什么,那娇憨的模样,让信阳大生怜爱,轻轻了抚摸了下她的小脸,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信阳穿好衣服,出门洗漱,吩咐下人,让厨房给小脸准备好热乎的莲子粥,自己则走到书房里,思考着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等到小怜睡醒时,已经是巳时一刻的样子,嘟囔着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了床上,记忆中明明是在阳哥哥的怀里睡着的,等到她发现太阳照射在窗棂上,透过贴纸映射在地上的光线时,就知道这个时候是什么时辰了,看样子自己又睡懒觉了,尖叫了一声,把脑袋害羞的蒙在了被子里。
信阳在书房里听见了小怜的叫声,宠溺的笑了一下。来到了小怜的床前,取笑道:“小懒虫,该起床了哈,太阳都晒屁股了。”小怜娇嗔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阳哥哥你坏,自己醒了都不叫醒我,待会儿老管家和丫鬟们又该笑话我了。”
端着莲子粥进门的丫鬟顺口打趣道:“夫人不必担忧,没人敢笑话夫人呢。”还没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夫人和将军情意深重,府里的人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偶尔贪欢,起床晚了点,这都没什么的。”
小怜装着恼怒道:“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叫你乱说。”说完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张牙舞爪的扑向了丫鬟,那丫鬟早已见势不妙开溜了,留下信阳在一边嘿嘿笑了起来。心里因为兄长离去积郁的愁绪和伤悲,也因此冲淡了不少。
齐国朝野还没有从斛律将军身死的阴影中走出来,兰陵王被鸩杀的消息又传了出来,一时朝野一片慌乱。齐国三将在短短三年内相继舍弃帝国而去,上天也不再庇护这个强大的国度了吗?齐国的天已经塌了啊。
心忧帝国的大臣,对他们的皇帝失望到了极点,很多老臣纷纷上书请辞,穆提婆和祖廷喜出望外,他们在高纬的耳边大肆污蔑这些臣子,说他们是在为兰陵王抱不平。高纬自然大怒,一气之下将他们都逐出了朝堂。而穆提婆和祖庭则趁此机会,大肆提拔心腹,将他们安插在帝国的要害部门,一时齐国朝堂之上小人盈朝。
兰陵王一死,整个王府就断绝了与外部的所有联系,关起门来等待皇帝发落的旨意。信阳趁机将王府家眷神不知鬼不觉的护送出了京城。兰陵王死后,兰陵亲卫一哄而散,这让穆提婆嗤之以鼻,还以为处理这些人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没想到他们自己就溃散了,他都懒得去理睬这群贪生怕死之辈。
此刻城外数百军士在黑暗中集结了起来,赫然就是传言已经解散的兰陵亲卫。为首的夜狼平静的看着缓缓驶来的马车,他知道那是王府家眷的车架。王爷临死前交待,让他们假装解散,不然会遭到来自朝廷的围剿。让他们躲过了风声过后,将王府家眷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就地解散,不要想着为他报仇。可是夜狼的心里何其的不甘,他跟随王爷多年,王爷待他如兄弟,士为知己者死,如今王爷却被无故鸩杀,他现在只想完成了王爷嘱托的任务后,去杀了那昏君,替王爷报仇。
马车到了跟前,看见王妃从车上下来,所有亲卫一起半跪参拜:“拜见王妃!”
王妃点点头,平静道:“免礼吧,王爷已去,以后你们不用再参拜我一个妇道人家。”
夜狼道:“我等既为王爷的亲卫,此生只效忠王爷一人,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王妃不用对我等客气!”
王妃叹道:“也罢,既然是王爷安排,那就随你们吧,府里的家眷都在这里了,拜托你们了。”
夜狼回到:“王妃有命,定当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信阳从车架后面上前来,望着眼前整整齐齐的几百亲卫,对着夜狼点了点头。对王妃说道:“嫂嫂,请上车吧,此去幽州,路途颇远,让嫂嫂受累了,还望嫂嫂一路保重。”
王妃对信阳福了一礼,“有劳叔叔了,妾身先行谢过。叔叔大恩,王府永世不忘。”
信阳叹了口气,“嫂嫂莫要如此,兄长遭此大难,我却只能看着,帮不上任何忙,是我对不起兄长。如今兄长已去,还请嫂嫂莫要太过伤悲,保住自身要紧。兄长托付我安顿好你们,我却无法庇护你们周全,只能让你们远遁幽燕苦寒之地,吾深感惭愧。”
王妃道:“王爷一去,全府上下只能任人宰割,如今能得叔叔援手,寻一安身之地,妾身已是感激不尽,安敢奢求其它,还请叔叔莫要过谦。王爷留下的这随他戎马一生的兰陵卫,还请叔叔代为操劳,妾身一介女流,实在是有心无力。”
信阳点了点头,目送王妃上了马车,走到夜狼跟前,说道:“夜狼,说说你的打算吧,兄长已经不在了,兰陵卫已无存在的意义,如若让别人知道你们的存在,只会招来朝廷的围剿。”
夜狼道:“刘将军,你也知道王爷死的是多么的冤枉,王爷为这个帝国征战一生,却遭受这样的对待,你让我们如何甘心!不杀了那个昏君,我们枉为兰陵卫!”
信阳道:“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我对高纬也充满了恨意,但是皇宫大内把守森严,宫廷内卫更是难逢对手。兄长既然让你们好好活着,你们就不要辜负了兄长的一番期望。”
夜狼道:“从成为兰陵卫的那一天起,我们就注定了此生只能跟随王爷,王爷待我们如此亲厚,我们为了王爷又为何要惜身?王爷死的如此冤枉,我等定要为王爷讨回一个公道!”身后五百亲卫一起大喊:“为王爷讨回公道!讨回公道!”惊起旁边林子里鸟雀一片。
见他们如此坚决,信阳也不再坚持,他对兰陵卫并没有约束力,如果他们执意要为兄长报仇,自己也无法阻拦。他开口道:“你们先送王妃去幽州吧,我已经派快马通知那边做好了迎接准备。等到王府家眷在那边安顿下来,你们再到我这里来,我替你们好生谋划,兄长无故身死,我和你们一样悲愤。你们都是好汉子,兄长在天之灵,也会为你们感到骄傲。你们没有辜负兰陵卫这个名字!”
夜狼拱手道:“多谢刘将军夸赞,此乃我等应尽之责。将军高义,等夜狼从幽州回来,再和将军把酒共醉,就此别过,将军保重!”说完跨上战马,护送车架一路向北而去。
回到府上,信阳开始安顿府中后事,谁都能看出来,此刻的京城已经在高纬的绝对掌控之中,以他的喜怒无常,谁都可能会随时大难临头。还是早早的搬家远离,去幽州坐看这天下风云局势的变幻。
斛律家的族灭,兰陵王的身死,此刻的京城已无半分让他留恋。想到宫里的那个女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皇帝废了她,她现在在皇宫里一定受尽了磨难吧,而自己却只能看着她遭受苦难,却无任何办法去改变,自己手上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啊。
正在整合自己在京城的力量,准备撤离的信阳等到了夜狼的到来。他在酉时时分从自家的屋顶纵身跃到了自己书房的窗前。把正坐在信阳腿上练习写字的小怜吓了一跳,看清是夜狼后,羞得满脸绯红。
信阳让小怜先回卧房休息,等到小怜出去后,他邀请夜狼进屋。夜狼摇了摇头,开口道:“刘将军,卑职此刻前来,还请将军答应卑职一个请求。”
信阳道:“不必客气,有什么事但说无妨。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办到。”
夜狼嘿嘿道:“还请刘将军今后代为照拂一下我等的家小,此刻他们已经全部在赶去幽州的路上了。”
信阳道:“你们怎么都不跟着护送。。。。。。”说道这里,他突然顿住,叹息道“你们要干什么,真要去干傻事啊,就没有别的途径了么。”
夜狼笑道:“多谢将军关心,只是王爷身死,我等兰陵亲卫早已没有了苟活的意义,多活一天,就要多受一天的煎熬。如今后事已经安排妥当,该替王爷尽忠了!”
信阳道:“你们要干什么?刺杀皇帝?大内守卫森严,相信你夜狼比我更清楚吧,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谋定而后动行不行?兰陵卫是大哥一手培养出来的最为精锐的一支力量,我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花费多年的心血,全部毫无意义的葬送掉。”
夜狼道:“刘将军,我们不想等了,趁着现在血性犹存,我们要让高纬那昏君好好看看,我兰陵卫不是懦夫,是一支让他也要颤抖的力量!此次行动,我们所有人已经准备妥当,今夜直闯宫禁。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算是对王爷的大恩大德有了一个交待。趁此机会,我倒要看看,皇宫里的那些鹰犬,到底是不是我兰陵卫的对手!”
说完不等信阳答话,身子一纵,从窗台跃上了院墙,一个翻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让还想继续开口劝阻的信阳无可奈何。摇了摇头,为这支萌生死志的卫队感到惋惜,也为他们感到骄傲。
见自己无法阻拦,信阳只好吩咐张龙赶紧去通知京城内的己方人马,催促他们加快撤离京城的步伐。兰陵卫此次的行动无论成败,京城必然又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他必须要让自己的实力别遭受太大的损失,也必须护得身边所有人的周全。
夜狼带着兰陵卫,一行人穿上夜行衣,趁着夜色,悄悄的靠近了宫城。望着眼前高大的城墙,夜狼向身后招了招手,下达了行动的命令。兰陵卫跟随兰陵王出死入生十几年,早已锤炼成了最厉害的战士,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耳,小小的宫城怎在话下。
一支小队悄悄的摸到皇城守卫薄弱的边角。此刻深夜时分,这里除了每隔半个时辰的巡逻队会经过,其余时间并无人守卫,也没人会想到能有人能在这么难以攀爬的地方登上皇城。可是兰陵卫就是那群能能够做到的人。
趁着巡逻的队伍刚刚经过,他们抓紧时间,开始攀爬宫墙,夜狼看着他们冒着危险攀爬巍峨的宫城,心弦紧绷,成败在此一举,要是出现意外,此次行动就会失败。好在这些人手都顺利的爬上了城头,先行登上城头的亲卫摸向了守卫,将他们悄无声息的干掉之后,朝着下方的兄弟打了个手势,城头坠下了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眼见并无意外,夜狼松了口气,带领着大伙儿顺着绳子一一爬上城墙。
清理掉了附近的所有守卫,此刻的宫城城墙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手中。夜狼望了望远处灯火辉煌的后宫,高纬现在肯定在那里,只是偌大的后宫,他也不知道高纬到底会在什么地方。而他们想要靠近后宫,中间隔着的数道大门以及上面的守卫,都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