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在晋阳城内看着己方的零散援军被六镇骑兵杀得溃散,自己只能紧闭大门不出。
晋阳城经历大战不久,此刻城内的许多防御设施都还未来得及完善,这给了信阳看到胜利的机会。惨烈的攻防战从大军到达晋阳之后就没有停下来过,双方死伤都非常惨重。斛律武都也在一次亲冒矢石,奋勇爬城中被敌军射了两箭,所幸并无大碍。如此高级别的将领都开始受伤,给幽州军上下对胜利的期望蒙上了一层阴影。
如此高烈度的攻防战持续了半个月,这期间,齐军多次攻上城墙,还没来得及巩固阵地,扩大战果之时,尉迟迥又会组织敢死队,拼着巨大伤亡又将城头阵地夺回来。城中的周军面对如此可怕的敌人,纷纷都豁了出去。他们知道,一旦城池落入敌手,他们也断无幸免。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爆发出了强大的潜力,居然能和齐军打得难分难解。
援军迟迟未到,尉迟迥的心里越来越担忧,他知道,自己麾下的士兵已经爆发出了最大的潜力,援军再不到,这股潜力释放过后,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城池沦陷,看着敌人的钢刀在他们的头上落下。
杨坚没有让他们失望,当晋阳城岌岌可危的时候,关中子弟终于赶到了晋阳城外,一声令下,潮水般的人马朝着正在攻城的齐军屁股后面发起了狠狠的冲击。在晋阳城下日夜鏖战了快一个月,心弦紧绷的齐军在周军的两面夹击之下,开始出现了溃败。随着阵线上的缺口越来越大,溃败的范围也越来越广,越来越多的齐军扔下了兵器,抱头逃窜,离开了战场。
眼看晋阳城即将拿下,却被杨坚赶来狠狠一击,己方如潮水般的溃败下来。大势已去,信阳望着残破的晋阳城头,痛苦的闭上了眼,多年筹谋,终究还是功亏一篑啊。父亲,对不起,您的大仇,孩儿不能为您报了。
斛律武都来到信阳身边,平静的问道:“现在怎么办?”
信阳睁开了眼,望着战场上己方不断倒下的士兵,狠狠的说道:“还能怎么办,此次兵败,天下之大,已无我等容身之处,大丈夫死则死耳,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就让我们看看,杨坚的牙口有没有那么好,能吞下我幽州军的十万儿郎!”
斛律武都哈哈笑道:“痛快!能和你一起走到今天,为兄此生已经足够了!既然注定要死,那就在死之前,咱们兄弟再一起并肩杀个痛快!”
集结令下,战场上残余的幽州军迅速的汇聚到了信阳的身边,此时此刻,十万幽州军,只剩下了不到五万,他们的目光都望向了阵中那道黑色战马上红色披风猎猎作响的雄壮身影,等候着他的最后的命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信阳再次下达进攻的命令的时候,所有将士毫不犹豫的朝着离自己最近的敌人杀了过去,双方十几万人在晋阳城外的广阔原野上展开了激烈的混战。幽州军虽悍不畏死,终因寡不敌众,倒下的将士越来越多。失败已成定局,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后退,抱着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念头不断的给周军造成巨大的杀伤。
当战至黄昏,信阳的身边只剩下了千余人。几乎个个挂彩,斛律武都的胳膊都已经断了一条。身上的铠甲早已破烂,头发上的血污将整个脑袋黏糊在了一起,嘴里不断喘着粗气。信阳自己也多处受创,左臂上还插着两支箭矢,右手握着的长刀沾满了鲜血,已经崩开了好几个缺口,头盔早已不知到掉到了何处,散乱的头发披散在后背上,肩膀上的伤口里不断有血在往外跑,浸湿了半个身子。
杨坚一声令下,周军停止了进攻,将齐军剩下的残兵败将团团围住。杨坚分开一条通道走到最前面,看着这支齐国最后的残兵败将,虽然已经走入绝境,他们却依然没有放下武器,骨子里面散发的凛然战意,让杨坚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感觉到了彻骨的凉意。这就是那支纵横北方几十年的六镇铁骑啊,果然名不虚传。
无论如何,自己已经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那支恐怖的铁骑终究败在了自己的手里,心里难免有些傲然。再次看了看这剩下的兵将,以及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信阳,对信阳开口道:“投降吧,你们已经无路可退!你们都是好汉,本将不会折辱过甚。齐国已亡,高纬那个昏君已经在长安伏法。你们的起兵没有任何意义,投降吧!”
信阳走到斛律武都身边,扶着他剩下的右手,笑道:“大哥,听见了没,那昏君已经死了。”
斛律武都笑道:“好哇,死得好哇,也没让我白忙活一场。昏君死了,我也对父亲和家人有所交代了,兄弟,今天我们都得死在这儿了,你怕不怕?”
信阳仰天大笑:“我要是怕死,就不会掀起这场滔天巨浪!如今走到这一步,有大哥陪着,黄泉路上也不再寂寞!你我今天就让他们看看,我齐国男儿的雄风犹在,弟兄们!告诉他们!我幽州军怕不怕死!”
身边的幽州军将士一齐高声大喊:“不怕!不怕!不怕!”
杨坚阴沉着脸,“既然你们如此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本将心狠手辣,弓箭手,放箭!”
随着杨坚的一声令下,包围圈外的弓箭手松开了弓弦,顿时箭如下雨一般倾泻到了包围圈内齐国残余人马的头上。不断有人中箭倒地,可是没有一个人叫出声,默默的看着他们的将军,默默的倒地。跟随他戎马一生,如今能马革裹尸,无憾矣。
信阳的身上插满了箭矢,慢慢的倒地,两眼睁得大大的,望着头顶的天空,父亲临去的背影,娘亲死后的惨状,烈叔倒下的不甘,小怜自焚的悲壮,含玉殷切期盼的目光,一一从他的眼里划过。他多么想留住这美好的一切啊,可惜自己拥有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如今万事成空,只剩满腔悲愤空余恨。
父亲,对不起,孩儿不孝,没能给你们报的大仇。
母亲,对不起,没有完成您的期盼,和小怜好好的过下去。
烈叔,对不起,我没能手刃了杀你的敌人,没有实现攻破长安的愿望。
含玉,对不起,为夫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辜负了你的苦苦等待。不能给我那从未谋面的孩儿一个完整的家,甚憾!
小怜,对不起,阳哥哥没有好好的保护你,没有好好的珍惜你。来生,定要和你再续前缘,抚那永世不厌的容颜,听那如闻天籁的呢喃!
等到所有人都倒在了地上,杨坚示意弓箭手停止放箭,看着这些慷慨赴死的悲歌之士。叹道:“六镇之名,名不虚传啊,传令下去!厚葬这些英勇的战士,他们告诉了我们,什么才叫真正的勇士。在晋阳城外给他们立下碑文,将他们的壮烈事迹都刻在上面,让这些真正的勇士成为我大周军人的榜样,永垂不朽!”
大周宣政元年,杨坚率军扑灭了齐国的最后一支反抗势力,至此,北周完成了真正的统一,结束了西晋末年以来长江以北地区持续了两百多年的胡汉政权交替混战的局面。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的那些爱恨情仇,生离死别,忠勇仁义,感天动地,都彻底的划上了句号。
☆、后记
含玉在余杭苦苦的等待,没能等来信阳的归来,等到的却是信阳的诀别信。当她看完夫君的来信之后,心知不妙,夫君这是存了必死死志。不行!一定要阻止他。来不及和家人告别,她匆匆收拾好行装,带上儿子,踏上了北上的路途,她只希望能赶在夫君战死之前,将儿子带到他的身边,让他能为了她们母子俩,好好的活下去。
一路辗转奔波,连日的赶路,让她的脸上布满了憔悴,刘萧得知娘亲要带着自己去找爹爹,非常高兴。从小娘亲就告诉他,爹爹是一个大英雄,能统千军万马,驰骋沙场,万夫莫敌。小家伙的眼里充满了崇拜的神色,自己的爹爹真厉害,可惜就是很难相见。如今终于能去见爹爹,这让他如何不喜,所以一路不管有多么苦多么累,他都没有吭一声,他只想快快的见到爹爹,告诉他自己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小男子汉。
含玉怜爱的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心里默默的祈祷,夫君,你一定要等着我们,含玉真的非常想你,你一定要为了我们娘俩好好活着,你看,我们的儿子是多么的可爱,是多么的坚强,小小年纪已经依稀有了你的模样,他就是我们刘家的希望啊,他还等着你亲自教导呢。
等到她历经千辛万苦,到达邺城的时候,信阳兵败身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邺城。得知这个消息,含玉神情一呆,犹如五雷轰顶,面色大变。感受到了娘亲身躯的颤抖,刘萧问道:“娘,怎么了?”
看着儿子那关切的眼神,含玉多么害怕一旦他得知真相,他会多么的失望。强忍着悲痛,她对儿子答道:“娘没事,只是赶路赶得太累了,休息下就好。对了,萧儿,娘刚刚听他们说你爹带着大军已经打到晋阳了,我们去晋阳找他好不好?”
刘萧高兴道:“真的吗?太好了,爹爹真厉害。那娘亲我们快点赶路吧,不然等爹爹打下晋阳了,又得往西边打,我们又该追不上他了。”
含玉忍着悲痛,点点头。她只想去夫君最后战死的地方,去看看他在这个世界最后的踪迹,将儿子带到他的坟前,告诉他,儿子如今正在茁壮成长,正在成长为像他一样的男子汉。她不敢想象,要是儿子知道了父亲战死的消息,会不会让他对他的父亲产生怨恨,让他心中的那座大山轰然倒塌,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到夫君的坟前再说。
等到他们赶到晋阳,这里已经恢复了太平。含玉向周围的人打听,很快便得知了信阳埋葬的地方。刘萧早已察觉到了不对劲,七八岁的年纪,和信阳小时候很像,加上常年身边只有母亲,使他比同年纪的孩子更加懂事,更加坚强。从邺城一路往西赶到晋阳的途中,他就察觉到了娘亲神色的变化,加上来到晋阳,这里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战乱的地方。当娘亲背着他偷偷的打听消息的时候,加上周围的人时不时的议论,他知道,父亲已经战死了。但是他没有哭,娘亲一个人带着他千里奔波,只为求见到父亲,如今父亲战死,娘亲的心里应该更难受吧。
当含玉纠结着怎么瞒过儿子,去买祭品的时候,刘萧说道:“娘,您不必瞒着孩儿了,父亲已经战死了,对吗?”
含玉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一把抱住儿子,失声痛哭,“儿子,我们来晚了,没能让你见到你父亲最后一面,是娘对不起你。”
刘萧抱着母亲,安慰道:“娘,这不是您的错,都怪父亲,是他没把我们母子俩放在心上。”
含玉止住了哭声,摇头道:“萧儿,不要怪你父亲,兵凶战危,他也顾不了我们。你祖父当年起兵,讨伐宇文泰,结果兵败战死,刘家逃出来的只有你祖母和你父亲,还有一个姑姑。等到你父亲长大,你祖母又死在了兵祸中。这些年你父亲背负了太多的仇恨,他活得太累了。如今,他自己也战死在了战场上,也算是对刘家枉死的亲人们有了一个交代,虽然他失败了。你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爱恨情仇分得很清楚,娘当年就是因为这样,才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了你父亲。你要以你父亲为荣。”
听了母亲的解释,刘萧对父亲的那一丝不满,消散得无影无踪,他都能想象到,父亲这些年一个人苦心经营,小心翼翼的积蓄着复仇的力量,从一无所有到统帅十万大军,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父亲真的是一个大英雄,他为父亲感到非常骄傲。父亲,您的未竟之业,孩儿以后来替你完成,我刘家香火不灭,宇文氏这江山,就休想安生。
坚定了自己将追随父亲脚步的意志,他对含玉道:“娘,父亲葬在哪里了,我们去看看他吧。父亲是大英雄,孩儿为他感到自豪。”
听了儿子的话,含玉非常欣慰,儿子已经长大了,已经懂事了,夫君,您看见了吗,他多么的像你啊,长大了定会成为一个像你一样的大英雄。
母子俩买好香烛祭品,来到了信阳的墓前。却看到信阳的墓前,有一位绝色丽人身着孝服站在那里,虽然脸色有些憔悴,却依然掩盖不住她那绝代风华。丽人也看见了他们,望着刘萧那张依稀有着信阳轮廓的脸,怔怔出神。
含玉上前见礼,“这位小姐,妾身刘萧氏,敢问小姐为何在妾身夫君的墓前,小姐可与妾身夫君生前有旧?”
婉儿回过神来,对含玉回了一礼,憔悴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妹妹就是含玉吧,妹妹能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足以见他当初真的没有爱错人。可惜,如今他却只能躺在这冰冷的坟墓中,与我们再难相聚。”
含玉道:“敢问姐姐怎么称呼?”
婉儿怔了一下,苦笑道:“是我失礼了,我是斛律婉儿,跟妹妹一样,如今是这家伙的未亡人。不过妹妹却比我幸运,孩子都这么大了,我却一无所有,唉。”
含玉忙朝婉儿见礼,道:“姐姐别这么说,夫君能娶得姐姐这样的绝代佳人,是夫君的幸运呢。萧儿是我生的,但他却是刘家的种,那么他也是姐姐的孩子。萧儿,赶快拜见斛律姨娘。”
刘萧赶紧上前,朝婉儿跪拜道:“萧儿拜见斛律姨娘,给姨娘磕头了。”
婉儿赶紧扶起刘萧,摸摸他的小脸蛋,笑道:“跟他父亲长得真像呢,都长这么大呢,真好。夫君,您快看看自己的孩子,长得多的壮实。刘家有后,妾身也有脸面去见刘家的列祖列宗了。夫君,等着我,婉儿很快就会来陪你了。”说完就转过身,准备离去。
含玉赶紧拉住了她,“姐姐,您可是要追随夫君而去?万万不可呀,刘家如今就剩下我们几个了,万万不可再失去任何人。托夫君的福,让我与姐姐得以在此相见,要是姐姐出了什么好歹,我可怎么向夫君交代。”
婉儿惆怅道:“妹妹,你不用劝我,当初夫君强拉我脱离佛门,我的心就已经和他紧紧的靠在了一起。当他起兵离开幽州的时候,我就曾发誓,假若夫君战死,我定要追随夫君而去。如今夫君已去,这个世界,我已再无亲人,再无牵挂,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今见到你们母子安好,我心甚慰。原本打算为夫君守满八十一天的孝,如今你来了,你替我守下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见夫君了。”
含玉失声痛哭,哀求道:“姐姐,你不要这样,你还有亲人,我们就是你的亲人,我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我们一起好好活着,将他养育成才,好不好,您忍心看着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拉扯他长大吗?”
刘潇也哭着上前,跪在婉儿脚下,抱着她的双腿,大哭道:“姨娘,别扔下萧儿好不好?父亲已去,您就是萧儿最亲的人,和母亲一样。我们一起生活,再也不分开,好不好,萧儿定当好好的孝顺您的,求您,别走,好吗?”
婉儿的泪水从眼眶里滑落下来,她感受到了含玉和刘潇对她的那饱含挚热的深情,这让她感觉非常温暖,犹如亲人一般。她蹲下身,将刘萧抱入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啜泣道:“好好,姨娘听萧儿的话,和你们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含玉也蹲下身来,三个人抱在一起大声痛哭,为信阳的死,为过去的痛,也为相逢的喜。哭了好久,婉儿擦干眼泪,笑道:“好了,都别哭了,夫君在看着我们呢,我们又让他看笑话了。萧儿,快去给你父亲磕头,完了我们回去,我在这附近结了一处茅庐,要为夫君守完八十一天的孝呢。”
刘萧赶紧上前,跪到父亲的坟前,规规矩矩的给父亲磕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