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一挑,从正房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穿着银红中袄青色比甲,螓首蛾眉,
眉目之间一派温婉,年纪虽不大,长相却非常出挑。是雨澜身边另一个得力的丫鬟晓玉。
“七姑娘,您可算回来了!您这么一个人跑出府去,奴婢简直担心死了!还好没叫旁人瞧见……”
晓玉脸上露出喜色,小碎步走过来伸手扶住雨澜的胳膊。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你们不说,谁又能知道呢!”雨澜笑着,由她们搀扶着一道进了正房。
两个丫鬟服侍她脱掉男装,换上一件半旧的蜀锦对襟褙子。
雨澜问:“屋里的人呢?”
杨府是乃百年大族,府里是有定制的。每个小姐身边都应该有一个管事妈妈,两个贴身丫鬟,四个洒扫的小丫头并一个粗使婆子。
不过绿静斋静悄悄的,除了晓月晓玉,连鬼影都没有一个。
晓玉小声说:“王妈妈中午去了管账妈妈那里领月例,之后就没再回来。冬梅她们不知道跑到哪里玩去了……”
晓月是个急脾气,一听这话立刻把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王妈妈一准是把月例银子拿回家里贴补她那不成器的儿子了!上个月的二两银子到现在还没交上来呢。还有这些小丫鬟,也不知收拾院子,整天就是跑出去玩,实在太没有规矩了……这么下去可怎么成,七姑娘,咱们得去找大太太说理去……”
雨澜瞪她一眼:“王妈妈就是大太太派过来的,大太太那么讨厌我,自然乐得看见这刁奴欺在我的头上!再说了,管不好小丫头,是我这个做主子的调教不力,和王妈妈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能和晓玉学学,沉着点气!”
晓月赌气道:“那我们怎么办?前些日子为了给您抓药,把这些年辛苦攒下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再没有进项的话,这日子可就真过不下去了。那些小丫头,整天就知道巴结王妈妈。说句不好听的,这个小院里,王妈妈比您更像个主子……”
“有你这么和姑娘说话的吗,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晓玉赶紧打断她的话头。
雨澜倒不以为意,“晓月说得对。这个院子是该整治一番了……”尤其是那个又懒又馋又刁又滑的老虔婆王妈妈!
刚来到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的,忙着继承前主人的记忆,再加上前主人为了救人大冬天跳进湖里,冻个半死,得了风寒。前些日子她一直是病病歪歪的,直到最近几日,她才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没错,杨雨澜是穿过来的。
杨雨澜的本名叫李蓉,穿越之前,供职于某跨国企业,职位是最具挑战性的华东区销售总监。
一个典型的职场白骨精。
研究生毕业后,李蓉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经过无数次苛刻的面试后,终于凭借卓越的能力进入这家世界500强企业。
她从业务员开始干起,用了六年时间,终于挤掉了强劲的竞争对手,一步步艰难爬到销售总监的位子,成为公司的风云人物。这期间,没有任何背景后台的她经历了风风雨雨,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喝过无数瓶白酒,熬过无数个通宵,敷衍过无数色狼。被人算计过,也算计过别人。
不管怎么说,她成功了。30岁不到,她便有车有房,在职场上覆雨翻云,八面玲珑。
然后,她的人生开始走下坡。某一天,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相恋了七年早已到了谈婚论嫁阶段的男友,劈腿了!
而他好死不死的劈腿对象,竟然是二姨的女儿,她的表妹。
她简直不敢相信。
她和男友相恋了整整七年,感情一直稳定。他对她呵护有加,好得如同教科书般经典。她婉拒了公司副总裁的公子,一心想与这个经济适用男白头到老。
表妹与她从小玩到大,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贴心的不能再贴心。她性格柔弱温柔,从无害人之心。遇到困难,除了哭,再找不到别的解决办法。那一世,她就是表妹最坚强的靠山,不知为表妹收拾过多少烂摊子。
表妹不过失了一次恋,不过是无数次失恋中的一次而已。而她当时正忙着一个大单子,鬼使神差地便将准老公派去安慰。然后天雷狗血一起发生了,男友这一去,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三搞两搞,两人搞在了一起,你情我愿,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比起表妹来,她聪明睿智、性格坚强、外型靓丽、事业有成。
处处胜过表妹一筹的她竟一败涂地?!
生活中充满了黑色幽默!
让她不能容忍的是,她始终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
她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一场大闹之后,便是彻底的决裂!亲情,友情,爱情,她统统不要了!
那段时间,她气得天天胃疼,到医院一检查:胃癌!
刚刚被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背叛和抛弃,紧接着就得了绝症!李蓉觉得自己肯定是得罪了老天爷。然后,病痛折磨了她整整半年,没等她报复那对狗男女就领了盒饭。
30年的生命两个字就可以概括:悲催!
好在她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身在另一个时空,李蓉不再是李蓉,李蓉变成了杨雨澜。
也许老天觉得她太过可怜,于是大发慈悲给了她再来一次的机会。
那么这新的一生,她应该怎样度过?
作者有话要说:
☆、王妈妈刁奴欺幼主
主仆三人又说了会子话,天渐渐地黑了,院子里终于传来声音。紧接着门帘一挑,一个小丫头扶着一个富态白胖的妈妈走了进来,四十多岁,圆圆的眼睛里头闪着狡诈市侩的光。让人见了就心生厌弃。
雨澜就坐着淡淡说了声“王妈妈来了”。晓月和晓玉虽然心里恨极了这个老太婆,但积威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蹲了个万福。
王妈妈愣了愣,七小姐虽然顶着个主子的头衔,但因为王妈妈是大太太的人,这屋里屋外早被她拿捏住了,七小姐又是出了名的胆小懦弱,平时连话都不怎么说的,每次见她倒恭恭敬敬给她见礼。今天这是怎么了,似乎气场有些不一样了。
王妈妈心里有些不高兴了。今天她刚回了家,家里糟心得要命。她的儿子不但好吃懒做而且嗜赌如命,手里一旦有点钱一准跑去赌场输得精光。这回他不但将王妈妈上回给的银子输光了,还欠人家不少赌债,赌场的人堵在家里要账,王妈妈领了房里的月例就赶忙拿去给儿子还债。到家一看,儿子不但不知悔改,还喝得醉醺醺的,将好不容易讨回的媳妇一顿毒打,媳妇一怒回了娘家。
家里诸事不顺,王妈妈正一肚子气呢。她也不给雨澜见礼,就大大咧咧地寻了把椅子坐下。不好对小姐发火,王妈妈便指桑骂槐地向着晓月和晓玉骂起来:“你们这两个小蹄子,杵在那里干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到厨房上去把姑娘的食盒领回来。你们是想饿死主子还是怎么的?平时主子都是怎么教的你们,一点规矩不懂!再敢这么不尽心,我就禀明太太,将你们全都发卖出去……”
晓月和晓玉气得身子直抖,晓月更是攥紧了拳头。
“王妈妈……”才骂了两句,气根本没消呢,就被一道温婉的声音打断了。雨澜端起小圆桌上的茶碗,轻轻拨动碗盖,慢条斯理地问:“您在这府里几年了?”
王妈妈忽然有点适应不来。七小姐一双明亮的眼睛淡定地望着她,目光中宁静冲和,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语气也是淡淡的,不急不躁,却早已没了那种畏畏缩缩,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王妈妈不晓得有个词语叫作气场,但也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
就像……就像久居上位的大太太!
她每次发落人的时候也都是这样不紧不慢从从容容的。
“老婆子来府里已经十五年了!”王妈妈也就一欺软怕硬的,气势立刻弱了,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那您可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雨澜微笑着,“您是大太太身边的人,是大太太一手调|教出来的,自然是最懂这府里的规矩的。”
王妈妈听着话里有话,忍不住望了眼雨澜,只见她秀美却略显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一丝冷淡的微笑,似是嘲讽,“您管着我屋里的事也有些日子了,处处妥帖。也当然知道什么是大丫头该干的,什么是粗使丫头该干得……”雨澜轻轻抿了一口茶,道:“您说是不是?”
领个食盒子都要大丫鬟跑一趟,那小姐谁来服侍?这些本来就应该是那些粗使小丫头的差事。而调教管理这些小丫头的人,正好就是王妈妈。如今小丫头一点规矩不懂,不知玩到哪里去了,自然也是王妈妈的责任。
“还不快去!”王妈妈脸色难看,回头狠狠瞪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那小丫头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后立刻蹬蹬跑去厨房拿食盒子去了。
“还有,以后调;教这两个丫头……”雨澜指着身边的晓月晓玉,“是我的分内事,就不劳妈妈费心了。”
王妈妈被劈头训了一顿,终于忍不住抗声道:“这些小蹄子见您年纪小,整日的躲懒耍滑,老婆子痴长了几岁,还是老婆子帮姑娘管教她们吧……”
“王妈妈……”说到一半又被打断,雨澜的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你管教她们也不是不行。可是你整日的打人骂狗,知道的,是妈妈您能耐,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太太没教好我这个女儿,连贴身丫头的规矩都立不起来……”她把“大太太”三个字咬得格外的重。
王妈妈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里暗暗吃惊这七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处处说的都在理上,叫她一句嘴也还不出来。
王妈妈自觉没了脸面,讪讪道:“姑娘这么瞧不上老婆子,老婆子也没脸再呆着了,这就退下去,免得污了姑娘的眼……”
“王妈妈且慢走!”雨澜叫住她道:“今儿是领月例银子的日子,听说你已经去管事妈妈那里领回了这个月的月钱……”
“是的……姑娘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也用不上这银子。况且想着姑娘还小,怕有那起子狐媚子引诱着,把这钱乱花了去。所以想着先帮姑娘攒着,等姑娘大了,有用钱的地方了,再一总还给你……”
“嗤!”雨澜简直嗤之以鼻了,“王妈妈真是费心了!不过这银子我正好有用得着的地方。我今日逛了逛园子,刚好碰见了二姐姐。她就要出嫁了,我便许了送副绣屏给她添妆,正好缺一块上好的料子,回头你将领来月钱如数交给晓玉,教她找库房的管事领块上好的云绫锦回来。”
晓玉机灵着呢,赶紧在一旁答应道:“奴婢省得了。得空便去找妈妈。”
杨老太爷共生了五个儿子,除了老三夭折,嫡出的大老爷二老爷五老爷都在朝廷里任着官职,因此也都住在府里。只四老爷是庶出,也谋了个外差,正在山东当个府台。所以说杨府里住着大房二房五房共三房人家,七小姐的父亲是大老爷,二小姐却是二房嫡长女。
大太太和二太太向来不对付,要是到二小姐出嫁的时候七小姐因为没银子买料子而交不出绣屏给二小姐,那大太太可就真得落下一个苛待庶女的名声了。大太太是要脸面的人,她再是大太太的人,大太太到时候也饶不了她。
王妈妈有点不大相信七小姐这番说辞,可二小姐的傲慢是出了名的,她可不敢找二小姐求证。这一瞬间,王妈妈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还是不得不将已经到手的银子再吐出来。想到这里她一阵肉痛,这个月的月例已经给儿子还了赌债了,说不得只得把辛苦攒下的体己拿出来了。
王妈妈郁闷地回了自己住的西厢房。晚上的吃食自有小丫头给她送到她的屋里去。
不一会,小丫头提了食盒子回来,晓月和晓玉耳房里摆了饭,服侍着雨澜用饭。因整治了王妈妈,晓玉还好些,晓月却高兴得什么似的。
雨澜看得直发笑,打趣了晓月一番,笑完了又一阵叹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在杨府里混得实在不怎么样,连带着连身边的丫鬟也跟着吃苦受累。
想想她的出身:庶女,生母早逝,生母又是那么个出身……
吃了饭,雨澜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回来时,晓月已经在屋里点起了灯,晚上做绣活对眼睛不好,雨澜便拿了卷书斜倚在榻上看了起来。晓玉晓月就在灯下描着花样子。
雨澜已经看了三五本史书,越看越迷惑,只觉得这个时代奇怪无比。三皇五帝、夏商西周、春秋战国,先秦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都和记忆中的一样,只是到了隋朝,熟知的历史忽然拐了个弯,那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暴君隋炀帝摇身一变,灭突厥,降高丽,开疆拓土,文治武功,成了一位历史上首屈一指的如同李世民一样被符号化的明君,隋朝也就没有像雨澜所知道的那样,两世而亡,而是绵延300多年,极尽繁荣昌盛,疆域远超前代,文化璀璨辉煌,成为唐朝那样的超级大帝国。
然后,历史上的盛唐,就没有了。
紧接着,宋元明清,统统没有了。
雨澜总觉得这个时空里的隋炀帝很奇怪,反反复复读他的本纪,总有一种微妙的违和感和一种微妙的亲切感。有一天,她翻看这位被后人顶礼膜拜的隋太宗的诗稿时恍然大悟。他一生所遗诗稿不多,有一首传唱千古: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雨澜激动万分,内牛满面:原来这哥儿们,也是穿的!
此后,若干朝代更迭,已经没有了雨澜熟悉的朝代和历史人物。也曾有战乱频仍,也曾有异族入侵,沧海桑田,几经变迁,隋亡之后历经500多年,大楚终于立国。算算时间,在原来那个时空里,这个时候应该是明朝。
如果是明朝,她还能多少知道一点历史的发展走向,至少可以给老爹和爷爷提个醒,碰见刘瑾、魏忠贤那样的,一定要绕着走。现在吗,她是完全两眼一抹黑。
孔孟之道、宗法制度、三纲五常、内阁六部,封建世袭,一切的一切,似是而非。
这次穿越还真有技术含量,古穿不说,还架空……
封建礼教的那套东西倒是没有多大变化,她前世十几年的学识,职场里打拼多年的经验,全都英雄无用武之地了。这里的大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后嫁个从没见过的老公,斗斗婆婆,斗斗小三,再生几个孩子,抚养长大,等自己做了婆婆再虐虐自己的媳妇,这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像是今天这样溜出门去逛街偷瞧帅哥王爷,那根本是大逆不道,不可想象的。
难道真就这样过一辈子了吗?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凭前世的经验,无论从政还是从商都可以做出一番事业来的吧。就像那位抢了李世民镜头的哥儿们隋太宗!
男女严重不平等啊,亲!
正当雨澜陷入怔忡,一个身穿湖绿色比甲的小丫鬟禀都没有禀一声就急火火地闯进来。是院里另一个三等丫鬟菊清。
雨澜再好的脾气也有点生气了,脸色立刻沉下去了。王妈妈真是太不把她这个小姐放在心上了,这些小丫鬟也不知是怎么调;教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正欲发作,就听见菊清说道:“七姑娘,二太太,二太太来看您了!”
雨澜微微一惊,立刻忘了发作这个不懂规矩的小丫鬟,问道:“人在哪里?”
“一刻钟的功夫就要到了,已遣了身边的丫鬟来报信。”
雨澜急忙拢了拢头发:“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