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夫妻俩出了松鹤堂,老太太才满脸疲惫地叹了一口气,苏妈妈赶忙捧了热茶过来,亲手奉给老太太,又轻轻敲着她后背。“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也不必多虑了。”
“雨馨这孩子虽然有些小毛病,但总归是个好。这一次,为了杨家,终归是委屈了她……”
太后皇上为太子赵王指婚事情很就京城中传了出来。太子本就占了名分先机,如今与首辅孙女联姻,也就相当于将杨系人马收归麾下,一时间声势大盛,原来许多摇摆太子和赵王之间官员纷纷向太子投诚。
官场众人擅于巴结钻营,大老爷一跃成为太子准岳父,身价暴涨,数日来宴请不断,连上峰对他都客气了几分,简直是春风得意。大太太也忙了起来,一些原本没有什么交情官太太贵妇人,这时也找出各种理由带着丰厚礼品上门拜访,找出各种词汇把八姑娘夸了又夸,直捧到了天上。而事实上,雨馨因为心中难过,大太太每回叫她出去见人都被她言辞拒绝。大太太既要忙着打理雨馨嫁妆,又要应付这些苍蝇般围上来官太太们,恨不得一分为二才好。
忙归忙,却是痛并乐着。太子准丈母娘当得有声有色,她美滋滋地想:雨馨和太子这还没有大婚呢,一旦真成亲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繁忙应酬之余,大太太也没有忘了每天给八姑娘做思想工作,第一时间就将皇上为叶敏瑜和萧云芊指婚消息告诉了八姑娘。八姑娘出乎意料平静,只是那一双眼睛之中露出深刻悲哀。
大太太以为雨馨认命了,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五太太远房婶子耿氏也带了礼物前来拜见大太太。耿氏丈夫谢瑞春时任大理寺少卿,是五太太远房族叔。耿氏见过了大太太又到及春轩去见五太太。
大太太前几日得了老太太吩咐,要她给雨霞和雨澜找婆家,大太太平日从未将这两个庶女婚事放心上,一时之间哪里去找合适人选说亲去?老太太自然也清楚这个大儿媳作风,次日请安已毕,打发了几个孙子孙女出去,却把三位太太留下说话。把这一层意思和二太太五太太一讲,叫两个人也帮着大太太参详一下两位侄女婚事。
五太太和雨澜一向交好,作为长辈,她本来就想婚事上帮雨澜一把,这下是有了插手绝好借口,大太太对雨澜态度是无所谓,送一副陪嫁出去,将人嫁了也就算了。并不像雨霞那样,她和合香阁斗了这十数年,又怎会听了老太太一句话就踏踏实实去给五姑娘认认真真地说亲。
五太太也是个聪明人,这些自然看眼里。她回到了及春轩就动了心思,想着怎么给雨澜找一个门当户对人品上佳夫婿,万万不能让这个懂事侄女受了委屈。
正自烦恼着,耿太太来了。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五太太高高兴地将婶子迎入正房,请她座了上首,说不了几句,便开口问道:“婶子,我那之远堂弟近日可好?”
说起自己儿子,耿太太就是一脸高兴:“好好,他很好。今年九月,便是武科会试时间,老爷请了几个京师里有名教头,现正住庄子上跟着教头们习武呢。准备今年就下场去试一试!人都晒黑了一圈!”
五太太似乎随意问道:“弟弟今年也十六岁了吧?”
耿太太道:“年过完了,已经十七了!”
五太太道:“十七岁文举人不多见,十七岁武举人也不多见。我就这里提前恭祝弟弟蟾宫折桂了。能教出这样出息儿子,婶子您也是功不可没!”
耿太太连忙谦虚道;“他年纪还小,这一科只是下场试试手!没指望他一下子就考出个武进士!”
五太太道:“就算这一科不能得中,我看下一科也是必然中!”五太太说道这里顿了顿:“不知道婶子有否为我这弟弟定下一门亲事?”
耿太太微吃一惊,疑惑地看了一眼五太太,还是道:“之前倒是相看了几个姑娘,却总是觉得不合适。他爹爹官职虽然不高,可之远怎么也是谢家子孙,我这个当娘总是不想委屈了孩子!”
五太太听罢松了一口气。话锋一转又将话题扯到了别地方去。两人又聊了几句,耿太太起身告辞,五太太亲自将她送出门去。耿太太微微有些狐疑。
耿太太一走,五太太就派人请了雨澜过来。雨澜与这位五婶婶已经极为熟悉,五太太挥退了丫鬟,一开口就抛出一枚重磅炸弹:“大嫂正为你和五姐儿张罗婚事,这事你可知道?”
“侄女不知!”雨澜吃了一惊,这些年来,雨澜渐渐地融入到古代生活当中,她不是没考虑过嫁人问题。作为一个曾经现代人,对三妻四妾什么她真心接受无能。何况上一世那惨痛经历教训,几乎让她对爱情彻底失去了希望,她觉得自己燃了所有热情,再也不会爱了。到了古代之后,她就有些逃避这些事情,一直觉得自己还小,说亲什么离得还有些遥远,谁知道一眨眼,就近眼前了……
五太太已经把自己知道情况说了一遍,后笑着说:“这些事情本来是不该告诉你,不过我总觉得你是个自己有主意,所以也就先问问你意见!这两日我一直想,今日倒叫我想到了一个人选!”
雨澜一时间还没从那种莫名情绪中恢复过来,按说一般闺阁小姐碰上了这种事总要脸红一红,说一声“五婶婶笑话人家,人家不依”才像话,可雨澜脸实是红不起来。五太太也不计较,自顾自地说道:“你觉得我远房堂弟谢之远怎么样?”
“谢之远?”那个少年雨澜倒是见过一面,可早就给忘了好不好。
五太太笑道:“上次你见过一次,和我婶子一块儿来。我那表叔官拜大理寺少卿,虽然官位不高,但是极有才学。我们谢家家风严谨,之远这孩子我也知根知底,人品绝对没得说,他是家中嫡长子,我婶子耿氏性子和顺,你若是真嫁入谢家,也算是低嫁,她断不会给你气受。而且她们家人口简单,族叔有古君子之风,治家颇严,你若嫁过去,就等着享福好了……何况有我这一层关系,婶子怎都要看我面子上,对你好一些……”
五太太说了半天,雨澜终于想起来了……
谢之远……雨澜微微有些失神。当初就这个房间,那个微黑有些腼腆少年,想看自己却有不敢看,五官端秀,虎虎生气,据说年纪轻轻已经是武举人了……五太太娘家可是江南望族,说起来,如果现雨澜里面没有换芯子,以她一个妓生女身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五太太考虑得很周到,雨澜怎么想都觉得这是一门实惠好亲事。
至于谢之远只是从五品官儿子……雨澜从来没考虑过那个!
五太太后道:“你若是觉得好,我便帮你促成这桩婚事!”
雨澜心中一闪而过那个冰傲孤清影子,又被她强行压回心里头。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况且两人身份悬殊,一起毫无可能!自己两世为人,经历了那么多事,还像个孩子似幻想这些!
雨澜一时有些失语,给自己洗脑:谢之远真真挺好!可是……自己真要嫁给这样一个人做他妻子为他生儿育女过一辈子吗?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得按照这个世界规矩来,雨澜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她是不可能爱上谢之远,这样也好,没有爱,就不会有嫉妒,将来他纳妾时候,自己就不会那样难过……这样子,也算不错吧!
五太太把该说都说完了,静静地等着雨澜答复。雨澜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全凭五婶婶做主!”
五太太见雨澜答应了下来,心中欣慰非常,暗想这个侄女果然与四姐儿五姐儿不同,没有一心只想着嫁入高门,人这一辈子,还是舒舒服服踏踏实实地过几十年才是重要。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之前没有向耿太太透露口风就是要从雨澜这里要一个准信,这一点看,五太太对雨澜还是十分喜爱。如今万事俱备,五太太没有先和大太太说,而是即刻去了松鹤堂,雨澜自然不好再去,就带着晓月晓玉回了绿静斋。
到了松鹤堂,五太太将自己想法和老太太一说,又把自己刚才给雨澜说那番话说了一遍,老太太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去问问七丫头自己意思!”
五太太听了倒是一愣。没想到老太太对雨澜竟也这般另眼相看!要知道那时未出阁女孩子议亲,本人是根本没有资格参与!
老太太淡淡道:“她精心照顾我这么久,我总要帮她找一个顺心畅意丈夫才是,你说得都有道理,只要澜丫头自己拿定了主意,我自然也同意。这个孩子,看什么都是眼光独到……让她自己拿主意吧!”
五太太一笑道:“我已经问过七姐儿了,她是同意了。”如此老太太也没有了异议。五太太这才去找大太太分说。雨澜对于大太太来说本来也是无所谓人,既然老太太没有意见,大太太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也乐得任五太太帮忙帮到底,就把说亲事情全权委托给了五太太。
五太太回去就写了帖子,请耿太太再来一次及春轩,拐着弯地将这事一说。耿太太之前见过雨澜一次,对她印象极为深刻,听了五太太这一番话,立刻便有了答应想法。
毕竟若是儿子取到了首辅孙女,是他们谢家高攀了。可听了雨澜母亲身份,她又有些犹豫。五太太推心置腹地道:“婶子,说句实话。我家七姐儿虽是庶出,但自小聪慧贤淑,这几个姐妹中却是一等一出挑,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通身气派就是真正嫡女也比不了。若换了她是嫡女……”五太太只笑了笑,耿太太却是明白了她意思,……若换了她是嫡女,太子妃又怎么可能花落八姑娘!
耿太太又见了一次雨澜之后把什么顾虑都打消了。一年不见,雨澜个子拔高了,脸也长开了,气度从容,清雅宜人。那惊人丽色让冬天太阳都失去了颜色。兼之她耿太太面前落落大方,谈吐温雅,礼数周到,进退得宜,就算用苛刻标准去要求,她表现都可以称之为完美。
耿太太觉得五太太描述简直就是有点过于谦虚了。耿太太当即表示,等杨府忙过了这一段,她便请人来给儿子说媒!
耿太太隔了一日又带了重礼亲自登门拜见大太太老太太,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一时杨家上下都知道了。
雨馨眼看就要嫁入东宫,银月便也亲自上杨府道贺。见了八姑娘,见她一副皮笑肉不笑样子,不由暗暗有些吃惊,又听说雨澜竟然和大理寺少卿公子议亲,是吃了一惊。匆匆回到家里,直接便到了哥哥叶敏淳书房。
75叹自古多情空遗恨
叶敏淳坐案几之前;脊背挺直宛若青松翠柏,一头乌黑茂密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他正一张上好宣纸上写着什么;旁边是摊开朝廷邸报,灰色湖笔握掌中;与他修长而又优美手形成了鲜明对比。
一如既往优雅温润!
看见银月进来,叶敏淳抬眸一笑,那温和笑容让整个房间都为之一亮。笔下不停;口中只温和地说道:“你来了,外祖家里一切可都好?”
银月坐到哥哥身边;随手翻了翻桌子上那厚厚一叠奏章文书,抱过一个手炉拢进怀里,用一种奇怪表情看着自己哥哥。叶敏淳笑笑道:“妹妹今儿是怎么了?”
他总是那样仪态娴雅;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不会惊慌失措。银月看着他眼睛道:“哥哥,你知道不知道外祖父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情!”
叶敏淳笑笑:“皇上将八表妹指给了太子,这个京师里头谁个不知?我前儿已经见过外祖父和几位舅舅了。”
银月道:“那你没有见见八表妹和七表妹?你不是很喜欢七表妹吗?”
叶敏淳皱眉道;“妹妹休要胡说。七表妹一个未嫁姑娘,莫要传出去坏了她闺誉!”
银月嘴角上翘:“哥哥休要唬我,哪次我从外祖父府里回来,你不是拉着我问东问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是哪一个?若你对雨澜表妹没有什么想法,那你爱若珍宝西洋模型怎么会单单就送给了她?”
叶敏淳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顷刻又回复了正常。他云淡风轻地道:“她是咱们表妹,又帮了我那样一个大忙,我便送她一个模型做谢礼,不过是平日人情来往,妹妹可不要想得左了!”
银月连连摇头:“你们男人啊!就是嘴硬!一天天什么都要算计,连自己婚事都不例外,这几年娘给你相看那些小姐,除了她们家世和背后所代表势力,你可想过,你真心喜欢过她们吗?这一次我过来找哥哥,只想告诉你一句话:雨澜表妹正和大理寺少卿谢大人嫡长子议亲,你若再没有别动作,很她就要变成别人太太了!”
说罢银月站起身来,带着一阵风出了叶敏淳书房。吧嗒!一大滴墨汁滴洁白宣纸上,慢慢洇湿散开,叶敏淳却恍若未觉。
门外转进来一个长相清秀小厮,轻手轻脚地将那张染了墨汁宣纸取走,轻轻叫道:“二爷,二爷……”
叶敏淳反应了过来,轻轻放下手中湖笔,只觉得身体某个部位牵牵扯扯地隐隐作痛,这小厮名叫随风,与他一同长大,是他心腹中心腹,叶敏淳他面前,再也装不下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随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二爷既然喜欢七姑娘,何不去求求王爷王妃!姓谢不过一个从五品大理寺少卿,不论身份品貌才学,他儿子又怎么能和二爷您相比?”
叶敏淳苦笑着摇摇头:“若是这般容易,我早就去求了王妃!母亲是绝不会同意我与杨家结亲,何况,表妹又是那种出身,娘又怎么可能答应?”
随风道:“可是不管怎么样,总要去试一试才不会后悔!”
叶敏淳喃喃道:“是呀,总要试一试才不会后悔!”说罢竟然一跃而起,急匆匆向着延庆王妃平日礼佛小佛堂跑去。
“二爷!二爷!”随风当时就楞住了。叶敏淳自小爱重羽毛,沉稳端凝,进退有度,随风已经差不多有十年没见过他府中这样不计风度地狂奔了。
“二爷来了!”守佛堂门口几个丫头婆子刚说了一句还来不及施礼,叶敏淳就已经闯了进去。延庆王妃正跪佛龛前蒲团上虔心礼佛,叶敏淳忽然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她跟前。
“母亲,孩儿有话要对您说!”
延庆王妃已经大吃一惊。她对叶敏淳寄予厚望,自己这个儿子也是文武双全,办事周全,从来没有让自己多操一点心,今日见他跑得鬓发散乱气喘吁吁,她还当外头发生了什么大事。
延庆王妃也是一个办事精细人,先是挥退了随侍丫鬟婆子,这才站起身来,伸手去拉叶敏淳:“我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且慢慢说来,娘给你做主!”
叶敏淳却不肯起来,他抬起头,一双幽深眸子深深望着自己母亲:“母亲,孩儿想请母亲去外祖父家中提亲,孩儿想娶七表妹为妻!”
延庆王妃身子一僵,伸出去手就顿了一顿。她慢慢地旁边锦凳上坐下:“淳儿,你从小胸怀大志,你可还记得你心愿是什么?”
叶敏淳叫道:“娘!”
“辅佐圣主成为一代贤王,你忘了你多少次和娘说过话了?小时候你时常见你爹爹韬光养晦,空有一身才学却报国无门,你说你绝不做下一个爹爹!你立大志要有生之年做一番大事,要将胡虏赶回漠北,要将蜀汉收归国土,要青史留名,这些你都忘了?”延庆王妃说得飞,却声音冰冷,字字如剑如刀。“因为我关系,你父亲已经淡出朝政多年,你难道还要做下一个你爹爹吗?淳儿啊!”
叶敏淳低下头,声音也低了下去:“也许,太子不是那种猜忌人!”
延庆王妃声音缓和了下来:“自古天家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