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乎顺利地——结束了采集,在飘漫细雪薄雾的午后,研究船返航,干部们去向杜老师交差报告。
佟绮璐坐在行政中心一楼大厅临窗的双人沙发。长尾青鸟飞来飞去,停栖在天花板烛台式锻铁吊灯上。佟绮璐将眸光从鸟儿身上挪开,偏移脸庞面窗,视线迈过青羽广场,望着对街广场的天马雕像喷水池,那是著名的旅店“等待太阳”——夏初晨祖父经营的。
莫威廉和韦安平计划在那儿举办结婚派对,这应该是采集后的重要事之一。韦安平本想透过夏初晨订最好的场地,未料夏初晨没走完采集行程,韦安平没机会跟他提,回来更和莫威廉陷入冷战,不知他们的婚礼会否如期举行?
“绮璐……”韦安平出电梯,踩过织满细碎小青羽的驼色地毯,直接走向佟绮璐。“我们回宿舍。”她拉起佟绮璐。
“安平学姐,亚杰要我在这儿等他……”
“别管他了!”韦安平语气强烈,娇怒地道:“他们几个不知道做了什么恶劣事,害得初晨学弟要办退学,我都还没跟他打好关系套好交情,他们就想把他弄走,这些男人真是可恶到底!杜老师正在教训他们,我们先回去……”
“安平!”韦安平下楼没多久,莫威廉也追了下来。“今晚不是要分析片子,你有时间回宿舍吗?”他长腿大步行来,拉走韦安平。“跟我回研究室……”
“放开我!”韦安平生气地甩手。
莫威廉二话不说把她扛上肩,不理会她娇吼,进入刚好开门的电梯。同时,另一个人从电梯出来,看戏般地挑唇回眸,直到门关上,听不见女人瞎闹的叫声,他一脸意犹未尽地走过来。
“他们明天就会和好了。”松亚杰靠近佟绮璐落坐的双人沙发。
佟绮璐静望着他。他似乎不打算坐下,长尾青鸟飞降在他肩上,他挑了一下眉,乜斜眼瞅它,转折语气说——
“原来你在这儿,罄爸到处找不到你——”
“初晨要办退学是真的吗?”佟绮璐问。总在那么一、两秒——
松亚杰这次被她打断,脑海浮起她给夏初晨热奶茶的情景。他沉合一下双眼,肩上的鸟儿拍了拍翅。他没答她的问题,大掌牵她站起,说:“外头下着雪,我叫车送你回宿舍。你第一次出海采集,也够累了,回去早点休息。”
佟绮璐低垂脸庞,美眸瞅凝他紧握她的手,跟着他的脚步走到青羽广场。
他把她送上一部他那日开到外堡接她的吉普车,交代开车的学员几句话,没对她道再见,即转身回组织行政中心。
到了红色城堡,佟绮璐一个人下车,行过桥堡、外堡,穿越碉楼,于堡内广场遇见夏初晨。
夏初晨站在野玫瑰丛里,望着女寝,细雪掺融在他发里,寒气逼近头皮,冷得教他万分清醒。
“初晨……”
以致女人叫唤他时,他知道不是梦。回过头,他对她说:“别过来,绮璐——”
佟绮璐停住脚,碉楼外廊的遮檐阻挡白雪落在她身上。她说:“初晨,你不在这儿上课了吗?”
夏初晨沉默一阵,道:“抑歉,绮璐,我那天太冲动,是否造成你的困扰?”
佟绮璐摇首。下雪的天空弥漫着雾彩,袅袅如烟。
夏初晨微笑,转开与她蒙胧对望的视线,又朝女寝看着。“绮璐,你觉得这一大片乱长的野玫瑰是男性,还是女性?”他提了一个奇怪问题。
佟绮璐这会儿踩下步伐,离开碉楼外廊,走近夏初晨。她没回答他的问题,无声无息地站在他旁边,就像这些野玫瑰一样安静。
他却说:“这些花肯定是男性——野蛮、没规矩、乱攀缠——一径往女寝窜长,歪杂的根茎堵塞了水管……”
昨晚,有个女学员跑到只剩夏初晨一人的男寝求救,说女寝的供水又停了。绅士训练使然,夏初晨二话不说去了女寝查看。女寝的供水忽流忽停,不单纯。他直接联络祖父旅店的维修工程部门人员,叫他们带精密探测仪器过来,找出了真正的原因。
今早,他听说海洋研究船要返航了,他决定在离开之前,要将这片野玫瑰连根带茎铲除干净,让女寝不再用水受扰。
第5章(1)
夏初晨说:“绮璐,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不闪躲,坦坦白白瞅睇对方。落雪在他们的目光中停了,雾不再飘蒙,他转开头,才听到她说——“对不起,初晨。”佟绮璐无法响应夏初晨。她跟他一样相信一见钟情,几乎跟他一样,为这般毫没道理可解释的因素,进入无疆界学园。她对夏初晨说:“亚杰他人很好,我十三岁的时候在战地遇见他……”
“绮璐,”夏初晨打断她,回身面对她。“明晚可以吗?我想请你吃顿饭……”他们约好一起用每一餐,却未能实现。至少,至少一次,让他和她坐在烛光花影的餐桌,好好地,像幽会一样,共享美食吧!“嗯。”她轻应的嗓音,短短柔柔,使他的心急跳着,贪婪地期待她更多的回答——“我可以,初晨。”天神这会儿站在他这边;她美妙的嗓音持续着。“现在就可以,你想在哪里?我先换个衣服好吗?”
“好。”他极快地回答。“我等你,在这儿等你。”
佟绮璐颔首,走出野玫瑰丛,往女寝移动。
夏初晨一直看着她踏上女寝门厅阶梯,再次扬声。“绮璐……”她回头了,他笑了。“我等你!”
佟绮璐没让夏初晨等太久,或者,夏初晨等她,根本不在意时间,也就不觉得久。
当她穿了一袭和他身上西装很相配的象牙色迭襟羊绒及踝裙,若雪闪亮地出现,她的鞋子也和雪同色,仔细瞧,才看出不同,那应该是很淡很浅的绛紫色,像她裙摆下的两朵娇袅花儿——“永远的精灵”忽地占据他脑海,他忘却户外近晚,气温又降了好几度,上前牵住她的手,只想和她在野玫瑰铺萌的堡内广场跳曲双人舞,要不是她手心的低温提醒,他真会忘形地那么做。
“怎么不把外套穿上再出来?”夏初晨接手佟绮璐挂肘的长大衣,摊展开来,眼神温雅凝眄着她。
佟绮璐在他的绅士举止服务下,穿妥外套,拨好圈戴水晶蝴蝶发箍的柔鬈黑丝,轻语道:“我怕你等太久……”
再久,我都等。夏初晨看着她化了淡妆的美颜,把话搁在心里头,挽起她的手,说:“走吧,到我祖父的‘等待太阳’。”
雪歇了,天空的月,亮出一弯尖角。今日是完满的圆才对,那些缭缭绕绕的云雾太纠缠,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永不消失。都说荆棘海无国界地区难等太阳,连月也罕见,出现仅是一点点。
一点点就够了!夏初晨喟叹,望着像是黏在挡风玻璃弧边、蒙蒙无全貌的月,他其实不确定是不是月,那有可能只是路旁一盏造型特别的灯,亮得让他的心情环成一圆天使轻盈光圈,要飞起来似地,他傻傻笑了,偏首看一眼副驾驶座的佟绮璐。
她说她合一下眼,要他到了叫她。她刚返航,疲累堆积在细弱的身子骨,应该在宿舍好好休息,却愿意和他在这儿。他花了比平常多的时间,将车驶到港口区——以新年花车游行的速度,在雾中悠逛每一条形码头街道,耐心地,等到她眼睫毛微动,他才往目的地前进。
佟绮璐睁开眼睛时,夏初晨的车正好绕过天马雕像喷水池,往“等待太阳”迎宾门厅的车道停。
他说:“我正要叫你。”
佟绮璐美眸微缓流转,眼角余光稍稍自仪表板掠过。“谢谢你,初晨。”她从被放低、像张舒适小床的椅座直起腰身。
夏初晨伸手过来,一面扶她一面将椅背恢复原状,然后,他将车熄火,抽钥匙。仪表板上所有显示消失,报时也消失。“还没用餐,怎么先道谢?”他这么说。
门卫开了驾驶座车门。“初晨少爷……”
夏初晨抬手阻止门卫动作,下了车,行至前座这道门,亲自迎佟绮璐下车。
两人男才女貌,像出席宴会的最佳伴侣,手挽着手,走进辉煌气派的“等待太阳”里。
十七楼餐厅的贵宾包厢随时为大老板孙子初晨少爷准备好。
鲜花、香摈、巧克力草莓和鱼子酱小点心,圆桌上,布巾是有恋爱氛围的粉红色,双心形蜡烛在邱比特拉弓的金箭前端,燃着两簇合为一簇的火光。
总管很满意自己选的这个烛台,虽是临时,他办起事绝对力求完美,何况大老板家的几位少爷小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初晨少爷今晚带女士特来用餐,他更得慎重。
看看腕表,总管走出窗景一流的包厢,外部扇形空间里,差不多座无虚席了,弧形窗墙设建灵感发自古代西班牙大船,现在盛载月光,“等待太阳”今晚是等到了月神降临。
钢琴演奏柔柔徐徐,流泻和月光一样悄悄使人迷醉的旋律,用餐的宾客们神情愉悦,一小口一小口啜饮芳醇美酒。
“初晨少爷还没上来吗?”总管叫住一位黑服侍应生。
侍应生一愣,迟疑地转头看向音箱盖撑扬似帆的钢琴。“初晨少爷不是在那儿吗……”
总管视线一调,惊讶地道:“初晨少爷怎么会在那儿弹琴?他来了,你们为何没带他进包厢?”
“是初晨少爷自己的意思。”侍应生被总管的反应弄得有些紧张,他只是个侍应生,又不是领班。
“女士呢?初晨少爷的伴侣呢?”总管再问。
侍应生一脸无辜,指着表演台下独坐的人影。“应该是那位吧……”两位贵宾进来时,他没亲眼看见,仅听同事耳语了几句初晨少爷的女朋友怎么怎么美,初晨少爷正为她献上爱的钢琴曲。
总管忽而明了夏初晨的“男人的浪漫”,点点头,挥退侍应生。“好了好了,去去去,小心招呼贵客。”说着,他移动步伐,正欲去问候女士。
“总管……”一个低抑的嗓音叫住他。他回过头,就见领班急步趋近。领班在他耳边报告:“大老板临时带了客人要来用餐,外场现在几乎没位子,包厢只剩保留给初晨少爷那间,大老板他们人已经要进来了,又不能叫他们到楼下或楼上的其它餐厅,我看是不是……”
“我看就把初晨那间包厢给我们用。”突如其来的声调,低回在脑背。
总管和领班吓了一跳,同时转头。大老板夏万鸣带了一群人站在他们后方。
“生意很好,辛苦两位了。”夏万鸣露出顽童般的笑容,拍拍他们的肩。“我给你们加薪,不要告诉别人。”他的客人全听见了,个个面露笑意,穿制服、戴白色贝雷帽的年轻人更是笑出声来叫“爷爷”,说他们也要零用钱。
总管尴尬地微笑,吩咐领班照大老板的意思。领班旋即迅速派人去包厢增位。再由总管带领大老板一行人往包厢移动,其中,某个年轻人驻足不前,像被优美琴声吸引,停留好几分钟,没实时跟上长辈。
“来来来,小朋友们坐好,让夏爷爷听听你们怎么别出心裁,整得我孙子要办退学……”
“夏老别这么说,这事我骂过他们了,只差还没把他们吊起来打一顿。”杜罄这话像在打圆场,接下来却是说:“我特地等着这一刻,就是要在这儿把他们吊起来打给你看。”
夏万鸣哈哈大笑。“阿罄教孩子的方式真激烈!他们该不会是学你,才把我孙子整得想逃的吧……”
“你真是够了,不要在夏爹面前装疯卖傻!”美女师长苏影桐娇斥。“我和里勃、梦美在外面这几年,你把他们带成什么样子?”纤指一掠,扫过自顾自落坐的小辈们。“没规没矩……”
苏影桐看一眼这个象样的学生,拉提裙摆优雅坐下。
“影桐,你昨儿个才回来,今晚就让你来陪我这老头吃饭,是不是很无趣?”夏万鸣笑看像自己女儿似的聪慧女子。
苏影桐摇头微笑。“我昨天就想来看你了,要不是这家伙……”瞪了一眼杜罄。“把组织事务弄得一团乱,让我回来比在外面忙……”
“是是是,对不起,我的女王。”杜罄坐在苏影桐左边位子。“惹你这么不高兴,不然,换成把我吊在这里打……”
“赞成赞成!”名列组织鬼点子最多、最爱凑热闹的学员——寇希德鼓掌欢呼着。“我想看影桐老师鞭打罄爸……”
“闭嘴!小浑蛋!”杜罄拣了放在桌上瓷盘的巧克力草莓,丢向圆桌对座的寇希德。
寇希德像狗接飞盘一样,歪个脸,撇回来,嘴巴将师长“赏赐”的小点心咬个正着。
“不准在餐桌上玩闹!”苏影桐简直没一刻好心情。
杜罄又向苏影桐磕头反省陪不是,而后迁怒地指骂寇希德。“皮绷紧点!没你的事,跟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吃爷爷招待的大餐啊!”寇希德咀嚼着嘴里的甜香滋味。这顿饭,是要检讨此次海洋研究船出海采集——不,是出海“整少爷”事件,罄爸押着跟船出海的干部学员前来向孙子被欺负的爷爷请罪。他是干部,但他没出海,不关他的事,不过,他想看戏,就来了。
“什么爷爷招待?”杜罄眯斜视不知死活的浑小子。“希德,我们是来致歉的,这顿饭当然是我们花,我看,由你的出队金、零用钱扣——”
“什么?!”寇希德叫了起来,差点没被巧克力草莓噎到。“干么这样——罄爸,你是伟大的慈善组织创建人,‘慈善’耶——”
“你们还没吵够了吗?”苏影桐冷声问,美眸狠瞪不得体的师徒。
夏万鸣看这一桌子子孙孙辈,爽朗大笑,乐得开怀。这么有趣生动的一伙人——初晨怎能办退学呢?
“哪一个是里勃和梦美的儿子呢?”夏万鸣问道,决心好好认识这个慈善组织的第二代。
“亚杰——”杜罄顿了一下,眼睛环视八人位圆桌。除了主位的夏万鸣,学生们——居之样、莫威廉、韦安平、寇希德——各坐一位,加上影桐和他,确实还空着一张椅子。“亚杰呢?跑哪去了?”
“去方便了吧。”寇希德猜测道。
“我出去瞧瞧——”
“抱歉。”
居之样站起身不到两秒,松亚杰推开包厢门进来了。
“臭小子,跑哪去?”杜罄眼色严厉,嗓调硬邦邦。“你是主犯,敢作敢当,别半路落跑。”
松亚杰摘下贝雷帽,在居之样旁边靠门口的空位坐下。“罄爸,我顶多走歧路而已,绝对不会半路落跑。”他扯唇一笑。
还在耍嘴皮!这几个小浑蛋一个比一个不知死活!杜罄哼叹一气,看向夏万鸣。“这个态度漫不经心、不上道的小辈,就是里勃和梦美的不肖子。”他指着松亚杰。
“是喔,你是主犯?”夏万鸣摸着下巴短胡须,打量着松亚杰。长得很帅嘛——阿罄的这群小伙子个个是公害,能做什么慈善?
“我是无国界慈善组织,松亚杰。”松亚杰向长辈报上背景名号,礼貌得不像无疆界学园的顽劣份子。“夏爷爷、您好。”
夏万鸣频频点头,像赞赏又像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眯起眼,睡着似地静了好久,才张眸,精神十足地问:“整得我宝贝孙子想办退学的,就是你吗?”
松亚杰直视无国界地区的传奇人物。“夏爷爷要这么说,我想我也没什么好否认,您倒劝劝初晨学弟退学和休学不同,我不会怪他打我女友歪脑筋,他大可不用抱着一辈子不回学园的方式惩罚自己。”语气与目光一样。
好家伙!居然能正经八百说个天花乱坠!
寇希德傻眼了一下。当天坐镇研究船的居之样也以为自己听错。
“所以,初晨是被你捉奸在床,羞耻得去跳冰海?”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