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拾注视着泉消失的方向,很久很久。
直到感觉出肩膀上另一种温度、另一种嗓音的时候,才恍然回神。
萤火沐浴归来把落在地上的外衫披到夕拾肩头,看着他出神的方向,有些疑惑的问道:“在看什么呢?”
萤火的身上带着一股幽香,或许以前就有,又或者是现在才发现的,总之这种味道让夕拾迷恋不已,转身把头凑到萤火的颈窝,撩开发丝细细地闻了几闻,满意的笑笑,把萤火拥入怀中。
不知为何,萤火觉得在她离开沐浴的这段时间,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什么,可她就是没看出任何发生过什么的痕迹,环上夕拾的腰际,“怎么了吗?”
夕拾蹭蹭,鼻声哼哼道:“没。”温软余香缠绕中,夕拾忽地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毒公子泉的大名是?”
“嗯?为什么想知道泉的大名?”
“就是好奇了。”
“喔,泉叫沈谷凌,深谷的谷,盛气凌人的凌。”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好听吧,我第一次听的时候也觉得好听。”
夕拾在萤火肩头轻轻点头,而后腻腻地询问道:“燕儿,如果我说,我们就留在这,你说好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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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回 挽发情 。。。
“你说什么?”萤火一下子没有弄明白夕拾的意思。
“我说,我们就留在这里,造个屋子长久的在这居住下来,你说好不好呢?”
萤火搭在夕拾腰间的手不觉地抓紧了他的衣衫,“你的意思是,我们要留在这里,再也不回去了?”
“是啊,这里的景色如此美好,住在这里一定会很开心的,就我们两个人。”夕拾尖尖的下巴隔着衣衫摩挲着萤火的肩膀,虽然是孩子气的声调,却叫人感觉不到一丝玩笑的意味。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你还有很多要紧的事要做啊。
——比如要杀掉皇帝,花都行的目的。
萤火默不作声的心里泛着嘀咕,她总是想不明白这个家伙为什么一直自说自话,都这样的年纪了、都是这样身份的人了还如此想逞一时之快。
“燕儿,你不喜欢吗?”
“不是。”
“那是什么?”
——因为太过突然,而你又不说明你原因,所以我不知所措。
——我是真心喜欢这里,而你是不是也是出于真心呢?
萤火扯开夕拾的衣衫,把他整个人往后拉了拉,他们对视而立,她要看着他的眼睛,看看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可是入眼的却是他嘴角的伤。
“这是怎么了?”指头轻轻点上去,指腹还能触摸到丝丝鲜血的痕迹。
夕拾捉住萤火的手,阻止她进一步的试探触碰,“噢,不小心磕到的。”眯着眼睛无邪地笑道。
萤火蹙起了眉头,这根本就是骗小孩子的把戏,明明先前还是在这好好睡觉的,就算要磕伤碰伤也不能是嘴角这样的地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散去尘雾的眸子扑闪着,很是无辜的耸肩说道:“没有呢。”
“你说谎啊。”萤火双手攀上夕拾的肩头,两只手掐住夕拾的耳垂,逼迫着夕拾和自己对视,“你最好告诉我实话,不然……”萤火嘟起嘴,有点生气地警告着。
夕拾咧开嘴一笑,“好好好,告诉你实话。”
萤火满意的点点头,松了手,打算听夕拾说的所谓的‘实话’。
哪知夕拾一把掐上萤火粉嫩的脸蛋,扬眉邪笑道:“实话就是,燕儿你昨天吻我吻得太过用力,把我的嘴角都吻伤了。”说着还撅起嘴炫耀着嘴角的伤口,“你看,你看……”
腾地,一股火热窜上脸颊,绯云横飞,不说昨夜还好,一说起昨夜萤火就想打个地洞钻进去,那些火热的缠绵画面压制不住的在脑海里穿来穿去,好不容忘却的羞臊之情又因为这家伙得一席话给挑逗起来了,萤火气鼓了腮帮,阴沉着脸大概想出手教训教训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混账家伙。
一枚碧玉簪在指尖流畅的玩转,萤火冷嗖嗖的一歪嘴角,“你小子是找死,哼。”说着,长针便要朝夕拾刺去,哪知夕拾提前反应,夺过萤火手指的碧玉簪,也流利的在指尖玩转起来,玩了几个来回,突然收起了玩笑的表情,认真的说道:“燕儿,我给你挽发吧。”
堂堂逸王要给她一个平民女子挽发吗?
这是何等稀奇之事。
“你,你会?”
夕拾得意地点点头,指尖一转,示意萤火调转身子,他是真的要给她挽发。
萤火想笑又不太敢想,在夕拾还没触上她的头发之前,她始终不敢相信这一幕是真的,因为她就听老爹说过,男人一般是不会给女人挽发的,尤其是有下人伺候的贵族子弟,而他老爹就是这些人的少有的例外,据说,在她母亲还健在的时候,老爹就经常给她母亲挽发。
那是何等之宠溺和爱惜啊,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虽然老爹看起来就是个老实巴交地卖米老头,可她也还是能想象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或者在晨曦微露的时候,在简陋的梳妆台前,父亲给母亲细心地挽发,梳着简单而又可爱的发髻,甜蜜而又温馨,曾几何时,她也幻想着将来能找到一个不顾及身份能为她挽发的男子为夫。
原来,幻想也终有成真的时候。
这个男人是她的夫君,还是当朝嫡亲权贵的逸王爷。
萤火跪坐在地,如墨的青丝披散在肩头,清风拂面,吹起一阵清香。
夕拾跪立在萤火身后,以手代梳,小心地捧起她柔软的发丝,五指插进发丝,由上而下的梳拢着头发,轻中带着点力度,很体贴也很温柔。
“力道够吗?”
“恩。”
他的温柔体贴尽情显露,萤火享受的闭上眼睛,全身放松,就任由着夕拾轻轻地揉着,轻轻地梳着发,她感觉到他的手好细,他的心也很平静,平静地让她十分眷恋和安心。
“母妃说,头发对女子来说很重要,头部也很脆弱和敏感,倘若掌握不好力度会让人很不舒服,所以要极尽温柔的对待呢。”
“母妃?”
“恩,我母妃。”
很多时候,萤火会忽略夕拾的身份,也经常会想不起来他是先帝的皇子,和当今皇帝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那么,他的母妃必定是先皇的妃嫔。
“你的母妃是?”
“我母妃是先皇的贵妃。”
萤火若没记错,贵妃是屈居皇后之下,在后宫内身份第二尊贵之人,难怪作为先帝最小的儿子却能分封到最为富庶的江南之地,可见当时贵妃的受宠程度。
“那你母妃现在……?”
梳发的手指略略僵住了一会,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力度,“我母妃已经仙游了。”嗓音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是他一贯的作风。
萤火只记得以前醒夜说过她母亲离世了,被分封至花都之地,想也知道,必定是她母亲不受宠,而且传说醒夜的母亲是青楼女子,身份低微有那样的下场自不用说;可夕拾的母妃是贵妃,怎么也会落得如此下场呢?
“是病逝的吗?”萤火这才发现,其实她对他的过去,几乎不知晓。
指尖的力度依旧是那样的柔软,柔得有些伤感,似他此刻的嗓音,“世人都说贵妃和先帝感情笃深,先帝驾崩贵妃以身作陪,于是世人皆称赞道:‘好一个刚烈痴情的女子啊……’”夕拾失笑的肩膀微微颤抖,由此带动指尖出现细微的波动,敏感的发梢把这些细小的举动一并传给了萤火。
“刚烈痴情的女子吗?”
“呵呵呵……”夕拾挑起一缕发轻轻挽了起来盘在脑侧,“燕儿,你相信吗?”
“……”
“我母妃是如何死的,我比谁都清楚。”一缕发挽好,接着挽下一缕,“我宁愿母妃得不到那些称赞,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称赞我更希望母妃活着。”夕拾顿了顿,萤火竟发现他有些哽咽,“活着的话,即使要隔很久时间才能见上一面,我也情愿等待。”
那些流言蜚语,她不是没有听说过,但是那些东西她总认为和他是挂不上钩的。
犹记当初,在写月楼听老者说书的时候,只道他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秧子王爷呢,之前的细节并未听得多仔细,现在想来甚为后悔,为何当初不认真听听有关他的事呢。
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说起和他母妃相关的事情,好在,他和她说起了。
“那么……”忽然深埋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对话浮现了出来。
——还要替本王杀人。
——杀谁?
——本王要你杀皇上。
第一次,说要杀皇帝的时候,他是带着玩笑的口吻说着的,那时候,她并未信以为真,直到第二次。
——王爷,你上次说的让我帮你杀人,当我问你要杀谁的时候,你说了杀皇帝,其实我知道,那是你的真心话。
——你说的没错,本王是要杀掉皇帝。
——那就杀吧。
——帮我。
——好。
他的请求,她记得一清二楚。
她的回答,她一直无法忘怀。
一直以来,原来一直以来,他要的并不是权势,他追逐的并非是那一把高高在上的龙椅,而是和她一样,为了报仇,为了替至亲之人报仇。
倘若比较起来,她还算幸运的,她的仇人都是凡夫俗子,以一个杀手的身份去报这份仇,总有一天是能成功的;但是他呢,他的仇人是皇帝,若要报仇便是要颠覆整个天下,这不仅仅是需要勇气和决心,还要有超越皇权的力量,三者缺一,这份仇恨便永世不得报。
这些年,背负着这样一种愁绪,他是如何走过来的呢?
就在那一座空空如也的王府庭院中喝着难以下咽的药汤,然后一边训练着手下的暗卫,以一人之姿睥睨整个天下吗?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一个人独自扛着吗?多年来,难道他的心都是一座寂静的荒城,没有人走进,亦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吗?
不需要任何人,不理会任何人,只想着报仇,只想着战胜目标人物,他的这份体会,她竟现在才了解到,原来,从第一次见面起,她的心思就已然被他察觉了,所以才会是她,才选择了她,是这样吗?
——是这样吧,夕拾。
——慕容燕,你真是个笨蛋呢。
夕拾熟练的挽好了第二个发髻,然后把手中的碧玉簪插到发髻上,碧色的玉簪、墨色的发髻,在阳光下形成一种失真的画面,夕拾摸着发髻,拍拍萤火的肩膀,“好了。”
纠缠的思绪暂时烟消云散,萤火开心地摸上脑际,只觉得两个圆形的发髻缠绕在一起,就像个同心结一样,而那枚碧玉簪则是连接圆心的纽带,很好的固定住了两个圆髻。
“这发髻叫什么名字?”
“同心髻,以前母妃最喜欢的样式。”
萤火摸着发髻,起身原地转悠了几圈,拉开裙摆,笑问道:“好看吗?”
夕拾看到萤火快乐的像个孩子,在他面前不断转着圈,安静而甜美地站在阳光下笑着,碧玉簪闪着柔和的光芒,笑意凝在嘴边,这幅画面让夕拾喜欢不已。
“很好看。”
几米光线穿透抖落着的裙摆,萤火如一个火红的仙子翩翩而舞,踏着欢快的步伐朝夕拾而来,热情而温柔地环上他的颈脖,梨涡浅显就映在他瞳孔的最深处,她笑开了,美得不像话。
依偎在他的怀抱,她柔声的告诉他:“我们现在还不能留在这里。”
“恩?”
一双灵动的眼睛,安静地凝着他,摒弃了一切妄念,“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在自在州江船上,月色酒醉下你抱着我让我帮你的话。”夕拾怔住不语,曾经的醉言他并不以为她当真了,原来并非是独自当真而已,夕拾眼睛突然一亮,他突然很期待萤火接下来的话。
而萤火望着他亮起来的眼眸,竟做了一个很丑的鬼脸,吐吐舌头吻上他受伤的嘴角,久久不离开,贴着他的唇瓣,吐气幽兰,“以后,吻你的时候,我会记得轻一些的,呵呵……”随后,娇嫩的唇瓣划来了悠扬的弧度,“我答应过帮你的,就一定会帮你的。尽心尽力的帮你,如果你不嫌弃,我只会杀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好心水的两章因为jj的抽风而没看到留言,勒了个去,万分怨念啊,嗷唔,大家来抚慰心灵受桑的清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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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八回 会暗兵 。。。
两匹骏马飞驰在林间的小道上,一席火红、一抹水蓝色,衣袂飘飘,渐渐行远。
而在崖边,水雾气环绕间一个清冷的身影久久地矗立着,他的视线一直随着那抹火红,直到那席飘渺的红衣变成一个红点,他仍然无法收回自己的目光。
看着看着,手缓缓抚上心房。
咚咚咚,心房里东西在跳动的同时还夹杂着一丝酸疼。
眼前的这幅画面让他不禁想起了七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他亲自目睹着她参加第一场试炼,那一场试炼的结局,一点都不复杂,甚至简单的只有两种情况,生亦或是死。
而今,她要走的路,复杂到他无法预知,因为那条路,再也不是生死这两个字能够定义的。
而最重要的是,七年前,她活下来了,便有机会再次与自己同行,最不济的,倘若她死了,她的尸体还能够由他来处理;七年后,她朝着一条未知的路走去,不管最后结果是生或者死,他都不是那个最终留在她身边的人了。
草药是没有长脚的,在你没有研制它们之前、在你没有抛弃它们之前,它们绝对不会先离你而去,枯萎的话,还能制成甘草药呢。
人,是长着脚的,甚至长着一双会飞的翅膀,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变了,无声无息地用那双脚、那双翅膀就飞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会先你而离去,而你却无法控制;他们一旦离开,你就再难寻觅到他们的踪迹了。
这,或许是人生中最后一眼了,静静地看着她离去,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
记得以前死老头子就说过,沈谷凌你这小子是无情无心的,但若一旦有情有心了,就必定伤及一世。
看来死老头子这一点倒是说得极对,最初的一笑,给了他心,七年间的陪伴,给了他情,始料未及的七年,是个开始也是个极限,他们之间,所有的所有,都被埋葬在已经过去了的七年之中了。
七年前有醒夜,七年后有夕拾。
至始至终,都不是他,沈谷凌。
——慕容燕,但愿这样的选择,我们都不会后悔。
——以后的日子里,是你先想起我,还是我先回忆起你呢?
黯然神伤后的霍然一笑,他再也无法继续看下去了,这一转身,所有的思念只能用来怀念了。
——是重回雪山?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呢?
——罢了,一个人,去哪又有什么区别呢!
……
……
经过几天的跋涉,萤火和夕拾终于赶到了和暗卫们先前约定好的地点,花都自在州和月都边防城的交界处——浮州城。
浮州,属于三不管地带,朝廷不管,花都不管,自然月都也不管,于是这座乱城也和它的名字一样,则虚而浮。
这里的街道脏乱不堪,有钱人八抬大轿出行,且把身边的奴仆当牲畜一般使唤,而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和穷人甚至争相去应征富人家的差役,为的就是那一身干净衣衫和一碗白米饭;而街市就类似自由市场,叫卖的、斗殴的、屠宰的、乞讨的、甚至当街标价出卖自己的女子都站满了几排,如果一个男人甩来一粒碎银,哪怕是当街出卖自己,那些女子也毫无羞愧之情……一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