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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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星传-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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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下头,他摸了摸自己的衣襟,衣襟犹温,温香犹在——片刻之前,她还依偎在他的怀抱里,然而此刻呢?却只剩了他自己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咦一一

溪旁的地是平坦的,他孤零零地位立着,月光从他身后射来,这平坦的土地,却怎地有两个长长的影子。

他的心,不禁为之猛地跳动一下,刹那之间,他心中所有的思潮,已变为惊惧,他来不及再想别的,蓦然扭转身。

哪知——

他身形方转,眼前突地人影一花,竟有两条人影,从他身躯的两侧掠过,他只觉自己的左右双臂,都被人轻轻按了一下。等他身形站稳的时候,眼前却又是空荡荡地,半条人影都看不到了。

他大惊之下,脚步微错,蓦然再一转身,口中厉声叱道:“是谁?”

身后一声冷笑,他眼前人影又自一花,又是两条人影,从他身躯西侧掠过,“吧、吧”两响,他左右双肩又被拍了一下。

但是——

地,仍然是平坦的,地上的人影,仍然只有两条,一前,一后的,前面的影子是他自己的,后面的影子是谁的呢?难道这两人其中之一是没有影子的?他一捏掌心,掌心沁出冷汗了。晚风吹到他身上,也开始有刺骨的寒意。

一时之间,他心中既惊且惧,想起几时所听的故事:“人都有影子,只有鬼,才没有影子的。”他不禁更为之栗然。

他惊栗地站着,动也不动,后面的影子究竟是谁?他想也不敢想,目光动处,只见地上的两条影子,也没有丝毫动作,他悄悄咽下一口唾沫,哪知身后突叉传来一阵冷笑。

后面的那条影子,也开始往前移动起来,距离自己的影子,越来越近,他机伶伶打了个寒嚷,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冷笑之声,更刺骨了。

抬首一望,天上仍然群星灿烂,距离天明,似乎还有一段很长的时候,他于咳一声,暗中忖道:“裴珏呀裴珏,你难道真是个无用的懦夫,怎地如此胆小,后面纵然是个鬼魅,只要你问心无愧,又有何惧?”

一念至此,他胆子不禁一壮,故意理也不理那条影子,大步向庄院走去。

哪知背后冷笑之声突地一顿,一个细嫩柔脆的声音说道:“裴珏,站住。”

裴珏胆子再大,此刻也不禁心魂皆落:“他怎地知道我的名字?”

定了定神,大声道:“在下正是裴珏,阁下有何见教?”他虽然装作镇静,但语气之中,却也不禁微带颤抖了。身后的语声森然一笑,道:“好极了,裴珏,我正要找你。”语声粗壮,有如洪钟,哪里还是方才那种细嫩柔脆的声音。

裴珏又为之惊愕住了,口中慢慢说道。

“有何贵干?”心中却是疑云大起,俯首望去,只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映成笔直的一条,仿佛连手脚都没有。

他心中一动:“难道我没有手脚吗?只是映在地上的影子分不清罢了。”一念至此,他心中的惊惧,不禁大减,却听身后的语声,又换了方才那种细嫩而柔脆的声音说道:“你先别问我找你作什么?我先问你,我究竟是人是鬼?嘿嘿——”他又自冷凄凄地冷笑数声,接道:“你着回答不出,我就把你吃了。”

哪知裴珏却一挺胸膛,大声道:“你当然是人。”

身后的人影似乎惊异地轻唱了一声,方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人?告诉你,我不是人,人哪里会分成两个身体,两种声音,嘿嘿……你猜错了,我要把你的骨头都吃掉。”

他声音虽然说得更为惊人,但裴珏心中,此刻却已全无惧意,竟自哈哈一笑,大声道:“我非但知道你们是两个人,一男一女,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一起,地上当然只有一条影子,哈哈,我方才都险些上了你们的当了。”

须知他本是聪明绝顶的人,方才动念之间,已自想到此一可能,仔细一想越觉自己猜测绝不会错,此刻说了出来,想到自己方才的畏惧之意,只觉甚为可笑。

于是他笑声越来越大,到后来甚且笑得弯下腰去,一面道:“我方才真笨,怎么连这个道理部想不出来,还只当你们其中肯个是鬼,根本没有影子的。”

笑声未歇,身后的人影竟也笑了起来,裴珏满耳俱是笑声,只觉得笑声从身后移至身前,不禁抬目望去,哪知他目光动处,却又不禁惊得呆了。

此刻站在他身前的,竟是一个身躯高大无比的女子,手脚粗壮,剑眉虎目,若不是她头上云鬓高挽,裹着一件轻罗自衫中的腰身,也略有起伏,只怕任何人也不会将她看作是女人。

裴珏一眼望去,再也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种粗壮女子,一呆之下,转目望去,不禁又为之连退数步,笑声也为之倏然顿住了。

原来这白衫女子的前胸,交织着两条黄金色的带子,带子后面,绑注一个黄金色的藤箩,藤箩之中,竞坐着一个满身金衫的男子,身躯特小,有如幼童,但却衣冠峨然,正自一手接着颔上长须放声大笑着,笑声粗洪,有如铜钟,一双明亮的眼睛,亦自望在裴珏身上。

这一年之中,裴珏遍历江湖,各式各样的人,见过不知有多少,有的很胖,有的很瘦,有的很高,有的很矮,但是他连做梦也没有见过像这样的女子,更没有见过这样的男子了。

这男女两人仰天而笑,那身躯高大的女子突的笑着说道:“裴珏,不怪人家说你聪明,你果然聪明得很,我夫妇两人这样不知吓过多少人,想不到这次却吓不死你。”身躯虽粗壮,声音却娇柔,相形之下,更觉奇异。

本已惊愕无比的裴珏,此刻不禁为之又一愕,日光从这高大粗壮的女子身上,转到她身后背着的那侏儒般的男子身上。

“难道这两人竟是夫妻?”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这两人又是那么真切站在自己面前,那么真切他说道:“……我夫妇两人……”

却听那男子笑声突地一顿,目光深然望着裴珏,缓缓说道,“你怎地笑不出来了,看着我夫妇两人有些不大顺眼是不是?”

裴珏心中一惊,暗道:“裴珏呀裴珏,你怎地作出这种表情来,且夫妇俩的样子虽然可惊可笑,但他们之间,必定包含着一个无比动人的故事,如其这样,才更显出这两人结合的可佩,你自己也曾残废过,也曾了解残废之人的痛苦,此刻你怎地会对别人的痛苦和不幸如此呢?”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歉然,忙自一整面上的表情,长揖道:“小子无知,还请恕罪。”

他并不替自己方才的行为解释和掩饰,只是但白地承认,而且立刻改过,那男子的目光在他面上凝注半晌,裴珏只见他看来虽然可笑,但目光之中,却有种不可侵犯的神采,而且面目之间,英挺俊逸,丝毫没有狼狈的样子。

那白衫女子更是眉目开阔,仔细一望,亦有三分妩媚之态,若不是女的身躯太过粗壮高大,男的却又是侏儒,这一男一女,倒真的是对极好夫妇。

那侏儒男子凝目半晌,突又一笑道:“不欺不诈,不骄不馁,却又聪明绝顶,兀自难得的很。”藤箩中伸山婴儿般的手臂,轻轻一拍那白衫女子的肩头,又道:“珊珊,我说她不会看错人的。你看,我说的话可有错过?”一捋颔下柳须,仿佛甚为得意。

那白衫女子娇声一笑,点了点头,裴珏面上虽然恭谨,心中却不禁暗叹一声,忖道:“先前我只当那粗豪的声音,必是发自一彪形大汉,柔脆的声音,则发自一个娇弱女子,哪知却是恰恰相反。”

心念一转,又自忖道:“我与这两人从未谋面,但他们言词之中,却像对我颇为熟悉,而且还是特地来此寻访于我的,这却又是为着什么呢?”

他百思不解,又自长揖道:“两位前辈,来此寻访小可,像是有些吩咐,不知可否告诉小可,如有差遣……”

那侏儒男子朗声一笑,道:“你这娃娃,倒有些像我幼时的性格,其实自己需人相助之事极多,但却时时刻刻想去帮助别人,嗤——”他突地微叹一声,接道:“茫茫天下,像你我之人,若是多上两个,也许天下就太平得多了。”

白衫女子“噗嗤”一笑,接道:“可是这些年来,你怎么总想杀人,而不想助人呢?”

那侏儒汉子伸出手掌,在箩边重重一击,轩眉怒道:“世上可杀之人大多,可助之人却又太少,我遇着可杀之人,自然要杀,这难道又惜了不成?”

裴珏此刻已对这对男女二人,大起好感,此刻忍不住接口道:“前辈遇着可杀之人,若地不杀,反而助他改去可杀之因,那岂非更好。”

却见这侏儒男子双眉间,微微一转,似乎怒气渐作,瞪了裴珏半晌,突又叹道:“你年纪尚轻,自还不知世上可杀之人的可恨,等你年纪大些,只怕也会和我一样了。”

裴珏暗中叹息一声,不再说话,却听那白衫女子娇笑着道:“孺子果然可教,也不在我夫妇二人千山万水跑来看你,你要是个不成材的,只怕我们这位先生又要把你一刀杀了。”

她语声微微一顿,又道:“你可知道,我们跑来找你,是为着什么吗?”

裴珏微一摇首,暗自忖道:“我自然不知道,否则我方才问你作什?”只是他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未说出来而已。

裴珏呆呆地愕了半晌,只觉自己这半夜之中,所遇之人,无一不是大大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那“冷谷双木”的冷漠,固然已是世上少有,而这夫妇两人的形态,更是自己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会看见的,他想来想去,也猜不透这两人怎会结成连理,然而他却猜出,这其中必定又包涵着一个极其动人的故事。

只听这白衫女子又自“噗嗤”一笑,秋波流转,含笑说道:“我们说了半天话,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吗?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裴珏微一定神,昔声道:“小可正想请问,唯恐两位前辈见怪,所以迟迟未敢问出。”

白衫女子又自微微一笑,方待说话,那侏儒男子却已接口道:“你这娃娃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做事,还嫌不够坦率,其实你心里在想什么,我老人家还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么?”

白衫女子回眸一笑,移过手去,轻轻握住这侏儒男子扶在藤箩边的手掌,轻轻笑道:“武林之中,稍为有点玩意的角色,谁不知道你是百十年来江湖之中最最聪明的人,这么多年来,又有谁能在你面前玩过半点花样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柔情蜜意,也充满了得意自傲,像是深深在为自己能有这样一个丈夫为荣似的。

裴珏望着他们紧紧互握着的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掌,望着他们久久还未分开的四道眼波,心中只觉这男女两人,非但没有半分可笑,而且还极为可敬、可羡,这男女两人形态虽然极不相称,但他们之间的情感却是那么真挚纯净,而这种情感便也是裴珏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深深企求着的。

良久,良久,那白衫女子方自口过头来,望着裴珏一笑道:“你看我们老夫老妻,还当着你面亲热,是不是觉得有点好笑呀?”

裴珏连忙摇了摇头,还未及说出心中想说的话,那侏儒男子就已说道:“他心里倒没有好笑的意思,但是他心里却一定在奇怪,我们两人怎会结成夫妇的。”他放声一笑,裴珏却不禁暗吃一惊,忖道:“此人果然聪明绝顶,我心里在想什么?他竟然了如指掌,我先前只道那鸣世兄已是最聪明的人,哪知世上竟还有人比他更聪明十倍。”

他心中方自暗暗惊叹,却听那白衫女子已接口笑道:“我知道你在江湖中还没有闯荡多久,自然不会知道你和他的故事,但是,等你年纪大些,你就自然会知道的。”

她语声微微一顿,目光又自凝注裴珏半晌,像是要对裴珏的生性为人看得更透彻些,一时之间,裴珏竞被这男女两人的四道目光看得垂下头去,只觉这四道目光之中,仿佛含蕴着一种惊人的光采,可以洞悉世上任何人的一切心事。

“但是这两人究竟是为着什么来寻找于我,又是为着什么如此看我呢?”他想了许久,还是不能猜测,却听那白衫女子已自笑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为着什么来找你的了。”裴珏心中大喜,连忙留意倾听,哪知这白衫女子神色突地一变,沉声道:“有人来了。”伸手人怀,像是想掏出什么东西来,突又止住,接口道:“明天三更,你还是从那后门里出来,我再告诉你。”那侏儒男子冷哼一声,道:“是什么家伙偏偏在此刻跑来。”白衫女子回眸笑道:“你看你,脾气又发起来了。”身形微微一旋,裴珏只见一条淡淡的白影,像是一道轻烟似地倏然掠去,霎眼之间,便已随风而逝。他不禁又自暗中惊叹一声,这白衫女子身躯如此粗颀,但轻功却又如此高妙,若非自己眼看,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回首望处,夜色深深,哪有半条人影,他心中又不禁疑惑,“难道她看错了?”

他迟疑地回转身,走了两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果自夹杂着潺潺流水声随风传来,接着,前面的夜色之中,便现出五条人影,暗中对那白衫女子的耳目之力,又不禁大起敬服之心。

却见前面的人影越行越近,竟突起轻唤一声:“前面的可是裴兄?”

这声音、裴珏之耳,他毋庸再看待此人的身形,便知道是吴鸣世来了,于是他立刻应道:“是我!”大步走了过去。

吴鸣世脚尖轻点,倏然一个起落,掠到裴珏身前,沉声说道:“裴兄,这么晚了,你怎的还耽在这里,倒教小弟担心。”语声之中,微带埋怨,但埋怨之中,却又充满关切之情。

裴珏歉然一笑,半晌说不出话来,心胸之中,但觉友情之温暖可贵,吴鸣世一把抓着他的臂膀,仔细在他面上端详半晌,只见他虽然疲倦,却仍掩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意,生像是已经过一些极为兴奋的事似的,沉吟半晌,便又说道!

“你深夜留在这里,难道是遇着了什么事吗?”他虽是十分精灵脱跳之人,但对裴珏,却是事事以诚待之,是以他此刻也并没有用任何技巧来套裴珏的话,只是将心中所疑,坦率地问出来。

裴珏微微一怔,竟又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吴鸣世长叹一声,道:“我深夜转侧,难以成眠,想再找你谈谈,哪知跑到你房间一看,你已不在,而院子里竟又倒毙了两具尸身,裴兄,你我此刻的处境,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今夜之事,依我看来,定不寻常,你如以我为知已,就当将它说出来,你我一起商量个应对之策,否则那”神手“战飞怎会任得自己的手下死在自己的院子里,何况那两个人本是他用来暗中监视你的。”

他语声低沉,字字句句,都极为诚恳,与他平日对别人说话的态度截然不同,裴珏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感激,又不禁对自己方才吞吐之态大起惭愧之意,觉得人家以诚待己,自己竟不能以诚待人。

一念至此,他不禁亦自长叹一声,将自己这半夜之间所遇之事,详详细细他说出来,说到那“冷谷双木”之时,吴鸣世神色已自一变,惊道:“这两人怎地也跑到这里来?”说到他自己遇着檀文琪的时候,吴鸣世又不禁为之欣喜,说到檀文琪的走,吴呜世便摇头笑道:“看来这位姑娘,也是个娇纵成性的角色,不过那只管放心好了,不出三天,她又会千方百计地来找你的。”随又皱眉道:“那‘神手’战飞若知道了你与‘龙形八掌,家族之间的关系,只怕又要生出些麻烦了。”又奇道:“冷谷双木”一向冷做孤僻,独来独往,此刻竟会对一个女孩子如此关注,倒也确是异数。“等到裴珏将那双奇异的夫妇说出来的时候,吴鸣世竟自脱口惊呼道:“金童王女!”

裴珏微微一怔,道:“难道你认得他们?”他再也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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