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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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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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渐卿等费小翠出去,反手掩上门,呆了呆,轻轻解水绿外衫的扣子:“都是命。命里要我做个娼妓,命里也要我遇见您……”乾隆不由一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摆手制止道:“你误会我了!……费妈妈也真是……”转头想走,腿脚却从了他的心意——纹丝未动。
  “长四爷,妈妈是个好人——若不是在风尘里混,她真正是个十足的好人!”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别屋的灯光和窗外的月光映着费渐卿精美无俦的脸庞。乾隆呆呆地看着,突然说:“渐卿,这地方不该是你呆的!我为你赎身!”
  “呵呵……”幽暗中传来费渐卿寒能彻骨的笑声,“赎身?我这样一个女人出了行院还能干什么?说从良,难道长四爷能要了我不成?……”乾隆的心一下子冷了,他是最要面子的皇帝,断不能带一个妓()女回宫,贻笑天下,只听见费渐卿幽幽如梦的声音:“……这也是个好地方呀……君不闻大隐隐于市?一个落魄女子最好的家难道不是这儿?我真要想走,妈妈还会不放我?……呵呵……”她推开后窗,窗后原有几丛柳枝遮掩,摇曳中尚未发现,后面竟然临着瘦西湖,波光粼粼地荡漾着,新月的幽光被摇碎在湖水中,乾隆的目光从湖中美景转到费渐卿身上,只见她已经脱掉了水绿妆花纱的外褂,只着里头鸭蛋青的衬衣,领边袖口,疏疏绣几枝绿萼梅,这等清浅颜色,等闲人穿来,只衬得肤色暗沉蜡黄,唯有费渐卿,在此时淡青的月光的映照下,额角光洁,脖颈修长,肤白如雪,脸颊颌角,清隽而不失柔润,显得玉雕般纯洁透明,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月影下投出扇子般的阴影,她轻轻地说:“夜残水明楼……多好的晚上!长四爷别惊讶,我终归是个出卖自己身子的妓()女,这些年遇着的有缘人不多,与其终有一天被那些腌臜人玷了,倒不如今日……从了自己的……本心……”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终至微不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  (1)打茶围是旧时妓()院的一种活动方式(囧了个囧……),就是在妓()院里面喝酒吃饭、品茶用点心。
  (2)这两首歪词是年少时的旧作,今日看来,确实很不入眼,但是如今俗务缠身,半点诗思都没有了,眼高手低,只能拿这两篇将就。到底是文盲作者读书太少的缘故。
  (3)应局,就是妓()女外出到嫖()客那里陪坐侑酒,一般不是想象的那样猥亵,尤其是较高档次的妓()女,有时比大家闺秀还端身份。如果从嫖()客的角度就叫“叫局”,从妓()女的角度就是“应局”或“出局”。
  (4)梳拢,还是处子的妓()女,那个那个……就是那个……你懂的。
  (5)清水倌儿,也是指还是处子的妓()女。
  (6)査家往事,最早是从金庸先生那里了解到的,然后读了几本史书,大概有点了解。反正不是民间所说的那般样子,文字狱背后都有斗争,文字狱都不过是幌子(不过据说小乾搞文字狱搞得比较纯粹,这是我最不喜欢他的一点)。这段闷得很,没看进去也不要紧,因为只是作者掉书袋而已,与正常情节基本无关。

☆、谲县令借酒装疯

  从小养成的习惯,未到五更,乾隆蓦地惊醒,醒来便想起自己所呆的地方,一侧身见费渐卿光滑的胳膊横在被外,一把青丝半掩着玉容,眼角却有没拭尽的泪痕。昨夜缱绻,才发现费渐卿竟是处子之身,乾隆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自己轻轻起身穿了衣服鞋子,回头又轻轻用被子盖住费渐卿的胳膊,费渐卿却警敏地惊醒,胳膊半撑起身子:“长四爷,这么早就起了?”
  “嗯,平时习惯了。”乾隆淡淡道。
  费渐卿眼光却一闪,也翻身穿衣起床,口里道:“看来您真是从来没进过行院。我们这儿的规矩,午时之前是少有人起床的,因为侍侯的小大姐、老妈子总要忙到半夜,所以也总是起得很晚。”“这么说,我倒是害得人家——还有你——没能好睡啰?”
  “也不是。”费渐卿似有意似无意地问,“我听说,京里的大官们因为要赶早朝,所以都起得很早。不知道是不是?”
  乾隆笑道:“你想我起得早,也必是位大官了?”他打个哈哈道:“还好,官不算很小。”
  “京里的官不值钱,不过地方上的,还是趋奉得紧。”费渐卿唇边浮起一抹笑,冷冷淡淡的,似是轻蔑。
  乾隆不由警惕:“你是说范崇锡?还是那舜阿?”他眯眯眼想:难道范崇锡或那舜阿和这里也有瓜葛?他心思极快,要套费渐卿的口风,爽朗一笑,半当真半开玩笑地说:“好啊,你既然发话了,我自然要为你出气,你说说看,是什么事?我官虽不大,京里头同门故旧倒还不少,上个本子参个谁,还不是难事。”
  “范崇锡有几个胆子?”费渐卿冷笑道,“我还是那舜阿的‘禁脔’呢!”
  乾隆不由有点轻视费渐卿,笑道:“那我倒是胆大妄为了,连巡抚的禁脔都敢尝!”
  “您别犯酸。”费渐卿道,“我的势利,也帮妈妈救了不少人呢。”
  “哦?”乾隆觉得有点匪夷所思,正想问下去,突然听见一阵嘈杂声,夹杂着谁大大咧咧的喝骂。费渐卿似乎吃了一惊,起身张望了一下,冷眼一横,小嘴一撇:“真烦人!又来了!”
  “谁?范崇锡?那舜阿?”
  “都不是。是他们的爪牙。”
  来的是那舜阿的戈什哈——哈德依。冰儿和赵明海、鄂岱在门外的抄手游廊里将就了一夜,这时也被惊醒了,见乾隆已衣衫整齐地冲了出来,两个侍卫赶过来叫“主子爷”,冰儿揉着惺忪睡眼嘟囔着肩膀被风吹痛了。乾隆这才想起自己没安排他们俩,毕竟三四月的天气,露地里睡一夜的滋味还是不好受的,他有些歉疚地说:“我都忘了!累了你们了。”
  赵明海忙说“不妨”,冰儿却满心不高兴,此时也没了礼仪规矩,嘟着嘴,靠着廊柱,抱着胳膊不出声。杂声倒是越来越大了,乾隆等人赶去看时,却见哈德依喝得酩酊大醉,坦胸露腹,一手揪着一名妓()女的头发,一手指着妈妈费小翠:“我就要定了!你敢怎的?!”
  乾隆见此,反倒摆手让冰儿和两个侍卫站住,静观事态。“哈三爷,您不给钱我也没话说。横竖这点份子我翠意楼也还供得起,可你有些处,太不尽情了吧!虽说是婊()子,一样是人生父母养。要有个活命的由头,谁还来吃这份断头饭!真正气数!”费小翠得理不让人的样子,双手叉腰高声道,“甭管怎么样,嫣嫣你是带不走的,想在我这儿打人也是办不到的!你要骂就只管骂,我吃这碗饭的,不怕人骂,不怕人瞧不起!你要再不放手,我叫我们渐卿去和那爷评理!”
  “别拿那爷吓唬我!你不就仗着有费渐卿那个逆贼家的丫头给你撑腰么!还没梳拢呢!八字还没一撇呢!恼了咱们巡抚大人,只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其他不说,你又收留查家的人,又收留庄翟氏那个臭婊()子,就这两条,我一个条陈就封了你这楼!哼!”
  “你敢!”
  “我怎么不敢!我也有品级的!”
  “你有品级!我知道!”费小翠轻蔑地一笑,“我倒不懂朝廷的规矩,你说你该来不该来!”
  乾隆暗暗好笑,按律例,在职官员嫖妓是违法的。费小翠一军将得哈德依无话可说,恼得红头涨脸:“好,好,你不听我的,将来砸招牌也别怨我!”
  “砸也砸我的招牌,哈爷操谁的心呢!”费小翠稳占上风,不紧不慢地说。
  哈德依冷笑道:“我们谈公事!我问你,庄翟氏那个老骚婆娘呢?她煽动民情,意图诬陷范知府和那中丞,那时不是你买了她么?既是家主,我问你要人来了!要到了人,我再问你个‘管教不严’之罪!”
  乾隆这时才突然想起,那时庄翟氏不正是被卖到这翠意楼,被老鸨仗义放了吗?他不禁对费小翠刮目相看:可叹那许多道学先生,往往做人上还不如开行院的鸨儿!这时,费小翠头一甩:“老娘花十五两银子买了,就是老娘的人,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那半老徐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每天光吃饭嚎丧,老娘没那个闲钱养着她活受罪,开发了!”
  “庄翟氏是钦犯!你这是纵放钦犯!”
  “笑话!”费小翠越战越勇,“她脸上刻着字说她是钦犯?!是钦犯也该在扬州的牢房里。扔到我这儿,难道还要我供扬州的牢饭?!”
  哈德依口呆舌笨,此时气得跳脚,老羞成怒指着费小翠半晌:“臭……臭婊()子!你不知道天王老子是谁!我是八大功臣的后人,就是万岁爷见了我也要低一低头的,我治不了你个野鸡楼?……”
  乾隆先听他骂脏话还只是微微皱眉,猛地听到最后,脸一下子绿了,猛地转身吼赵明海:“你是聋了么!连我都骂进去了,难道还要我去和这没王法的动手?!”
  赵明海早气得手抖了,挨了乾隆一骂,大声“嗻”了一声便虎窜了出去,轻轻几下擒住哈德依的双手一扭,哈德依鬼嚎起来。赵明海腾出一手,就照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直甩耳光。哈德依认出了赵明海,还要骂人:“你作死!我又哪里犯着你了?!”乾隆眯着眼看了一小会儿,大声道:“赵明海,你就这点儿本事!?”赵明海一愣,立刻明白了乾隆的意思,对鄂岱和冰儿道:“带爷先走!这里我处置!”话音落,他猛地飞起一脚把肉球似的哈德依踢到几丈开外,哈德依恰巧撞在一棵大树上,赵明海得了旨意,加之也恼恨其人,一步步逼了过去,周围有人想拦,赵明海大声道:“想死的过来!”他中气十足,声音震得人耳朵发木,哪还有人敢上去。冰儿还想看,鄂岱已经顾不得身份拘束,扳过她的身子往前轻轻推送。冰儿见乾隆也不言声,快步向前,才明白过来他吩咐赵明海要了哈德依的命。人命关天,非同小可,自然不敢久留这是非之地。匆匆离开间,还听见哈德依的声音:先是喝骂,再是求饶,接着是喉咙仿佛被堵住一般,“啯啯”有声,然后一片死般的寂静,少顷周围便是一片惊叫。
  好半天听见身后费小翠的长嚎:“哎哟我的祖宗天爷爷呀!出了人命了!哎哟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冰儿跟着鄂岱和乾隆,已经几乎是一路小跑。好在是大早,街上行人不多,跑了好一段路,方停下,鄂岱道:“主子爷,总镇的营盘就扎在附近。”
  “不去那里。”
  鄂岱不由咽了口唾沫,试探地劝谏道:“这会子事急,奴才得保着主子平安!”
  乾隆冷笑道:“放心!哈德依来得正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倒不信逼不出那舜阿!”
  原来打的是这把算盘!
  然而鄂岱仍不放心:“请主子爷示下:此刻去哪儿?”
  “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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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路,反而气定神闲,找了一家茶楼,要了一个齐楚阁儿,慢慢吃了一碗大煮干丝,又是一笼细巧汤包,再喝了一壶好碧螺。冰儿见乾隆无事一般,她倒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向翠意楼那里,生怕有人来捉拿。乾隆道:“你放心,赵明海在那里顶着,暂时碍不到咱们。”
  “那……”冰儿终于忍不住问,“赵谙达不是顶罪了吗?万一知县动真格儿的,可怎么好?”
  乾隆呷着盖碗中的茶水,好一会儿道:“他有孝廉身份,知县知府都没权动刑。人既是他杀的,也不怕认罪。”
  “啊?!要是判了刑怎么办?”
  “五刑是笞杖徒流死,他徐砚书只动得了笞杖之刑,若说杀人抵命的话,少不得报经三法司核决,尚需皇帝的御批。你想想看……”
  冰儿才算明白了些:“那就是说,赵谙达只要认罪,就不能动刑?既然横竖是死罪,到最后还是皇上一句话而已?”
  乾隆微微一笑,赞许地看看冰儿,又对鄂岱道:“等县里审好,重罪犯人应该是关入县衙大牢的。你到总镇那里,不拘谁出个面,能保就先把赵明海保出来,不肯让保的话也打点好,不能叫赵明海在牢中吃苦。”
  等到得扬州知县衙门口,大堂上已经摆出架势,赵明海站在堂下,微微昂着头,平静自若;宝庆坐在一侧,脸色略略发青,神色间也不同于一般的跋扈,他一早知道了消息,又惊又怒,因为事在地方,虽然自己也有品级,少不得还是经地方查处,自己与哈德依随巡抚那舜阿来到扬州,也算是一枚“苦主”。由于太早,虽然人命大案,里面已经通知了,然而知县徐砚书尚未看见身影,他就自作主张调遣了衙役前去拿人,此时,远远见乾隆昂首阔步而来,也是没有半分心虚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打鼓。人到衙门口,见乾隆的眼神飘来,笑意中含着一点睥睨,宝庆不能再假装看不到,居然挤出一个笑,起身到堂前拱拱手道:“长四爷,别来无恙啊!”
  乾隆对他试探的语调极为反感,冷冷一笑,也回了个礼:“好啊,宝爷。不期在这儿遇上了!”
  “可不是缘分么。”宝庆干笑两声,见乾隆毫无怯色,一付坐山观虎斗的表情,自己反倒先矮了几分,假装回头咳嗽,向后面的班头递个眼色。班头会意,大声道:“下面众人别嚷嚷了!徐太爷要升堂啰——”
  衙役们井然有序地按班站好,书办典吏也铺纸濡墨。乾隆心里也有三分紧张,琢磨着若是宝庆要在这里使坏,自己还得想着法子既不打草惊蛇,又能护着赵明海周全,目光屡次瞥向赵明海,赵明海都是微微颔首,“不敢叫主子操心”的神色,便也静观过程。只是站了半天,衙役“虎威”都喊了几遍了,知县徐砚书仍不见踪影。
  “莫非知县如此懈怠,出了人命大案都毫不在乎?”乾隆暗想着,但堂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此时最急的就是这位附郭知县徐砚书了。
  按惯例,人命大案是县令必须亲自、迅捷处置的。听闻自己的心腹报来案件,徐砚书就倒抽一口凉气:附郭县令(1)最是耳目灵动,嗅觉敏锐。那日赵明海与范崇锡堂上一幕,扬州城爱关事的人们早传得沸沸扬扬,只道这个京里来的武孝廉面子极大,背景极深,连不可一世的范知府都没有奈何,好言哄劝着不再闹事;又知赵孝廉背后的“长四爷”更是有京中内府的渊源,其间牵藤搭脉,不知牵扯几何;又知宝庆和范崇锡素来沆瀣一气,这次送了个人命案子来,焉知不是借刀杀人?
  自己中年中式,也不过默默无闻做个七品小官,不图升发,总也不愿牵扯到范崇锡那些肮脏事情中去,可是得罪不起,轻慢不得,自己就如赌桌上被逼着压牌九,输掉了就是身家性命!——又是何苦!!
  鼓声一响,徐砚书就披挂好朝服,准备上堂,今天的他特意留了个心眼儿,从大堂的侧门看了看,宝庆神色、赵明海神色,都深奥难测。徐砚书更是犯了踌躇,如此烫手的山芋,该怎么才能丢掉?“得有两全之策!”他暗想,“保不住顶子,也要保住脑袋。”
  他背手来回走着,外面班头不知何由得到自己已然准备妥当的消息,已经喊了“升堂”,堂威也喝了起来,徐砚书心里恼恨不知轻重的班头,又蓦然惊觉这可能都是宝庆捣的鬼。不过这时再不出去就是严重失职了。徐砚书焦急极了,一急,就口渴,拿起平时总要放在唾手可得地方的酒壶,徐砚书猛灌了几口辣辣的白酒,这一灌,倒灌出个主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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