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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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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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就要来临,内心狂躁难安,又说不出来,哭不出来,苦到极处。眼见着丛丛黄_菊渐次败落,冰儿的眼神越发空洞起来,任人说话都爱理不理。这日,乾隆独自来到冰儿的屋门口,自己打着帘子阴沉沉看着冰儿正拿热手巾敷着眼睛。“皇上!”旁边伺候的苇儿突然看见了他,惊呼出声,冰儿丢开手巾,蹲安道:“皇阿玛怎么来了?”
  乾隆冷冷一笑,踱到正中的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苇儿奉上的茶,才对侍立一旁的冰儿道:“你又哭什么?朕还有什么没满足你的?”
  冰儿不知乾隆来意,惴惴道:“皇阿玛这话说得重了,我只是一时有点……伤心。”
  乾隆乜眼瞟向冰儿,又是冷笑:“是么?伤心慕容业不听你的话?”
  冰儿大惊,强自镇定着问:“阿玛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明白!”乾隆站起身,狠狠瞪了冰儿一会儿又坐了下来,大口喝茶,墩下茶碗,“你那点阴微心思朕还不知道!?要再有下次,你就甭想再看到慕容业一眼!”说罢,撇下脸色煞白的冰儿,拂袖而去。
  冰儿许久才蹲身相送,起身时神不归主,定定地望着门帘上万字不到头的纹样发楞,苇儿连叫了她三声才猛地回神,也不顾她说的是什么,只道:“都随你,都随你……”“什么随我?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苇儿都有点生气了,冰儿却是长叹了一口气,凄凄道:“皇阿玛已经不相信我了。”泪水随之漱漱而下。
  原来,这天下午,冰儿又去俗称天牢的刑部大牢看望慕容业,未近牢门,先闻凄楚婉转的箫声,冰儿在门口怔怔地望着慕容业凝神吹那杆骨箫,直到余音皆尽,才长出一口气道:“你的箫吹得太伤人心了。”
  慕容业冷冷一笑,抚弄着骨箫不说话。冰儿没话找话又道:“阿爷的那杆碧玉箫还在我那儿。”
  慕容业淡淡道:“不是早说过了吗?阿爷传给了你,自然就是你的。我一个将死之人,还带它去做陪葬么?”
  冰儿忍泪轻声道:“也不尽然。”她左右看看,狱卒和她带来的小太监正在稍远处对着大门聊天,压低声音道:“今天的食盒是我亲自装的,里面有些好吃食。”慕容业沉沉地看了她两眼,微微揭开盒盖,入目是胭脂鹅脯、糟溜青鱼、炉肉白菜和酱肉西葫芦丝,笑道:“挺费心思啊!谢了。”揭开盒盖取出碗碟。而此时压在碗底的一把闪着青光的解手刀便露了出来。
  慕容业一怔,抬眼看冰儿正是机心极深地看自己,一会儿微微抬起下颚,露出洁白无瑕的颈脖示意。慕容业明白冰儿的意思,轻声道:“何苦!”
  冰儿亦轻声道:“只此一法,否则我救不了你。”又仰了仰头:“来吧。他们会顾忌我的。”
  慕容业不言声拿起解手刀,突然“哐镗”向外一掷。冰儿双目圆睁,“你干什么”四字未及出口,已有大批狱卒涌了过来,冰儿大怒却不敢言,慕容业对着外面冷笑道:“下次你可没有这么运气了!”
  狱卒和外面的便衣侍卫赶忙进来把冰儿连掇带弄拉了出去,一个侍卫进门就给了慕容业一个大耳刮子:“你他妈的想干吗?!”
  慕容业不紧不慢地说:“你们满人既然爱带解手刀,就不兴我抢来耍耍?试试他的反应罢了,不错,竟把刀给夺了回去!”
  侍卫恨声道:“你敢挟持么!我瞧你这知恩不报的鸱枭是该松松骨头了!”挥手又是几巴掌,却不解恨,手一挥,几个狱卒提着棍子鞭子走了进去,冰儿大急,在外面叫着:“刀是我带进去的!不干他的事!你们给我放开他!谁敢动他一根汗毛试试!!……”然而侍卫们早就把她隔绝在牢门之外,层层守住,冰儿挣扎半晌,有苦难言,最后只有听着慕容业压抑的呻_吟声抱头痛哭。
  好久,里面鞭子棍子呼啸的声音才停止,见几个走出来的狱卒身带血迹,冰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忍,欲往里冲,几个侍卫拦着劝道:“那贼子心性险恶,不要让他再寻了机会伤害到您!您要有个闪失,奴才们还活得下去么?!”
  冰儿发急道:“你们再拦着我,我自己个儿闪失自己个儿你们瞧瞧!”她声音尖锐而刺耳,几个侍卫终于讪讪松了手,跟着冰儿进了慕容业的牢房,只见慕容业蜷缩在地上粗重喘息,身上条条鞭痕如赤蛇游走,手脚裸_露处还有棍子打下的青紫肿伤,抬头时嘴角鼻孔均带鲜血,触目惊心,冰儿只觉悔痛难忍,又无从发泄,大声对身边狱卒和侍卫喊叫道:“让开!出去!”
  侍卫却是不依:“这贼子要是——”
  冰儿抢着说道:“他这副样子,还能怎么样我?你们还不够么?!谁要再拦着我,我今天就和他拼了!”
  侍卫们噤若寒蝉,都知道五公主脾气急躁,江湖气重,没料到如此,默默地都退了出去。冰儿咬牙哭了半晌,慕容业终于气若游丝地说道:“你还有完没完?!”
  冰儿怒冲冲道:“你又在作死!不挨顿打不好受是么?!”
  慕容业苦笑道:“是你太傻。你这法子蠢透了,还当皇帝心里不明白么?你还想再流配个几年么?你还想……”
  “够了!”冰儿断喝一声,“反正你能出去,就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了,我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是给我阿玛杀掉也与你无关!”
  慕容业摇摇头:“要是能那么简单,我干什么跟着你去盛京?干什么向海兰察自首,还巴巴地演一出,好把功劳让给你?别玩了,我累死了,痛死了,受不起折腾了。你也安生一点,别给自己找害受!”
  “你还说!那时好好的,你和海兰察通什么气、演什么戏?你活得够了么?也不考虑我的感受?生生地把我往无情无义里推!”
  慕容业冷笑道:“你在官庄的所有情形,我其实都知道,只此一法,别无救你的路子。我算什么?早就差不多死了,与其活着见你受罪,日日煎熬得难受,不如豁出去帮你。你以为在这世界上,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就能舒服?你以为我留着一条命在,就该当谨小慎微地求活路?你以为天底下那么多活不下去、自寻短见的人,都是甘愿地进阿鼻地狱?”
  冰儿又是哭又是冷笑,却是头脑乱如麻,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工夫,才慢慢平静下来,轻轻扶起慕容业,哀伤地说:“别说这些了——他们下手真狠!”慕容业倒抽着凉气坐起来,冰儿掏出手绢小心地擦拭着慕容业脸上的血痕:“这么个打法,要给你送药过来。”
  慕容业别过头躲过冰儿的手:“哪那么娇贵!几天就好了。”突然“咝”地猛吸一口凉气,冰儿才发现自己碰着了他的手,仔细看左手,怕是挨了狠狠的一棍子,手指到手背连片青紫,肿得老高,不能弯曲动弹。冰儿学过医,一看就明白伤着了骨头,更是伤心得“啪嗒啪嗒”掉眼泪,还是慕容业笑着安慰:“小伤而已,过几天就好,好不了也不要紧,横竖……你难过个啥!”
  冰儿一看,送来的吃食也碎了一地,拣了几块落在食盒里的勉强喂慕容业吃了,慕容业冷冰冰地转过个后脑勺对着冰儿:“你今儿个应该明白了。以后别再给我惹事了。你走吧。”
  冰儿收拾收拾,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慕容业,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慕容业背着头冷笑道:“我知道你的心,可你不知道我的心。”过了好久,又道,“我的心早死了,你别再费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1)有事实根据,基本是方苞《狱中杂记》和李伯元《活地狱》中描写。

☆、多情无奈终相别

  在牢里一天一天守着四方小窗里日出日落,天亮天黑,虽然总觉得时间漫长难熬,可真正醒过神儿来,明天就已经是刑期了。
  慕容业觉得甚是焦躁,一天水米未进,直到冰儿来才似乎郁气一散,然而看着冰儿红肿的双眼,慕容业的脸色又难看起来。
  “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今天……”冰儿强颜欢笑,从食盒里取出珍珠丸子、白斩鸡、糟青鱼、炖笃鲜等几样苏菜,一瓶女儿红,又期待地看着慕容业,“明儿你想吃什么?我送来。”
  慕容业恶声恶气道:“明天?明天你皇帝父亲也会让你来?你又在做梦了吧?”
  冰儿脸色苍白,却无话可说,半晌道:“先吃吧。”
  慕容业盘腿坐下,伤痕累累的右手夹起一个珍珠丸子,只尝了一口:“咸!”又抿了一口绍酒,“呸”地吐掉后冷笑道:“看来还是孟婆汤会比较好喝。”冰儿两眼含泪,忍了一会儿叮叮咚咚收拾盘子:“你一心求死,我不在这儿白招你讨厌!”抹了一把眼睛,转身出门,走出门外,停下步子,似乎在等什么。而慕容业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儿。冰儿终究没有舍得离开,撒手扔了食盒,坐在地上捂住脸痛哭。
  慕容业定定地望着她,终于道:“别哭了。”见冰儿扭身不理睬他,叹口气又道:“我错了,你别哭了。”
  冰儿终于回身进门,两人泪眼相对,无语凝噎。许久,慕容业抬起鹰翼一般的双眉,小心地说:“我想……”
  “你说!”冰儿竟有些期待。
  慕容业看看监外,便衣的侍卫们虽不直接朝里看,眼角余光却在注视,他便又是屏息不语,沉沉地看着脚下的泥地,冰儿欲问,抬眼见他低垂着眼帘,发现他愁苦时眉心眼角深深的纹路,那样紧缩着,她的心也跟着紧缩起来。慕容业终于抬眼,低声用苏州话说:“我想亲亲你的手。”冰儿脸一红,却不忍拒绝,迟疑了一下,把手伸给了慕容业。
  这是一双白嫩细腻、纤细修长的手,粉红色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慕容业定神看着她无名指上戴着的一枚水头十足的淡绿色翡翠戒指,光色流转,衬得冰儿的皮肤白腻得近乎透明。他伸手握住了这只手。
  冰儿一颤,脸色更红了,她低着头,觉得慕容业的掌心粗糙而温柔,却是冰凉的。突然手背上温热,她知道他在亲她,他的嘴唇只是轻轻一点,又轻轻一点,亲过了手背,又翻来亲手指和手心。冰儿渐渐觉得心酸起来,止不住要落泪。
  慕容业看着冰儿的粉色的手心在他一啄下多了一道淡淡的白,即又恢复为粉色,他能感到手心里她的手柔弱而害怕,虽然是极力控制,还是抖得厉害。再看她,眼睑垂着,睫毛湿湿地也垂着,颤巍巍惹人怜爱;还有她的唇,有点黯淡,好在依然滋润如雨后樱桃,他也想亲一下,然而熬住了,只是伸手捋了捋她散落在眼睛前的额发,顺势捧起她的脸,给她一个微笑:“人总有一死,何况我活在世上,又没有什么意思。妹妹,不要怕。”
  慕容业的手滑了下去,冰儿的眼泪滑了下来。冰儿泪眼朦胧看着模模糊糊的慕容业:“明天……明天……想吃点什么?”
  “明天——你不要来了。”
  “不。”
  “听话!”慕容业像十年前的业哥哥,低沉的声音穿过冰儿的心,“明天会很难看的,我不要你看到。”
  冰儿咬着唇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幽怨地瞥过慕容业。慕容业别转过头,长叹一声:“从此后,忘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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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初三是个阴沉沉的日子。
  冰儿几乎是从惊悸中醒来的,梦里层层叠叠的鲜血让她醒来时还是满脸泪水、满身汗水。看样子是睡不着了,闭上眼就会被层层叠叠的鲜血包围。紫禁城里传出了单调枯闷的打更声“邦邦邦——托”,四更了!冰儿猛地翻身起床,扯过一件月白旗袍披上,怔了一下又脱了,光着脚踩在地上,翻箱倒柜找衣服。折腾得响动太大,外面值夜的小宫女虽不敢来管,却偷偷地告诉了苇儿,一会儿,苇儿已经站在冰儿卧房的门口了,看着冰儿披头散发,眼睛又红又肿,四处翻找着东西,她不由一阵心酸心疼。
  冰儿道:“苇儿,我给先皇后服孝时穿的那件白色袍子呢?”
  “隔了几年了,也不知道压在哪里了。”苇儿忙强笑着接话,“今儿该去给太后、皇后请安呢!”
  “请安?”冰儿呆愣愣地停了手,眉头却皱得很紧。苇儿趁机走上前去,从箱子中拿出一件漂亮的银红缎子绣百蝶穿花图样的袍子:“瞧今儿天气要下雨,这件颜色多好,看着就明亮喜庆!今天穿这件去给太后请安,太后一定高兴得紧呢!”
  冰儿狂怒起来,狠狠地扯过衣服:“喜庆?!今天是慕容业的刑期!今天是他的……他的刑期!!!”她拼命地撕扯着衣服,把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在这件精美的衣服上。苇儿吓傻了,直等冰儿把衣服撕破了,无力地瘫坐在床边上默默地流泪,她才轻手轻脚地收拾残局,又让小宫女端来早点,劝道:“不管怎么说,先吃点东西,皇上吩咐,每日早上必用一碗燕窝的……要么,你再去求求皇上,看皇上能不能法外施恩吧?”
  “怎么可能呢!”冰儿摇着头,心里却也陡然生出一丝希望来,她推开早点的桌子,对苇儿说:“给我梳头,我去见皇阿玛。”
  苇儿细细给冰儿挽好头发,一边宫女依着吩咐,找了一件雪灰底色,镶着石青边儿的兰竹暗花绸子衣裳,冰儿一见怒道:“你不识色吗?我要的不是雪灰色!”苇儿劝道:“宫里没有大丧,怎么能穿孝服?又是去见皇上,也不怕忌讳?”冰儿默然无言,接过衣服,扯掉衣襟边缘上缀着的米珠,才穿在身上。苇儿见冰儿不戴首饰就要往乾隆那里去,忙说道:“公主!您也别那么急,皇上这会儿不是正叫起么,怎么可能见你呢?你总得打扮得精精神神的,皇上看了高兴才有可能答应你呀!”劝了半天,冰儿只肯用了一支银镶珍珠的簪子,并加了一件石青缎子的夹坎肩儿。
  乾隆忙完早上的政务,从养心殿出来准备去给太后请安时,正看到冰儿直挺挺地跪在门口等自己,诧异一闪而过,他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不禁涌起厌烦来,见抬舆的太监放慢了步伐,他轻轻跺了跺肩舆的底部示意继续走,头也不回,理也不理,径直向慈宁宫而去。冰儿起身,伸手攀住了肩舆的轿杆:“阿玛,您听我说!”
  抬舆的怕带倒她,不得不停下步子。
  “什么都不要说!”乾隆端坐其中,只拿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眼神中俱是冰冷无情,“你不开口,朕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听好了:刑部的秋决,用的是奏本,朕已经御笔批复,昭示百官,昭告天下,就是说,现在什么都成了定局了,绝对不可能再改变了!你给朕死了为慕容业求情的心!”
  冰儿脸色发白,仍固执地要试一试:“可是他……”
  “朕再说一遍:他今天伏法是没法改变的!你最好赶快把他忘了!”
  “那哪怕让我去送一送……”
  乾隆没等冰儿说完就打断道:“朕今天没空和你啰嗦!今天一天,你所有的请求朕都绝不会答应!听好了,”乾隆一字一顿地说,“是绝不会答应!有什么其他事都等明天——不,今天午后再说。”他转脸道:“走。”
  乾隆态度的冷硬和粗暴让冰儿伤透了心,也让她心中原本的哀婉和柔软消失殆尽,叛逆的个性重新燃起。好!她想,你不答应我,我偏要做到!你不让我看望慕容业,我就偏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冰儿二话不说直往东华门而去,可在景运门口她就被守卫的侍卫和护卫拦住了:“五公主,皇上刚下的口谕:您今天一天绝不可以离开宫门!”
  “绝”这个字眼把冰儿惹怒了,她咬着牙冷冰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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