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地儿两人相视苦笑,几乎同时说了一句:“我×!”
那一刻,我们都明白过来,我们错了,错得离谱。
这里可能算不上正宗的城市,但也绝对不是农村。在这里,用枪永远都杀不了罗佬。
因为,在人口如此密集、居住环境如此紧凑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用枪。如果谁敢当街开枪,搞出那么大的动静来,也许死得比那个要杀的人更快。
但这是后话了,当前最重要的还是先找人。我们一人戴着一顶棒球帽,沿着街道边上较为黑暗的地方慢慢向前走着,主要注意力放在了两边的网吧、*、松骨楼之类流子容易栖身的地方。
两遍过后,依然一无所获。
商量了半天,我们想也许是罗佬今天没来的原因,但又还是有些不死心,于是决定再找一遍。
这次,当两个人走到这条街靠西头大约四分之一的位置时,我一时意动,在一家茶水铺买了一杯珍珠奶茶。付完钱,端着奶茶,边喝边转过身的那一刻,我的目光无意望向了道路中间那一片热闹非凡的夜市摊点。
一个让我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场景居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90
在几乎快要忘却的记忆深处,某年某月九镇的那座大桥上,曾经有一个女孩问我说:“你是不是想要打一辈子流啊?你就不能为了我,为了你家里的人彻底改变吗?”
我很想告诉她,我能,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我知道,我不能!
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会改变。但其中最难改变的,就是人。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三岁定八十”,意思是说,根据一个人很小时候的性格几乎就可以断定他的一生。在西方,有句话叫“性格决定命运”,意思也大致如此。我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每一个选择,都被自身的性格所局限,所控制,无从反驳。
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有了好人,有了坏人,有了警察,也有了流子。
所以,胡钦才是胡钦,罗佬才是罗佬。
虽然多年没见,罗佬的神情举止却依然深深印在我的脑海中。当年的罗佬留着利落的小平头,身材不算魁梧却也瘦削精干,右手中指上戴一个金戒指,戒指上面刻有一个硕大的“义”字。夏天的时候,经常穿着一双人字拖鞋,把上衣搭在半边肩膀上,故意露出别在腰间的CALL机,在九镇一摇三摆,招摇过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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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拼3 第三部分(15)
在没有来到厦门的时候,我们也曾经设想过罗佬现在的情形;到寨上后,更是没有停止过各种设想。一个从来不会认输,时时刻刻都像一只好斗的公鸡的人,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下,会变成什么样呢?是犹如龙游大海、虎出深山一般得意光景,还是一副落魄潦倒的小流子形象。不过不管怎么样,所有设想都是基于罗佬本身,在我们所有人的思考中,罗佬就是罗佬,始终是一个流子,就算跑路躲灾,也只能和险儿一样以打流为生。
所以,见到罗佬的那一刹那,我彻底傻了。
当我端着珍珠奶茶转过头来时,我的目光扫到了一个布满油腻、肮脏不堪的白色灯牌,上面写着几个醒目大字:××特色,煲仔、烧烤、炒菜。
××就是我们省的名字,这个名字给予我的些许亲热感,让我顺着灯牌背后看了过去。
我看到了罗佬。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老了许多,也胖了许多。还是留着和当年一样短短的小平头,可是上面却没有了以往乌黑发亮的光泽,也不似当初抹着摩丝时浓密地竖起,而是犹如鸡窝般杂乱、邋遢,也显得有些稀疏。
黝黑的身体上居然凸出了一个大大的肚腩,下身穿一条已经肮脏到有些看不清是白是灰的短西裤,跟以前一样光着上身,却不见了当初终日搭在肩头的衣服,取而代之的是腰间一个同样分不清颜色的小挎包,有些破损的包口微张了小半,露出几张揉成一团的零碎钞票。
在我看向他的同时,他嘴边叼着半根烟,就站在一个炒锅前面,大汗淋漓地用力翻炒着锅内的东西,时不时飞快伸出一只手去拿旁边推车上的各种调料。偶尔听到食客的招呼声,马上抬起头,带着谦卑的神情大声应和着,得到食客回应之后,再发出几声爽朗大笑,手上动作也更加快速,嘴里的烟蒂随之抖动。
他的炒锅旁边有一个小小的烧烤架,他老婆,那个曾经被我劈过一刀的彪悍女人也完全改变了模样。脸上再看不出分毫当年大哥女人的倨傲与跋扈,一边同样汗流满面地不停翻烤着面前的食物,一边不时瞟向自己老公,等候差遣。
一个很小的男孩则安静坐在一旁地上,腰上系着一根长长的绳子,蓬头垢面玩着地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我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被外婆拴在门前的情形……
那一刻,我很想问问地儿:这是罗佬吗?但我没有问,因为我知道,这就是罗佬,一个似曾相识却又一无所知,让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的罗佬。
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
91
那天找到罗佬之后,我的思绪被完全打乱了,实在没有心情继续待在那里,叫上了地儿转身离去。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两个每天都会去那个地方,去看罗佬。
在这三天里,我亲眼看了很多东西,很多几乎让我夜不能寐、心情极度复杂的东西。
我本以为,现在罗佬可能是因为生活所迫,导致他无奈地转变,但是当年的那些本性始终还在。可是我错了,就像当初想错了他的处境一样,我又错了。他不像以往一样游手好闲,打牌赌博,也不再像以往一样喝酒斗殴。白天,除了出门买菜进货之外,最多就是下楼到小卖部买烟,偶尔会抱着他的孩子一起在附近走走。
有好几次,我看到他在忙得要死的时候,他儿子跑过去烦他,他不得不边炒菜,边低下头给他儿子说着什么,那种表情有些着急,却又有些满足、有些幸福。
打拼3 第三部分(16)
罗佬确实变了,完完全全地变了。
他不再是当初那个满身戾气,拿着杀猪刀在武昇身上狂劈下一刀又一刀的罗佬,也不再是端着手枪,抬着下巴嚣张狠毒盯着我的罗佬。他变成了一个谦卑、和气、平凡到有些平庸的中年男人。
我陷入到一种莫大的挣扎之中。我的仇人还在,但又仿佛不再是他,我该怎么办?
尤其是每晚看到他的儿子在腰间系根绳子,被捆在摊子边,我就会想起小的时候,外婆因为太忙,没有时间照看我,也喜欢把我拴在屋外电线杆上的情景。这些回忆,对于当时的我是一种折磨,痛苦的折磨。
也就在我被这种心情折磨得六神无主,几乎快要放弃找罗佬报仇的时候,第四天晚上却发生了一件很小的事情,再次将故事拉回到原来的轨迹之中。
寨上的确是个相当复杂的地方。
贩毒、偷窃、入室抢劫、打架斗殴的事层出不穷,我们在那里前后待了一个多星期,就亲眼见到两次骑摩托车当街抢劫。不过据我了解,当时在寨上有两个最大的帮派,一个是四川帮,一个是贵州帮。
这个事也就发生在四川帮和罗佬之间。
我和地儿在离罗佬的摊子不远的一家小网吧,以每天一百五十元的价格包了两台最靠门的机子。那天,我们同样很早就到了,一直坐在网吧上网。原本一切照常,到了夜里十二点多的时候,我和地儿还准备去稍远点的地方吃点东西。
突然听到一阵喧哗,从罗佬摊子的方向响了起来。我们两个赶紧随着看热闹的人一起走出小网吧,选了个稍远的地方看着。
罗佬的摊子右边也有一个紧靠着的小摊子,卖的是四川乐山麻辣烫。因为两个摊点一直摆在一起,所以开始有一桌食客在罗佬这边吃饭的时候,不知道的情况下搬了那个摊子上的两把凳子。
然后那个摊子的夫妻二人就和罗佬吵了起来,摔桌打椅,非常嚣张。在吵的过程中,我看到那个女人跑上去推了罗佬一把,罗佬没有还手,他的老婆却跑过去也推了那个女人一下。这下闹得更凶了,那个女人一边大骂,一边掏出手机打了起来。
大概不到十分钟的样子,七八个或者打着赤膊,或者染着头发,或者穿着暴露的男女就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快到罗佬摊子前的时候,那个女摊主看见了这批人,顿时跳了起来,边大喊大叫边用手指着罗佬。
那伙人走近之后,我看到其中一个黄毛很屌地对罗佬说了句什么,罗佬没有回答,只是直着脑袋犟在那里,他的老婆在身后不断扯着他。那伙人突然动手,有人一脚把罗佬踢在地上,扑过去就打。整个过程相当快,那伙人打得也不算厉害,踢了几脚之后就放手让罗佬站了起来,开始说话的那个黄毛再次伸出一只手指着罗佬,凶了几句就走了。
浑身脏污、狼狈不堪的罗佬先是呆呆站在那里,半晌望着那伙人的背影,然后蹲下去,抱了抱吓得大哭的儿子。过了会儿,罗佬慢慢走到摊子旁边,低头看了半天之后,猛地一下抬起头来,望着旁边的摊主,拿起砧板上的那把菜刀,身子一动,就要往前走,被他老婆一把死死拖住,才停了下来。
在这一刻,我看到了罗佬的眼神。
凶狠、决绝、暴烈!
于是我知道了,他还是罗佬。
一如当年,那个端枪指着我的罗佬,那个把武昇砍翻在地的罗佬,那个打流的罗佬。
那个让我心惊胆战,后怕了整整三年的罗佬。
打拼3 第三部分(17)
三岁定八十,原来,人真的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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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见到罗佬目前现状之后接下来的那几天,原本一心要为武昇报仇的地儿,明显和以往有很大不同。他不再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我如果不说,他从不主动谈起办罗佬的这件事。
尤其是那一晚,当我们看到罗佬被四川帮打的时候,我隐隐觉得地儿很激动,似乎一直都想冲上去替罗佬出头。虽然他最终并没有这么做,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但是二十多年的兄弟,我又岂会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天回宾馆的路上,有好几次,我都看到他想要开口和我谈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还是缩了回去。我明白他想要说的是什么,我也明白,他不说的原因又是什么。
我,又何尝不是一样。
不过,那天我们终归还是谈了。在回到宾馆,我决定就在这两天要办了罗佬之后,地儿还是找我谈了,很激烈地谈了。
当时,我们两个洗完澡之后,重重心事之下,谁也睡不着,就躺在各自的床上看起了电视。我记得看的是广东一家电视台,里面刚好播放了一则新闻,是说城管在驱赶小摊小贩的时候,暴力执法,动手打人。里面居然还播放了那些一无所有、束手无策的小摊贩们在镜头前悲惨哭泣的样子,其中一个卖早点的老头儿,坐在被砸坏的摊子前无言望着镜头的场面尤其让人心酸。
就在我对广东电视台为什么敢播放这些在我们省绝对看不到的新闻感到万分奇怪的时候,地儿开口了。
他斜斜地半靠在床头,眼睛直直盯着前面的电视机,望都没有望向我,好似有些无意地突然说了一句:“这些卵城管比他妈的流子打群架还嚣张些啊,狗仗人势!唉,这些做小生意的人日子也不好过啊。”
听到地儿的这个话,我马上明白过来他想要说什么了,心里一紧,偏头对他看了过去。
他还是一无所动,并没有看我,甚至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好像刚才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我知道,他心里在激烈地斗争,他想说,但是又怕说。
很复杂的心态之下,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过头来机械地继续看着电视。
就在这样微妙的氛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地儿再次开口了:“胡钦,罗佬造孽。”
我还是没有回答他,那一瞬间,我突然有些讨厌地儿,讨厌他正在说的和将要说的那些话。
地儿看到我没有任何反应,显然也明白了点什么。沉默了一下之后,他重重吐出了一口气,好像作出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突然坐了起来,盯着我说:“胡钦,我们未必真的要把他搞死啊?”
一股无来由的心火冒了上来,我再也忍不住,猛地也坐了起来,死盯着地儿说道:“那怎么搞?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搞?!”
“我就是问……”地儿看上去被我的样子吓到了,默默看了我一下之后,装着捡起被单上的一点小东西,把头低了下去小声说道。
“你问我怎么搞?我是神仙啊?我晓得怎么搞啊?你拿个主意,怎么搞?你说,我听你的!你说啊!”我的声音更加严厉。
在我的这番话出口之后,两个人都突然安静了下来。我意识自己有些过分了,于是重重叹出一口气,再次翻身躺了下去。地儿则有些手足无措地继续坐在那里,默不做声。
在这样奇怪的气氛里面,又过了很久,我听到地儿起身的声音,然后又听到了打火机点火的声音,没有多久鼻子里就传来了一股烟味。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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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拼3 第三部分(18)
当时我的心里很不舒服,那个时候依然年少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不舒服,为什么又会对地儿发火。现在,我知道了,这就是——负罪感。
短短的几句讨论,让当时的我感觉自己是一个罪人。
一个把自己和兄弟都拉下水,强迫着彼此去做一件并不想做的坏事的罪人。
一个应该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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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躺在床上,闻着鼻子里面传来的阵阵烟味,心中更是复杂难言的时候,我听到了地儿的一声咳嗽,这让我的心又一次紧锁了起来。
果然,地儿再次开口了:“胡钦,我们给罗佬留条活路吧。武昇也没有死。要不要得?”
与上次不同的是,上次他的语气有些迟疑,有些闪躲,这一次更多的是坚决。
我尽力克制着自己,我不想回答他。因为我不想吵架,这会让我本就郁结烦闷的心情更加痛苦不堪。
“胡钦,你说句话啊。要不要得?”
“你不记得,武昇送到医院的时候哒?”
“他而今也没有死啊。”
“那他的手呢?他的指头呢?他这三年受的苦呢?啊!只有死才是仇啊?他而今还打过篮球没有?一到稍微开始冷的时候,他就戴个手套,他有神经病啊?啊!罗佬那个时候想过给他留后路没有,想过给我留后路没有?罗佬未必是放过武昇,没有下杀手啊?啊!那是武昇命大!”
我再次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单,看着地儿大声问道。
“起码武昇而今还在吧,我们这次要是搞了罗佬,你看到那个小伢儿没有?他怎么搞?哪个养他?还只有多大啊!他堂客一个人养得起吗?”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地儿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我发火的时候低下声,相反他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很有些激动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