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晶的身子抖了一下,但却没有停住脚步,直到渐渐在我的视线里消失。
一连数日,我都情绪低落,母亲看我无精打采的样子,知道我还在为婚姻的事情心烦,便安慰我道:“嘉明,既然你离不开小晶,就去找她吧,好好跟她认个错,我就不信小晶会铁石心肠,不给你复婚的机会。”我不耐烦地打断母亲道:“妈,我的事情你就不要再为我操心了,人家已经有新男朋友了,我再去找她不是自找没趣吗。”
母亲一听这话,脸色大变,“什么?她有新男朋友了?这是啥时候的事情?不可能,小晶不是那种人。”我把嘴一撇,说道:“还不是那种人呢,别人都看到了,她也亲口承认了,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复婚的可能。”母亲听我这样一说,把头低了下去,脸上是万分惋惜的表情。这时父亲背着手走了过来,粗声粗气地对我说:“如果她真有了别人,你也别傻等,咱可不做那傻蛋子,在她一棵树上吊死。”我抬头看了看老爷子,老爷子是当兵出身,说话做事喜欢简单直接,不愿意绕弯子。自从得知我离婚之后,本来很愿意出去下棋的他,棋也下得少了,平时都很少出门,不知道是好面子,怕邻居们问,还是心疼母亲的身体,想要抽出来一点时间帮母亲一起看护妞妞。
老实说,孙晶有新男朋友的事情让我很意外。首先,我没想到她这次能毅然决然地跟我离婚;其次,更没想到离婚不到两个月她就又有了新人。这对我的打击无疑是十分致命的,那种被人冷落和抛弃的感觉十分不好受,就像一根针一样刺痛着我。顷刻之间,留存于心底的那一份自信荡然无存。本以为孙晶不会离开我,离婚也是假意离婚,只是吓吓我而已。如今倒好,不但把婚离了个彻底,而且她已经着手重新组建新的家庭了。
现在,我就如同被人遗弃的孩子,显得那样孤独无助。显然,对于突如其来的一切,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有必要重新调整自己,对整个事件进行梳理,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一切不能挽回,那么我必须强迫自己调整好姿态,面对下一步即将到来的生活。
是的,我是男人,无论生活的打击有多么大,我都不能垮。
第八节
(八)
那天下班后,我刚进家门,就听母亲兴奋地对我说:“嘉明,你去找小晶吧,她答应和你好好谈谈了,只要你真心跟她认个错,你们肯定能重新走到一起。”
我奇怪地看着母亲,疑惑地问:“妈,你去找她了?”母亲点了点头:“嗯!妈就知道小晶不是那么狠心的人,开始的时候还不同意,我去她家敲门,亲家母都不给我开门。后来我揣了一个心眼,抱着妞妞去的,我就知道她们怎么都不会和孩子怄气,小晶一看到孩子当时就哭啦,我又替你说了一些道歉的话,在妈的再三央求下,最终她还是答应要好好和你谈谈了。”母亲显得很高兴,一副很有成就感的样子,用围裙擦了擦手,然后拽着我说:“嘉明啊,听妈的话,这就给小晶打个电话,让她来家里吃饭,妈做了她最爱吃的糖醋鲤鱼,你们把话当面唠开,毕竟是好几年的夫妻了,哪能说分就分呢!”
我一听,心里面气坏了,一把甩开母亲,冲着她喊道:“谁让你去找她了,我说过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总跟着瞎掺和什么呀!”母亲被我的突然举动弄愣住了,她显然没想到我会是这个态度,就像一个满以为做对了事情的小孩子,在等待着表扬,没想到却遭到了严厉的批评,脸上流露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妥,赶紧改用一种相对温和的语气说道:“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低三下四地去求她们,好像显得我们家多不值钱似的!”这时,我看到有两颗豆大的泪珠自母亲的眼角滚下,母亲叹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用含泪的双眼望着我,很认真地说道:“嘉明,事情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谈什么值不值钱的事情,妈知道你自尊心强,可妞妞还小,你们离婚了对谁都不好,但凡能凑合在一起过,还是要尽量在一起,妈觉得你们之间的矛盾还没到非离不可的地步,如果真的到了那种地步,妈也不拦你们。可你倒好,没经过妈的同意,自作主张就把婚离了,扔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还不是得让妈替你照看着,妈倒不是觉得照看妞妞是负担,只是妈天天看着妞妞可怜的样子,再看看你整天失魂落魄的样子,妈揪心啊。”母亲说到这里,用手拍打着心口处,那眼泪又一双一对地掉了下来。
母亲叹了口气,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妈想过了,你们年轻人都好面子,现在正是较劲的时候,谁也放不下尊严去跟对方道个歉,这事情还得妈替你出头,我老脸老皮的也谈不上什么丢人不丢人的,我都想好了,只要把你们撮合好了,就是让妈给她们跪下,妈都愿意……”
母亲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我的心里却无法平静,就如同千万只手在撕扯,那感觉是撕心裂肺的疼。我没想到自己的事情会让母亲这样操心,更没想到母亲会为了我放下做人的尊严,低三下四地去哀求别人。我觉得自己让年迈的母亲受了委屈,我愧对儿子这个称号。尤其我刚刚还对母亲大喊大叫,我有什么资格对母亲这样呢!我觉得自己的胸腔内像堵了一团厚厚的棉花,有一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我抬头看了看母亲,恰好她也在看我,我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那种担忧和企盼,我知道她在等待我的行动,希望我能早日重新组建自己的美好家庭。是的,我不能再这样执拗地坚持下去了,为了母亲,为了孩子,也为了我自己。想到这里,我一声不响地坐到了沙发上。思忖了良久,我终于拿起了话机,拨通了孙晶的电话。
“喂!是孙晶吗?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第九节
(九)
孙晶终于同意和我见面了,但是见面的地点不是在我家,而是在街心公园的凉亭里。这也是我和孙晶第一次约会时的地点。我不知道孙晶这样安排是否有别的用意,但我想这对于我来说,或许是一个好的征兆,或许真是母亲的谈话起了作用。
在去往街心公园的路上,我的思绪很复杂,我想到了和孙晶的相识。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孙晶穿了一件米黄色的连衣裙,梳着一条整齐的马尾辫,整个人显得整洁大方、干净朴素,当时让我的眼前很是一亮。尤其她皮肤白皙,身高足有一米六五,那时我就觉得,如果真的能娶这样的女人为妻,感觉也应当挺好的,不消说领到朋友们面前有面子,就是放到家里感觉也舒心。我承认那时我男人的龌龊心理起了作用,没有更多的顾及孙晶美丽外表下面存在的严重的品质问题。那时我甚至天真的以为,女人只要娶到手了,跟你睡了,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她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无论你再怎么打、怎么骂,她都不会离开你。现在看来,这种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终于来到了街心公园,远远的我就看到孙晶在凉亭下面站着,她一边看着表,一边在踱着步子,显得很焦急。今天的孙晶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同,由于是冬季,她穿了一件时髦的毛皮大衣,肩头斜挎着一个新款女士皮包,头发也是精心打理过,高高地盘起,在头顶处打了一个漂亮的髻。整个人看来,显得高贵典雅,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我的妻子,这和几个月前的形象有了很大不同,看来这几个月她生活的比较滋润,似乎过上了另外一种奢华的生活。
孙晶看我到来了,抬高了头颅,用那种轻蔑的眼神从头到脚地将我打量了一番。然后张开她那抹得鲜红的嘴唇说道:“今天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尽管说出来,我给你足够的时间。”说完,她从皮包里拽出一本时尚杂志,将它沿中间铺开,然后小心地垫在亭子下的木凳上,一屁股坐了上去。这一点和往次略有不同,我记得我们没有分手时,每次我们来这个凉亭,孙晶总是将随身带来的报纸和杂志沿中间撕开,一半给我,一半留给她自己,然后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
我就这样傻乎乎地站在了她的身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还是孙晶率先开了口:“你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在这里?”
我四下望了望,是的,5年了,时间过得真快,虽然景物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此刻的心境显然已经和当初有了很大不同。
我说:“当然记得,我们就在这个亭子里见面的,当时你坐在这儿,我坐在那儿。”我一边说着,还一边用手指了指。
孙晶说:“结婚的这些年来,你拍拍良心问问自己,沈嘉明,你觉得我嫁给你幸福吗?”
我不大明白孙晶这样问话的用意,但是我猜想如果母亲找她谈话真的起了作用的话,那么下面她应该是历数我的不是,畅快地发泄一通,然后和我重归于好,在这种时候,我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认真地检讨自己的错误,并且表达自己的忏悔,任凭她说些什么都不要反驳。
我说:“怎么说呢,还行吧,我觉得自己对你不错的,虽然我也有脾气暴躁的时候,但我是真心爱你的。”
说这话时,我真的扪心自问了一下,感觉自己从感情上还是忠贞于她的,尽管有时候我做得确实不够好,但是从内心深处,我还是疼她爱她的。
“什么不错?亏你说的出口。”孙晶显然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她终于将一腔怨气发泄了出来,“沈嘉明,你拍拍自己的良心,你什么时候尽到了自己作为丈夫的责任。从结婚到现在,我跟你过过几天幸福日子?你每天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还不算,还跟你一起背着饥荒过日子,如果你真能心疼我,对我好点也就罢了,还动不动跟我吵架犟嘴,你为人霸道,凡事都要掰扯出个一二三,可你一个大男人,跟我一个女人计较个什么劲儿啊!”孙晶说到这里,眼泪流了下来,似乎那段生活真的是那么不堪回首。
我低下了头,仔细检讨了一下自己,似乎孙晶说的有些道理。我想了想,认真地解释道:“不管怎么说,我在心里还是有你的,你怀孕时,想吃酸的,我不是大半夜的跑出去,满世界给你买山楂吃;你说你懒,不愿意做饭,我不是扎起围裙,一个人钻到厨房里乒乒乓乓地为你弄好吃的;孩子出生后,你总说自己觉不够睡,第二天上班没有精神,我还不是晚上替你值班给孩子换尿布,为的就是让你多睡一会儿,结果害得我第二天上班却一个劲地打瞌睡;还有那次你半夜突发急性阑尾炎,天晚打不到车,还不是我背着你小跑了将近5里路给你及时送到了医院;还有……”
孙晶听我说着,眼泪是越流越多,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说:“够了,你别说了,事到如今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我委屈地说:“是的,我不想说,可你却总说我对你不好,其实你应该明白,真正的爱是放在心里,而不是整天挂在嘴上的,自从我们结婚时起,什么都要白手起家,不像有些富家子弟那样有钱,有些事情你也应该理解,为了生计拼搏奔波也是正常,老百姓的日子谁家不是这样?可你总拿话来敲打我,我一个男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些?我回敬你几句也属正常,如果没有了脾气,那还能叫男人吗?还有我的工作问题,警察这个职业你也不是不知道,挣钱没多少,责任却特别大,如果真的因为擅离职守出了问题,这个责任咱们负不起……我想所有这些你都应该理解。”
孙晶挥手打断了我:“行了,你别说了,我今天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孙晶用纸巾擦了擦眼泪,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知道你身上也并非一无是处,仔细想想你人也不错的,我们之所以分手,其实跟我们的感情没有多大的关系。沈嘉明,你要知道,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今天之所以来见你,是因为你妈找到了我,她求我跟你好好谈谈,我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才来的,老人家当初对我还不错。沈嘉明,你今后要多保重自己,把妞妞给我好好带大,你要明白,我们之间再没有和好的可能了,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希望你以后找一个女人好好过日子,珍惜她,对她好些,不要像对我一样刻薄。”说到这里,孙晶站了起来,很是深情地看了看我,说:“沈嘉明,我走了,如果你一个人抚养妞妞确实有困难,我可以答应按月付些抚养费给她,只是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拿孩子作为借口来骚扰我,我有我自己的生活,不希望被打扰。你放心好了,我会定期去看妞妞的,我会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说完,孙晶最后用那种惜别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后一狠心,转身大步离去了。
我有些发懵,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结果,我傻呆呆地望着孙晶的离去,直到她上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的丰田轿车,那里面显然有人在等她。孙晶上车后,那车鸣了一下清脆的喇叭,然后转了一个90度的弯儿,冒着轻烟扬长而去。
我的心情也随着那轿车的离去,低落到了极点。
第十节
(十)
这次的见面彻底摧毁了我的自信心,孙晶光鲜的样子让我底气全无,我觉得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我都有些看不起自己。是的,我贫穷、我没落、我酸腐、我一事无成、我脾气不好,我大男子主义。活该孙晶会离开我,换成另外一个女人,也会离开我。
孙晶临走时迈进高档轿车的瞬间让我明白,这个女人这辈子不再属于我,我很难过,我痛恨自己没有能力留住一个女人的心。说实话,以前没觉得孙晶有什么好,每当吵架的时候,我都不止一次地想,这辈子随便娶谁都比娶她强,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就跟她离婚。而今,孙晶终于态度坚决地离开我,反倒叫我有心被抽空的感觉,这真是一种奇妙的心理变化。难道男人们总是习惯于抛弃女人,而不习惯被女人抛弃?
回到家里,我向母亲诉说了这个结果。母亲听了,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她流着泪走开了。之后的几天,母亲大病了一场,高血压和心脏病的老毛病又犯了。仿佛一夜之间,母亲苍老了许多,那鬓角之间的白发似乎在告诫我,她已经为我的事情操碎了心。我的内心深处充满了自责,我在暗夜里不停地吸烟,不停地喝酒,我想让自己麻痹,又想让自己清醒,我搞不清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在不停地自我折磨。
我实在难耐那种恼人的寂寞,就将妞妞抱在面前,看着她一个人在地板上玩儿。我长久地看着,一连能看几个小时,我觉得这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我的痛苦。妞妞可爱的小脸上写满了童真和无邪,我想无论大人们之间积攒了怎样的仇怨,可孩子都是无辜的。我爱我的妞妞,作为她的父亲,我不知道今后能否给她应得的幸福,我心里充满了对这种重大责任的恐惧,我生怕完成不了这个艰巨的任务。我再次想到了孙晶,我想如果她在,能在一定程度上分担我的压力。可她离开了,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我。我有点搞不清这是为什么。我没想到我的婚离得这样容易、这样彻底。
我有些后悔,我无数次想找孙晶,告诉她我后悔了,让她赶快回来吧,我离不开她,妞妞也需要她。如果她真的恨我,可以打我几下,如果这样觉得还不过瘾,我可以在没人的时候真诚地向她道歉,告诉她今后再也不跟她吵架了,坚决做到骂不还口,打不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