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放气得暗自咬牙,怎么就没算到这女人跟霍容的关系?当日在崖上和她交手,想来身份也已经暴露,可谓得不偿失。
赵丹凤知道自己闯了祸,见霍容脸色苍白,不由得愧然低头。
这场闹剧很快地被平息下去,秋娘虽然不满,但也苦无证据,在国子监闹了一场被人赶走了。霍容当晚便在邓大人授意下搬回敬一亭。
赵丹凤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去道个歉。
她踏入敬一亭时,却没料到霍容兄妹都在等她。
赵丹凤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自己买错了药。但霍容似乎撇开了这件事情不提,直截了当道:“公主,微臣想问你一句话。”
赵丹凤抬起头看着他。
“公主倒底爱微臣什么,样貌、才华、品格、还是地位?”
赵丹凤愣了愣。
扪心自问,好像并不能分辨清楚。
霍容他有好样貌,好才华,好气格,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恐怕没有一样不讨人喜欢。
霍容淡淡道:“这里面无论哪一样,比微臣更好的有,合起来都胜过微臣的也有,为何公主仅仅凭着几年前一面之缘,便断定心中非微臣不可?”
赵丹凤又是一窒,的确如此。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最初来到国子监,赌气的成分居多。
“公主其实并不明白什么是爱。”霍容斩钉截铁。
看着他那不容置辩的神情,赵丹凤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霍容转身打开壁柜,里面竟然安放着一个灵位。
上书“亡妻单小柔之位”。
雾里看花渐分明
“这个人是……”
“是微臣的妻子。”
赵丹凤一震,失声道:“你有家室?”
冲击实在太大,她一时感到呼吸困难。
“小柔当年,也如公主一般追求过我大哥,他也如拒绝公主般拒绝过小柔,”霍冰坐在条案边喂猫咪吃食,淡淡接口道,“公主,爱一个人如果爱得过分疯狂,不但会给自己带来痛苦,给对方也会带来痛苦。我大哥为了这灵位的主人,娶了冥婚,你如果继续逼他,他只会感到透不过气。该放手时且放手,你明白了么?”
这兄妹两人,气质也异常相似,言语间总透着一股淡淡的、残酷的理智。
这种对谈的气氛,对于赵丹凤而言,更加像是拷问,慢慢撕咬着她的心。
她愣了半响,一声不吭地转身:“我明白了。”
“公主,你当真明白?”
其实无论明白不明白,对于她而言已经无所谓。
“我明白!”赵丹凤低声道,渐渐恢复平静,“我明白了。”
只是他为何不早说。
为何要若即若离,为何要耽误她这些时光。
感觉自己成了被戏耍的小丑。
不再为这个人哭,不再为这个人笑。不再为莫名其妙的单恋而热情。
可笑的是,居然这么巧,自己冒的名字是单小风,霍容的前妻,居然叫做单小柔。
她已经懒得再思考其中的蹊跷,一头扎进门外的茫茫大雨。
霍容看着她的身影消逝在雨幕之中,下意识地往向墙角的伞。
虽然说完了该说的,可是心中却像摔过的瓷器,拾起来还看似完整,却暗自裂了一道痕。
这感觉前所未有,让他莫名不安。
霍容喃喃道:“公主她此去,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为什么不对她说实话?小柔她根本不……”霍冰说到一半叹了口气,懒得旧事重提,起身道,“其实,感情并非可以算计的事,你算准公主会生气,你也能算准自己一定不会爱上公主么?”
“冰冰,你知道的,”霍容垂眸道,“不是不会,而是不能。”
敬一亭内,程放房内坐着陆见欢和红惜,计划失败,三人正在商量后续对策。
程放挑开窗帘,道:“来看。”
窗外,赵丹凤在大雨里慢慢地走,雨水浇透了她的衣衫,模样似乎凄凉。
红惜道:“哼,定是让那个姓霍的给拒绝了,真没用,若是她不跑,我们现在已经成功了。”
“我去看看。”陆见欢推门出去。
红惜欲去阻拦,被程放拉住:“这女人留着有用,还得哄着。”
红惜不满地撇嘴,眼光忿然地瞧着大雨中奔向赵丹凤的陆见欢。
赵丹凤走在雨中,视野被打得一片模糊,忽地头顶笼来一片荫蔽,遮住了雨。
身体被温柔地抱住。
“嗳,振作点啊。”陆见欢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他自后背而来抱着她的肩膀,下巴挨在她左肩上,右脸挨着她左颊,语调暧昧地道:“我可不想看到你哭。”
“放手。”
他微笑:“你不是真哭了?”
这种时候,如果突然袭击,给女人一个强硬又温柔的拥抱,常常可以趁虚而入。
“陆见欢,放手。”
女人都是外强中干的动物,只要撕开她矜持的外壳,就可以触摸她脆弱的内心。
这么想着,他毫不松手,笑道:“嗳,还真哭了?”
“我再说一遍,松手。”口气还是非常冷淡。
看来她挺要强。陆见欢更要再说点什么温柔动听的话抚慰她,不料赵丹凤一甩肩膀,转身盯着他。
那眼神极为犀利、洞察、冷静。
眼瞳澈如镜鉴,没有一丝泪光。
简直不像她。
“你真爱我?”
“嗯。”这种时候一定要毫不犹豫地回答,眼光不能半点闪烁。
“我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喜欢晴天还是雨天、冬天还是春天,喜欢在什么时候睡觉,喜欢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会想要偷懒,什么时候会高兴,什么时候会低落,这些你都知道?”
“这只能说我还不够了解你,不过我会试着……”
赵丹凤冷笑打断:“你也没试着去了解过,你只不过一直在利用我在逃避罢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什么,我都知道,”赵丹凤对上他的眼睛,目光邃如古井,嘴唇的开合不疾不徐,“你一直在撒谎。其实不敢面对的人,是你。”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并目射出两道平行利落的光芒。
陆见欢和她眼光交锋之刻,心底涌起狂躁的喜悦,简直有种棋逢对手的预感!
太有意思了。
想不到竟是这样一个人!越是难啃的骨头,越能激发他征服的斗志。
他预感这会是一场很带劲的角力。
首先,要给她造成强大的压迫感。让她感到自己是弱者,需要人的保护。然后找到她最脆弱的点,致命一击,让她崩溃。最后慢慢地以柔情安抚,手到擒来。
心中拟定的战术是这样的。
他靠近她一步,利用身高差距自上而下微笑俯视她:“我,逃避什么?”
“你在逃避东墙的那把琴!”
他全身一震。
雷声暴怒地在翻滚的云层里咆哮,天幕撕开一道闪电,划分出两人之间的临界点。他站在这边,她在另一边,机锋交合,溅出火光。
按照陆见欢的经验,在敌方试图抛出爆炸性的结论之后,必须以淡然无谓的态度应对,以显得没有中招。并且迅速还击。
但是对方是单小风啊。
是那个被他在澡堂和寝舍百般调戏的小绵羊。
是那个追着霍容要死要活的花痴女人。
她居然可以说出这种话,他一时反倒有点接受不能。
哑然无语。
局势好像有点失控。
“嗳,生气了?”赵丹凤眨眨眼,冷眼化作微笑,踮起脚仔细打量他的脸。她的眼睛里,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正在瑰丽地闪耀,“你喜欢的人不是我,是那把琴的主人。怎么样,被说中心事的感觉不舒服?”
这眼神……让他想到“回眸一笑百媚生”,不,应该是“横扫千军如卷席”!
杀伤力至高。
不但掌握了结论的“震撼性”和判断的“准确性”,还掌握了最重要的“攻其无备”。
回忆真是所有浪子的死穴。
虽然不知道她掌握了多少情况,但这种时刻,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好了,调整一下面部表情,切不可自乱阵脚,坏了情场高手的威名,他想。
“陆见欢,你其实是个柔软的人,你根本就是害羞,你根本就不敢承认你喜欢谁,你喜欢这把琴的主人,那些吊儿郎当的样子,是你在做作的证据!你简直胆小如鼠。我敢告诉霍容我喜欢他,你敢去找到这个女人说你爱她吗?我离开霍容不是因为他拒绝我,而是因为我发现我自己并不一定要喜欢他,如果因为爱一个人而让自己变得卑微,我宁可不要!我是我,绝不因为任何人而改变!”
陆见欢的防御力,正在被降到史前未有的最低点。
为何此刻,他有点感觉这场情爱决战,情况不妙。
赵丹凤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过。
看到单小柔灵位的那一刻,她在心中敲响了警钟。
绝不能像这个女子一样。
绝对不能失去自我。
她是赵丹凤,她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不为任何人卑微或堕落。
心胸中仿佛又生出无限广袤的天地,撑开,放大,于迷雾之中寻到前路的方向。
她扬起脸,与陆见欢平静对视,眸光如春雪落在剑鞘上,清柔飒爽,掩不住的凛锐锋芒。
刹那间,简直要灼坏他的眼睛。
陆见欢无意识中,倒退了一步。
赵丹凤则进逼一步,直视他双眼:“而你呢,你为了这个人,把自己弄成这副忽冷忽热口是心非的德性,你以为你很厉害,情场高手,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其实——你——什么——都、不、是。
一句话炸开数穷回音,脑海里有巨大的响声在轰鸣,比雷声更狂暴,比风声更嘶哮。
她盯着他,清澈的眼瞳正以君临的方式在无声地责问他。忽而她唇角挑衅地扬起,仿佛正为她刚刚从对方眼中解读出的愤怒而得意:“生气了?好啊,我正愁没地发泄,你敢不敢和我打一架?”
陆见欢冷笑,不自觉间已经成为抱臂防卫的姿态:“你要跟我打架?”
“我们打一架,如果我赢了,你就像个男人那样,把琴砸了,然后去找那个人,告诉她你喜欢她!”
挑衅,又是挑衅。
从奇袭、破防、追击,到必杀一技,步步都让她占了先机。
心中的怒意炽烈起来。
他挑唇冷笑:“你是说,以男人的方式?”
赵丹凤拉开拳势,匍身欲发地盯着他,以行动再次挑衅他,不必留情。
太不知死了。
虽说不打女人应该成为每一个男人表现风度的原则,但眼前这个家伙身上腾烧着的嚣张气焰,已经无法用对女人的态度来怜惜了。
他决定要给这个不像女人的女人一个教训。
大雨凄厉地拍打着太学门,赵丹凤和陆见欢两人站在门下对峙,各自怒视对方,蓄势待发。
斗殴和解,佳话遗患
雷声轰鸣,黑云翻滚,天地阴霾凄茫一片。
赵丹凤先甩了一个扫堂腿过去。
陆见欢旋身跃起,禅衣上溅起数滴泥浆。
在三尺之外降落,他解开腰间款束的绅带,将禅衣从身上脱下,向后一甩。那焰红的鬼火禅衣被狂风吹起,又被暴雨打落,坠入水茫茫的泥潭里。
赵丹凤又一次冲上去,她拦腰抱住陆见欢,陆见欢下盘稳住,顺势拉捉了她手臂,向后一个大背摔。
赵丹凤仰面躺在泥水里,反握住他的手臂,也将他拉入泥水中,抱成一团乱揍。
这种时刻根本没有武功和招数可言,要的是实打实的老拳和黑肘。赵丹凤缠着他在地上滚了几转,骑在他腰上,一拳接一拳地抡在他胸口,肩膀,最后折起手臂,狠狠一肘击在他面门。
陆见欢原先还留一手,防备她日后拿出去说他打女人坏了名声,谁料她居然敢打他那张女人千恩百宠的脸、做流氓偷香窃玉的本钱。此刻心中大怒,立时翻身压倒赵丹凤,管她是男是女,大掌一挥,“啪啪”在她臀上海揍。
赵丹凤被陆见欢按趴在膝盖上打屁股,疼得像要炸裂,屈膝猛顶了他胯裆一记。
这断子绝孙腿果真奇效,陆见欢惨呼一声滚到在泥水里扭动,她立刻扑跳到他身上乘胜追击地给了他一顿面目全非肘。
两个人你抡一拳,我还一脚,你扇一耳光,我挠一血爪,在电闪雷鸣的天幕下打得好不欢畅,到最后渐渐都浑身脱力,身上腿上都是瘀伤,如同两个泥人。
“你不行……不行了。”赵丹凤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伸手一抹下巴血迹,脸上多了道泥。
陆见欢一脸污泥只剩两个眼睛滚动着:“站稳了再跟我说话。”
赵丹凤又东倒西歪地扑过去,陆见欢顺势将她夹在臂下,在她屁股伤处拧了一把。赵丹凤呜哇一声大叫,疼得揪心揪肺,啃住陆见欢腰上的肉就咬。
“喂,别耍赖!”陆见欢吃痛放手,只见赵丹凤掉落,四仰八叉躺着喘粗气:“不……不来了……”
她毕竟是女子,体力敌不过他,武功也差他一大截。
陆见欢松口气,站在她身边,用脚尖轻踩她肚皮:“认输了?”
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懊丧,一个大男人,为何要跟个小女子计较这些,就算赢了没甚光彩。
“输……输了,”赵丹凤呼哧呼哧地喘息,雨势渐渐转弱,由倾盆大雨转为细如丝线的小雨,说话声也能更为清晰地让对方听见,她软软地伸起一条臂,指着他道,“你的脸……”
陆见欢不用看也能知道自己现在被她毁容毁得有多惨,他一碰嘴角裂处,便“嘶”地抵住了牙缝。
赵丹凤笑他狼狈,其实自己眼睑早已肿高,也有几分狗样。
两人对视半响,各自觉得对方像落水狗,都大笑起来,笑到最后肚子也痛腰也痛,眼角都有泪。
陆见欢捏着自个小腰,一瘸一拐坐到赵丹凤身边,枕着手臂并排躺下。
其实这一架打完,心中的郁结仿佛都找到出口一般,随着雨水冲刷流泻出去了。
天墨由浓而淡,雨丝愈发轻柔起来,落在脸上也反而觉得清凉舒爽。
“你是爱那个人。”赵丹凤忽然道。
陆见欢仰目望天,雨水从他淤青狼狈的俊容上残流而过,竟然还能十分好看。
赵丹凤又道:“那把琴,就是你爱过那个人的证明。你连做梦都会流眼泪,都会叫她留下……其实你可以告诉我她是谁,我能帮你找到她。”
作为公主,要皇兄调动三千御林军找个人,还是可以的。
“她死了。”
赵丹凤愣住。
陆见欢淡淡道:“她死之前,早已背叛了我。”
“……”
“我是不会为了那种人而自寻烦恼的。”平淡的微笑,却异常冷漠。
他生平第一憎厌怨毒之事,便是背叛。
“那个,你每次看夕阳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她。”
陆见欢不语。
“日落对于你和她而言,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他淡然道,“她是在一个黄昏弃我而去,原本那个傍晚,当是我们成亲的吉时。”
他想对赵丹凤掩饰自己接近她利用她的真实目的。以他的经验,一个人要说出令人信服的谎话,总要掺杂些真话在里面,半真半假,才能演得绘形绘色。但却无意识中陷入诱导,吐露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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