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禾弯弯眼睛,话锋带着一丝俏皮:“他是这么说的。”
舒雨晴压下眉角,亲切地挽起她,“咱们快进去吧,今天有活动,人越来越多了。”
女人与女人之间的话题无外乎穿衣打扮,还有男人。即便舒雨晴这样的女人也不例外,例外是,她谈论的不是自己的男人。
“阿飞刚转来我们学校时特别吓人,见天一张冰块脸,谁也不理。同学都不敢惹他,只有我胆子大,频频借故跟他说话,他没有任何反应,我倍感挫败。后来,有两个非裔高年级学生在放学路上骚扰我,我吓坏了,慌不择路无处可逃,没想到阿飞突然杀出来,把那俩男生打跑了。后来,我们慢慢亲密起来,常常翘课出去玩,骑马、溜冰、爬山……他性格也渐渐开朗,那时候真快乐……”
从三楼女装部到顶层空中餐厅,舒雨晴一路述说的主题是她和赵时飞的青春年少,好像这才是她要精心展出的戏目,而邀田禾逛街只是营造一个舞台。
蟹肉入口,一点味道也没,田禾不禁怀疑自己的味蕾出问题了。
她放下筷子,“我去下洗手间。”
她一离开座位,舒雨晴也停箸,喝口红酒,俯瞰忙碌中的城市。地面那么遥不可及,偶一失足,定然粉身碎骨。
田禾回来后,像是为刺激味觉,专拣最辣的吃。
见状,舒雨晴充满善意地说:“少吃点辣的。”
田禾摇头,“我无辣不欢。”
“你和阿飞真般配,他也嗜辣如命。”
“是么?”田禾拧眉。
“是啊,不信你专门为他做顿饭,多放点辣椒,他保准开心死。”
“好啊。”她无声咧咧嘴,默不作声捏紧了拳头。
吃过午饭,她们再度转战另一商场,没买到如意衣服,舒雨晴不甘。
将近两个小时的鏖战,她终于如愿,三条裙子一双鞋子入手,脸上笑容多了些。
田禾看中了一条灰色裙子,抱臂左思右想,她没尝试过灰色,不确定要不要下手。
舒雨晴看了看那条裙子,拍拍她肩,“这条裙子我有,买回去之后只穿了一两次,你喜欢,回去我送你。”
田禾摇头,“谢谢,不用了。我突然发现颜色不适合我,显老。”说着,转头走向另一家专柜。
舒雨晴脸色变了变。
*
这边两个女人逛街的同时,那边齐云推开了赵时飞办公室的门,陪她一起来的还有管家老莫。
“您来怎么不通知一声,这里乱乱的。”
赵时飞急忙吩咐桑建川泡茶。
“我顺道过来看看,自家人见什么外。”齐云嗔怪。
今春的明前茶,芬香沁人心脾。
齐云端起茶杯,陶醉地嗅了嗅茶香,问他:“那边都安排好了?”
“是的,安排好了。”
“田禾呢?”
“我打算,暂时把她安排在圣安。”
说完,他认真观察这个他叫她妈妈的女人。
他的妈妈神色如常,没有异议。他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我老了,不顶用了。大事小情的,你自己拿主意。只有一点,记住,你爸爸等不起,我们都等不起。那东西,必须尽快得到手!”
赵时飞点头,“我明白。”
齐云喝杯茶就走了,走前叮嘱赵时飞注意身体:“田禾说你刚在那边签了单大生意,不要老把自己逼那么紧,要松弛有度。”
赵时飞送他们离开,一回到办公室,“啪”摔了一只杯子,正是齐云用过那只。
桑建川推门进来,看见老板那一张想吃人的脸,再看看地上的狼藉,一句也不问,径自去了卫生间拿扫帚。
手机响了,赵时飞仿佛没听见,火气未消,胸腔还在颤。
桑建川清理干净残迹,走到办公桌前,瞅了眼手机,“田禾。”
话音刚落,“啪——”又碎了一只茶杯。
*
老莫拉开车门,恭敬地请齐云上车。
老莫关上门,从另一侧上车,吩咐司机开车。
齐云点了根女士香烟,吸了一口,问方才一言未发的老莫:“你瞧着,对他可还放心?”
老莫思索半日,“他被逼急了。”把田禾留在岩州,明显是想摆脱齐云控制。
“是啊。”齐云语气有些疲惫,“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那么快就让小雷接手圣安。”后悔没用,只能想招补窟窿。“所以田禾这件事我暂时妥协,缓一缓再找机会让田禾去南合。”
“田禾在岩州岂不是对我们更有利?”
“她们家都快被我们翻遍了什么都没找到,所以,我猜一定还在南合。让田禾回去,我们顺藤摸瓜。”她掐灭了烟头,摇下窗丢出去,“而且,那么好一颗钉子,不用浪费。”
*
落日映红了窗格,田禾抱膝坐于床头,盯着床头手机,满眼失落。
“咚”一声巨响。
她慌忙跳下床,悄悄扒开一条门缝,看见金姐抱着腿坐在卫生间地上哀嚎,“哎哟,哎哟——”那么凄惨,仿佛命不久矣。
田禾丝毫不觉得惨,心头甚至掠过一丝快意,有如湖心涟漪漾开,水圈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
“怎么了金姐?”
韩书语听见动静,跑出房间,急忙去扶金姐。田禾也慌忙跑过去。
“卫生间灯泡不是烧了嘛,我换灯泡,谁知道梯子坏了,我一脚踩断了摔了下来。哎哟,右脚八成废了。”金姐右脚一挨地就疼得哇哇叫。
田禾抓了钱包,“赶紧去医院!”
门铃响了。
谁啊?这会子添乱!田禾裹着怒意开门,门一拉开整个人都傻了。
“不欢迎?”赵时飞手捧鲜花,挑眉,“我记得你邀请过我的,忘了?”
田禾连连摇头,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
注意到她脸色,望了望她身后,他看到金姐疼得跳脚,一张脸比苦瓜还难看。
*
金姐摔得很严重,医生诊断为粉碎性骨折。
赵时飞把桑建川叫到医院,让他和金姐家人商谈赔偿事宜,自己携了田禾离开。
一路上,田禾显得心不在焉。赵时飞看看她,若有所思。
回到家,正在厨房忙碌的韩书语拿着菜铲跑出来问金姐怎么样了。
“骨折,要休养一段时间。”
“那……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活吧?”韩书语担忧,看看田禾,又看看赵时飞。
她到底是善良的,即使经历世间大恶,她仍对一切怀有本能的友善。田禾心里五味陈杂,脸上挤出最真心的笑,“放心了妈,给她请了最好的骨科大夫,好好配合治疗,会恢复成正常人那样的。”说完把她推进了厨房,“快做饭,我们都饿了。”她打开冰箱,取出中午放进去的菊花茶,端到客厅。
“本想明天请你,没想到你搞了突然袭击,没准备那么多菜,你将就将就。”她倒了一杯,放到赵时飞面前,又说,“你胃寒,放一放再喝。”
赵时飞伸出修长的手指贴了贴杯壁,好冰。
“在你眼里我是饭桶?”
“哈?当然不是。”她笑着晃脑袋,“我是想说……”
赵时飞突然捏住了她下巴,像主人牵狗绳一样把她拖到脸前,不说不动看着她,眸色沉沉,脸黑得如同暴雨前的天幕。
她有点害怕,手撑着沙发扶手想要站起来,他却不放。
厨房传来菜铲掉地的声音还夹杂着韩书语的低呼,田禾担心母亲,哀戚戚的眼神恳求他。他扭头望了望厨房,松了手。
还好,母亲只是被油星溅着了,灼了手。赵时飞方才的举动令田禾心有余悸,她借这个由头理所应当留在厨房帮母亲。
饭菜上桌,赵时飞却没了踪影。田禾找了一圈,在卫生间找到他。他负手立在洗手台前,眼神专注于某个地方。她走过去,注意到他眼睛一直盯着洗手台下的储物柜。
“这种东西怎么不放好,万一不小心碰着了,可是大麻烦。”
他弯腰从洗手台下方半开的抽屉里扯出一把小型电锯。
田禾眼皮跳了跳,“哦,我白天用了,随手一放,忘了关抽屉。”边说边挪步,挡在尚未来得及撤走的靠墙的木梯前。
“你用它做什么?木工?”他嘴边挂着一抹玩味的笑,如话家常,两步垮到她面前。
抽屉其实关上了,只是电锯的插头露了出来,作为强迫症患者,他想把插头塞进去,一拉开抽屉,没有看到预想中的吹风机,却看到了这个格格不入的东西。
田禾腰杆快挺断了,只恨不能再高些再胖,把梯子完完全全挡住,僵硬地弯弯嘴角,“饭好了。”
“不急。”他单手轻而易举拉开她,“反正梯子也坏了,我试试这把锯的锋利程度。”说着,开了开关。
“不要!”田禾面色一紧,像坠崖者抓住救生索牢牢抓住他,阻止他下一步动作,背上冷汗如注。
电锯的“嗞嗞”声停止,他把电锯丢一边,手缓缓触上木梯最上边那根断掉的档,是从和框结合处的凹槽断掉的,细察,断面里侧很整齐,外侧杂乱。手一摸,揭掉一层几乎和木梯颜色、纹路一模一样的贴纸。
他把浑身僵硬的田禾拉到梯子前,轻轻搂住她的腰,好似深情的拥抱,修长的手指捏起她下巴,迫使她直面断裂的木头,清润的嗓音如一捧冰渣砸向她:“好锋利的锯。”
田禾闭上眼睛,面如死灰,沉默半天,近乎绝望地说:“不要说出去。”
到底太年轻,道行太浅。赵时飞心情大好,正欲说话,听到外面韩书语叫她们,改口说:“先吃饭。”
一顿饭,田禾吃得食不知味。大家甫一停筷,她立刻像上了发条跳起来收拾碗筷。
她漫不经心洗着碗,听到客厅韩书语和赵时飞断断续续的谈话声笑声,心里七上八下。她和他,远没到可托付生死的地步,甚至连最基本的互相信任都做不到,被他揭穿了拼命想掩盖的罪行,岂能不心慌?
聊了会儿天,吃了水果,时间不早不晚,告辞恰合适,赵时飞的礼貌涵养总是滴水不漏恰到好处。
韩书语让田禾送他,还嘱咐以后常来。
他含笑应允,握了田禾的手出门,一进电梯,立即松开,那么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田禾木木呆呆,没有反应。
把车子开出车库,赵时飞推开门,田禾机械地坐上副驾。
空调温度很低,把人都冻住了。
沉默良久,她底气不足开腔:“你能不说出去么?”
赵时飞稍稍调高温度,“我还是觉得你留在岩州照顾韩阿姨比较好,你认为呢?”
听到这里,一直耷拉脑袋的田禾像草钻出地面一样拱起头,睁圆了眼。
原来,原来……
“你是对的。”她点头,“我也想留下来照顾妈妈。”
☆、第5章
中午,赵时飞开完会,推开办公室门就看见了田禾。
看到他进来,她指着饭盒,“我来给你送饭。”
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赵时飞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和往常一样,正经八百调戏了她一下。看她脸红成胭脂才作罢,专心吃饭。这个女人很有趣,很多时候明明是她主动招惹他,他一调戏回去她就害羞喊停,毫无做作。赵时飞最喜欢她不做作,这也是为什么,明知她是齐云控制他的棋子,也常常会情不自禁。
盖子一掀开,香气扑鼻。午餐简单又丰盛,盐焗鸭、清炒小油菜、肉片丝瓜汤,还有一碗喷香的白米饭。鸭肉稍咸,但汤清淡,咸淡中和,十分利口,赵时飞吃得很愉快。
田禾酝酿半天才开口说:“我怕一个人照顾不好妈妈,想送她去疗养院。”她扭过头,定睛看他,“不然我或许不能安心工作。”
赵时飞眯了眯眼,“你已经提过一个条件了,做人不能太贪婪。”话音落下,注意到对面的人咬紧了唇,她在紧张。
“只这一次,不可以么?”
“那我岂不是亏了?”
她想了想,不放弃:“你可以再提一个条件。”
他调整了坐姿,后脊完全贴住靠背,抱臂,长腿交叠,优哉游哉晃着脚尖。
“为什么是我?”你自己不能办么?
“我怕日后阿姨问起来……”她眨了下眼睛,“我觉得由你出面最合适。”
暂时摸不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谅他也不敢耍花招,赵时飞没怎么刁难她就答应了,对于他来说,只要她不跟在身边,怎么都好说。
*
“她故意使诈伤了金姐?”田禾走后,桑建川进来汇报次日行程,听到BOSS如此说,眼珠子快瞪出来,“太不可思议了!”那副震惊的表情就像听到林妹妹骂街。缓了两秒,还是想不通。“难道金姐就看不出来踏板是坏的?”
“田禾把踏板锯断后,用胶水把两截断木粘起来,又用几乎和梯子一模一样的木纹纸抱了起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胶水粘不牢木头,远不足以承受一个成年人的重量。田禾这个伎俩说不上高明,却让人胆寒。
“她为什么要害金姐?”
赵时飞没有及时回答助理的问题,开了瓶酒,给自己倒上一杯后才慢悠悠道:“齐云真狠,她把所有能算计的全算计了。”
桑建川虚张了张嘴,没做声。
*
半月后,赵时飞去了南合,田禾进了圣安。
圣安是赵家投资的艺术品投资理财公司,主营文物、艺术品拍卖,旗下还有几家画廊。
“小蔡,这是新员工田禾,往后你负责带她。”张经理热情陪同田禾来报道。
他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烫手山芋暂时安排在公司展厅。赵时飞是圣安的副总,名义上的董事长齐云退居幕后,方方面面的事情均是副总打理,几年下来,公司也算有木有样,远的不说,临近几座城市有藏品想转手的客户,第一个想到的都是圣安。虽然现在表面看来赵时飞被褫夺了权力,但圣安毕竟还姓赵。按理说,副总要把女人弄进来,做下属的定当肝脑涂地精心安排。可他又说不要高调,随便安排个位置,不尴不尬就行。他犯难,咬破了指甲终于想起负责展厅的小蔡上周跟他要人来着。
经理亲自带人过来,蔡姐岂能不懂。送走他,笑容可掬领着田禾去了办公室,详细介绍工作内容。
“我以前去博物馆,看到展览厅的大叔困得直打盹,以为类似的展厅展览馆工作都很清闲,原来也这么多事。”
小蔡说了半天口渴,抱着杯子喝茶,听到她一番言论笑岔了,“你要知道,任何一件展品出现任何闪失,一个月的辛苦就打水漂了,还可能卷铺盖走人。”
“这么严重?”
蔡姐笑着放下杯子,“说了半天没有实践,走,到展厅看看。”
蔡姐业务精干,田禾指到哪里她都回答得头头是道。
田禾突然停下脚步不走了。
蔡姐回身,看见她正盯着展橱一幅画,侧头望,见是一幅四扇屏,季云深画的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
她目不转睛,睫毛动也不动,仿佛在研究重大难题。
蔡姐忍不住张口,她却率先道破谜底:“我以前临过季老的画,他是我最喜欢的当代画家。”
蔡姐恍悟,瞅瞅壁橱,“抓紧多看几眼,过几天就要拍卖了。”
田禾捏了捏手指,“要拍卖?”
“嗯,大部分展品都要拍卖,临时保管的只占很小一部分。季云深的画一直很紧俏,好不容易搞来一幅四扇屏,经理可指着它大赚一笔呢。”
“噢。”田禾点点头,侧眼看见蔡姐已经转过身,她忙跟上。
“咦?这根雕不错!”
“一位很有名气的民间艺术家的作品,不过不是来拍卖的,暂时保管几天。”
“噢。”
“这种形的状瓷瓶我认识,辽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