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
“这种形的状瓷瓶我认识,辽代的!”
“嗬,不错,还挺识货。”
……
再往前走几步,“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春风扁豆花。郑板桥的!蔡姐,这是真的么?”
蔡姐急忙捂住她嘴巴把人拉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四下瞟了圈,急眼道:“这种傻话以后不许说,让客户听去了怎么想?”
田禾后知后觉瞄瞄大厅,几位客户模样的人正跟工作人员交谈,并无异样。她歉然,“对不住啊蔡姐。”
蔡姐拍拍她肩,眼里笑着,语气却严肃,“小田,记好了,圣安出手的东西,全是真品。”
田禾对上她的笑眼,“蔡姐,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走,和同事们认识认识。”
田禾回望方形玻璃罩下的那副对联,又望了稍远处那副原应叹息四扇屏,没说话,跟着蔡姐走了。
同事年龄都相仿,最大的也只比她大个五六岁,一天下来,交谈还算愉快。
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蔡姐就过来说:“小田,第一天不用太正式,你熟悉熟悉环境就好,没事早点下班,明天记着按时上班。”
“好,谢谢蔡姐。”
她走后,几个小姑娘围住蔡姐,“什么来路?”
蔡姐抱臂,眉头轻皱,“不好说,反正有点来路。”
有点棘手,原以为田禾只是和张经理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可是中午用餐时蔡姐忽然被保安叫走,被带到圣安总部,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事无巨细询问田禾的表现。
*
“她注意到那幅画了?”
晚上,赵家雾蒙山别墅,听完老莫的汇报,齐云发问。
“不光那幅画,”老莫歪嘴倒茶,“蔡姐说那丫头对所有东西都很感兴趣,问东问西,还问板桥对联是不是真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齐云哼笑,“一个绣花枕头,害我白担心半天。”放下茶杯,“这么说,他把她放在圣安,仅仅是给她安排一个工作了。”
老莫谨慎道:“目前来看确实如此。”
“他咽得下这口气?” 齐云不太确信,“这个田禾……虽说听我的话,但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老莫张口想说什么,楼上“乒乒乓乓”几声响,继而传来女人的哭喊、詈骂。
齐云将茶杯摔在桌上,木桌立湿一片。
“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赶紧找人把雅林的房子收拾好,我一天都住不下去了,早晚让他们烦死!”
“是。”老莫扶她到楼梯口,回到客厅继续泡茶。
楼梯稳稳的脚步声渐渐消歇,接着听见开门关门声音。
他喝口茶,坐进沙发,靠着靠背,才刚闭上眼,“哒哒哒”急促的脚步声迫使他掀开眼皮。
舒雨晴裹着浴袍肿着眼睛从楼上奔下来,直冲门厅而去。
老莫徐徐起身,叫住她,“少奶奶,需不需要派车?”
没等她回答,头顶落下一个粗鲁的声音,“别管她,让她滚!”
老莫抬头,只看见轮椅轮子的一角,一下就消失了。低下头时,门厅早空无一人。他摇着脑袋坐回沙发。
*
田禾下班后回家,先顺道去小区附近超市买了菜,提着两大袋子进小区时被保安拦下。她诧异,“出什么事了?”
“田小姐,借一步说话。”
保安大哥把她带到值班室,说下午有几个外地口音的人打听她们母女,不太面善,提醒她注意警惕。
她出了一身汗,向保安道谢,提溜着量大塑料袋急匆匆往家赶,老疑心身后有人跟踪。
回到家里,客厅没人,书房门半开,韩书语在里面作画。
没惊动她,田禾轻手轻脚去了洗手间,出来后拿了菜进厨房。自金姐受伤后,买菜、洗衣、做饭都是她亲历亲为。
吃饭时,韩书语问田禾第一天上班感觉怎样,累不累。田禾让她放心,赵时飞什么都安排好了,她只管朝九晚五上班即可。
韩书语不放心又叮嘱了几句,被田禾打断:“好了妈,你说几遍了,我都能背了,快吃饭!”
餐后,田禾陪韩书语看电视吃水果,委婉叮嘱她,白天一个人在家千万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韩书语关掉电视音量,盯着她看了半天,“是不是……”
“不是!”田禾摇头,“最近发生了几起命案,保安提醒住户千万注意安全。”见她仍将信将疑,她揽住她肩,“妈你放心,这里是岩州,他们没那么容易找到我们。”
“那万一……他们找上了呢?”
田禾咬下一大块苹果:“那我也不怕!”
睡前,田禾端着水和药进韩书语房间,看着她吃完药睡下才悄悄离开,拐弯去了书房。
不多会儿,她惨白着一张脸回了自个儿卧室。
打开笔记本,搜索季云深。几大主流搜索引擎越做越杂,找到有用的专业信息越来越难,她点开了一个艺术品论坛,输入“季云深”,几条帖子蹦了出来,她一一点开。
连着看完,冒了一身冷汗。
这晚她失眠了,睁眼空对着天花板到半夜,脑袋乱成一锅粥,翻身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
等待电话接通是一种漫长的煎熬,每一声都是一记鞭笞。
“你好,你是谁?”
电话是通了,可这声音……
她又看了看手机屏,确是赵时飞的号码没错,但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她挂了电话。
打开灯,抱膝坐在床头,过了会儿重新拿起手机,点开了微博。
☆、第6章
直到第二天上班,田禾没等来赵时飞的电话或是短信,却无意间听到了关于他的一些言论。
“听说没?新来那个叫田禾的是赵副总的女朋友!”
茶水间总是八卦发源地和扩散地,田禾还没靠近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兴奋嚷嚷。听见“女朋友”仨字,她心里还有一丝窃喜,大约是因为那个人从未正面给两人的关系下过定义。
“真的?!副总派她来当眼线的?”
田禾一手抓牢杯子,一手摁着墙。短短一两分钟,大脑接受了大量信息:赵雷从美国空降,赵时飞被架空,兄弟内斗,母亲偏袒长子……
“当妈的这么偏心,换谁都不服!圣安可是副总一手缔造的,他们这么做不是抢劫嘛,还是明抢!”
“……副总不是疯了吧?傻乎乎的跟个学生妹似的,能行吗?”
“人不可貌相,谁知道是不是装的?”
……
她捏捏手指,转身走了。每一处平静之下都暗流涌动,她仿佛走在冰上,稍不留神即有覆灭之虞。
*
赵时飞一直没联系田禾,那个女人的声音像一到魔咒时时回旋在她耳畔,扰得她神经都快出问题了。很快,一件更刺激大脑神经的事情发生了。
两天后,郑板桥的对联卖出了四千万的天价。
田禾在在茶水间听到这个消息,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溢出来了。
从茶水间出来,她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转身上了天台。
天台风肆虐,头发被吹成了杂草。她没有理会,任由风作祟。她绝对不信赵时飞派她来是为了做卧底,他从来都不信任她。女人的直觉是天生的,虽然他没说过,但田禾就是感觉得到,他不信任她。
*
对联卖掉了,展厅空出了位子,又有新的拍品需从仓库请出来,下班时,蔡姐兴奋地招呼人手奔向仓库,那劲头活似中了百万大奖。
田禾抱臂站在仓库门口,冷睇里面忙活的众人。
重新布置展厅,下班比平时晚了点,回到家时,韩书语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嗯。”田禾换上拖鞋,洗了手,把她从厨房推出来,嘟嘴:“说了让你好好休息,怎么不听话?”
韩书语近几天心脏又开始不舒服,田禾几次说请假在家照顾她,她坚决不同意,硬赶着她去上班。
田禾切菜时岔了神,想起五年前那场剧变,家破人亡,母亲受刺激一度神志不清了一段时间,本来心脏就不好,那一场剧变险些要了她的命。
一分神,差点切到手。
*
第二天上班,又听到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情。之所以说不大,是因为自打圣安成为岩州拍卖业翘楚即有各种谣言造访,公司对这种传闻见怪不怪,理都懒得理了。之所以又说不小,是因为这次的料来得有点猛,爆料者扒出了十多年前的旧闻,有理有据,有板有眼,高层不得不重视。
爆料者扒出来的是某艺术品论坛的一个旧帖,称季云深作过一幅原应叹息四扇屏,被一家博物馆收藏,后被一位马来西亚华商高价拍走。
爆料者矛头直指圣安,被马来西亚华商拍走的四扇屏,缘何出现在中国?圣安要拍卖的是否为真品,一下子变得扑朔迷离。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旧闻尸体堆里,无人问及。那时咨询远不及当今发达。如今资讯极度膨胀,人们连每天的新闻都不能遍览,何况旧闻?又是如此小众的论坛,压根儿没几人注意。若非这个寻事者扒出,或许人们连季云深究竟画没画过这幅四扇屏都弄不清楚。
一时间,圣安遭到诸多质疑,展厅外围了好多记者,保安强行拉起警戒线,警告他们不许放肆,可是没用,记者一个个跟吃了兴奋剂一样,不要命地往里冲。保唯恐他们回去之后乱写一通,没敢有过激行为,投鼠忌器。记者严重干扰了正常秩序,恐生意外,展厅暂时关闭。那副四扇屏也被撤下,搬入仓库。一通手忙脚乱,人人牢骚满腹,恨不能把那个好事者揪出来乱棍打死。
“到底谁他妈吃饱了撑的?”
“听说赵总怒了,扬言要挖出那个人挫骨扬灰!”
“呵,口气不小,挖的出来么?”
……
田禾默默听着同事议论,不动声色码着文件。听到赵雷的名字,眼皮不由跳了下。幸好,圣安总部不在这里。
此刻,展厅所在商厦相邻的楼层,圣安总部,赵雷正大发雷霆。
“查到网吧就查不下去了,养你们有什么用?!滚,都他妈滚!”
齐云进来时,正听到赵雷怒骂下属,地上一滩水渍和玻璃碎片,她不由皱眉,对那三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三人走后,她板起脸训斥儿子,“有你这样的老板,哪个员工肯卖力?你能不能有个老板的样子?以前阿飞在的时候……”
“不提他你能少活几年吗?”
上年纪的人大都比较忌讳“死”,更何况那人还是自己个儿的亲儿子,齐云差一点气昏过去。
老莫劝:“无心之言,夫人不要在意。”
齐云怒嚷:“他巴不得我现在就去死!罢了罢了,我管不了,老莫,雅林的房子赶紧收拾,我今晚就搬!”
门板发出巨大的响声。
老莫摇摇头,“你不该那么说你妈,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父子。”
赵雷闷哼一声,别过脸。
*
两天后,圣安公关部发表一份声明,称季云深老先生原应叹息四扇屏的委托方正是那位马来西亚华商朱先生,还公示了委托手续和朱先生个人声明。这份声明很高明,没有怒气冲冲回击爆料者,只是说明一个事实,既彰显了气度,又证明了清白。
一场来势汹汹的大风暴,悄无声息平息了。
蔡姐喜气洋洋叫人把四扇屏重新从仓库搬出来,布置在展厅最显眼的位置。
田禾远远望了望,默不作声回了办公室。
拍卖时间比原定日期推迟了两天。拍卖那晚,田禾在拍卖厅外徘徊许久,引得门口保安时不时望她两眼。入场券捏在手心快被汗湿透了,她理理微乱的发丝,挺身迈上了台阶。
拍卖现场人出奇多,有钱人越来越需要装点门面。
田禾没找到空位,随便找了个位置站着。一盏香炉和一对清代太师椅有了买主后,原应叹息四扇屏被抬到了现场。她屏了屏呼吸,目不转睛。
季云深的作品留存下来的不多,一面世格外抢手。这幅四扇屏也不例外,很快突破七位数,还在持续攀升。
几轮较量之后,被某金融大鳄以一千六百万的高价拍下。
田禾远远睎见那位一脸横肉的买主,嘲讽地勾了勾唇。猛然间,察觉有人看自己,挪了挪视线,看见角落里赵雷不怀好意冲她笑。她一惊,不等拍卖结束,急匆匆挎了包离开。
*
这天,同往常一样,田禾下了班乘地铁回家,出了地铁口没急着回家,顺道去了附近的大型超市买菜,准备晚饭。
回到家,发现有客人。
“小禾回来了。”齐云笑着招呼,“累了吧?我带了你爱吃的甜点。”
“谢谢阿姨!”田禾瞟瞟摊开在茶几上的精致点心,吞吞口水,“看来我的减肥计划又要破产了!”
齐云瞪她:“减什么肥,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快去洗手,过来吃东西,我把家里的厨师叫来了,今晚让他做点好吃的,你就专心负责吃!”
晚餐很丰盛,田禾吃得好饱,齐云离开时,她二话不说起身相送。
“时间还早,陪阿姨散散步?”
“好啊。”
夏末的空气里弥漫着花草的香气,低头,寻见了几丛草茉莉,有的正打着朵儿,有的花苞已半合。田禾想起五年前被迫抛家远走他乡那个夏日黄昏,随手丢在墙根的草茉莉种子,不知有没有长出芽。想起往昔,未免惆怅。
齐云问她工作累不累,同事有没有难为她,然后委婉问起她和赵时飞最近处的怎么样。
田禾说还好。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南合?别太放任他,打从他回国,就老有乱七八糟不知羞耻的女人粘他,男人啊,再正经骨子里都是好色的。”齐云旁敲侧击。
田禾默然良久,说:“我打算下周去。”
齐云点头,“我都替你想好了,你一走,你妈妈没人照顾,我打算把她接到家里。你在那边不用分心,替我好好看着阿飞就是。”
田禾摇头:“不麻烦阿姨了,我打算送我妈去疗养院。”
齐云放缓脚步,“去疗养院也好,她的身体状况,是需要医生长期调理。巧了,我有个熟人是一家疗养院的院长……”
田禾抢先说:“不劳烦了!时飞已经安排了。”
*
上班满一个月那天,田禾找张经理办辞职手续,巧遇舒雨晴。
“我下午有事要去趟南合,需不需要替你做一回鸿雁?”
田禾不喜她的调侃,没熟到那个份儿上,而且着实不喜欢对方那副强调,笑眯眯道:“不劳烦嫂子,我们每天通电话。”
舒雨晴从秘书手里接过墨镜,微笑着离开。
田禾望了望那抹纤细的背影,握紧了拳头,快步走向经理办公室。
☆、第7章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
田禾睁眼,看到舷窗外漫天乌压压的云,脑子里自动蹦出这两句。
有惊无险,飞机安全着陆,乘客松了口气。
“每次飞机一上天我就觉得命没了,飞机一落地,嗬,又捡回一条命!”
邻座大叔很幽默,周围人都乐了,田禾却紧绷着脸。
昨天开始,灰云刷漆一般挤满天幕,酝酿一整夜,终于哭了出来。
那年她和母亲在大雨中离开,归来时迎接她的依旧是绵绵不绝的雨丝。
冒雨打车到酒店,前台登记身份时田禾稍稍迟疑,转念想,反正人都回来了,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
星级酒店,哪里都没得挑,可田禾就是各种不舒服,有家不能归实在太憋屈。
临睡前,她打开笔记本登录邮箱,没有新邮件,有点沮丧。
她有轻微的择铺,一夜睡得不怎么安稳,第二天几乎天光刚亮就在雨声中睁开了眼。吃过早餐,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