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勾唇一笑,拿起笔杆子,抵住他的下巴,一点点往上挑,几乎戳进肉里,逼得他只能直视她。
“罚是肯定要罚的,暂时还未想好如何作罚,先欠下罢。”
她说话的样子和从前完全不同,过去的枝兮,是温柔乖巧的,即使偶尔有俏皮的时候,也不会这样趾高气扬地和人说话。
他一时看得魔怔了,下意识问:“你是谁?”
话刚出口,他自己吓一大跳,忙地跪下,窘迫狼狈。
自从燕国国破那日,他已经跪习惯了。如今在她跟前下跪,竟有些生疏。
她并不扶他,也不说让他起身。她弯下腰,捏住他的下颔,声音冰凉如水:“你说我是谁?是你的邱枝兮,还是王上的桃夭夫人?”
扶耳不敢看她,缓缓闭上眼睛,“桃夭夫人何必苦苦相逼。”
自今日起他被传召入宫,便料到会有此般景况。自两人一别之后,他从未想过还会有再见面的时候。
王上的嫔妾那么多,她却成了唯一一个受宠的人。
世事弄人。
“扶耳公子当真是无情。”
她的声音里带了讽刺的笑意,掺杂着一丝悲凉。
分离那日,她也和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同样的话说出来,对话的两人境遇却已大不相同。
扶耳沉沉吐出一句话:“一切皆是我的错。”
是他辜负了她。
可他并不后悔,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依旧会坚持当初的选择。
她并不在意他的话,饶有兴趣地将话引到他的家事上:“听闻你娶的夫人,一年不到便身染重病,早早地逝去了?”
扶耳攥紧衣袖下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沉着:“是。”
她盯着他,半开玩笑地丢下一句:“死的可真蹊跷。”
扶耳屏住呼吸。
他紧张得连脸都憋红了。枝兮移开视线,不再往下问,恢复如常神情,语气淡淡的:“起来重新题个字罢。”
他回到书案边。
枝兮道:“在我的名字旁边加上王上的名字,就写‘今舟枝兮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扶耳手一颤,垂目应下:“是。”
……
殷非发现,最近枝兮越来越喜欢黏着他,就连上朝都要跟着他一起去。
刚开始他是不乐意的,他带她去祭祀礼,并不意味着她可以随他一起上朝。
可她跟他闹,她一撒气,他就不知该如何是好。
再也不是过去能够随意冷落她的时候了,自她遇刺之后,他再也不舍得让她受半点苦。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去。
她古怪多变,稍有一不如意的地方,就会掉眼泪,有时候甚至用绝食来威胁。
他嘴里说着冷冷的话驳回去,心里却急得不行。他答应过要给她爱慕,可他没有爱过谁,不知道该如何爱人,最后只好妥协,用最笨的方法应付她。
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我不管,我就是要一起去。”她扑过来,将他扑倒在床榻上,在他身上打滚,“我想看看你上朝时是什么样子嘛。”
他稳住自己,“没什么好看的,就现在这个样子。”
她索性爬起来跨骑坐在他身上,“今舟——”
他软了语气:“朝臣们不会乐意的,你就不怕他们骂你是妖妇?”
她蹭着他,“不怕,反正我就要待你身边。”
殷非沉默。
她趁热打铁,寻着他的唇,讨好地舔起来,“今舟,求求你——”
殷非长叹一口气。
还能怎么办。
谁让他当初宠了她。
数秒后。
殷非反客为主,狠狠压住身下的娇人儿,语气冰冷,却满是无奈:“好好报答孤。”
一夜**。
他特意折腾她到三更,为的就是她早上起来将上朝的事给忘记。和她待一起这么长时间,除了与他欢好外,她最喜欢的事就是睡懒觉。
甚至有时候她困起来,哪怕是他伏在她身上奋力迈进,她都照睡不误。
殷非睡了一个时辰,而后自动发醒,正好到了上朝的时候。
他轻手轻脚,心想或许她昨晚是一时戏言,并不打紧的。
他掀开锦被刚下床,被人猛地从身后抱住。
刚才还睡得香甜的枝兮此刻却已睁开惺忪睡眼,笑着喊他的名字:“今舟,你要去哪?”
殷非只得回过身,道:“去上早朝。”
她期待地看着他。
殷非一顿,继续道:“走罢,带你一起去。”
今日的早朝,格外安静。
群臣望向高坐于王座上的桃夭夫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做想。
有想要出列进言的,立刻被殷非的眼神瞪回去。
殷非回头看身边的人,她张着一双秀眸星眼,脸上满是兴奋。
扫了一圈底下的群臣,她拉拉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细细低语:“王上,你不是说上朝很好玩吗,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出声,难道就这样一直静站着吗?看他们发呆?”
殷非咳了咳,向群臣发号施令:“说话。”想到什么,立马加了句:“别说孤不爱听的话。”
她立马摇晃他,一副认真的小模样:“王上,只有昏君才会不愿意听取忠臣的意见。”
昏君两字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气。
上一个当面说国君乃昏君暴君的人,整个家族的坟头草已经三尺有余。
殷非眼角一跳,怔了数秒,而后冲群臣道:“那就如桃夭夫人所言,你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余光瞥见她殷切的眼神,遂不甘不愿地加了句:“孤恕你们无罪。”
群臣瞠目结舌。
自征服六国后,群臣第一次在朝政上讨论除了征战之外的事。
起初他们胆战心惊地说着民生社稷,后来发现国君虽然不耐烦,但是并未打断他们。只要旁边的桃夭夫人多问一句,国君甚至还会鼓舞他们放手去做。
一天的功夫,解决了过去一年挤压的问题。
有忠心耿耿但胆小懦弱的臣子一出政殿,当即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大盛朝有救了。”
殷非下了朝带枝兮回去,她夸了他一路,满目崇拜。除了他们俩刚相遇那会,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她这样夸过自己了。
她说:“今舟,你好厉害,全天下的百姓都仰仗你。”
殷非不以为然。
她没瞧见他征战沙场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厉害。如今不过是解决这些不足挂齿的芝麻小事,她竟兴奋成这样。
他将她抱起来,“以后孤征战蛮夷的时候,你就知道孤有多厉害了。”
她皱起眉头,“可我不喜欢战事。”
他愣住,下意识将她搂入怀里,“征战天下是男人毕生的目标。”
她不高兴,怏怏道:“不能改个目标吗,你已经征服六国了。”
他不说话。
她红着眼望他,眸中泪花盈盈,“今舟,不要征服天下,征服我好不好?”
真是个爱哭的小娇包。
他伸手替她揩泪:“孤不是已经征服你了吗?”
她摇摇头:“一时的征服不算什么,要一辈子的征服,才算数。”
第128章 一更
这一夜; 两人躺在床榻上,什么都没做。
殷非安静地将枝兮的手握在掌心,听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说以后的事。
他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 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以后。以前; 每天一睁眼,想的就是如何让自己取乐; 如今有了她; 每日一睁眼,想的就是如何让她取乐。
她贴在他的心口处说:“今舟,我要与你快活一百年。”
她说了许多个一百年; 几乎将他的下下辈子都算了进去。可他下辈子都不一定想要做人,人间太无趣,做猫做狗都比做人强。
这话他不敢说与她听; 怕她听了伤心。
她又说:“今舟,以后不要再征战。”
他想; 她大概是怕他上战场后一去不返。
她说了一整夜,他听了一整夜,柔情的话怎么也听不够,后来她睡着了; 他便将她说与自己听的话; 悄悄地凑到她耳边; 重复一遍。
对于她的请求; 他不能立刻应下。他怕自己食言; 从未有什么阻过他征战的决心。
“我会试试的。”
他需要时间; 也许他会慢慢遗忘那种征战的热血感。
自那日枝兮跟随殷非上朝后,群臣第一次尝到制衡的好处,之后枝兮再次出现在政殿,无一人有异议。
起初,众臣只当枝兮不存在,但后来,甚至会有人主动与枝兮搭话,问她的意见。
桃夭夫人很有分寸,虽然在王上身边旁听,但是从不肆意插手朝政,每次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只有王上不耐烦,或者举棋不定的时候,才会出声提醒半句。
这个小女子聪明得很,要么不开口,开口就能一鸣惊人。
渐渐地,朝臣与枝兮的当面互动越来越频繁。
殷非很不高兴。不是因为她随他上朝的原因,而是因为旁人看她的眼神。
是欣赏,是爱慕。
他开始让她戴面纱,开始让她俭朴着衣,可她依旧光彩动人,即使只露出半张脸,也依然能让人神魂颠倒。
这一天,殷非坐在王座上听枝兮与底下大臣一来一往的辩驳,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想起那封只看了一行的密信。信里所说的旧情郎,会不会就在朝堂之上?
占有欲令人失去理智。
过去他以为自己不在意,反正她是他的女人,进了宫就只能待在他身边,他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事。更何况,那时她刚从遇刺的事里缓过劲来,他不想让她因过去的事而烦心。
但现在,他却犹豫起来。
他不想要让任何人占据她的心,她从里到外,都该是他的。
这个想法一旦出现,就再也抹不掉。
下朝的时候,殷非久久没有起身,枝兮推推他:“王上,你说好要陪我去泛舟游湖的,现在就走罢。”
有几个臣子走得慢,听到她这一句娇嗔,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这样的妙人儿,当真是老天爷赐下来的宝贝。
殷非注意到他们投来的目光,当即将枝兮拽到怀里,眉头紧蹙,目光剜向站在殿门口往这边眺望的臣子。
臣子一吓,立刻转身就走。
殷非心里酸酸的,将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吩咐人将政殿紧闭。
“你们都退下。”他语气阴沉,轻轻一句屏退众人。
枝兮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事实上,自前几天开始,他就一直闷闷不乐,心里藏了事,不肯告诉她,床笫间异常凶狠,要得格外多,就连她哭,他都不肯停下。
活脱脱像一只失意发狂的猛兽。
宫人刚退下,他就开始上手解她的衣带,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送入,她猛地惊呼出声,捶他:“今舟——”
他攥住她细弱的手腕,说:“以后不许你再跟着孤来上朝。”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她说“不许”“不准”这种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她恨恨地瞪他:“不,我就要跟着。”
他不再言语,一边动作一边盯着她,希望她能服软。
她先是拿出旧法子,豆大的泪往外掉,后来见他无动于衷,便又拿出撒娇讨好的法子。
他差点没绷住再次向她妥协。
可是他一想到她在朝堂上兴许对着旧情郎,他就糟心不已。
邱家人已经全被斩掉,他根本无从查起。即使能查,他也不一定敢去查。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窝囊。
他开始加大力道,问她:“还要不要跟着?”
她扯着嗓子,倔强地喊:“要。”
做到最后,她香汗淋漓,差点又昏死过去,也没向他服软。
殷非捡起掉落一地的衣裙,准备替她穿衣裳,两人谁也不理谁,她气喘吁吁地半躺在他的王座上,鼓着腮帮子。
他手刚碰到她,她就挥开他,猛哼一声,“接下来半个月我都不要和你欢好了。”
他身形一顿,继而云淡风轻地说:“孤可以去找别人。”
她踢他,“你找谁,我就杀谁,大不了将整个后宫都杀尽。”
他擒住她,任由她挣扎闹脾气,默默地为她穿好肚兜亵裤,挨了好几下踢,总算替她收拾好。
他转身就要往外走,她忙地拉住他的衣角。他回头一看,她朝他伸出双手,面容晕红,神情愤懑,小嗓子细细软软:“抱——”
他冷着脸,将人抱起来。每次欢爱后她都说自己腿软,要歇上几个时辰才肯沾地。这会子跟他闹,就该闹个彻底才行。
怎能犟着犟着就窝他怀里了呢?
一路气氛沉默,等回到寝殿,他刚将她放到床榻上,她立刻翻脸,“不管怎样,反正我就是要跟着你一起去上朝。”
他坐在榻边,闷头不语。
许久,他开口道:“孤不愿意让别的男人看你。”
她爬过去,爬到他身上,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今舟,你吃味了?”
殷非不承认:“没有。”
她直接将他的回答当做是肯定,笑他:“今舟,原来你吃味是这个样子,一点都不有趣,凶死了。”
他问:“男人吃味,不该是这个样子吗?”
她摇摇头:“不该。”
他心头一滞,瓮声瓮气:“想来你的旧情郎从不吃味。”
她愣住,低低唤他的名字:“今舟……”
他凝视她,“孤没有旧人,没有尝过吃味的滋味,不知道怎样才算吃味,也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吃味的闷气。”
她从他身后退下来。
殷非等了许久,不见她回应,心里更酸。
这些天的郁结堵在心里,几乎快要撑破胸膛,他索性问出来:“是谁?”
她看向她。
他移开视线,又问:“你的旧情郎是谁?”
她蹙起眉头,“你小气。”
殷非心里窝火,“对,孤就是小气,孤这么小气,可你不还爱得死去活来吗?”他说完,想起什么,下意识攥住衣袖,“你爱孤比较多,还是爱旧情郎比较多?”
她生起气来,砸了玉枕,“你无理取闹!”
殷非眼角一跳,“你说什么?”
她瞪他,“我说你无理取闹!”
殷非气得想杀人,他握住剑柄,手都在颤,“邱枝兮!”
她回他:“我现在叫燕枝兮。”
他只好重复一遍:“燕枝兮!”
两人僵持不下,气氛越来越紧张,谁也不肯示弱,最后他实在是气得不行,传不寿进来,指着榻上的枝兮说:“你将她的东西都收拾好,带她去冷宫。”
枝兮立刻跳脚,“殷非!”
殷非:“放肆!”
她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砸过去,殷非立刻闪开,“燕枝兮,孤看你是活腻了!”
忽地一个声音响起:“禀王上,夫人的旧情郎,是奴才。”
争吵戛然而止。
枝兮往前头看去,伏在地上的不寿缓缓抬起头来,他面容坚毅,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奴才与桃夭夫人青梅竹马,年幼不懂事,误将兄妹之情当做是相思之意,奴才与夫人之间清清白白,从未逾越,还望王上明察。”
殷非一怔,他指着不寿问枝兮:“是他?”
不寿怔怔地望过去,怕她不应,立刻道:“千真万确,确实是奴才。”
他向来最善察言观色,这些日子王上的担忧他看在眼里,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王上对枝兮的爱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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