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经天是被魏敏硬拉来医院的。魏敏在家呆了一天,硬是被自己折磨得坐立不安,临到晚上,抗不过去了,非要拉着许经天来看儿子。看腻了那两个人的眉目传情,临了,还被儿子半真半假笑容飘飘地送过来一句:“没什么事,你们两老就别老跑医院了,在家准备准备过年吧!”许经天心里这个气。人是他找来的,人来了,他就像那刚拉完磨的驴子,对方嫌他碍眼,一刻不想耽搁就直接把他放逐了。
听着魏敏在旁边碎碎叨:“你等会儿过去脸色好看点。”许经天咬着牙没言语。他本对宁可儿没有什么反感,但是,儿子这么一出事,他被吓住了。他毫不怀疑许桡阳这一刀一定与宁可儿有关系。这个宁可儿不简单,这个宁可儿的麻烦真的一大堆。如此一个小女孩,左右逢源,那边一个谭东城暧暧昧昧,这边又和自己的儿子纠缠不清,这将他原本对她的那点好感全都扫了个干净。
人进到病房里,他的脸色没有听从魏敏的嘱咐缓和下来,不仅没有缓和,更黑了。病房里面,许桡阳仰头在吻可儿,而可儿正心神俱醉地倚在他的身上,任他亲着。这场面尴尬地横在那儿,许经天和魏敏两个人哽了一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许经天立在那儿,极不痛快地干咳了一下。病床上的两人迅速地分开。可儿立即闹了一个大红脸。与许经天的目光相撞的瞬间,她从对方眼里捕捉到了那份冷漠。慌慌张张地把目光收回去,她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就这么随着许桡阳呢!这是在病房,随时都会有人进来,这么被许经天夫妇看见,她敢肯定,他们对她的印象更坏了。
她不安地带着责备地去看了一眼许桡阳。许桡阳抬眼坦然冲着许经天一笑。“干嘛呢?爸,这么晚了,你们怎么又跑来了?”许经天脸色从来没有过的难看。他没好气地送过去一句。“我不想来,是你妈逼着我来的。”他借这个功夫狠狠地瞪了一眼魏敏。
魏敏收到了许经天那一肚子的不满。她绕过去,坐到许桡阳的床头,目光从可儿脸上轻轻掠过去。后者脸红的像个熟透的蟠桃。儿子的眼里闪亮亮,蒙在眼珠上的湿润还没来得散掉。她在心里惘然地叹了口气。儿子,这就是她生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在不经意之间跟着那偎在身边的日子一起没了影子。
“伤口还疼么?”这病房里的气氛有点尴尬,魏敏坐在那儿没话找话。“好多了。”许桡阳心不在焉地应声,眼睛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可儿。后者垂着睫毛,睫毛下的黑色弧影不稳定地晃动,唇边的弧线紧张地绷在那儿。“帮我把床摇起来。”他说。可儿心慌慌地帮着他把床摇高了一些,再帮他把身后的枕头整理好,然后,她匆匆忙忙地说:“叔叔,阿姨,你们先坐,我出去一下。”然后,她像逃一样地出了病房。
“妈,”许桡阳的目光紧跟着到了门口,直到门口空荡了,他才收回目光,“你们上午不是刚走么?怎么又来了?”“你听见了么?”许经天的声音沁着火药味:“你儿子嫌你碍眼了。”
许桡阳把目光转过去,失笑地:“爸,我怎么你了?你至于么?我这还养病呢啊!别甩我脸子看,影响我伤口愈合。”
“你知道你是在养病么?”许经天绷不住火了,磨着牙地说:“我以为你不知道呢?这是在病房,不是在你的倚绿山庄,你做的太出格,容易血液倒流。这个宁可儿也真是,”他不掩饰自己的态度了。“你还在养病期间呢,她就不知道怎么照顾你么?一个女孩子,竟不知道检点,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谈何体统?”
许桡阳止住了笑。“爸,”他说的很直接,“你千万不要借题发挥,你明知道,这种事都是我在强迫她,她根本没能力拒绝。”
许经天脸色难看了,他恼怒地扬高了声音,“你怎么说话呢?我怎么借题发挥了?你别侮辱我的智商,你敢说这次你这次的事与她无关?”他较紧了眉头。“你别说我借题发挥,我以前对她没反感,饭店那一幕,她说的那番话,我至今仍有印象。但是,经过了这么多事,你觉得她还能走人我们这个家么?先不说她的出身问题,那尚且算不到她的头上。就说她现在。她住在谭东城的房子里,床头摆着的是谭东城的照片,你没看她接待我们时候的模样,衣冠不整就出来开门,毫不避讳,你觉得合适么?甚至,”
他难以启齿了。碍口了一会儿,他到底还是理直气壮地大声说了出来。“她跟过谭东城的,如果她跟的是个陌生人,你无法想象对方的模样,你自欺欺人一会儿,可能过的去,可是她跟的是个我们大家都熟悉的人,你过的去么?”
许经天的声音响亮,隔着门犹如一记重锤敲到了门边那站着的人。可儿的脸色被那一记重锤抽的光光的。她白着脸移开步子从门边移开步子,顺着走廊往外走。
夜晚的霓虹从走廊一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将整条走廊都被染上了颜色。灯光所经之处,可儿却觉得从来没有过的暗淡。原来过去的从来不会过去,发生过的就像这窗外的灯光,今晚看似熄灭了,明天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会照旧亮起。
病房里,父子两个延长了对视的时间,魏敏成了挡在中间的夹心,安慰不了这个,也稳定不了另外一个。“不管她跟过谁,我要了就是要了,你想过的,我有想过。就像一个人离了婚,就不能嫁人了?”许桡阳说的坚决。“我就当她离过婚。”
许经天哼了一声。“你说的简单,这不是离婚的问题。离婚的女人涉及的不一定是道德问题。但是,在两个男人之间游来游去,这就是一个品质的问题。我们可以允许一个人行为出现瑕疵,却绝不能允许一个人操行有问题。”
“爸,”许桡阳烦躁了,他被说的有些气急败坏了。“你又何必说的这么难听?我和她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难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么?”他索性一扬下巴,“不管她是什么人,她是个淫/娃/荡/妇,我也要她。”
“很好。”许经天脸色发青地点点头,从沙发上站起身。“你已经有决定了。我给不了你什么意见,我制约不了你。因为你是个成人了。因为你许桡阳翅膀够硬,谁都不怕。那我也要告诉你,这样一个女孩,你可以娶但是让我们承认,你别想。”他转身往外走。扬高了声音。“一段感情如果得不到亲人的祝福就等于高屋建瓴。地基不稳的房子,你说能撑多久?魏敏,”他头也没回,暴吼了一声。“你不走是么?你觉得自己留在这不碍眼么?你儿子现在心里有谁?早没你的位置了。”
魏敏左右不是,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那怒发冲冠摔门而去的许经天,她慌慌乱乱地安抚一阵许桡阳,到底还是追了出去。
门开了又合了,房间内归于安静。许桡阳疲惫地靠到床头的地方,和许经天只这么几句,就抽去了他全身的力气。一段感情得不到亲人的祝福就等于高屋建瓴。他颓然地闭上了眼,用拳头在额头的地方捶了几捶,吐出一口气。房门慢慢打开了。他振作了一下,把眼睛睁开,看见可儿进门来。他的目光定定地停在她的脸上,直到她走近床头的地方。
可儿没有看他,脸色有些发白,微微垂着睫毛盖着她的黑眼珠。“是不是应该换药了?”她轻声问。将床摇下,放好他的枕头。她在床头的地方安安稳稳地坐下来。他始终看着她的脸,研究着她的神色,分析着她眼里的东西。她变得镇定了,以至于他看不出她心里所想。
他心里有些莫名地乱。伸出手去,他攥住了她的。她手的寒凉刺激了他一下。“可儿,”他沉声说。“我曾经告诉过你,不论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样的问题,如果我不让你离开,你不能走,不能逃,你真的要像棵野草一样,有人踩过来,你也要挺着。”他更深地凝视她。“我现在重申一遍。这辈子,我不会再放弃你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不会再犯傻。”
可儿的目光慢慢转到了他的脸上。他们对视着。室内安静极了,暮色在窗口的地方更深重地拥挤过来。灯光打在她的眸子上,却是看不到底的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问。手掌从她的手上打开,温柔地去拭她眉宇间的轮廓。
她呆呆地注视着他,眼珠湿漉漉地在他脸上慢慢滑动。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这眼光包含了太多的感情,包含了太多的怜惜,一下子就粉碎了她勉强维持的镇定。
她身子一软,无力地抱住他的脖子,眼泪像出闸的水狂泻而出。“为什么就没有人相信我?为什么你们就不相信我?我没有爱过别人,我爱的只有你一个。许桡阳。”她悲戚地喊出了声,“是不是发生过的就永远洗不掉了。我用我的命,我的血都洗不干净了么?”
“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他一叠声地应。用手去抚她的头,唇角发热的向她耳边碾压过去。“我发誓,我以后不会再怀疑你。我发誓,过往的我不会再提,我发誓,我会像爱护我自己的命一样去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9 章
四海集团,许经天端坐在那偌大的办公桌后面。隔着桌子,他的助手高仰将一叠照片和资料放到他的面前,嘴里做同期声:
“照片里的人叫蓝卫晨,现年二十四岁,也是沈阳人,和宁可儿是同乡。现在One Night做调酒师。经过比对,他的身高身形和监控录像中的人极其吻合。据说,他和宁可儿过往交情甚密,One Night里是服务生几乎都认识宁可儿,都知道她是蓝卫晨的红颜知己……。”
“红颜知己?”许经天重复了一句,信手捏起照片放到眼前看。相片上的蓝卫晨身着紧身的黑色卫衣,歪着头,眯着眼,嘴里轻佻地叼着根香烟,脖子上一大堆的配饰,有刀有叉,有剑有戟。许经天的眉色沉起来,将手里的照片扔到桌上,他的视线并没有收回来,蹙起了眉头,冷声说:“继续。”
高仰规规矩矩地接着往下说:
“沈阳那边传过来的资料里显示,这个蓝卫晨中学还没有毕业就辍学在家了,平常喜欢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性格暴躁鲁莽,曾因打群架被公安机关两次治安拘留过。手下有六个小兄弟,对外号称东陵七匹狼。家里条件并不富裕,母亲早年间下了岗,父亲是一名铁路工人。于今年四月份才来的北京。与我们二公子认识。据One Night里人透露。前不久,两人在酒吧里还有过冲突,不过,最后并没有打起来。到底因为什么动的手,具体原因没有人知道。”
许经天的眉毛拧得更紧了。他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那张照片,眼神黑沉沉的从照片上的人掠过去。耳边高仰的声音仍然在持续。“二公子出事后,蓝卫晨那边没什么异常反应,这两天正常上班。”
红颜知己?东陵七匹狼?许经天把身子靠进高背椅里,面色凝重了。沉吟了片刻,他抬起头来,盯着高仰说:“马上到医院去把宁可儿接过来,最好不要惊动桡阳。”高仰迟疑了一下,理智地问:“不怕二公子这个时候受影响?他的伤口未必好的这么快。”
“伤口要第一时间缝合,要拿掉肿瘤也应该越快越好。”许经天说:“谭东城好歹还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个蓝卫晨的背影却让我不得不防了。有这么个人在暗处虎视眈眈,多一天的存在都是危险。”高仰领命出去了。
许经天深思着点燃了一支烟,重新靠回椅子里。他蹙着眉头抽着,刚刚的稳定这会儿被塞进了一些莫名的东西,有些纷乱。在商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许经天,没对什么事情犹豫过,忌惮过。这会儿,他脑子里有了一个决定,但跟着这个决定的,却是他很少有过的一份投鼠忌器。
可儿站到许经天面前的时候,是许经天在办公室里冥思苦想了一个小时候以后。高仰的办事效率,许经天一向不怀疑。但是,他的思路还没理清呢,人就已经被带到了他面前。
他从烟雾里拔/出来,抬眼去打量对方。深灰色的套头毛衣,咖啡色的毛绒长裙,平底的短靴,长发披肩,整张脸未施脂粉,依然纯净的像朵小花。这又是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宁可儿了。只是脸色有些发白,唇角的地方紧扣着,满脸的紧张和戒备。
他稍微振作了一下,招呼可儿坐下。同时,按响了桌上的电话,“沏杯咖啡过来。”他放下电话的时候才想起征询可儿的意见。“咖啡没问题吧?这应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心头好。”他看着她难得地微笑了一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看上去不生硬。“换做我们这个年纪,喝杯浓茶都直接影响你的睡眠。”
可儿局促地在沙发上坐下来,相信对方差人把她接过来,不会是和她谈咖啡和茶的问题。不用猜,她几乎可以猜出个大概,幸福怎么会这么容易属于她?从她出生那天开始,幸与不幸似乎都在别人手里掌握着。
“桡阳的伤口恢复的还好吧!”许经天点燃了一支烟。可儿点点头,膝盖的地方微微倾斜,两只小手搭着大腿,握在一起,不安地相互搓着。“许先生,”她微微垂着睫毛,声音紧张地挤在了一起。“你有话和我说么?那你直接说吧!许桡阳还一个人在医院呢!”
许经天注视了她一会儿,注意到了她的称呼。一个许先生彻底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咽了一下口水,喉结的地方打不开了。这不是一个好话题。他心里隐隐跳起一丝犯罪感。眼光再度去打量对方。他真的宁愿对方再俗气点,再平凡点,那样打开话题不会如此困难。
白色的烟雾从他烟头前端的光亮上窜起来,不动声色地向对面漫延过去,横在他们中间。他把自己的脸掩藏在烟雾后面,暗暗提了口气,“那我就开门见山吧!”他说:“离开桡阳,不要和他在一起了。”
可儿扬起睫毛看着他,脸色比刚刚的更白了。“为什么?”“每个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在一个健康无害的环境下安全生活。出现任何一个小问题都会让他们神经紧张,要了他们的命。”他直言不讳地说。
“我真的是洪水猛兽么?”可儿声音发颤了。许经天沉吟了一下,目光再度从对方的脸上掠过去。对方是洪水猛兽么?那在烟霭中若隐若现的小脸几乎是楚楚可怜的。不像是洪水猛兽,倒像是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猫。
“我想和许桡阳在一起,我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娶我。”她的声音虚弱而无力,喉结费力地蠕动着。她没有当初在饭店那一次理直气壮了。历史不会被改变,有些历史还会将你的骨气带走。“我,我没有别的要求,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许经天直盯着她,忽然直起了腰,掐灭了烟头。拉开抽屉,他从抽屉里掏出支票本,在上面匆匆写了几笔,然后,撕下来递往她的方向。“这里有五百万,”他声音温和地说:“足够你平安过一辈子。离开桡阳,离开北京,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它不能让你大富大贵地活着,但是,一般质量下的生活绝对没有问题。”
有人敲门,秘书端进来一杯咖啡悄悄放到茶几上。然后,不动声色地转身出去,带上了门。他们的谈话没有被中断。
可儿的目光看着许经天手里的那张支票。“我不会要。”她摇摇头,平静地说:“这天底下的男人,我只要许桡阳的钱,别人的我不能要。”她已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谢谢你许先生,你出了一个大价钱。”她的睫毛向下埋过去,看着茶几上那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