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人办的事嘛!”
老谭气得浑身发抖,对老朱喝道:“她送的什么东西,给她拿来!”
他又转过脸去,对陶爱华说:“陶爱华,别给脸不要脸!你偷偷摸摸提着东西巴巴地给我们老朱送上门来,我们老朱没当面给你扔回去就是给你留着面子!”
陶爱华说:“哈!给我留着面子!谢了啊!跟你说姓谭的,我可一直给你留着面子呢!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把我送的东西,转送给了基建处赵通达赵大处长的老婆!”
“你血口喷人!”老谭只会说成语。在当众吵架的时候,说成语是很吃亏的。
陶爱华声情并茂,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别的我不知道,我送你的西洋参,盒上撕了个小口,我拿胶水粘过!现在那西洋参就在赵处长老婆病房的柜子里,是我亲手帮着放进去的!……是你给送去的吧老谭,是不是想让赵处长帮你什么忙啊?”
可怜的老谭像一截悲愤的木头,任凭陶爱华狂风暴雨般的摧残。有人看着可怜,就去拉老谭,说:“老谭,回去吧回去吧。”也有人去劝陶爱华:“护士长,消消火消消火。”
魏海烽那天晚上本来约好和魏海洋一起吃饭。因为夫妻冷战,他就不愿意早回家,可是在办公室待着,又会让人说闲话。最近只要他晚上走得稍微晚一点,就会有人推开他的门,对他说:“哟,魏主任,还忙哪?又写什么内参?”搞得他很是狼狈。他约了魏海洋,结果刚在餐馆坐下,就接到魏陶的电话,说妈妈跟人家打起来了,再问跟谁,说是跟谭叔叔。魏海烽马上变了脸色,他就知道肯定是陶爱华去跟人家要东西了。他站起身就往回赶,魏海洋开车,边开车边听魏海烽气急败坏地说,你嫂子我真拿她没办法,我跟她说,这东西送了人家就别惦记往回拿,往回拿得罪人不说,而且,而且……
魏海洋接上去:“而且以后谁还敢帮你们干事儿?帮忙本来就有帮成帮不成一说,哦,帮成了,你觉得那是应该的,你送礼了,没帮成,你就打上门去,要人家把礼给还给你,这叫什么呀?嫂子就是目光太短浅。咱中国申奥,申了多少回?头一回没成功,没成功咱再申请,再想办法,噢,没成功,你就让人家把你送的礼物都退回来,那还有第二回吗?你得让嫂子明白,重要的不是送出去的东西,重要的是办事儿,事儿没办成,礼也不是白送了,你还落一人情呢。谁也不短你们家那瓶XO你说是不是?”
魏海烽听着越发地烦,他觉得这个弟弟自从上了MBA以后,说什么都一套一套的。魏海烽赶到的时候,戏的高潮刚过,但陶爱华还处在亢奋状态,她一边拨开拉扯她的人,一边对围观的人吆喝着:“哎,我说,哪位有兴趣呀,去跟我上病房看看老谭夫妇送给赵处长的礼物!”
老朱眼泪都气出来了,她只会说:“你胡说!胡说!”
魏海烽冲过去,一把拉上陶爱华,陶爱华愣了一愣,毕竟夫妻好几天没说话了。
俩人沉默地往回走,周围的人主动和他们回避视线。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碰上赵通达,夫妻俩都有点尴尬。赵通达手里提着饭盒,边上有人过来,对魏海烽夫妇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却亲热地回过头去,和赵通达打招呼:“赵处长!出去啊?”
赵通达点点头,说:“啊。上医院。”
“车呢?”
赵通达摆手:“正是开饭时间,司机同志也得吃饭。我出门打个车,很方便的。”
对方敬重地点点头,加快脚步走过去。
世界仿佛一下子变得很小很小,小得让都让不过去。赵通达迎着魏海烽夫妇走过来,步履稳重,脸上挂着笑,而且笑得一丝不苟,像一尊面具。相比之下,魏海烽和陶爱华则笑得不那么到位,一个笑得心虚,一个笑得勉强。后来陶爱华对魏海烽说,今天这事儿,赵通达未必知道。他要是知道,他能冲咱们笑吗?
《男人底线》 第6节(4)
魏海烽气得差点骂陶爱华没脑子,他认为赵通达百分之百什么都知道。他只要一看赵通达那种一丝不苟的笑,他就知道赵通达什么都知道。而事实上,魏海烽猜对了。今天,临下班的时候,赵通达接了个电话,所以下班就稍微晚了那么一点,因此他刚进院门就正撞见陶爱华在那儿跟老谭夫妇嚷嚷。他本来想过去劝劝,但马上他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而且听到了“赵通达赵大处长”的称呼,他就停住了。再听听,他听不下去了,这个时候,他显然失去了“劝”的资格,如果他去劝,会给别人以“掩人耳目”的猜想。何况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冲他笑笑,那笑里有同情;有的人掉过头去故意不看他,那是厚道的人,怕他尴尬。他站不住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家走,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一边走一边和对面的人和蔼可亲地打着招呼——“赵处长,吃了吗?”别人问。“没有呢。”他答。一问一答都很得体,仿佛没有人在不远处以花腔女高音指名道姓地称他为“赵通达赵大处长”。
赵通达撑着回到家,一进门就气得直哆嗦,正好这时赵伟在看电视,日本动画片。赵通达当即火冒三丈,他连想都没顾上想,就把自己的一腔怒火像丢炸弹一样丢到赵伟脑袋上:“整天就知道看电视,学习能搞好吗?”
赵伟一声不响,起身关电视,进自己房间,“咣”,关了门。
赵通达气得心口一阵疼。他正要过去理论,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赶紧叹口气,坐下,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家里请了个阿姨做饭,阿姨手脚勤快,但嘴上爱东家长西家短。阿姨开了门,一见赵通达就说:“赵处长啊,来晚了,来晚了。你们对门魏主任的老婆和人家打起来了。围了好多人,人山人海啊。我挤都挤不过来。”
赵通达点点头,只说:“没关系没关系。”他对阿姨这样的人一向很好,并不是因为他具备平民意识,而是他知道,越是这样的人,你越要对他们客气,你要是对他们刻薄,他们那张嘴可是不饶人的。
阿姨一面进厨房,一面说:“这个陶爱华,我看是脑子进了水,只送人家一瓶酒两条烟几盒西洋参,就让人家把他们孩子弄到重点中学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差一分儿,一万块,他们家魏陶差了6分!”
赵通达听了,变了脸色,他一向把阿姨的家长里短当成群众意见来听取,所以他尤其急切地想知道,群众还议论了什么。于是他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诱导性地问了几句。阿姨也摸到了赵通达的心思,专捡他爱听的说:陶爱华还嚷嚷,说老谭把个西洋参当礼物送给了您爱人,是为了贿赂您赵处长,有求于您,我们听了,都觉得可笑。还没有听说过拿西洋参贿赂领导干部的。再说,就是一般人病了,我们去医院看看病人,手里也得拿点东西吧?那叫贿赂吗?哪儿跟哪儿啊?
赵通达听了,脸色平缓一些,他觉得群众的眼睛还是雪亮的,群众的觉悟还是高的。但他又想,陶爱华偏偏挑这个时候闹,是不是说明了点什么?而且,赵伟比魏陶差了12分,却上了重点,这事儿虽然做得很巧妙,赵伟是按特长生招的,但毕竟传出去对自己影响不好。其实,给赵伟做这事儿的,是赵伟的姨妈。小宋姐妹都是中学老师,在教育局认识的人多,雅琴人缘又还可以,何况又病得这么严重,这个时候,大家都同情赵伟,所以赵通达实际上没费什么太大力气,就是跟人家吃了几顿饭,陪着说了几句好话而已。但谁知道传出去,别的人听了,会怎么想怎么说?
阿姨把饭做好,招呼赵伟出来。赵伟对阿姨说:“把我的和我妈的装一起吧,我去医院送饭,跟我妈一起吃。”
赵通达振作精神,说:“一块儿去送!正好我也好几天没去看你妈了。”他是想跟儿子缓和关系。
赵伟不领情:“你要去我就不去了。”
赵通达有些火:“为什么?”
赵伟说:“一个人能做的事没必要两个人做,何必浪费劳动力呢?”扭头又进了自己房间。
赵通达孤家寡人地去了医院,一路走一路气,到了医院见了雅琴,雅琴偏偏还提下午陶爱华过来跟自己提魏陶上学的事儿。雅琴嘴一撇,说:“想什么呢,还说只要随便一个重点就行,不一定非要上实验。他们家魏陶,我看就不是读书的料。”
赵通达火了,他没有想到女人竟然这样肤浅,缺乏政治斗争的经验。她们除了比老公的官职,比儿子的学校,还会干什么?但他还是努力按住了火气,毕竟他很久没有来陪雅琴了,毕竟雅琴也很久没有人说话了。一个女人,生了病,住在医院里,你能指望她有什么有趣的新鲜的话题吗?再说,他和雅琴之间,难道有过什么有趣的新鲜的话题吗?他们不是一直夫唱妇随?雅琴就是身体好的时候,没病没灾的时候,他们也很少聊闲天,他们即使是关上门说私房话,话题也离不开许明亮、周山川、交通厅,最多是说说哪次开会哪个领导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夫妇俩层层分析领导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句话又是说给谁听的。有些话有些事,赵通达不便说的,雅琴就想方设法替他说出去。比如雅琴会当众说,通达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他喜欢做些具体事儿、实事儿。废话,要做具体事儿实事儿,不就是得有实权吗?这话谁听不懂?还有些话有些事,赵通达不便做又想做的,也由雅琴出面替他做了,而且还硬要说是自己的意见。比如有一次,许明亮夫人偶感伤寒,雅琴知道了,就偏要去许明亮家探望,而且还“押”着赵通达。许明亮开了门,做生气状,说:“通达,你这是搞什么搞?”未等赵通达说话,雅琴马上抢上一步:“许厅,你要批评就批评我吧。通达说不要搞这种形式主义,还说您会生气,我一定要来,通达拗不过,就跟来了。”这话一说,许明亮还有什么话好说,立刻开门宴客,宾主尽欢。
在别人看来,宋雅琴未必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小气、各色、乏味,缺乏激情和冲动。但在赵通达看来,雅琴有雅琴的好,雅琴从来不和他吵架,她永远听他的,站在他的一边,帮他分析局势,替他出谋划策。他看球赛,她就看球赛;他看新闻,她就看新闻;他出差,她就在家等着,即使他一个电话都不打,她也不抱怨;他讲一个笑话,即使一点也不好笑,她也会笑。她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她什么都可以依着赵通达,她的眼界就那么高,比赵通达再高一点的,她就看不见了;再说,在她的姐妹朋友中,还没有哪个人的老公比赵通达混得更好呢,她满意。
差不多了,赵通达决定回家。雅琴这个样子,他看着也难过,但又帮不上什么忙。临走临走,雅琴多余地说了一句,说早知道他晚上过来,就不必托陶爱华把蜂王浆什么的往回带了。这一句,让赵通达暴怒,他认为雅琴也受他培养熏陶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头脑简单?他把护工支出去,对宋雅琴说:“你知不知道现在是我的关键时刻?交通厅副厅长,将从我和魏海烽两个人里,选一个!”
宋雅琴越听脸色越发白,最后,她几乎难过得要哭出来:“跟他们说,跟你没关……”
“是跟我没关!但是谁会相信?你是我的老婆,人家给你送礼就是冲着我!”他停住,本不想说的,还是说了,说得痛心疾首,“我跟你再三交代过,不要收人家的礼物不要收人家的礼物,任何人的都不要收,别管什么都不要收,你怎么就是不听呢?这下子好,让陶爱华这个大炮筒子一嚷嚷,不用等明天,全机关就没人不知道基建处赵处长收礼的事了!虽然说就是蜂王浆西洋参,可是这事就怕联想,人家说噢,能收蜂王浆西洋参,那就能收别的啊……”
宋雅琴靠在床上,被丈夫赵通达突如其来的愤怒给震慑住了,她拼命忍住眼泪,实际上她已经没有眼泪了。她知道“副厅”对自己丈夫的重要性,她知道自己丈夫为什么生气,这个时候,她几乎和自己的丈夫同仇敌忾了。她并不恨自己的丈夫无情,相反,她恨陶爱华。女人就是这样,恨其他女人总是比恨自己老公容易一些,方便一些。
《男人底线》 第6节(5)
赵通达越说越气越说越急:“本来我的工作就不好干,基建处,责任重大,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跟你们说过!我还一再跟你们说我不求你们给我帮忙只求你们不要给我帮倒忙,但就这点,你们也做不到。赵伟、赵伟考试没考好——”
宋雅琴大惊:“伟伟……没有考好?”
“对!没考好!要不是朋友帮忙,凭他的分数根本上不了实验中学!”赵通达板着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宋雅琴被彻底击穿了——原来陶爱华一直知道,原来陶爱华来找自己帮忙是有原因的,而自己,自己,自己却一直那么骄傲,那么居高临下。宋雅琴的精神完全崩溃了。她有什么资格在陶爱华面前沾沾自喜,有什么资格炫耀自己的儿子上了重点?
门外有人敲门,赵通达脸色瞬间恢复平和,以正常的平易近人的声调说:“请进。”
护工推门进来,轻轻说:“赵处长,上午医生查房说,阿姨的情况很不好,不能说很多话,您看——”
赵通达叹口气:“你照顾她吃饭吧。我回去了。有事及时给我打电话。”说完,看了宋雅琴一眼,那一眼似乎是在提醒雅琴,不要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什么不该流露的。宋雅琴当然明白赵通达的眼神,那么多年夫妻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前,她总以自己能理解赵通达的眼神为光荣,这似乎是他们夫妻间的默契和秘密,他们很多事不需要说出来;但现在,她忽然感到一种绝望,她希望赵通达留在她的身边,陪她说说话。她什么忙都帮不上他了,但她想她和他这么多年了,他总应该陪陪她,她没几天了,但他还是走了。升官发财死老婆,中年男人三大幸事。宋雅琴忽然感到自己这辈子过得很冤枉很委屈很没有价值,她得着什么了?除了一点点人前的虚荣。她又想到陶爱华,这个庸俗的女人——她想到陶爱华,就又替自己的老公委屈、难过,在这么关键的时刻,提“副厅”的当口,被陶爱华这样的女人给泼了一盆脏水!宋雅琴想如果自己没有生病,没有躺在这儿,像今天这种事儿,她就可以用“宋惜惜”的笔名在晚报上写一篇小小的豆腐块——她连豆腐块的题目都想好了,就叫“送礼”。她看不起陶爱华,因此也连带着看不起魏海烽;她认为一个男人肯娶这样的女人,说明这个男人没眼光。当然,她之所以跟陶爱华较上劲,说穿了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最早的时候,有一次母校校庆,那时候赵通达刚刚调到交通厅,魏海烽带着陶爱华,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