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海洋马上诅咒发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魏海烽略一思忖,说:“海洋,你跟丁志学走得太近了……”魏海烽本来是想说,你走得太近,动静闹得太大,对你们双方都不好,道理是明摆着的,目标太大。但这话还没说出来,魏海洋那边就已经火了:“跟丁志学走得近怎么啦?怎么就不能跟丁志学走得近了?丁志学不是坏人不是罪犯他是咱们省的省领导都得尊重的民营企业家!……我就不明白,你们厅那些人怎么就这么看不上他,不就是因为人家有钱吗?和有钱人结交怎么啦?是不是只要和有钱人结交,思想上就有问题,道德上就不纯洁。……哼,这种人,说好听点,是僵化是形式主义;说难听点,那就是落伍是嫉妒是仇富!”
兄弟之间话说到这份儿上,就得挑明了。魏海烽不打算跟魏海洋纠缠什么原则呀仇富呀跟有钱人交往有没有错呀这些问题,魏海洋专业就是这个,论述起来肯定是一套一套的。魏海烽决定单刀直入打开窗户说亮话,虽然亮话难听,但是说出来总比堵在心口舒服。这个亮话就是,你魏海洋也知道丁志学作为一个有钱人绝对不会因为你魏海洋性格好有能力讨人喜欢,就一年给你投个几百万的公关咨询费,比你有能力比你有性格的人多了去了。你和有钱人交往当然没什么错,但如果你是利用你哥哥手里的权力去跟人家交换友谊,是不是就有点不合适?
魏海洋彻底被激怒了,他是有自尊的,尽管他现在下海了,但他名牌西服下面的那颗心依然是知识分子的心。知识分子在发怒的时候,跟泼妇最大的区别在于,泼妇可能会摔摔打打撒泼打滚东拉西扯但没有一句话切中要害,但知识分子则不,他们越满腔愤怒,越咬文嚼字。魏海洋以一种忠告的口吻对魏海烽说:“哥,请你记住,永远不要把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因为你很有可能还要再回来——仕途坎坷!就算顺利,你也不可能一直当官,总有下来的一天,友情人情只能是在乘顺风船时积累,为了个官就谨小慎微窝窝囊囊的,犯不上!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丁志学,是为了你。丁志学拿不拿到平兴高速他照样是丁志学,照样是咱省的利税大户,照样是数得上的慈善家,可你过两年不做官了,你有什么?……哥,做官总得送点顺水人情,与双方都有利的事情,办;反之,不办。如果连顺水人情都不肯送,人家不仅不会说你廉洁,反而会说你没有魄力说你自私!”说到这儿,魏海洋一个急停,刹住要说的话。
《男人底线》 第11节(2)
泰华二十周年庆,魏海烽最终还是去了。酒店门口,丁小飞亲自替魏海烽拉门。魏海烽下车,抬眼一望,心中顿时有那么一种“沙场秋点兵”的豪迈。这种场合,他是头一次。酒店门口,一溜奥迪A8,奔驰宝马自觉地停在A8后排。魏海烽知道A8里坐的都是省部级干部,像他还只能坐A6,而奔驰宝马一般都是泰华的同贺单位合作伙伴。魏海烽也就是一口气刚喘匀,那边丁志学已经快步迎上来,双方握手,互相招呼着“魏厅”、“丁总”,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肩并肩地向里走。
“听说这次活动,魏厅来得很不情愿啊。”丁志学边走边说,语气是那种老朋友之间略带埋怨似的熟络。
“丁总,你也太霸气了。明知我不情愿,为什么还要找到我们厅长那里去,一定要我来?”魏海烽的话里似乎也带着点埋怨,但这点埋怨恰到好处地维持了一个大权初握的政府官员在一掷千金的成功企业家面前所必需的自尊和体面。
丁志学哈哈大笑:“这不叫霸气,叫理解。……你来是奉厅长命令而来,与私交与你弟弟全无关系。你不愿来,不就是怕有人拿这些事做文章吗?”
“那倒不是。”
“哦?”
“我分管平兴高速,丁总想拿下这个项目。这才是我不愿意我们走得太近的根本原因。因为第一,人是有感情的;第二,感情和理智是没法截然分开的……”魏海烽还是拿出了官架子。官架子这个东西,你没权力的时候,想摆也摆得捉襟露肘力不从心;但如果有了权力,你即使有意识地平易近人,举手投足间自觉不自觉地也会带出来一些。
丁志学一声轻叹:“真遗憾啊!……”接下来,也不看魏海烽,自顾自说下去,“如果我不做这个泰华集团董事长,你不做这个交通厅的副厅长,我们完全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不谈项目,不谈利润,不谈企业发展官场争斗,就是纯粹的朋友,没有一点功利色彩的朋友,仅因为性格一致才华相当而走到一起的朋友!一起下下棋打打牌,喝喝茶说说话……但是现在,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本能地防着我。……魏厅,在这个问题上你不仅过虑同时也欠考虑!……身在官场,身后没有几个重量级的朋友,你靠什么去跟人竞争?你会说靠实力。什么叫实力?如今,是否有良好的人脉关系已然是有没有实力的重要象征!”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力有节,既不巴结又不冒犯,不仅分寸火候掌握得稳准狠,而且时间也仿佛如掐算过一样,恰巧说完最后一个字,俩人到了签到处,早有迎宾小姐迎上来,伺候着魏厅把名字签了。
大厅里,人已基本到齐,一律是男侍,白绸衬衣,贴身马甲,小伙子一个比一个标致,手里托着银盘子在人群中穿梭。魏海烽由一位酷似梁爽的女孩领到贵宾席。贵宾席一共三排,除了第一排,另两排都有座签,魏海烽扫了一眼,中间一排基本都是老教授老专家。他在交通厅干了这么多年,对其中一些名字还是很熟悉的,知道这中间有些专家是以“全心全意为企业服务”而出名的——只要给他们钱,他们能给你论证出豆腐比钢筋水泥更适合做桥墩子。魏海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座签”和“位子”上,所以当给他领位的女孩自我介绍叫“梁冰”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这个人和梁爽的关系。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孩有点面熟,后来才知道她是梁爽的双胞胎妹妹,而那个时候梁爽和魏海洋还没有出事儿。
梁冰安排魏海烽坐在第一排比较靠边的位置上。魏海烽刚坐下,就看见魏海洋引着林省长从另一侧过来,直接走到这一排的正中。丁志学带着丁小飞大步流星地迎过去,与林省长握手寒暄,又同省长后面的专家学者们点头微笑,“高工”、“李教授”、“胡院长”之类一通招呼。魏海烽心里想,这个丁志学脑子是真够使,这不是作秀给这些专家们看吗?平兴高速招标,不管怎么招,到最后不是还得评标;不管找谁评,只要在本省范围内,评委就跑不出今天来的这些人。现在的知识分子专家教授,也都有眼色着呢,一看丁志学跟林省长的这个关系,到评标的时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们自会掂量。
丁志学那双眼睛,尽管全盯在林省长营造出的热烈场面上,但还是见缝插针适时地给了魏海烽一个致意的眼神,魏海烽也礼尚往来地回传了一个相应的眼神。
魏海烽上任时间不长,现场认识他的人还不多,即使有些他以前认识的人,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便见谁跟谁打招呼,太热情了不行,不太热情也不行,所以他干脆跟梁冰要了一份“活动流程表”,坐在位子上仔细研究。研究研究着,魏海烽脑子里“轰隆”一声,他瞅空一把抓住忙得跟个穿梭机似的魏海洋:“海洋,你们这个流程里,‘嘉宾上场’,都有哪些嘉宾?顺序呢?”
“哥,这个保密。……到时候听到请你,上去就是了。”魏海洋眼睛紧盯着那些他请来的要员,对魏海烽随嘴应付了一句。
魏海烽严肃起来:“你总得让我有所准备吧?跟你说,有关平兴高速的任何问题,我都不会表态。搞突然袭击也没有用。”
魏海洋本来就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工夫跟魏海烽纠缠,见魏海烽这样,也板起脸来,说:“哥,你过虑了。今天说什么平兴高速?今天是说平兴高速的日子吗?今天这种场合这个时刻,是说套话大话过年话的时候!”说完,扔下魏海烽,自己走了。
魏海烽被窝在那儿,又不便发作。这时冷不丁被人叫了一句“魏叔叔”!
魏海烽一回头,脱口而出:“哟,郑彬!有日子没见了!最近忙什么呢?”
“瞎忙!”郑彬边说边递给魏海烽一张名片,“一直想跟魏叔叔联系,又想您肯定忙,没敢打搅!”
“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啊!……嚯,郑彬,当副总了!”魏海烽见郑彬的名片上印着青田建设发展有限公司副总经理的头衔,忙恭维一句。
“蒙事的蒙事的!……我们是城建一局新组建的公司,老总五十九了,明年到点,现在也没心思正干,一心打算平稳过渡到点走人。所以公司所有的事情基本上全是我在张罗,各方面压力很大,有空还要请魏叔叔多多指教!”郑彬说得蜻蜓点水点到为止,但魏海烽听到耳朵里,已犹如原驰蜡象山舞银蛇。郑彬是谁,别人不知道,他魏海烽能不知道吗?他爸爸郑长舟是一般人吗?早在魏海烽还是交通厅一普通小职员的时候,郑长舟就已经是交通厅的秘书长,接下来短短几年间,官运亨通扶摇直上,属于“火箭干部”,直接到了省里,现高居某重要经济大省的省委书记位子,有猜测说可能要进常委,那就是党和国家领导人了。
“客气了客气了。”魏海烽赶紧说点场面上的话。他本来想说:“没问题没问题,只要有事随时找我。”但临到嘴边,还是换了个说法。
果然,郑彬三句话两句话就绕到了平兴高速上。这要是换一个人,魏海烽摆一个官架子,打一个官腔,或者索性哈哈两句也就过去了,但因为是郑彬,魏海烽就得诚恳点。他跟郑彬解释,这次招标,省里的意思是,招标代理机构和行政主管部门要完全脱钩。这话等于告诉郑彬,你跟我这儿费劲也是白费劲。
“说是脱钩,真操作起来,它脱得了那个钩吗?……招标代理机构由谁组建?行政主管部门!这次不听话,下次不用你!魏叔叔不是想推脱吧?”郑彬绝不是省油的灯。
《男人底线》 第11节(3)
魏海烽连忙摆手:“绝对不是。郑彬,你们公司也可以参加竞标啊,竞标的单位越多,我们选择的余地越大嘛。”
“招标办的成员定了吗?”郑彬并不跟魏海烽来虚的,他要的是干货。
“行政人员基本定了。专家评委,”魏海烽向身后那排老专家们示意一下,“要到投票的最后一刻从他们里面摇号产生。”
“招标办主任是谁?”
“还没最后定。”
“意向呢?”
“可能是洪长革吧……原来纪检处的。”
郑彬还要问什么,这时会场灯光转暗,魏海烽赶紧示意郑彬不要再说话,自己则借机转过身正对主席台。魏海烽不必看郑彬的表情也知道那脸色一定很难看。但是魏海烽心里也不舒服:你就算是一个公子哥,也得稍微有点分寸吧?不能一上来就抡圆了问,该问的不该问的,只要你想知道张嘴就来,欺人太甚了吧?
一道追光打在舞台上,随即掌声四起。追光中,丁志学容光焕发。他根本不用讲稿,眼睛四下一扫,目光所及之处,灯光随即亮起。一圈下来,不过三五秒中,整个会场迅速由星星点灯转为耀亮如白昼。
“泰华二十年,从二十年前春江小学的三间教室开始,到今天拥有资产3。5亿美元的民营企业,泰华二十年,是一个积极进取勇于开拓的二十年!”丁志学声音沉稳,富有磁性。他说到这里,稍稍停顿,仿佛是在等别人提问。
“常常有人问我,在你成功以后,你最珍视的是什么?我说我最珍视的是朋友——好朋友是人生的一笔重要财富!”又是一个停顿。上一个停顿是为了聚拢人的注意力,这个停顿则是给人们一个鼓掌的机会。魏海洋带头鼓掌,随即掌声如春风吹皱的一池湖水,迅速扩散。在如潮的掌声中,魏海烽听到丁志学充满感情地说:“现在,我想请,在我人生道路上起到过重要作用的朋友,与大家认识一下。第一位,我的老科长,郭玉!”
台下一阵骚动。一位坐在第一排的老人站起,向台上走去。魏海烽其实一来就注意到这位老人,他心里一直在猜测这位老人是谁?看样子不像是有权有势的人,但是为什么也坐在贵宾席上呢?现在他知道了,这位老人是丁志学的第一任领导。当年丁志学大学毕业以后,分到一个啤酒厂当技术员,吊儿郎当稀里马虎完全不热爱本职工作,这位叫郭玉的生产科科长既没有像别的领导那样批评他,也没有扣他的奖金,而是鼓励丁志学创业。他跟丁志学说,小丁,你是个有才华有能力的人,为什么不趁着年轻出去闯荡一番?年轻就是资本!结果呢,丁志学还真闯出来了。后来啤酒厂搞股份制,郭科长下了岗,儿子又不幸出了车祸,老伴得了老年痴呆。当年的郭科长在台上激动地说:“志学知道了这情况,帮我还了债不说,现在一个月还给我五百块钱养老。”老人的眼泪流了下来……
魏海烽觉得这位老科长的戏稍微过了一点。当然他相信郭科长对丁志学的感激之情确实发自肺腑,不过他猜测,这老头当年肯定是耍了滑头,瞅丁志学不顺眼,又刺头又不好管理,索性动员他走人,结果呢,歪打正着。像他这种人,丁志学要是犯了事儿,他没准儿就会反过来说,早就看出来这小子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干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光想挣钱不想吃苦,所以才让他走人!
魏海烽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幸亏这一幕很快结束,第二幕拉开。丁志学宣布要答谢一位对自己的事业有过重要帮助的政府官员,众人全挺直了身子,魏海烽甚至有点微微紧张,虽然他知道那绝不会是自己。他偷偷看了一眼林省长,发现林省长面部肌肉也绷得紧紧的。
“众所周知,一个企业,从小到大从无到有,绝对离不开政府的帮助和关心。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所以,我要感谢给予过我信任和扶持的政府官员,尤其是,那些冒着巨大的个人风险和政治压力,为祖国经济建设甚至不惜丢掉乌纱帽的领导干部!”掌声四起。“李老!李社长!请上来,上来!”
一名老人向台上走去。台下人相互询问这“李老”是谁。
“李老”叫李定一,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说起话来,一听就知道是曾经做过大报告的,不像前一位生产科科长,基本没什么章法。
“……很多年前,在我还是顺阳信用社社长的时候,认识了丁总丁志学,当时他来找我们社贷款,我贷给了他。……当时所有人都说这笔款不能贷,民营企业不能贷。我顶着压力,贷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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