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猿意马,整整一天都在翻着自己的数学卷子。
把最近的几份都反复看过,甚至还反复确认真的分数都达到了约定。
下课铃声响起,她第一个拎着书包就冲出了教室。
一路上乐团的人看到她,都格外惊讶,还以为她是去排练厅,没想到她根本脚步未停,直接冲到了校门口。不是周末,校门外的轿车并不多,她很快就看到马路对面的车旁,站着的季成阳。
跑过去,她没站稳,就看着他笑了。
止不住地心跳和脸红,完了,根本控制不住。
季成阳拉开副驾驶一侧的车门,送她上车,然后自己从车前绕过去上了车,关上车门,“头发长了?”他忽然问。
“就长了一点儿,懒得去剪了。”这次见面,她都不敢直视他了。
其实她头发一直都在耳朵下边的长度,努力一把,还是能把发梢系起来的,但是不系的话,更方便……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地绑一个小尾巴,主要还是因为听到同学经常说:男生喜欢长头发的女生。
而赵小颖又说过,只有经常绑头发,头发才能长得快。
所以她就天天习惯把头发系起来,期盼着上了大学能长发飘飘。
她以为还要等暖暖,没想到季成阳直接将车开走了。
这就是……特别的礼物吗?
他单独奖励她一个夜晚。
季成阳带她吃了饭,车开向北展,他才告诉她,今晚要看一场芭蕾舞。
半路上,季成阳忽然看到路边有家小店,店门口的玻璃柜里是刚才做好的糖葫芦。他笑:“还记得你小时候,我送你的豆沙馅糖葫芦吗?”纪忆点头:“记得啊,我还把好多豆沙都给你吃了呢。”而且是我自己咬过的半个……她默默补充。
“去帮我买一串。”他停车,把自己钱包拿出来,直接递给她。
“你不去吗?”她算着,自己要走
“我在车上等你,”他笑,“多大了,买糖葫芦还要人陪。”
纪忆只是随口问,被他这么一回就不好意思了,立刻开门下车。可真买回来了,他又不吃了,全让她一个人吃了个干净。虽然吃到最后两个,她略微想过要不要给他剩下一个半个的……可再没有小时候那么坦然,脸一热,自己索性都吃完了。
今天的北展剧院很不同,但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同。她不太经常来这里,只有两次交响乐团的人拿了赠票,她跟来看了两场。她学得一直是民乐,连国画书法和舞蹈也都是偏民族的,对这些不是太熟悉。
她坐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坐在今晚属于她的大红座位上,听到身后人说着并不熟悉的名字,费林、戈拉乔娃,说着莫斯科大剧院芭蕾团,说着今晚的《天鹅湖》。
“这部剧在三十多年前开始排练,去年才在俄罗斯首演,”季成阳示意她脱下外衣,免得一会儿会觉得太热。
“为什么?”
“因为那个年代,社会主义苏联不允许有悲剧,”季成阳笑,“懂了吗?”
“苏联解体就可以演了吗?”纪忆反射性想苏联解体的时间,“不是91年就解体了吗?为什么不是91年演出?”
“这就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她嗯了声,回忆:“天鹅湖的结尾是悲剧吗?我记得是大团圆结局啊。”
他了然:“你是说童话?”
“……我只看过童话。”而且还看过动画片。
当时觉得特别感人,历经误会磨难,最后终于王子和白天鹅走到一起。
“天鹅湖有很多版本,喜剧、悲剧都有,”季成阳笑,“今晚演出的版本是悲剧。”
季成阳身后坐着的两个男人,显然也是芭蕾的真正爱好者,听季成阳如此说,就趁着还在入场的时候,低声聊起来。那两个人细数着各个版本天鹅湖的优略势,也对今晚的悲剧结尾很期待,期待这这个号称来自莫斯科舞团的最正宗的全新版本。
讨论的热情,感染了纪忆身边的一位老人家,甚至开始回忆起,1959年的时候这个芭蕾团来华的情景,当时闻名于世的全明星阵容,是如何让人难忘。季成阳微笑听着,时不时回应老人两句,像是在和熟悉已久的长辈闲聊。
他在自己身边,自然就吸引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说着感兴趣的话题。
这就是灵魂的吸引力。
而她就这样陪着他,看这个……
为什么会是悲剧呢?算了,悲剧就悲剧,反正只是一场芭蕾舞。
今晚是首演,演出开始前自然有大人物接见了艺术家,同时也留下,一同观看今晚的演出。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季成阳在今天回国,是不是就是为了看这场来自俄罗斯的新版天鹅湖?为了……带自己来看?
她这么想着,就看到舞台中央缓慢地垂下了巨幅黑白天鹅的绘画。
她侧头,去看他。
舞台灯光变幻着,在他的脸上蒙了一层光,忽明忽灭。
这次你回来,会在北京呆多久呢?
希望可以超过两个月,或者,一个月也好。
演出结束,季成阳去洗手间,她背着书包在一个不会妨碍人的角落里等着,没想到先出现的是王浩然。他和往外走出的行人逆行着走进来,看到纪忆就赶紧过来,拍拍她的肩:“季成阳呢?”她看着王浩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来:“他在洗手间。”
正说着,季成阳已经走过来。
他一边走着,一边戴上自己的眼镜,然后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王浩然:“麻烦你了。”
“还说这个干什么啊,”王浩然乐了,“不过你这眼睛真要去看看了,怎么总出问题。”
“看过,没查出什么问题。”
季成阳习惯性摸摸纪忆的脑后,示意她一起离开。
纪忆却听得忧心,刚才看交响芭蕾的心情都没了。
王浩然笑:“那也不能拖着,去做个彻底检查吧,最近也别开车了,”他说着,又忍不住嘲了句,“你也够逗的,刚才回国就来看天鹅湖,你侄女呢?怎么就小西西一个人?”
“她说今天补课。”季成阳说得这句,纪忆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们两个不是一个学校,一届的吗?”
“她学理,我学文,”纪忆忙补了句,“平时比我忙多了。”
王浩然没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一句又一句问着季成阳回国之后的安排,当然也很关心他忽然眼睛出现的问题。纪忆在他们的对话中才知道,原来这场表演刚开始,季成阳就觉得开始看不太清楚,这种情况在美国时也出现过,检查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所以他认为是自己累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通知王浩然来帮忙开车,送纪忆回去。
纪忆坐在副驾驶位上,从窗口往外看季成阳,她特别不想先走,可是宿舍楼马上就要锁门了,她不得不接受季成阳的安排,先回去。
路上她就惦记着季成阳,王浩然频频和她找话说,她都没仔细听。
“西西?”王浩然真是无奈了,“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
“没有……”纪忆觉得他是季成阳的好朋友,当然也爱屋及乌很喜欢他这个人,“我在想明天早自习的考试。”一个晚上,已经说了第二次谎话了。
王浩然笑了声。
他打开车窗:“季成阳也真是的,你一个小姑娘坐在车上,怎么还抽这么多烟,真够没辙的。我开车窗散散味儿,你把衣服穿好,”他说着,看纪忆,“对,把小棉服的拉链也拉上。”
其实她挺习惯这味道的。
纪忆把衣服拉好,思绪又溜到了季成阳那里去。
他是不是已经打到车了?今晚睡得着吗?是不是要倒好几天的时差呢?
结果到了学校,宿舍楼还是关门了。
纪忆厚着脸皮敲开宿舍楼老师的窗,幸好老师习惯了她经常出去演出,以为又是一次学校活动,边给她开门,还边说:“你还有半年就高考了吧?怎么乐团还不放你呢?”纪忆心虚地嗯了两声,三步并做两步跑上楼。到高二和高三楼层的拐角处,拿了手机,去拨季成阳的电话。
想了没几声,他接起来。
“我到学校了,”纪忆小声告诉他,“你现在还难受吗?眼睛还看得清楚吗?”
“没什么事了,”季成阳笑,“快去睡吧,有早自习的孩子都需要早睡。”
她放了些心,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坏了,我忘了给你看我数学卷子了……”
他笑:“我看到了,也给了你奖励,在你书包里。快回去睡吧,晚安。”
奖励?
难道不是那场悲剧结尾的天鹅湖?
纪忆听到查宿的老师走上楼梯,忙说了晚安,就挂断电话。她跑回进宿舍,把书包放到床上,很急切地翻着,果然里边多了一样东西。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好神奇。
她仔细回忆,好像今晚唯一离开自己书包的时候,就是他让自己去买糖葫芦的时候……难怪……难怪他不肯陪自己下车去买。
她低头看。
这是一本装订非常精致的书,可又不像是真的书。
纪忆借着手机小小屏幕的光,翻着,发现每一页都是空白的,唯独扉页有他手签了“季成阳”三个字,后缀“2001。11。15”。每一页右下角,有他手写标注的页码。
余下都是空白,这是他亲手装订的空白的笔记本?
纪忆抱着笔记本,猛地躺到床上,忍不住抱着本子滚了两下。上铺的殷晴晴终于忍不住了,探头下来,悄声埋怨:“祖宗,您睡不睡了啊?您是去文科班做领袖了,我可还在实验班火坑里呢啊,明儿还要早起,早起!”
“我错了我错了。”纪忆在月色里,作揖。
等到上铺终于安静了,她才搂着自己的笔记本,躺在床上,继续无声傻笑……
20、第十九章 一寸寸时光(2)
不知道为什么,季成阳这次回来特别忙。
忙到从那次看过天鹅湖,已经十几天没有和她联系了。她甚至开始有些心慌,是不是自己表现的太黏着他了,让他察觉了,就想要疏远自己?
眼前,是纸醉金迷,穷奢极欲。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可乐杯,如此坐在纷乱复杂的迪厅里已经有四个多小时了。如果不是暖暖借着生日的借口,把她骗到这里,她怎么可能在此时此地坐在这个地方?
面前一只有凌乱的酒杯和酒瓶,各种酒。
身边没人,全去了舞池。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暖暖的交友圈实在太复杂,自从上了高中,离开了那个大院,她像是突然从玻璃房进入真实的世界。眼花缭乱,只想要尝试任何没经历过的东西,尤其像肖俊如此挥手就是兄弟,动不动就在海淀几个附中或者重点中学前,将某个学生打到半死的人,简直被她当做了古惑仔里陈浩南一样的存在……
纪忆觉得嘴唇很难过,不像是在台上表演,专注的是演出,就自然会忘了这种东西带来的不适。她越坐越难过,从书包里拿出餐巾纸,擦着自己的嘴巴。
凌晨五点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困得有些晕了。
她起身,想去舞池找到暖暖,和她说还是走吧,大不了回宿舍去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也好过在这里。这才刚起身,就被拉着坐下来。
付小宁偏了偏头,笑着在桌上放了几粒药片一样的东西:“看看这是什么?只能看,不能吃哦,我的乖西西。”纪忆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也不可吭声,就拿了自己的可乐喝。
付小宁两指捏着,放在她眼前。
她想不看都不行了,绿色的小药粒,上边还粗糙地刻了一只动物。
她透过药片,看到付小宁的眼睛。后者用下巴指了指远处几个抓着栏杆不停疯狂摇头跳舞的人:“这叫摇头丸,吃了就和他们一样。记住,以后出去玩,不要喝任何人给的东西。”
他忽然就把那东西扔了进她的杯子。
溶解的泡沫忽然喷涌上来。纪忆吓得把杯子放到桌上。
她第一次对毒品这种东西有认识,是在97年看了周迅演的《红处方》。那时候周迅还是演电视剧的演员,少女最美的年华败在了毒品之下。她记忆犹新,也铭记于心,对这种东西形成了生理上的恐惧。
而今天,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它。
在激烈颓废的节奏中,有女人紧抓着栏杆,形象地表演着吃下这种东西的后果。这比见到报道还要让人心底发冷。“我去年工读退学,去了一个小地方,想从做警察开始,可不是警校毕业,只能先跟着那些人混,”付小宁看她,“后来天天陪着他们喝白酒,喝到吐血,我妈才终于心软,让我回来了。”
纪忆不知道说什么。
她觉得真得呆不下去了,拿出手机要给暖暖电话,把她从舞池里叫出来回学校。
付小宁按住她的手:“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暖暖的电话忽然就打进来了。
付小宁放开手。
她拿起电话,觉得他的一双眼睛就盯着自己,盯得她想立刻离开,多一秒都不想留。
“坏了,西西,快拿上我的包,我在大门口等你。”
“我马上来。”她如被大赦,拎起两个人的书包就往出走,付小宁忽然想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她跟见到毒蛇一样退后了两步,险些坐在桌子上。付小宁忽然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无奈笑了:“去吧,下次别来这种地方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外边特别黑,黑得都没有星星。
她拿着书包跑出来,暖暖就在大门外,在五六级大风里哆嗦的脸都白了。她看到纪忆就抱住她的胳膊,用一种求饶的语气说:“我和你说,这次出大事了,一直追我小叔的那个女的看到我了,我小叔马上就过来,让我就在大门口等着他,哪里都不许去。我告诉你纪忆,你可要给我说情啊,要不这次我一定被我妈揍死。”
季成阳?
纪忆也慌了,拼命去抹嘴唇上的口红。
十二月的北京,凌晨五点,Banana门外,她们两个就如此站着,真是不敢再进去,也不敢离开,哪儿也不敢去,就这么僵立着。到最后王浩然和季成阳开车过来,两人冻得都已经有些没知觉了。
两个人上了车,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季成阳也不敢说话。
“我说,你们才多大就泡这种地方,不安全,”王浩然从后视镜里看纪忆,替她们打着圆场,“下次我带你们去三里屯,全程陪同,绝对安全。”
暖暖不敢搭腔,也不敢和季成阳说话。
季成阳就真的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后来车开到他家楼下,王浩然停了车。主动下车去“看日出”,给他留下空间教训自家孩子。王浩然本来想让纪忆也下车,可纪忆也怕他生气怕到要哭了,就这么杵在车里,不敢动。
车里只有安静。
季成阳坐在车前座,一句话也不说,开始翻找CD,音响开始慢慢放出来很行云流水的钢琴伴奏。他的手指停下来,不再翻找,然后把前座的靠背往后仰了一些,闭上眼睛开始听歌。很快,车厢的每个角落都被这首歌占满了。
不太熟悉的旋律,又感觉是听过的。
歌者平缓沙哑的嗓音,慢慢绽放出的伤感旋律……
车内的气压直线下降。
季成阳的冷暴力,最让人忐忑。
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暖暖觉得怕,用口型对纪忆求饶:我肚子疼,我要上楼去上厕所。纪忆快哭了,显然她就是要把烂摊子丢给自己,握住她的手腕:不行啊,不能留我一个人。
暖暖作揖,连连作揖:今天我生日,你就救我一回。
纪忆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