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小鄢一凝眉,“妳想得美!”
沈一一苦笑了下,“当良心在睡觉、善念在打鼾,为什么我就要宽恕?为什么我就不能在善与恶之间挣扎那么一下下?其实当所谓的好人,无非是弱者对自己的催眠与麻醉。恶人从来都是强大的,恶人也不见得意识到恶,并且很快乐。瓦洛佳,你有没有恨过谁?你有没有狠狠的报复过?我以前没有报复过什么人,但刚刚扇殷朵儿耳光时,真是觉得好痛快……”
左手手指轻叩方向盘,纪小鄢若有所思地缓缓道,“殷氏重工经营多年基础蛮不错,晚点我就给我在澳洲的助理打电话,让他们趁此机会着手去收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情。至于裴炯的母亲么,回头我找刘律商量下,看怎么能找出一个切合中国国情的方法惩治她。放心,不会波及裴炯的,毕竟万康现在是我的合作方,牵扯过多于我们没益处。”
纳尼?!
沈一一简直反应不过来,“为为、为什么……要这样?”
纪小鄢掀掀眉,一脸『不是妳要报复么』的表情,想想还是道,“傻丫头,挑拨离间、搬弄是非多小儿科,与其那样不如不做。我们要做就做大的,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力求——敌人让我们失去一分,我们就要他们失去全部。”
沈一一:“⊙ o ⊙”靠,大叔你也太狠了吧!
其实她就是自己个儿YY下,顺便痛快痛快嘴,谁成想这惯孩子没边儿的熊家长连方案都摆上台面了,完了她的良心已倍感压力了肿么破!
废然一声长叹,沈一一无力,“算了……”她承认她就是一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冲动下手撕个殷朵儿尚能做得到,要她处心积虑地去算计谁,弄得对方比她还要惨,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她做不到。
纪小鄢伸手揉了揉她头,唇角戏谑地微微笑,“该是兔子呢就好好吃草,偶尔急了咬咬人倒无妨,但是想做肉食兽——妳能保证下嘴的时候不晕血么?”
沈一一扭头避开他的手,内心狠狠OS:对、你不是兔子你是肉食兽,找肉的时候两眼绿幽幽,吃肉的时候从来不晕血!
副驾一侧车窗这时被敲响,沈一一一看是陶陶过来了。陶陶身后跟着陆沛涵与傅贺捷,再后是一脸焦急的丁珂儿。打开车门沈一一要下车,纪小鄢却先一步制止她,“妳脚崴了别下去。”
车门外陆沛涵一听立马问,“脚怎么崴了?”
陶陶接口,“笨的呗!”
沈一一回嘴,“你才笨!”
丁珂儿急切,“那还能找裴总了吗?”一言出口方觉不妥,果然陶陶已目光凉凉地乜向她。
陆沛涵脾气上来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放心,你们裴总命硬着呢,扔野外无人区都一准没事儿,何况这才失联一小时!”
丁珂儿到底年轻又关心则乱,不懂得避陆沛涵锋头保持沉默,“陆小姐您不要这样啊,您不也是裴总的同学吗?”
“同学?”陆沛涵冷冷一笑,“对,也仅仅是同学!”
俩小妞这厢嘴皮子拌得正欢,陶陶可也没闲着,从手里拎的几大购物袋里翻出沈一一置装前穿的浅口蝴蝶结平底鞋,尔后他极自然的弯下腰,捉住沈一一的脚,给她换起鞋。“以后不要跑那么快——”脱掉她右足的高跟鞋陶陶叹,“妳反应慢,四肢平衡力又差,一旦有突发状况,大脑控制不住小脑,太危险了!”
沈一一气结,“会说话吗!什么叫大脑控制不住小脑?你怎么不说我只有小脑没大脑?”
“我是那么刻薄的人吗!”陶陶仰头淡笑,细长眼尾迤逦出柔媚弧度,长长眼睫下流露细碎流光,红如点丹的薄唇向上微卷,瑰丽旖旎的风情几让人移不开视线。
纪小鄢一瞥之下沉默着转过脸。沈一一一指头正中陶陶眉心,“你不刻薄天底下就没人刻薄了。还笑!毒舌男!”
埋低头陶陶继续给她换鞋子,“找完裴炯去医院看看吧,听说三院骨科蛮不错,如果扭到筋,就让大夫按一按揉一揉,免得四天后开庭一瘸一拐的太丢人。”
还在跟陆沛涵拌嘴的丁珂儿一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始终冷眼旁观几人嗑牙的纪小鄢也忍不住微蹙起眉头。傅贺捷则赶紧小心翼翼打量沈一一。陆沛涵倒没啥特别担心的反应。沈一一却很认同,“对哦,输人不输阵,可不能瘸着上法庭。”
陶陶嗯了声,起身先将沈一一换下来的高跟鞋收进购物袋,旋即顺手理了理她适才被纪小鄢揉乱的发,“去吧,”他对她叮嘱,“我们先回家,有事打电话。也别光顾着找那二傻子,记得买点东西吃。”
这关切体贴的语气,这亲密温存的举动……好吧,坐在驾驶位上的纪大叔,头一回黑脸了。怎么说?也不单纯是吃醋。若细论,或许是嫉妒吧?他有点嫉妒沈一一与陶陶间那时光打磨出的无忌,还有点嫉妒共同的成长过程赋予他们的独有的默契。好比平时说话他尚且要小心提防沈一一的敏感点,尽量注意不刺激她,凭什么陶陶就可以哪壶不开提哪壶?更气人的是,他还能一路遍插小红旗,愣是踩不到一个雷!
不行!纪大叔在心里冷哼,这边事儿一完,他就得尽快带走沈一一。不然老跟这小子在一起,即便他的小丫头不令他担心,他自己也闹心!何况这小舅子长得实在太妖孽,万一哪天小丫头被闪了眼、迷了心,那就悔之晚矣了!
纪大叔这头尚自腹诽闹心着呢,陶陶刚递给沈一一的包里的手机就响起来了,大家都以为是裴炯,电话接通后对方却自报家门是江宁派出所。“沈一一是吧?”一个男声不怎么客气地问。
那一瞬间沈一一脸都白了,在听到『派出所』三个字时她尤其窒住了呼吸。紧咬住齿关她勉强抑制着声线里的抖,“……请问,您有什么事情么?”
对方愈加大咧咧,“我们刚刚接到报警,说在辖区内有人酗酒斗殴,赶去时其余人都散了,就带回来一个被打趴下的。证件显示叫裴炯,有点醉得糊里糊涂的,问他只说要找妳,手机最近联系人里又恰好有妳的号。所以,麻烦妳尽快过来一趟哈——交钱,领人!该去医院去医院!”
收缩成一团的心脏缓缓松开,仿佛紧握的拳头慢慢张开,被窒住的呼吸亦渐渐恢复,四肢却有难言的疲软,“好——”沈一一艰难应道,“我一会就过去。”
随后在收线的一霎,她生平第一次爆了粗口,“裴炯你大爷的!”她对着屏幕已经黑掉的手机喊!
她特么的还有四天就要出庭受审了,四天后会不会坐牢谁它吗逼的都不知道!她都没有酗酒你凭什么酗酒!
——裴炯你大爷的就不能让我消停一点吗!
☆、要下去么
这个夜晚注定不是一个消停的夜晚。这个夜晚的人也注定消停不了。
接完派出所来的电话,纪小鄢即驱车带着沈一一前往。彰显男人魅力的手动档,被他一路切换掌控得如同在发泄。脚尖攒着劲儿踩落离合器,向来淡定自若的阿作西心里也奔腾起无数草泥马。
特么的又不是《芬尼根的守灵夜》,一晚上能延伸出无限的篇幅,在这个距离开庭仅剩四天的夜晚,他只想带着他的小丫头安安心心找个地方吃点饭睡一觉,结果好,前有陶陶那个便宜小舅子给他上眼药,后有裴炯这个不作能死的熊孩子打酒架!难怪沈一一要爆粗口,连他都忍不住想骂人!
眼见着大叔心情明显不咋滴,沈一一很乖地扭头看街景。后座的丁珂儿自然也竭尽全力降低自身存在感。——啥?你问咋还有她的戏份啊?没办法,丁珂儿一听自家老板人醉了还被打了,也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哭哭啼啼说什么都要跟着去。沈一一无奈,只好让她也上车。其后陶陶和陆沛涵转念一想不放心,便也坐着傅贺捷的车跟去了。——又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啊一群人!=_=
车行半路,纪小鄢手机响,接起一听是殷芳儿。殷芳儿急得声音都岔了,说殷朵儿从圣世华年出来后,一路狂飙至滨海大桥上,尔后攀爬至大桥的斜拉钢索间——要跳海。
纪小鄢闻言只回了三个字,“让她跳!”电话挂断后没一刻,居居又打过来,软语恳求纪小鄢能否去滨海大桥劝劝殷朵儿,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啊,又是他曾亲昵唤之的“朵儿狗狗”小表妹,不能见死不救啊……
纪小鄢愈加烦躁了,凛冽起眉宇冷冷道,“居居,我理解妳之前在澳洲,与Emily私交很不错,所以白天妳未经我允许就擅自带了Emily来,我也没有说什么。但是请妳始终牢记住一点:妳为之效力的人是谁!”
这话说得已经很是戳脸了,沈一一在旁听着都感到尴尬。她听不到手机那头居居说了什么,只听纪小鄢片刻后又道,“人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来。何况殷氏重工这次受她所牵累,她的确也难逃家族的责难。至于她跑到滨海大桥是真的想死么?我看是想籍此要挟什么吧?告诉她,想怎么死都随意。——死了也不用特意告诉我。”
不似前一段话的薄显怒意,纪小鄢这一次说得很是平静,仿佛曾经那个被他含笑叫着“朵儿狗狗”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不、不,连人都算不上,根本是一件没有生命的废置物,说扔就扔了。而此刻路两边的街灯映照在他脸上,又有城市霓虹五彩斑斓的光,光与影交错下,令他的深邃轮廓愈冷酷。
静静看了他一会,沈一一移转开视线。老实说在听到殷朵儿要自杀的最初,她是很想笑的,又不是拍《情深深雨濛濛》,难不成殷朵儿以为她自己是陆依萍,裴炯是何书桓?然而看了听了纪小鄢的反应,她又觉得有心惊,因为这个时候的这个男人,是没有温度的。
坐在后座的丁珂儿更是噤若寒蝉,小心眼里简直悔透了:早知那个妖孽毒舌的大美男也会跟着一起去派出所,她就跟大美男一起蹭车了!虽然裴总内另一个姓陆的同学嘴也够贱的,但女孩子嘛,哪能没个斗嘴的时候?陆同学嘴再贱也比前座这位大叔强。嘤嘤嘤,不造沈小姐看上他啥了?竟然比他家老板还可怕啊嘤嘤嘤!
要命的是丁珂儿再噤若寒蝉也管不住有些人要架着她往枪口撞。听到手机铃响再一看到来电显示的“裴夫人”仨字,丁珂儿肝儿都吓颤了。下意识往后视镜一瞧,前座大叔正自镜里意味不明地瞥着她。他甚至没出言威胁,目光也无半点警告,已令可怜的小秘书抖手抖脚地赶紧调静音。
江宁派出所很快到了。沈一一将将下车时,丁珂儿忽然声音颤颤地叫住了她。可怜的小秘书这一晚上承受了太多变故与惊吓,这会子才蓦然想起她家老板派她找沈一一的目的是什么。“沈小姐……”小秘书简直要为自己掬一把辛酸泪,这年头挣点工资不容易啊,心理压力这么大,她真怕自己会抑郁嘤嘤嘤。
眼角余光瞄到某大叔又在后视镜里盯视她,丁珂儿赶紧望住沈一一说正事,“这是裴总之前让我交给您的。我、我之前给忘了……希望您不要介意啊沈小姐!”双手奉上一只小布袋,丁珂儿又心虚地瞄了瞄后视镜,所幸该大叔耷着眼睫调开了头,没再在后视镜里用眼神绞杀她。
小布袋还没有掌心大,红色缎面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颜色有点发暗但洗得很干净,面料花色是常见的福禄寿。袋口抽着红丝绦。丝绦尾端缀着小玉珠,夜色下绿莹莹的成色很不错。只是布袋针脚缝得七扭八歪的,做工稚拙且粗陋。看着这小小的红布袋,沈一一一瞬间真是百感交集啊。这是高三那年她亲手做给裴炯的,为了缝这只小布袋,从不拈针的她的手,被扎得半个月没练手风琴。
那丝绦尾端缀的小玉珠,还是她跟裴炯一起去玉器店挑选的。彼时裴炯以为她要DIY项链或手钏,进去就跟营业员说要最好的玉珠子。营业员当然不含糊,立马给他们推荐起翡翠。沈一一吓得忙喝止,她虽不懂行,但好歹见过沈沁柔的一对翡翠长耳环。
中二少年裴同学却很是不服气,一边嘟囔着怕什么他有带卡的,一边继续让营业员上好货。结果争来争去俩人又拌了一通嘴,最后在沈一一的不懈坚持、裴炯的不断妥协下,挑了两颗相对便宜的南阳玉。
而小布袋里装的是什么呢?
小布袋里装的是沈一一亲自去寺庙给裴炯求的符。
虽然那些神神佛佛的她不信,可是怎么办?当年以裴炯的成绩若想跟她上一样的大学,实在太太太悬了!裴家倒是一直欲送裴炯去国外,是裴炯从初中就执意要留在国内。初中高中还好说,成绩不够老子凑,大学可咋整?难不成大学也要老子出面吗?
那时候裴炯火急火燎连球都不打了,天天点灯熬油地疯狂做习题。奈何他人不笨,可成绩就是上不去。每次考试完都信心满满说这次考得还不赖,每次分一公布就打蔫儿。用陶陶的话讲:这也叫稳定;稳居中游立定不前嘛哦呵呵~
原本两人也商量过,大学一起去国外念,沈家要供也不是供不起,沈家外公听说外孙女的意向后,也默默首肯了。然而沈家外公的突然病逝,红叶拆迁过程的波折横生,令沈一一无论如何不肯出去了。她怎么可能、怎么可以,在当时那种风雨飘摇的境况下,扔下她妈妈不管呢!
于是没辙了,裴炯只能拼了。他绝不会允许他的鸵宝宝不与他同校,开玩笑,大学里虎狼环伺学长遍地,万一他的鸵宝宝被觊觎被抢走怎么办!而出于少年人异样强烈的自尊心,他也绝不允许沈一一为了他屈就。
沈一一记得,去求符的那天裴炯去上高考冲刺补习班了。天阴阴的,还落着微雨。不信神佛的她满怀虔诚地去到庙里,认认真真现学了如何三叩九拜,诚惶诚恐地求了符并捐了她的全部小存款。尔后她把求来的符纳入事先缝好的小布袋,纳符进袋的时候,如同纳入了自己的心,以及一个少女对幸福的所有希冀与展望。
如今时隔多年这小布袋再回到她手,她甚至能清楚忆起裴炯接到它时有怎样的惊喜,惊喜中又有感动感动得他都落了泪,那是少年的泪呵,一颗颗热辣滚烫地掉进她后颈。少年埋头拱着她脖梗子,塞着鼻子一遍遍地道,“宝宝真好,宝宝最好了……”
默默捏着这小布袋,沈一一鼻子也有一点塞。她想她能明白裴炯的苦心与用意。裴炯当年高考发挥得异常好,成绩出来只比她少三分,所有同学都瞠目相对,连班主任老师都笑叹爱情的力量真伟大。裴炯因而认为是她的诚心感动了天感动了地感动了文殊菩萨他老人家。所以,这是要这个符继续保佑她开庭顺利的意思吧。
……只是,傻瓜,不知道求来的符是有时效的么?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愿也偿了,哪里还有什么用……
车后座的丁珂儿见她久久不说话,小心翼翼地提醒她,“那个,沈小姐,东西我带到了,请您千万收好哈。”
沈一一嗯了声,将小布袋收在包包的侧兜里,推开车门下了车。丁小秘一见她下车了,哪敢与前座冷脸大叔多呆半分钟?连忙也兔子似的蹿下了车。
纪小鄢没有马上跟下来,而是将头靠在座椅背,有些疲倦地目送着沈一一。她崴到的足踝走起路来仍有一点点拐,却貌似不是很严重,十来级的台阶她很快就上完了,纤薄身影一踮一踮地消失在派出所的大门里。
要下去么?
——他不想。接下来无论是裴炯的醉态还是失意他都不想看。他同样不想看到的还有沈一一面对裴炯时的无奈和伤感。她说得对,她与裴炯之间的感情没问题。所以,即便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