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驜OSS,纪小鄢同时觉得没有张秘书更有利于促进、加快他与沈一一言语上的沟通,于是乎临到启程他小美妞儿也拐了,江湛的古思特也拐了,车主却带着秘书和保镖,一起留在了常州——
裴炯: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儿地失恋了!
江湛:看不出原来你是这样的纪小鄢!
司机:纪总,您车技到底行不行?
张秘书:歪,刘助理吗,我跟BOSS在溧阳,你赶紧从最近的分公司再派辆车过来!
众:(#--)
当然纪小鄢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木有。准备就是、呃……他头走前现跟张秘书请教了一下常州方言常用词,以及字与字之间、词与词之间、句子末尾的语气词。而不得不承认,有些人语言能力就是强,比如会十七门外语的陈寅恪,会二十六门外语的恩格斯,会七门外语同时精通三十三种方言的赵元任。据说,这些逆天大牛之所以能掌握这么多语种,是他们能轻松get到每一种语言的要点与规律。这个……听上去有点玄是吧?咱也没有拿纪大叔跟上述三位大牛比较的意思。可事实就是:仅凭张秘书那个半调子划出来的几条重点,再加与沈一一聊的这小半天儿,纪大叔“说”固然还差点儿,“听”,却基本能蒙对。
这,就是人和人撩妹技能的差距啊。这,就是万里长征迈出的第二步啊。不然拐了小美妞儿出来,却鸡同鸭讲夺扫兴!沈一一也表现得很高兴,坐在副驾时不时跟纪小鄢唠上几句嗑儿,内容无非是:这条路裴炯带我溜达过;你这是什么车,为什么比裴炯的小车快许多;啊那边有只小狗狗,你看他嘴里叼的什么啊;瓦洛佳,我刚说的话,你听懂了吗……
拉拉杂杂她像个碎嘴的小屁孩,絮絮叨叨说着没有营养的话,纪小鄢却丝毫不觉得她聒噪。讲真来之前纪小鄢根本没想过会这么顺利就带出了沈一一。他倒不是担心裴炯不放手,他是怕与裴炯朝夕相处了四年,沈一一又旧情复燃爱上了初恋小男友。那样,他该怎么办?以“现男友”身份要求沈一一重新回到他怀抱?还是仗着人多势众硬生生上演棒打鸳鸯的戏码?
所以,沈一一如今的情感障碍算是老天格外开恩赏给他的彩蛋吗?抑或他该感谢裴炯延误了沈一一的最佳治疗期?思及此纪大叔不禁微微地苦笑。恰其时沈一一的目光转过来,“瓦洛佳,伲笑嗲?”
她星星湖一样的黑眼睛,漾着最清冷的天真,冰得纪小鄢胸口一阵闷闷的痛。“呒么嗲,”大叔缓缓学着她口吻,握住她一只小小手,“偶只是……好欢喜……”
沈一一“喔”了声,不再问、亦未对他突然握住她手有惊诧。而一路从北向南奔波到常州,大叔唇髭早密密匝匝冒了头,沈一一扭着头打量了他一会儿,“瓦洛佳,伲格头发哪为全白佬咧啊?偶看照片里伲老早弗是介佬格。噶辰光伲头发黑漆麻嗒格,但现在伲连胡子都是白佬咧……”说完她也晓得这段话有点长,怕纪小鄢听不明白又重复了一遍。
纪小鄢苦笑愈甚默了默,半晌牵着她小手扣向自己的脸颊,“偶好老了是勿是?伲会弗欢喜偶介佬老了伐……”初初拐了她出来的喜悦尽化成忧伤,在挚爱的人面前再强大的男人也会有不自信的时候。毕竟他比她大了这许多,以前走出去就像差了一辈人,眼下说他是她爸……保不齐还会有人问“您是老来得女吧?”。而裴炯最后的质问亦准准戳中了他心窝,他其实并无把握她的病情是否能好转。若他……于她的锦绣华年即撒手人寰,就算他把她的余生安排得妥妥的,又如何能安然地长眠……
不过他的忧伤她是体悟不到的,她亦无从回应他的话。她只是蜷起指尖轻轻挠着他脸颊,似头蒙昧未觉的小兽物,一派思无邪。蓦地大叔将车停靠在路边,解开安全带回身望定她,他的绿眸汹涌着亟需慰藉的焦虑与惘惧,他尤其需要做点什么以证明,他不是一晌贪欢的梦中客。
“小丫头,能不能让我亲亲妳?”大叔几乎是请求的。
沈一一:“伲说嗲——”吴语特有的尾音尚未娇软地迤逦完,她已被箍进大叔坚实的怀抱。累积了一千六百个日夜的思念与牵挂,一朝拥她在臂弯大叔需极克制极克制方能做到不勒痛她。而她娇软的唇哪怕令他再渴望,他也只敢在她眉睫与额头间,极快极轻地啄吻。
“好姑娘……我的小白桦……”他用俄语低低呓语着,似久处黑暗的人乍然置身日光下,愈明亮愈灼痛,愈甜蜜愈恓惶。
再看沈一一,她始终安静地承受着这亲昵,神情既不排斥动作亦未有推拒,只在他的唇髭扎得她痒痒时,向侧躲开些,尔后她像好脾气小宠被主人揉搓完要求食物那般理所当然地开口问,“瓦洛佳,伲亲好朆?亲好则,前头有个摊头卖格铜鼓饼好切透佬,等等伲买给偶好伐?”
纪小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又失言了,实在是抱歉,却不得不这样。
因为这篇文在我原来的设想里,到大叔把沈一一从裴炯那儿带出来,就算OK了。我那会儿还想呐,收个戛然而止的梢,多么留白啊!
可我好不容易写到那儿,怎么看怎么觉得应该再写点,不然实在太仓促,也对不起大叔这四年的苦寻与苦候。于是下章才是最终章。我保证!唉,以后我可不这么早就说结文了——因为计划总是没有变化来得快!
☆、最终章
六十八章 尾声(五)
我们一起等到最后和最初的一天
世界剥破仍如新橙蘸新雪
——廖伟棠
法国电影《芳芳》里,文艺青年亚历说,“我要永远追求芳芳,但不涉及凡俗的肉|欲。”
回望此片公映的1993年,饰演芳芳的苏菲。玛索正当颜值巅峰期,一双褐色电眼足以魅惑众生,唇启处、那甜甜笑靥尤能倾倒世间所有的直男。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彼时双十年华热血方刚的纪小鄢。如是那会儿的他难免会觉得,身为撩妹界的老司机,亚历可real矫情!
只是笑人不如人,大叔何曾会想到,时隔二十多载他都步入不惑了,还要像亚历一样也对自己下禁欲令……车继续前行,大叔好不容易才恢复如常面色。沈一一也不再絮叨,转而专注路边找她“好切透佬”的铜鼓饼。很快,在将将出横涧镇的丁字小路口,沈一一兴奋地指着说就是那里那里。大叔瞥她一眼无奈地叹口气,将车停靠在摊子前,下去告诉摊主来两张。
告诉完他也不上车,就站在那儿边看边等着。原来所谓的铜鼓饼,不过是一钵稀哩咣噹的面糊糊,以特制勺子舀起些儿,放进滚油炸。如此简陋的路边摊,甭说吃纪小鄢连听都没听过,瞅瞅那一锅不知时日几何的油,再瞅瞅那一钵成分可疑的糊,纪小鄢就想要两张未免太多了!这玩意儿……确定能进嘴儿?
然而调好的面糊甫一入油锅,葱虾花椒的香味立马弥漫开,伴着面饼“呲啦呲啦”的吃油声,竟让他感到睽违已久的凡俗烟火气。
“瓦洛佳——”
副驾车门被推开,车里的女孩儿吃力地往下蹭。纪小鄢忙近前搀住她,想说外头冷妳还是不要下来了,沈一一却一径咻咻地抽着小鼻子,“香到则……”
骤然一阵疾风起,纪小鄢赶紧展开双臂圈住她,沈一一也老实不客气,任他托着抱着偎进他胸膛。天边云层渐次的稠密,遮住日头寡淡的光,阴翳下她仰起脑瓜无甚意义地觑着他,潋滟的一双黑眸子,似蕴着千山和万水。觑着觑着她又无甚意义地冲他笑了笑,明媚至极的小脸蛋儿,美轮美奂到天地都失色。
自重逢后种种惊疑伤嗟至此方释怀,先前的沮丧亦彻底地消散。你应当赞美这残缺的世界——不由自主他想起年少时曾读过的一首诗——你应当赞美这残缺的世界,想想我们相聚的时光;你应当赞美这残缺的世界,及那游离、消失又重返的柔光。
——感谢主!多么好!他的宝贝终于失而复得了!即便不能与他你侬我侬的相亲又相爱,即便他对未来没有把握和信心,but中国古人不是早云过: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所以他也该知足了不是吗?愿望过多的人往往不快乐。至于以后如何管它那么多!向死而生向死而生我们谁不是瞪着双目懵懂地前行……
“瓦洛佳,伲囊为又笑啊?”抿起小嘴儿沈一一纳闷地盯住他,情感障碍令她固然体会不到他跌宕的心绪与感受,可是,这样笑的他,凛冽眉宇似绽半朵艳桃花,幽邃碧瞳犹凝两泓清沼波,“瓦洛佳”,伸出食指她试探地抚上他眉梢,“伲格么笑好看到则。”
“是么……”小心翼翼地拥紧她,纪小鄢将下巴贴近她颊侧。被爱人夸赞的滋味真美妙,美妙一如她鬓发间柔浅的芬芳。
接下来的旅程轻松又惬意,豁然开朗的大叔完全开启了公路爱情片模式。他也不走高速,就在国道上慢悠悠地晃,见到道旁天目湖风景区的广告牌,咦、去逛逛;景区附近有特色农家乐,喏、去尝尝;拐沈一一出来时啥啥生活用品都没带,啧、不要紧,从天目湖到溧阳市中心才十二公里远!总算大包小裹shopping完,天色也将晚,大叔又驱车回到天目湖,在涵田半岛酒店开了栋湖畔别墅楼。于是这一天的行程,满打满算五十余公里,还全在溧阳周边来来回回地绕。
江湛的古思特是有定位追踪的。看了纪小鄢这墨迹劲儿,江湛不由得乐了。临分别前纪小鄢曾告诉他,要带沈一一回滨城,纪小鄢的理由是那里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旧家园,就算她忘了,也该去瞅瞅。可若依着这速度……指不定他开着裴炯的老年代步电动车,都能撵上他们俩……算了算了他爱咋墨迹就咋墨迹吧,断裂缺失了四年的好时光,他想一点一点地细细找补也在情理中。
不过江湛还是授意张秘书,将沈一一“即将”回滨城的好消息告诉了陶陶陆沛涵。陆沛涵最是急性子,当下腰凳绑着刚满周岁的娃儿、带着保洁阿姨就去了沈宅拾掇起卫生。陶陶也从外地匆匆赶回来,顺带又通知了筱歆郑峰两口子。结果大家等啊等,等啊等,就是等不来大叔和沈一一。陆沛涵冲劲儿上来可不管那一套,抄起电话就问纪小鄢:拜托阿作西您能快点儿让我们见见一一吗?四年了,不止您,我们也想她想得心急火燎的!
是啊,谁又不想一一呢?十几年共同成长的经历,筱歆失明后得以复见人间四月天,生命中那些猝不及防的陷落与拯救,早已将他们与沈一一紧紧勾缠在一起。可恨的是阿作西只是一味地敷衍,今朝说快了快了,我们逛完淹城就回去,明朝说别急别急,我们在松鹤楼吃完松鼠鳜鱼就开拔……陆沛涵怒!数数这都第几天第几通电话了?合着你们还没晃荡出江苏省!
但再怒又如何?还不是得等。并且大叔随后几句话,就消了陆沛涵如焚的心火——
原来早在四年前,大叔即先后资助了莫斯科大脑研究所与彼得堡人脑研究所,继而又通过刘律师,辗转联系到吴有时教授;再通过吴教授斡旋,于泽大附属第一人民医院,成立了中俄脑颅内容物创伤康复介入中心。中心不仅每隔两个月,会邀请俄方专家来坐诊,来的专家亦全部是当今神经生理学界的翘楚。
若论大叔为啥这么做?原因很简单:既然寻丝鬼搜索的结果显示沈一一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在国内,那也许、也许有一天,裴炯会带她来看病。这动机很可笑是不是?这做法很疯狂是不是?简直是“守株待兔”的现实演绎版。
犹记得当时刘律师曾不解地问过他:为什么选泽州,而不是北上广?他给出的回答是:裴炯要是真有心,不论选哪儿都无妨。何况在国内临床医学领域里,泽大附属第一人民医院的内外神经科,口碑算好的。后头刘律师又问他:如果裴炯带沈小姐问诊时改名换姓了怎么办?那他岂非白忙活?彼时他想都不想地答刘律:那也能够帮到她,不是么……
当然大叔没跟小涵说太多,仅是言简意赅地道:因为现在不是俄方专家的坐诊期,所以须等俄方专家结束手头现有的工作,才能组团来国内。对方电话里表示再有一日就能到,他又何必非带着沈一一,来回来去地折腾?如此陆沛涵还能再说啥,毕竟给沈一一做检查最重要。
事实上在相处的这短短几日里,纪小鄢已经发现了,沈一一的情况比他认为的,还要糟糕一点点。发现的初始是在天目湖,景区出来他带她去吃农家乐,服务员递过餐牌他很自然地让她先点菜,她却摇头嘟哝道,她不认得字。当着服务员的面,纪小鄢没有说什么,服务员一走他立即抽出纸和笔,写下她的名字给她看。——“沈”也就罢了,“一”是多么简单的字!幼儿园里随便拎个中班的小盆友,十有八|九能大声念出来。
可沈一一仍是摇头说不识。他教给她念也没用。就算她当场咿咿呀呀地跟着念出了,转个身再问她,她还是不记得。
对此俄方专家的解释是:由于她脑内主管文字记忆的神经元与突触重度被损毁,致使她非但对汉字的记认全部清零了,还丧失了将之再次存储的能力。好比纪小鄢教给她“沈一一”三个字,她对其几秒钟的短期记忆是有的,但欲将短期记忆转化成长期记忆,必须经由神经元之间产生联系方能够实现。而她恰恰是这部分的神经元、与连接这部分神经元的突触不可逆性受创了,所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又何谈的存储与刻录?
至于沈一一为什么就是听、说、理解不了普通话?乃是源于她的布鲁卡失语症。“不过,”手指点着沈一一的核磁共振扫描图,俄方专家之一对纪小鄢道,“尽管沈小姐目前说话语速极其慢,也听说不了标准的汉语言,但在运用方言时她既没有大量重复某个字、某句话,也不存在话语无意义和语句不流利的现象,这在同类临床病例里,已算难得了。”
将一张FMRI扫描图递给纪小鄢,说话的俄方专家语气骤然轻快了一点点,“您再看这里,这是沈小姐的威尔尼克区,虽然也受到了波及,但您看这些黄色的小色块,是新近被激活的区域——”
“我和助手发现后,联想到您与沈小姐相处时有可能使用的语种,便分别以俄语和英语对沈小姐下指令,结果显示沈小姐的威尔尼克区只在听到俄语时有激活反应。并且,当我们缓慢重复俄文字母、及俄语里某些常用词汇时,激活的速度不仅会加快,激活的区域也从右脑渐渐对称拓延至左脑。”
接过后两张FMRI扫描图,毋须俄方专家指点纪小鄢已看到:在一片朦朦灰黑的图像上,先是有三四处米粒大小的小黄块,继而是包围这些小黄块的条状红色块——它们光灿、炫目,红的鲜焕、黄的闪亮,虽然所占面积真的好小好小一丁丁,却似莽莽荒原播散了希望的种子,看得人眼热……
告别了一众专家,纪小鄢挽着沈一一慢慢走出神经科大楼。江南的冬末春初时节,天气一言不合就转暖。通往停车场的甬道边,亭亭错落的玉兰和美人梅已竞放。空气里暗香浮动,锦重重花影曲径葳蕤。沈一一走着走着就不走了,仰起脸一壁四处贪看,一壁问纪小鄢,“瓦洛佳,偶介病还会好伐?”
稍稍揽紧她,纪小鄢微笑着点点头。沈一一偏过脑袋望住他,用常州话继续问,“那我可会像你们一样,认得字、走得快、脑子里不再空荡荡,还知道我是谁?”问这话时她的脸在身后繁花生树的背景映衬下,美好得犹胜一副画。而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