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准备出手营救的魔教中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欺负谭藻归欺负谭藻,这些人对贺灵则却是十分忠心的,无论他们认为谭藻是怎样以色邀宠的小人,也不妨碍他们打扰谭藻和除了教主以外的人眉来眼去。从某个方面来说,这些人意外的有节操。
当下,他们就拿下了那位女侠,要杀了她,以绝后患。
谭藻受过女侠恩惠,当下拦住了那些人,让他们放了女侠。
他职位虽然高,在这些人中却没什么话语权,但最后他们还是放了女侠,因为谭藻少有的“仗势欺人”了。
若是放在平时,教主当然恨不得谭藻“仗势欺人”,在贺灵则看来,仗势欺人是一个非常甜蜜的词,他就乐意给谭藻撑腰,还可惜谭藻不怎么用呢。
但是这一回不太一样,贺灵则听了属下的回报,立时黑了脸,教训他们,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就应该不管谭藻,杀了那女人。属下们纷纷委屈,他们怎能一一分辨情况呢。
那一次,谭藻正正经经给贺灵则解释了一番,贺灵则勉强接受了。
没多久,谭藻又一次下山,这一次去的比较远,而且又遇上了那位女侠。
这次那位女侠是与她师门诸多师姐妹一起行动的,狭路相逢,谭藻倒是想秉公办理——但他武功不济啊,而且这一次,其他人竟然也没能拦住她们。
这一次下山的人里,有靳微的人。靳微虽然忠心,但也比较灵活大胆,当时谭藻尚未抢走她的位置,她也没起杀心,不过已是看谭藻不顺眼。得了她的授意,她的属下见机行事,放了水,让那伙人都逃了,回去后再一脸无辜地说:“属下失职,让她们逃了。”
同时,也将流言如实禀告教主——那位女侠阵前与“熟人”的眉眼官司被她师姐妹也看到了,回去就审问一通,没想到她还真有那么点心思。人多嘴杂,这么点点心思被传来传去,就变味啦。
靳微义正严辞地道:“无能!你们办事不力,还想着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这些消息必然是假的!是编造的!”
“……你们下去吧,谭藻留下。”贺灵则手抵额头,虚弱地说。
谭藻惴惴不安,彼时他对贺灵则了解着实不深,也导致他被吓了一大跳。
人一走完,贺灵则就发疯了。
“那个女人是谁!!你们以前是不是就认识?!”
谭藻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教主,我连她名字也不知道。”
贺灵则:“我不信!!!!!不信!!!!!”
谭藻:“……”
谭藻深深怀疑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贺灵则,虽然进魔教以来,他就觉得教主怪怪的,但是这副样子……未必也太吓人了吧!
贺灵则:“说!!你和她什么关系!!!”说着,他一掌击碎了玉石屏风。
听到里面传来的巨响,几个魔教弟子对视一眼,互相击了击掌!
谭藻:“……教主,属下忠心耿耿,上次已经解释过,不过是一命还一命,您也知道了的,这次真的不干属下的事,属下是无辜的,属下为圣教出过力……”
贺灵则:“那怎么会出现那种传闻?”
谭藻:“属下真是百口莫辩!”
要完,教主疯了,平时那么冷静的识破一个又一个正道布下的埋伏,怎么现在被没头没脑的传闻给骗了,难道说今日就是他丧命之日……
“传闻说得有模有样,你让本教主怎么相信……”贺灵则说着说着,哽咽了起来。
谭藻:“……………………”
☆、第二十六章
贺灵则要擦去情不自禁流出来的眼泪,但越擦越多,他伤心地伏案啜泣起来。
谭藻:“?!!”
什么情况……
谭藻精神恍惚,一时忘了该有所动作。
直到贺灵则泪眼迷蒙,幽怨地看向他,他这才清醒过来,木然走过去将帕子递给贺灵则,又端茶给他喝,伺候他净面,忍不住情真意切地抱怨:“真的不干我事……到底谁传出来的啊?”
贺灵则靠在他胸前冷静了一会儿。
谭藻:“……”
贺灵则缓了半天,说了句“下次别再发生”便走了。
一场争吵(?)就这么莫名其妙无疾而终,贺灵则下令,让他不得再下山,不再参与对战,同时再次提升了他的职位。由此导致全教上下,许多人都不知此举究竟是褒是贬,是信任还是不信任,一时深为困惑。
贺灵则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人,不然他也不会做上魔教教主。
但是有时候,他又比少女还要脆弱。
平日贺灵则只是变态了点,会纠缠不清,但他如果出现“比少女还要脆弱”的状态,谭藻就倒霉了。
平时他还可以教训一下贺灵则,后一种情况如果出现,他就只能跪了。
导致谭藻不能下山的那一次,是他首次见识贺灵则那种状态,已经把他吓得不轻,全然搞不清贺灵则的规律。他怀疑过贺灵则是不是脑子有病——不是平时骂他那种,而是脑子真的有病,但很显然,贺灵则只是情绪变化比较大,不知道是不是和他练的武功有关,再不然就是和他的生长环境有关。
谭藻认为,整个魔教的人,都不大正常,贺灵则只是比较严重。
也许多年以后,后人能解释这个问题。
风水,武功,还是血脉?
——也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都与蛊术一样,成为了传说。
贺灵则不是嗜杀,只是对人命看得太过淡漠,很难想象他是怎样成为这么一个人。
谭藻每每在他眼中看到对生命的漠视,就会受到惊吓。谭藻自认并非善良人士,大部分时候,他的举动都经过思考,有一定目的性,或者是遵从自己的原则。但他的确是有怜悯心的,贺灵则就没有。
可能贺灵则的怜悯心,都变成了些奇怪又脆弱的东西。
谭藻曾经试着掌握贺灵则情绪变化的规律,例如贺灵则非常激动的时候,情绪都会很极端,具体是极端暴虐还是极端脆弱,就要看情况了……
反正魔教第二次出现了谭藻和别人的谣言时,贺灵则就再次爆发了。
这一次不是和什么正道女侠,而是和当时魔教内另一个风头比较盛的人。
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周逐吧。
当时,除了谭藻,就数周逐晋升最快了,而且他是单凭自己的实力。
他彻底出名,是单挑了一路正道中人,其中包括了峄山剑宗几名出色弟子,还有王时敏。这个王时敏,她哪门哪派也不是,武功也不见得很高,但她爹是天下闻名的铸剑宗师。也就是说,她是那位与谭藻有过一面之缘的师嫂。她甚至比那几个峄山弟子还要重要,因为她爹和她丈夫实在太有名了,她又是独女。
周逐一战成名。
周逐是从最底层爬上来的,这一次大战给了他出头的机会,他与谭藻的处境有些相似,他们都根基不稳,也都被靳微忌惮。
很自然的,他们交好了。
这个时候,其实靳微已经离开小鸾山,但她在这里的势力还在。此时此刻,她明白了贺灵则虽然好妒,却与她无关,她只能伤心又无奈的再次利用这一点,熟门熟路地命人炮制了关于谭藻和周逐的谣言。
这一次贺灵则没有当场发难。
一个晴朗的下午,他经过后山圣湖边,看到周逐和谭藻在钓鱼。
他走了过去,周逐给他打招呼,邀请教主一起钓鱼。
贺灵则冷不丁就一掌印在他胸口,他甚至连惊诧的时间也没有,就跌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贺灵则探头看了看,还笑了一声,“小谭,你不知道吗?圣湖里没鱼,只有很多王八。”
谭藻:“……”
谭藻当时也没反应过来,半天了,才说:“……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湖水平静如镜,根本看不出来方才有人被吞噬。
贺灵则蹲下来,无聊的用手撩水玩。
谭藻拉着他,“教主,你刚才做啥呢?!你杀了周逐?!!就算在圣湖钓……不,钓王八也必要杀人吧?你自己和我说圣湖只是个名头,洗澡都可以的!!”
谁知贺灵则全没力气,被他扯得一个趔趄,摔坐在地上,表情很诡异,甚至有些阴森森的,但是又带着十分的委屈,“我杀了他,你不开心吗?”
谭藻失魂落魄,看看他,再看看那湖,突然觉得四周寂静得可怕,“我、我不是不开心,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贺灵则坐在原地,一手揽住谭藻的腿,“小谭,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我没有。”谭藻下意识反驳。
贺灵则仰头,“不要和他在一起,他不是还杀了你师嫂么?”
谭藻神情复杂,他摇头,“我真的和他没有关系,王时敏和我也只见过一面。”
贺灵则红着眼,“小谭,你答应我,不要骗我。”
谭藻蹲下来,抱住他,“我不骗你。”
这一次,导致了谭藻在魔教被彻底孤立。不是欺压,是孤立。
祝红霞听完谭藻的讲述,吸了口气,“没想到,曾经名声大震又突然悄无声息的周逐,是死在了贺灵则手下,而且是这样死的,被一个女人的毒计害死……”
谭藻面无表情。
祝红霞含笑将手搭在他肩上,“怎么,给我讲故事这么不开心?再多讲一些,你当年在魔教,还是很风光的嘛,果然,这件事只有你做得成。”
谭藻看了她一眼。
祝红霞的笑意更深了,“你什么也不需要做,交给我设计就行了,一定会天衣无缝。”
谭藻缓缓笑了。
祝红霞莫名地从中感受到一丝嘲讽。
但是她没有时间细思,因为此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正气阁来了一位客人,这一位,不同于穆成戎,随他们踢出门外,也拿他们没办法。
他曾入赘铸剑宗师王化城家,而为人所知,但那之后,使他更出名的,是他在北地的侠义之举。北方游牧之族时常骚扰边境百姓,他剑守北境,抵御外敌,是人人敬佩的侠义之士。
更重要的,他还是谭藻的师兄。他便是陈芳散人的亲传弟子,白山亭。
白山亭仗剑立于门外,“让阮凤章出来。”
穆成戎辗转找到了恰在中原购买粮食的他,听闻此事与魔教还有谭藻有关,他立刻赶了过来。
当年,陈芳散人参与正邪大战之时,他在北地御敌,未能赶回来,反而是妻子担心自己父亲,赶了回去。
谁知那之后风云变幻,小师弟弑师叛出,妻子被杀,一方是师仇,一方是国仇,他最终选择了留守北地。待他回到中原,正邪大战落下帷幕,一切已尘埃落定,无论亲人还是仇敌都不复存在,他只能怅然若失地回去。
耿耿于怀了五年,他乍然得知魔教尚存,小师弟死而不腐,化为僵尸?
僵尸之说太过无稽,但若说魔教果真尚存……
☆、第二十七章
白山亭是谭藻非常敬仰的人。
从尚未与这位师兄谋面起,他就听了很多关于师兄的故事。陈芳散人常常说,他们这一脉师徒,皆是忠义之人,尤其白山亭,是真正的大侠,俯仰不愧天地,让谭藻好好学习他师兄。当然,结果是没有学到师兄分毫。
所以谭藻听到白山亭竟然就在门外时,一下子慌了。
他受过万人唾弃,不曾畏惧,但唯有这位从小敬佩的师兄,是他无法面对的。
可现今不是他能避就避的,以白山亭的江湖地位,殷汝霖与阮凤章断然不敢将他拒之门外。而白山亭也并非寻常武夫,他心思细腻,焉知阮凤章能否糊弄过去。
祝红霞岂知他的心思,还道:“这里是正气阁的地盘,就算阮凤章经不住盘问,难道白山亭还能硬闯不成?”
谭藻:“说得有点道……”
下一刻,白山亭一脚踹开了院门。
祝红霞:“……”
谭藻:“……”
祝红霞把谭藻往身后一推,拔剑直指白山亭,“何人擅闯!”
白山亭把随手抓来问询的下人松开,锐利的目光落在祝红霞身上,“姑娘眉目依稀与祝盟主相似,可有渊源?”
“那是家祖父。”祝红霞面无表情的明知故问,“阁下是?”
“在下白山亭。”他穿着布衣,风尘仆仆,年到中年,鬓边已有了白发,但腰背板直,自有一番风采。毕竟经年不见,比起谭藻记忆中的白师兄,确乎已经老了不少。
祝红霞:“原来是白大侠……”
“祝姑娘,”白山亭打断她的话,“可否让一让?”
祝红霞脸色一变,这些年来,对她说“让一让”的可是越来越少了。她也卸去了微笑,抬着下巴,冷淡地道:“不让。”
白山亭看着隐隐约约露出身形的谭藻,“小师弟,你还要躲吗?”
“你……”谭藻横里走出一步,现出身形,深吸一口气道:“认错人了。”
到此时,阮凤章和殷汝霖方追进来。
他们也未想到,白山亭竟如此难缠,全然不顾正气阁与峄山的面子。穆成戎在这里见过谭藻一面后,回去细细琢磨,竟是想起了他是谁,再加上自己几分想象,斩钉截铁地告诉白山亭在这里看见了谭藻。白山亭当时是半信半疑,但他再通过自己的人脉打听到阮凤章最近的行踪后,立刻就决定赶往正气阁了。
阮凤章的师父可是中风,瘫痪在峄山,还有什么事情,会比他师父的身体重要呢?他猜测到其中有蹊跷——当年白山亭权衡之后,选择了留在边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看得很清楚,所谓正邪大战,不一定正道中人就毫无私心,他并不想参与进这样的战争里,真正的战争更需要他。
于是在殷汝霖和阮凤章准备和他打太极的时候,白山亭很直接地选择了直接闯进来,随手抓住下人逼问客人住在哪儿。因为此时也是,他其实不太想知道这些人的盘算。
白山亭这般大胆的行为,导致了谭藻躲都没处躲。
白山亭细细看着谭藻,上一次见到谭藻时,谭藻还是个少年,看着他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掩饰自己的仰慕之情。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听到他弑师的消息时,白山亭仍是难以置信。
他叹了口气,“虽然一别多年,但小师弟的样貌,并未有太多改变。”
谭藻想开口解释,却说不出话来。他怔忪片刻,求助地看向了阮凤章。
阮凤章不紧不慢地道:“因是双生兄弟,样貌自然相同。”
“双生兄弟?”白山亭啼笑皆非,“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小师弟被师父收养时,禀明过家世,父母早逝,唯有他一个儿子。”
“当年的事情,谁也不知晓,但白前辈若是有怀疑之处,我们可以上小鸾山。”阮凤章镇定地道,“谭藻的墓就在小鸾山上,不瞒前辈说,在下也曾怀疑过。是以前段时间亲上小鸾山开棺验尸,但可以确信,谭藻的尸身尚在。再说当年,谭藻之死,也是有许多武林同道见证的,前辈该不相信什么鬼怪之说吧?”
白山亭盯着谭藻的眼睛,良久道:“好,无论峄山剑宗、正气阁还是祝盟主,都是我敬重的,既然阮小兄弟这样说,我就上小鸾山一看。我倒要看看,这里面究竟闹的什么鬼。”
若说惨,应该是白山亭最惨了吧。
他的师父、妻子与小师弟,都因正邪大战而死,而且其中师父还是被小师弟杀了,最后敌人也死个精光,等到他来,连报仇也没份了。不但惨,而且憋屈。
在面对这样一个人的时候,谭藻会无法和他对视,即便以他此刻的身份,不能做出心虚的表现。
要和白师兄一起,再上小鸾山吗……
只能这样了。
这世上,比挖自己的坟开自己的棺更奇怪的事,就是挖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