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满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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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满长安-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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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满长安》

    作者:高建武
    
    内容简介: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




  (一)
  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
  明嘉靖十四年九月初二,正是深秋时节。牛布衣在黄昏时分,坐着绿呢大轿进入长安古城。轿是八抬大轿,轿夫是飞龙帮帮主傅冲天最得力的贴身八大侍卫——〃飞龙八雄〃。前面开路的,居然是飞龙帮的左右护法,号称青面双煞的聂非和祁百发。
  大街上空无一人。飞龙帮帮主傅冲天早已传下号令,这次他请的贵客途经的路线,不能有一个闲人。在长安城里,傅冲天的号令无疑就是圣旨,他若说句话,长安城中就像是打个霹雳;他若跺跺脚,长安城恐怕就要翻个个儿了。谁都知道,长安是江湖上声名赫赫、如日中天的第一大帮——飞龙帮的总坛所在地。
  牛布衣轻轻撩起轿上小窗的绸帘,望着暮色笼罩的长安古街,几片枯黄的落叶在随风飘荡。他微皱了一下眉头,脸上布满了惆怅之意。不知是这深秋的落叶触动了他漂泊的情怀,还是长安的古街牵起了他淡淡的乡愁?
  轿子稳稳地行在长街。飞龙八雄在江湖上都堪称是一流高手,多年的并肩作战,使得这八个人已心意相通,行动趋退如同一人。牛布衣坐在轿子中,几乎都感觉不到轿子的移动。这八个人,无疑都是很可怕的人。可是,拥有八个这样的轿夫,傅冲天该有如何可怕?
  牛布衣感喟之间,轿子忽然停了。
  十丈之外的御河桥头上伫立着一个黑衣人,在暮霭中像是一个黑色的石碑,静静的一动不动。
  飞龙八雄轻轻放下轿,就再没移动半步。八雄中的老三闪电手傅忠回身向轿中的牛布衣一揖:〃牛先生,前边可能是条野狗子,待小的们清理一下,再行启程,免得惊扰了先生。〃飞龙八雄不动,前面开路的青面双煞却没有停下,身形矮胖的聂非和枯瘦如竹的祁百发都是身穿天蓝色长衫,手中各提一个灯笼,只不过聂非用的是左手,而祁百发用的是右手。灯笼上有个朱红的大字〃傅〃,格外鲜明。
  黑衣人还是一动不动。聂非和祁百发脚步始终保持着同一节奏,只不过在距离黑衣人近两丈的时候,聂非向左,祁百发向右,二人摆了一个小小的交叉。这个移形换位正是二人要发动攻击的讯号。远远望去,聂非和祁百发的身影如同刚从地狱出来的索命无常。
  二人是昆仑派已故掌门方子厝的高足,一向联手对敌,聂非的虎鹤双形和祁百发的大力开碑手都是成名已久的绝技,自出道以来身经百战,罕有其匹。作为外门顶尖高手,据说也只是在万剑山庄的主人、号称天下第一剑客的李慕白手下输了三招。飞龙八雄望着那个黑衣人,就如同望着一个躺在砧板上待屠的羔羊一般。
  青面双煞停住脚步。二人的状态已调整到了巅峰,杀气几乎笼罩了整条长街。一直不动的黑衣人却动了,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稳定而又从容。与青面双煞机械而又单调的步伐相比,他却显得极为随意,身形有如微风拂柳,似乎全然意识不到眼前的杀机。如果不是左手中有一把黑色的短刀,他简直就像一个贵胄公子小酌后,慵懒散漫地徘徊在自家后花园中。
  牛布衣的眼睛突然亮了,像是一道闪电掠过,射到十丈之外黑衣人的左手上。刀是普通的一把短朴刀,是铁匠铺中随处可见的一种,黑色的刀鞘上还镶了一朵六瓣的小金花。难道这样一把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刀,会令识尽天下神兵利器的牛布衣感兴趣么?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黑衣人已走入青面双煞的最佳攻击圈内。看惯了青面双煞出手的飞龙八雄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瞬地等待青面双煞那雷霆般的联手一击!
  牛布衣不禁轻轻叹息。他明白,双方早已分出了高下。
  黑衣人对杀气浑若不觉,相反走得更加悠闲恬淡。走到青面双煞旁边时,居然好整以暇地向二人抱了抱拳,就像是在街头邂逅了故交好友。他漫不经心地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脸上笑容可掬,目光远远投向轿中的牛布衣。
  只听〃哧〃的一声,青面双煞的灯笼同时熄灭。
  青面双煞居然没有出手。
  飞龙八雄的脸色都变了,十六只眼睛居然没有看出青面双煞如何着了对方的道。
  牛布衣坐在轿子里,身子向后仰了仰,居然伸了个懒腰,像是觉得事情跟自己毫不相干,又像是失望地看完了一场并不精彩的戏。
  飞龙八雄动了。八个迅捷无伦的身影猱身齐上,分别从八个方位向黑衣人扑击,一时间兔翻鹰扬,落叶纷飞,衣袂破空之声大作。
  黑衣人脚不停步,在拳山掌影中左闪右避,竟不还手。特别是他左手轻轻揽着刀身,始终刀不出鞘,像是持着一件精美易碎的玉器,又像是护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奔雷手傅开的一掌〃摧枯拉朽〃击向他的左腕,他居然一侧身,用后背接了那雷霆万钧的一击。只听得〃啪啪〃声响,无数拳掌击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的身形像是恣肆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颠簸摇荡,但仍不改前进的方向。他的目标,只有牛布衣一人。飞龙八雄也意识到了这点,知道遇上平生从未遇过的绝顶高手,各自将功夫发挥到极致,配合得天衣无缝,拳风掌影中夹杂着叱咤呼喝。毕竟,牛先生若出半点差错,每个人都逃不了天大的干系。
  牛布衣眼睛的视线移到黑衣人的右手上,一瞬也不瞬。难道刀不是凶器,这只手才是更可怕的凶器?
  黑衣人漫不经心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错愕,但也只是惊鸿一现,很快就恢复了。他闪避的步伐看似极为拙劣,但很有效,飞龙八雄的攻击看上去没有落空,但却一下也没有完全击实。黑衣人的身形如游鱼一般,已到了轿门之前。
  牛布衣突然从座位上欠身而起,右手一撩长衫的下摆,同时伸出左手,就像是一个谦彬有礼的主人迎出门来,微笑着去拉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的手。
  黑衣人蓦然一声长啸,直如虎啸猿啼,声震云霄。他的左手连刀带鞘,竟也像是老朋友送贺礼一般, 递到了牛布衣的右手中。这一下太过匪夷所思,但牛布衣像是早有预料,居然欣然接过。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黑衣人的右掌突然旋了个小弧,击向牛布衣的前胸。这一击,直如崩山裂石,掌风中竟蕴含着郁郁的风雷,仿佛地狱中的勾魂之手。以外功见长的飞龙八雄,全都骇然失色,惊呼失声,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雄浑无匹的掌力。刀只不过是个幌子,这一掌,才是致命一击。
  牛布衣的青衫都被这一掌的劲风带得向后飞扬。这一击,不仅笼罩了牛布衣的胸口要穴,而且波及他身后三丈的范围,这个距离,已超出人力逃避的极限,这一击的力量,也超越了血肉之躯的承受。天下已无任何高手能全身而退。
  牛布衣左足向后点出,重逾千斤的紫檀大轿竟被他一脚踢得向后疾飞而出。突然间,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巨响,紫檀大轿化作漫天木屑。漫天木屑中,仿佛闪过一道匹练般的电光。牛布衣顺势向前,更像是见到多年未晤的老朋友一般,竟然抱住了黑衣人。
  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中,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黑衣人的右掌刚画了一个小小的弧线,威势方出,牛布衣已自己用胸膛迎将上来,将黑衣人的右掌紧紧夹在自己和黑衣人的胸膛之间。饶是如此,牛布衣还是硬碰硬地承受了他的三分掌力,一口气几乎透不过来。
  牛布衣弹指如飞,连点了黑衣人背上五处大穴。然后放开手,退后两步。
  牛布衣回身望着二丈开外的轿子的碎屑,脸色极为凝重。是什么力量,将坚固的紫檀大轿击得如此粉碎?
  飞龙八雄围上黑衣人。飞龙八雄中的老大奔雷手傅开吓得面容失色,向牛布衣拜倒赔罪:〃牛先生,小的们无能,你老人家没事吧?〃牛布衣仰头看天,仿佛神游天际,对傅开的话似乎没有听见。良久,轻叹了一声:〃一剑之威,竟至于斯!〃飞龙八雄都茫然不知牛布衣在说什么。没人看到什么剑,甚至连剑光也没有。可是牛布衣背上青衫已有鲜血渗出。是什么伤了他?
  大伙儿正在惶惑之间。突然,黑衣人一声长笑,身形陡然拔起数丈,如一只灰鹤般翻过了几处店铺民房,风中传来冷冷的一声:〃好个牛布衣!〃牛布衣没有追赶。他背负双手,仿佛又沉浸在冥思之中,青衫在晚风中轻轻飞扬。暮色更重了,天地之间充满了肃杀之气。
  二牛布衣遇袭的消息传到飞龙帮总坛的时候,傅冲天正独自在书房徘徊。
  傅冲天今年五十六岁,看上去却苍老得多,满面皱纹,胡子花白,但身材高大威猛,如同一头雄狮一般。奇异的是,他身上竟然披着一件龌龊、破烂的旧袍子,袍子上一片片暗黑色的污迹,使得其本来的底色已难以辨别。
  外面张灯结彩,鼓乐喧天,一派忙碌喜庆的景象,傅冲天的书房内却是一室的萧瑟,这里是傅冲天自己的世界。除了两个大大的书架,室内仅有一张小小的方桌和一把太师椅。案头的一支红蜡烛泪婆娑,灯光昏黄,将傅冲天高大的影子映在墙上。只要进入这间近乎于简陋的斗室,傅冲天就会迅速换上那件奇怪的旧袍子,然后彻底地放松下来,敏锐、冷静地思索问题。
  外面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傅冲天永远不给自己冲动的机会。
  案头摊开的一个卷宗是飞龙帮搜集到的牛布衣的全部资料:人称江湖第一智多星。三十五岁,十年前因化解丐帮净衣、污衣两宗的内讧而一举成名。出道以来,先后破解了华山派黄木道人神秘失踪案、福州聂家剑聂云川灭门案等六起黑道疑案,并帮助关押在顺天府的重犯、江湖上声名显赫的独行盗马如龙在处决的前夕成功脱逃。帮派无。武功不详。师承不详。嗜好不详。
  傅冲天双眉紧锁,凝神思忖。他对牛布衣越来越感兴趣。
  闪电手傅忠骑快马先来回报。他隔着门汇报了整个过程,然后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书房门外。良久,门内才传出傅冲天雄浑低沉的声音:〃黑衣人用的是何派武功?〃 〃属下该死,没有看清。〃 〃你号称闪电手,以你的眼力,居然没有看清黑衣人出手?〃 〃是。〃傅忠的脸一红,随后又补充道,〃聂非和祁百发一上来就被点了穴,而对我们八人,他只挨打不还手。对牛先生也只出了一掌。〃 〃牛布衣用的是何派武功?〃 〃以属下妄自猜测,牛先生似乎……似乎不怎么懂武功……黑衣人逼到轿子前,牛先生似乎有些慌乱,脚下一绊,竟误打误撞地抱住了那个刺客。牛先生还想去点穴,可惜手法不大灵光,黑衣人片刻就解开了。属下该死,早知牛先生功夫不高,就该上去补上两指。〃 〃你刚才说牛布衣还受了伤?〃 〃牛先生背上受了点轻微的皮肉伤。属下认为,是黑衣人掌力击碎的轿子木屑飞溅所致。可牛先生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 〃一剑之威,竟至于斯。〃房内傅冲天沉吟未语。
  傅忠续道:〃牛先生似乎很重面子,掩饰说是受了剑伤。可是黑衣人明明手里拿的是刀,而且一直也没出鞘。不知道牛先生的眼睛有没有什么问题……〃房门倏地洞开,傅冲天如一头暴怒的雄狮大踏步地冲出来,身上换了一件花团锦簇的大红袍,他一把揪住了傅忠胸口的衣襟,提起右掌,正正反反地连打了他十几个响亮的耳光。
  〃你才是瞎了眼的狗奴才!〃傅冲天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然后甩开被打蒙的傅忠,大踏步向厅门走去:〃快快有请牛先生!〃
  牛布衣换了一袭白袍,负手立在一品堂前。
  飞龙帮的总坛是前朝定国公的府第,庭深堂阔,气象恢宏。院落分为九重,有的格局严整,气度不凡;有的曲径通幽,错落有致。太岳阁处于府第中心,更是飞檐画栋,气势巍峨,阁前两棵千年古松,挺拔苍翠,虬劲如龙。飞龙帮入主后,改太岳阁为一品堂。
  〃牛贤弟,牛贤弟!〃伴着一阵爽朗的大笑,随后十几个彪形大汉鱼贯而出,宛如众星捧月,拥着一个穿红色长袍的人迎了出来。此人鹰视虎步,豪气遄飞,俨然有王者之风。
  牛布衣看着传说中任侠好义的傅冲天如此气概,急忙上前几步,抱拳当胸:〃傅帮主屈阶下堂,在下愧不敢当。〃在傅冲天的想象里,号称江湖第一智多星的小诸葛牛布衣应该是个丰神俊朗、举止文雅的文士,不料却是个中等身材、身形微胖、普普通通的中年人,丝毫没有温文儒雅、足智多谋的样子,看上去倒像是哪家小本经营的杂货店的老板。微微一愕,但很快化作春风满面,热情地上前揽住牛布衣的胳膊。
  〃牛贤弟,久闻大名,相见恨晚。我们都是江湖中人,就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了吧。快请,快请。〃傅冲天和牛布衣携手走进大厅。跟身材高大的傅冲天一比,牛布衣更加显得平庸之极。傅冲天迎接牛布衣的礼节十分隆重,三十六分坛的坛主、四大护法、飞龙八雄齐集。傅冲天逐一向牛布衣介绍,里面居然有华山、崆峒、少林等诸多名门大派的弟子,牛布衣不禁动容,对每个人都谦恭有礼,暗叹飞龙帮总坛不愧称作一品堂。只见飞龙帮群英胖大的魁梧,瘦小的精神,个个精华内敛,都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只不过各人眉头之上,似乎都有忧虑之态。而飞龙帮群英见牛布衣如此普通平凡,都感失望,均觉江湖上的传说不足为凭。
  除飞龙帮群雄外,堂中还有许多长安城中的士绅、名士。最让牛布衣吃惊的是,座中还有一位白面长须、神情倨傲的中年人,经傅冲天介绍,竟然是长安府尹六品大员潘仁厚。牛布衣暗叹飞龙帮真是雄霸一方,连官府都倚为梁柱。
  傅冲天极尽礼数,将牛布衣请上首位。他见牛布衣神态从容,知道他只是受了小伤,怕牛布衣难堪,当下缄口不提此节,只是赔礼道: 〃牛先生,今日初到长安,就遭骚扰,全怪傅某照顾不周,傅某在此向先生赔罪。所幸先生身怀绝技,有惊无险。来人啊,上酒,给牛先生压惊。〃牛布衣道:〃傅帮主太客气了,咱们行走江湖,什么事遇不上?不必为此不安。不过,恕在下直言,贵帮总坛脚下,都有人胆敢拦截,可见事态已极其严重。傅帮主信笺上说,贵帮中近日连续出了几个大变故。在下才疏学浅,浪得虚名,冒昧前来,不知能不能帮上忙?〃傅冲天见牛布衣开门见山,觉得甚合自己脾胃,但还是客套道:〃先生一路风尘,今晚且开怀畅饮,休息一晚,明日再细细商议不迟。〃牛布衣摇头道:〃依在下看,还是先勘查一下,再回来饮酒不迟。在下有个毛病,涵养差,凡事总是先搞明白,再吃酒饭。〃筵席已经摆开,美酒也已满杯,宾客已然就座,牛布衣却要执意离开。大伙儿见他如此不通世务,一意孤行,顿时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傅冲天却大笑起身:〃牛先生快人快语,那好,请跟我来。〃
  傅冲天率飞龙八雄,引牛布衣向北穿过两重院落。转过一面粉壁,只见灯笼火把照如白昼,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座小楼,高约十余丈,碧瓦红墙,斗檐巍峨,须弥莲花基座,显然是一座佛堂。楼下二十余名青衣大汉持刀环伺,戒备森严,看来必是飞龙帮的重地。
  一行十人走上佛堂二楼,迎面两扇朱红的大门,门口楹联是:众善奉行明心见性诸恶莫作立地成佛傅冲天轻轻推开堂门,眼前烛影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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