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满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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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满长安-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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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上北墙是一个大大的佛龛,供奉着如来佛、观音菩萨、文殊菩萨三尊佛像,香案上燃着四支粗如儿臂的素烛,香炉中香烟缭绕,充满了庄严祥和之意。
  佛堂中间,赫然停放着四口黑漆漆的棺材。傅冲天脸色凝重,挥手示意飞龙八雄揭开四口棺材的盖子。随着棺盖打开,牛布衣觉得森森冷气扑面而来,显是四口棺材均为寒玉所镇,以使尸体不致腐烂。
  第一口棺材中是一个虬髯大汉,双目未瞑,脸上神色骇异之极,像是突然撞见了地狱中的厉鬼恶煞一般。再往下看,只见胸口裂开一个大洞,心脏不翼而飞,竟似被鬼爪一把攫去。
  傅冲天声音低沉:〃这是我三弟,铁手利昆,上月二十三从川北来总坛的途中为人所害,似是被大力鹰爪所伤。不过利昆一身铁布衫硬功,放眼江湖,我盘算也只有鹰爪门的耆宿江腾霄能以如此指力伤他。〃牛布衣俯身观察,摇了摇头:〃江腾霄已退隐江湖多年,如果尚在人世,也已年过九旬。况且,从伤口之形来看,纵然江腾霄在盛年之时也无如此指力。〃第二个棺材中躺的人身穿藏青色衣服,整个头部一片血肉模糊,头盖骨被大杵、铜锤之类的重兵器击得粉碎,脑浆满面,不辨五官。傅冲天似是不忍再睹,仰头看天:〃这是我飞龙帮成都分堂堂主上官羽,原是云南金顶门的高手,三十年的铁头苦功,嘿,没想到末了就废在头上。〃第三个棺材中的死尸更是让人惨不忍睹,手脚四肢已被利器割去,整个身体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由于失血过多,脸色惨白,两颊瘦削,眉眼口鼻扭曲至极,像是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让人不寒而栗。
  傅冲天还没有说话,牛布衣竟耸然动容:〃这一位莫非是轻功、长索双绝的'飞天鼠'于飞天?〃 〃哦?牛先生与我的飞天老弟有旧?〃 〃振衣已是青霄上,飞天且作逍遥游。在下十年前在华山之巅见识过飞天鼠的风采,那时他与号称轻功天下第一的华山派青霄子比试轻功,虽稍逊半筹,但除青霄子外,江湖中已是无人敢与争锋。十年一别,青霄子已然作古,飞天神技应是冠绝天下,不料却是天妒英才。〃牛布衣不禁叹息。
  第四个棺材中躺的是一个相貌俊雅的书生,周身上下却不见任何伤痕,整个面容充满了安详喜乐,似在陶醉中睡去一般。傅冲天沉默不语。奔雷手傅开上前躬身低声道:〃这是我家少主人。〃牛布衣一怔,似乎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傅冲天的独子也会遭人暗杀。傅冲天却很平静,他淡淡地说:〃犬子周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也没半点中毒迹象。犬子的武功是我亲授,武林之中,不知道有谁能伤他于无形之中。〃 〃傅帮主节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作恶,必有果报。〃牛布衣俯身观察良久,取出一枚银针在尸身上刺了几处,放到鼻端嗅了嗅,起身问道:〃不知少帮主在何地遇害?〃傅开说:〃在家中……〃傅冲天挥手:〃牛先生不是外人,不必遮丑。犬子是在城东梨春院中为人所害。〃梨春院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青楼。
  牛布衣不再说话,又俯身良久,双眉紧锁,缓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诸人的目光都集在他脸上,均希望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正等他说话时,牛布衣拂了拂袖,竟然一言未发,转身踱向东面的粉壁前,开始欣赏壁上的图画。
  这四起案子早就在飞龙帮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探访数日得不到半点头绪,长安府先后出动了四十余名捕快、差役进行稽查,也是一无所获。飞龙帮中人心惶惶,先后已有三十余人弃帮而去,其中还有三名分堂堂主。因此傅冲天不远千里请来牛布衣帮助侦破,以便尽快摆脱困境。全帮帮众对江湖上号称小诸葛的牛布衣寄望甚厚。此刻众人见他一声未出,均感惶急,脾气暴躁的已怒形于色,但碍于傅冲天对牛布衣礼敬有加,只能在心里暗暗咒骂。
  佛堂中北面供着佛像,西面是门窗,东墙和南墙上绘着六幅壁画,像是佛教中的护法宗神的肖像。
  第一幅绘着一个红发靛目的天神,生得一面四手,分别持着剑、弓、铜铃和一颗滴血的人心,身披黑色战甲,左肩上落着一只苍鹰。这位天神血口如盆,獠牙戟张,整个面貌作狂怒状,栩栩如生,似要择人而噬。背景则是雷电交加,天地俱怒。
  第二幅绘着一个脸色平善的天神,披着一个红色的披风,也是一面四手,分别提着五色幡、降魔镜、金刚杵和一个头发凌乱、满脸是血的人头。这位天神生有三只眼睛,脖子里围着一个人头骷髅做成的环饰,脚下踩着熊熊的烈火,不怒自威。背景中狂风怒吹,更助火威。
  第三幅绘着一个狮面人身的天神,张嘴龇牙,喷云吐雾,身上披着黑褐色战甲,左手里拿着一把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兵器,刃尖开成双叉,上面还滴着鲜血,右手捧着一只盛满鲜血的头骨碗,举向嘴边。这位天神金毛飞扬,面相极为凶残,站在一堆散乱的尸体之上。背景中大雨如注,涤血荡污。
  第四幅绘着一个袒胸露乳的女神,黑色高耸的发髻上装饰着各种宝石,脸上似笑非笑,眼波欲流,荡人心魄,整个面相充满了令人血脉贲张的情欲。这位女神身上半裸,体态婀娜,似在婆娑而舞。可怖的是两条青蛇缠在她的身上,鲜红的蛇信几乎要舔在她的脸上。她的手中没有刀剑,纤纤素手倒提着一把琵琶,光脚下无数青蛇,似乎正应节而舞。背景中月上中天,有如玉盘。
  第五幅绘着一个三头八臂的怪神,三头的表情各不相同,一怒一喜一悲,怒的发指上冲冠;喜的眉开眼笑,欢愉无限;悲的天愁地惨,泫然欲泣。八臂各持武器,短戟、链锤、短叉、飞刀、金针、银环、铁尺、战斧。这位天神骑着只大鹏,全身发出万道金光。背景中团团云雾,如幻如烟。
  第六幅壁画却是极为简单,只绘着一个老僧。老僧神态庄严,左掌竖在胸前,右手拈指如花,整个神态充满了大慈大悲之意。
  牛布衣逐一看来,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傅帮主对佛经可有研究么?〃牛布衣终于开口。
  傅冲天缓缓摇头,反问道:〃这些壁画无非是佛家传说中的神袛罢了。难道有什么不对么?〃牛布衣一声轻叹,吟了两句:〃诸恶并作,六主降魔。〃众人茫然之间,却听见奔雷手傅开〃啊〃的一声轻呼。牛布衣目光电闪射向傅开,似乎想张口询问,但又终于忍住。傅冲天倏然色变,道:〃牛先生请讲,傅某愿闻其详。〃牛布衣默然,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似是激动,又似是恐惧,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居然有些颤抖:〃难道五百年的大劫又要降临人间么?〃牛布衣引众人走到壁画面前。〃这些佛像并非中土所有,乃是藏传喇嘛教古老传说中的六位密宗金刚护法。经书上说,人世五百年一大劫,佛法泯灭,妖魔横行,这六位金刚护法降临人间,以极其惨毒的手段灭绝人寰。黑执明王尊塔布乘雷电而来,用战刀裂腹剜心,以活人之心为食,是六神中最残暴的凶神。 红叱陀王索杰玛御狂风而来,使金刚大杵运无上魔力摧人头颅。相传他性情平善,不忍见血,碎人头颅时往往闭住眼睛,是六神中最具慈悲心肠的善神。宝帐狮王多闻子挟暴雨而来,他原是狮子化身,嗜好人血,手中利刃斩碎人身,鲜血四射,便于饱饮,是六神中的兽神。玉罗刹班丹拉姆在乐声中降临人间,她对月起舞,以色相摄人魂魄,世间男子一动色欲即被打入阿鼻地狱。她生性好淫,是六神中的色神。吉魔尊者桑扎西伴浓雾而来,他三头八臂,骑着金翅大鹏在浓雾中飞舞盘旋,追逐杀死四面八方跑散的敌人,传说他具大智慧,是六神中的智神。〃众人随着牛布衣的解说一幅幅地看下来,一直来到第六幅壁画面前。
  〃这一幅绘的是谁?〃八雄中的裂云手傅孝见牛布衣突然停住话语,忍不住问道。牛布衣眉头锁起,缓缓摇了摇头:〃这一幅应该绘上冰雪傲王拉钦贡,他在漫天大雪中从天而降,挥剑舞动风雪掩盖所有的尸体。他一出现,生灵涂炭,天地寂灭,是六神中的死亡之神。可是……〃 〃可是什么?〃牛布衣露出一丝苦笑:〃这一幅绘的却是……却是中土佛教的地藏王菩萨。〃 〃哦?〃傅冲天和飞龙八雄一齐惊诧。
  牛布衣问道:〃这些画画了多久?是何人所绘?〃堂中无人应答。
  傅冲天挥手:〃传褚工诗!〃褚工诗是紫微堂堂主,奉令驻守此处。
  一个相貌粗豪的彪形大汉上楼来,躬身行礼。听傅冲天问及壁画,褚工诗抬头环视一遍,大吃一惊:〃启禀帮主,属下该死。四天前,少主人的灵柩送到此处时,还没有这些壁画。几日来,属下一直在楼外把守,无人进出,实在不知这些画来自何处……〃傅冲天在室内来回踱步,面沉似水。一时间佛堂中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傅冲天沉重的脚步声,一声声似乎都踏在众人的心上。
  良久,傅冲天停在四具灵柩面前,缓缓说道:〃上月二十三,三弟从川北来,在雷电之夜遇难;本月初五,风雨大作,总坛位于长安城东门的草料场居然起火,倾盆大雨竟压不住火势,上官羽和于飞天在救火途中分别于城南、城北遇难;本月十五,月圆之夜,犬子到梨春院寻欢,在名媛霞姬房中一醉不起……难道竟分别是尊塔布、索杰玛、多闻子和班丹拉姆这四位凶神所为?〃牛布衣道:〃从四位的伤情看,在下孤陋寡闻,只觉非人力所为;从当时天相来看,似乎也有暗合之意。〃傅冲天冷笑一声,未置可否。牛布衣续道:〃作案的目标似乎都是帮中负有一门绝技的高手。在下有许多事不明白,为何这个佛堂中现出了五凶的形貌,却独未见拉钦贡的画像?难道是上天给予的警示?如果真是这些凶神作案,那么到目前,已有四凶的表徵,桑扎西和拉钦贡还未现身,难道——〃牛布衣突然心念一动,回头向傅开问道:〃傅兄,黑衣人那把刀何在?〃傅开一指五丁手傅雷:〃在老八手中。〃傅雷从腰间解下那柄黑色的短刀,双手恭恭敬敬地奉上。牛布衣接过来,轻轻抽刀出鞘。刀如一弯明月,在出鞘的一刹那发出〃嗡〃的一声颤音。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刀身上。那柄刀居然有两个刀头,中间有个分叉,使它成了一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的奇形兵刃。
  众人无不失色,这件武器与壁画上宝帐狮王所持的利刃一般无二。牛布衣缓缓将刀入鞘,走到第三幅壁画面前,伸手抹抹画中狮王手持的头盖骨血碗,手指上竟一下子沾上了红色,他将手指伸到鼻端嗅了嗅,脸上突然变色:〃真是鲜血!〃众人大惊之下,听到窗外遥遥传来一声鹏鸟的唳叫。傅冲天大踏步走到窗前,挥掌〃啪〃的一声推开了窗户。不知何时,窗户外面竟是大雾弥漫,白茫茫一片,见不到任何东西。
  〃起雾啦!起雾啦!〃傅开发出惊恐至极的声音,〃是桑扎西!是——〃话音未落,浓雾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三)
  佛堂中骤然烛光摇摆。傅冲天身形一动不动,稳如泰山,喝道:〃去看一看!〃五丁手傅雷一个鹞子翻身,穿窗而出。只听得衣袂破空之声,飞龙七雄飞速组成一个奇特的阵形,将傅冲天围护在中间。牛布衣伸手关上窗户,突然回身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帮中谁的暗器功夫最好?〃傅冲天心念电转,迅速下令:〃传蔡千手!〃
  〃千手菩萨〃蔡千手很快就来了。只不过,他不是走进来的,而是被人抬进来的——〃千手菩萨〃已经变成了死菩萨。
  佛堂中又多了一具尸体。千手菩萨不愧是千手菩萨,他的左手中是一把铁莲子,右手扣着十几枚毒蝎针,左右双肘暗藏的飞刀也已打开机关,口中齿间还叼着三枚枣核镖,两只靴尖的飞弩也已上弦——可惜都没能发出去,浑身上下就被无数的短箭射成了一只刺猬。这些短箭,居然是飞龙帮引以为豪的帮中之宝——〃连珠伏弩〃!
  傅冲天两腮肌肉都感觉有点抽搐。
  〃禀……禀告帮主,天神……天神爷爷下凡了……〃回话的是蔡千手的亲随蔡九。他伏在地上,体似筛糠,语无伦次。
  〃胡说!你看到什么?可曾看到凶手的模样?〃傅忠上前,〃啪、啪〃打了蔡九两记耳光。蔡九一下子清醒过来。
  〃禀告帮主,小的该死,适才随蔡香主巡查防卫,突然起了大雾,雾里有一个……一个金甲天神骑着大鸟从空中飞过,身上发出万点金光。蔡香主喊了一句……何方妖孽,突然就大叫一声倒在了地上。〃牛布衣一指壁画上的吉魔尊者,问道:〃你仔细看一看,那个天神是不是像这个一样?〃蔡九抬眼一看,突然吓得魂飞魄散,叩头如捣蒜:〃是他!是他!天神爷爷显灵!天神爷爷……〃傅冲天挥手,两个手下将蔡九架了出去。一时间,佛堂中鸦雀无声,堂中诸人面面相觑,看着壁画上的吉魔尊者桑扎西张牙舞爪,似乎要破壁而出,都感到不寒而栗。
  傅冲天蓦地仰天大笑,笑声远远传了出去。〃妖也好,魔也罢,是好汉就不要藏头露尾、装神弄鬼,我傅冲天偏要和你们斗一斗,有本事的当面现身,看是你边陲的邪魔外道厉害,还是我飞龙帮的英雄豪杰厉害!〃傅冲天携住牛布衣的手:〃牛先生,走,你我把酒言欢,以消永夜!〃
  翌日九月初三,大晴。
  昨夜发生的凶神吉魔尊者显圣、千手菩萨死于非命的惨案,又导致飞龙帮中四十余人不告而别,其中居然有飞龙帮总坛的右护法祁百发。不少人偷偷供上佛龛,有的甚至写上六位凶神的名讳,暗地里烧香礼拜。古老的神秘诅咒和接踵而至的惨案,使全帮上下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氛中。
  一品堂前,牛布衣望着西面围墙外耸立的一座高塔,冥思良久,问傅冲天:〃傅帮主,此塔可是天下闻名的大雁塔?〃 〃正是。牛先生既然来到长安,雁塔岂能不游?倒是傅某疏忽了。请。〃
  傅冲天、牛布衣率飞龙八雄走出大门,耳边忽然听到几声似咏似叹的胡琴声,只见一个骨瘦如柴、花白胡须的老者,穿着一袭黑袍从街角转了过来。这老者手里拿着一把胡琴,边走边拉,琴声呜咽,说不尽的凄凉哀伤。
  傅冲天心绪不佳,听到琴声不禁皱了皱眉。傅雷马上喝道:〃兀那老头,赶快走开,这里不是你拉鸟琴的地方!〃老者浑若不觉,琴声依旧。嘴里忽又发出了如泣如诉的声音:〃我那苦命的孩儿啊。你死得这么早,撇下为父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啊!天可怜见,白发人送黑发人呀……〃傅冲天有感于心,脸色倏变。傅开拔步上前,向着那老者挥拳就打。傅冲天衣袖一拂,止住傅开:〃罢了。〃然后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抛给老者。
  老者颤巍巍地接住银子,昏花的老眼中几乎落下泪来:〃大爷好心有好报啊,一定不会像小老儿一样,儿子早夭,到老落个孤苦伶仃。谢谢大爷,谢谢大爷……〃傅冲天拂袖向西而行。刚行十几步,身后琴声又起。傅冲天皱眉道:〃傅雷,再赏!〃傅雷探手入怀,随手飞出一枚铜钱,〃铮〃的一声,那老者的胡琴琴弦全被削断。琴声登时止歇。
  一行来到大雁塔下。塔共七层,高约二十余丈,呈密檐楼阁式,极其雄伟壮观。从下仰望,塔顶琉璃瓦在日光下灼灼生辉。牛布衣叹息:〃闻说前朝书生中了进士都要来到雁塔题名,今日在下以一介布衣登临,顿有岁月倥偬,老大无成之感。〃傅冲天目光闪动,笑道:〃以牛先生的才学,功名富贵掌中物也。只不过寻常小池,非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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