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靠拢的选择。
兴教和兴国一样,全靠机心。理想主义的标准在历史长河中其实没有什么仲裁力。其后全真教代表道教和喇嘛教、汉地佛教争为国教,李志常张志敬大败。所以孙德彧老成持重,处变求稳。七彩神女就去造不成乱。
龙虎山正一教就不同。从东汉光和年间起,千多年的一个大教派,走的是上中下三层均衡发展的路子,改朝换代如走马灯一般快,正一教却永远是新皇朝借以治理人民的宗教工具。正一教的霸权地位也就在这么一个亮点上永远闪烁。
而茅山上清坛和阁皂山灵宝坛,它们的少数宗师时而进入这个亮点,多数宗师却又接近或游离开这个亮点。霸权地位永远是它们的一个不能实现的梦。
正一,上清、灵宝三坛,同为符箓教,却暗中较着劲力。
所以,中枢省臣哈喇哈孙在龙虎山造乱成功。
灵宝坛宗师乐静修从阁皂山飘掠下来,带了十二名随从道人,向龙虎山飘掠而去。
十三名道人不骑马不坐车,尽皆步行。阁皂山灵宝观老住持乐静修当前飘掠,十二名门人弟子则随后分两列而行。众道人步履沉稳而娇健,头脖端正,腰板直得如一杆杆长枪。为首乐静修,更是仙风道骨,行走之际,好似脚未沾地一般。十三人向东而行,朝龙虎山飘行而去。
他们是到龙虎山去论道证术,以期决出道教符篆派三大宗坛——龙虎山正一坛,茅山上清坛、阁皂山元始坛——谁优谁劣。
从阁皂山到龙虎山不过两三百里路,乐静修带门人弟子日行百里,可谓不快不慢,即不至疲累,又舒活了经脉。
第三天下午,众人到了龙虎山天师府前的泸溪河南岸。乐静修向着正一教派在北岸接客慢吞吞撑过来的船冷眼一看,轻声说:“架桥过河。”
乐静修话音一落,只见十二名阁皂山道士,各自从怀中取出一尺长半尺宽的木板一块,依次扔进泸溪河中,隔得两三丈远扔置一块,浮垫在河面上。说亦奇怪,乐静修往河边一站,那木板便不随水漂去,一溜浮在水面,就象静塘中钓鱼的浮筒。
然后,十二名道士依次从西岸纵掠出去,踩木过河,轻功好的,那木板晃的一晃,轻功差一点的,那木板最多沉得一沉,十二名道士,却无一人湿了青布圆口鞋或十方鞋。
乐静修最后过河,只见他轻轻一步跨出,既不是纵射,也不是飘掠,而是如常人走路一般跨步,一步却跨出了两丈多远,踩在第一块木板上,借力又跨出了第二步,踩在第二块木板上。对于道教高人来说,这手功夫纵能登堂入圣,但也不是前无古人。奇就奇在乐静修第二步跨出,那第一步木板,就沾吸在乐静修的脚底,随他一起向河对岸走去,就象常人走路脚下沾了泥草一般随便。
如此跨了十二步,十二块木板便吸附在乐静修的双脚上,左右脚各吸附六块木板。等乐静修上了河岸,那由十二块浮在水面的浮桥,便干干净净地收了起来。水面上再无半点痕迹。
只听得天师府那边传来龙虎山正一教飞龙长老的赞叹声: “好俊的灵宝派交泰气功!够资格到龙虎山来论道证术了。”这话听起来是赞叹,其实那“够资格”三个字,却是居高临下,犹如老师评点学生一般。
乐静修正想反唇相讥,只听北边道上一个笑声响起,一个苍老与圆润混为一体的声音平和地说:“乐宗师这手轻气功,不管够不够格,老道想来,飞龙长老却是不会御使的。”
随着话音,一辆马车和十数骑马如飞而来,奇怪的是,那马蹄落地无声,那马车的铁车轮从官道上如飞而来,也没有一点声音。等到乐静修十三人上了河岸,到了天师府门前,那马车正好驰到。众人一看,大吃一惊,只见那车轮似乎并未着地,好象是在凌空飞转,而在车轮下,若有若无,似有一层白气裹垫一般。
马车停下,众人眼睛一花,并未看见车门打开,一个年约七十的老道士已经站在了众人面前。茅山道士的穿墙破壁神功,自古以来就是一绝。
这个老道士就是茅山上清官主持茅匹真人。此老之叫茅匹,是因他太谦虚。元成宗元贞三年,皇上召他去大都作法祈雨,他去了,以雷法祈得一日大雨,皇上喜曰:“先生法术通神,深得三茅真君真传也。”
此老却摇头道:“皇上过奖了。贫道所学,不过三茅先祖之神功的一点匹毛而已。”
成宗笑道:“先生叫茅匹,其音正合匹毛之意,莫非所名之意正在于此?”
老道笑道:“匹乃匹夫不可奇志之意。不过这谐意既能引皇上一乐,那就附会一下也无可无不可。”
灵宝宗师乐静修跨木踩木过河,这轻功已经惊世骇俗了,他却还以内吸神功收回所踩的漂木。从气功的学理来讲,这是完全不可能的。轻功靠提气,以减轻人体对载物载体的重量。而吸物附体的气功,却要外发真力,将异物吸住以后,牢牢吸附在身体外面,那又如何提气轻身?所以从气功学理上讲,这踩木过河与吸木收木两种气功法门是不可能同施为的。可乐静修却同时施为了,而且随意之极,显示出极为奇诡极为高深的内功修为。
但茅匹老道却更上一层楼。他坐在车中施为神气功,竟使十数匹马的马蹄于奔驰中不发出一点声响,他的马车更是飘浮在一层真气之上,使得铁轮无声,这要何等深厚的功力?何等精绝的法门?
龙虎山十大长老之首飞龙长老竖掌作礼道:“茅宗师神功盖地,佩服佩服。”
这飞龙长老也真会说话。常用语赞人说“神功盖世”,他轻轻巧巧易一个字,说成“神功盖地”,不知他是在赞人还是讽人。
茅匹怒道:“长老是否也将你的神功盖地一回?将马车托起与贫道开开眼界?”
飞龙长老直是摇头:“在下有几年修为?敢托马车?茅宗师笑谈了。请!敝教主在三才洞恭候二位宗师。请!”飞龙长老说完,趋前引路状极恭谨。可那脸上的笑容却恭谨得太过,反而显得很为不恭。
两位宗师对望一眼,随后而去。
三才洞在天师府附近的一个山拗中。一个两三亩大的大水塘的周围,成三角形有三匹小山。道士们平日称为天材山地材山人材山。三座小山的面湖山壁上,各有一个山洞,俱是面湖鼎立。
龙虎山正一教三十八代教主张与材,已经坐在天材洞口。他开口说话,声音平和,却震得三材山的山坳中嗡嗡作响,水面波浪翻腾。阁皂山灵宝宗师一到天师府对岸就显示出一种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功法门同时施为的高超法门,而茅山上清派宗师则显示了一种无以伦比的深厚内力,如今龙虎山的张与材开始显示他的神绝功夫了。
他发出真力声功夫,不但震得山坳回响,塘水翻腾,而且震得塘中的大小鱼儿一阵乱崩乱跳,刹那间,千数尾鱼儿一齐乱跳,有的腾起好几尺高,场景十分壮观——张与材开口说话,只说了一句:“有请皇上特使哈喇哈孙王爷。”这几个字眨眼间就说完了,那山拗间的回声却响了二十倍长的时间,根本就大违常理。塘中的鱼儿更是跳腾了半刻时辰,直到元成宗的特使、中枢省臣哈喇哈孙王爷在众多侍臣护卫的簇用下走上观听台。
茅山阁皂山的两位宗师大吃一惊,为张教主这钻山透水的真力震得心脏怦怦直跳。各自暗运神功护住心脉。站在山坳水边,足足半刻时辰动弹不得。而这时张与材说了那八个字后,已走至洞口站着等侯皇帝特使哈喇哈孙王爷。二人均是眼观鼻地站着,茅山阁皂山两宗师的窘态倒也遮掩了过去。
元成宗的特使哈喇哈孙王爷站在观听台上说:“皇上向来崇尚道教,力加扶持。本王受皇上遣使,前来聆听符箓派三大宗坛的宗师论经证术。优胜者将由皇上钦授三山符篆总领权,封大宗师。今日这个时候,全真教七派也将在昆嵛山论经证术,以决优劣。三位道长,请各自在三材洞口坐好了。”
张与材当先退回天才洞,在洞口盘膝坐好。
茅山老道就近去了地才洞。
阁皂山乐静修走到了人才洞口,盘膝坐下。
哈喇哈孙王爷从小征战,于经文之类,听不懂,也没兴趣,他抢先说道:“本王听说符箓派的符箓咒文,有降魔伏虎,驱邪消灾的神奇。本王来到观望台时,还看见数百尾塘鱼不住跳跃。各位宗师,这就是苻箓咒术的神奇么?”
龙虎山教主张与材在洞口道:“王爷,本派符箓咒文,来至上天诸仙传授。可是,俗话说,一师教百子,修为在各人。灵性高者,领悟就多些,修练勤者,功力就深些。灵苻神咒,还要靠功力去施为。比方说——”张与材从身上取出一道符箓,那是一张竹筷般长,巴掌般宽的黄纸,上面画着一道苻咒。“这是一道‘太上三五正一盟威百鬼召箓’符。贫道将此符以真力送出去,绕溏一周,便可使水底的鱼儿排成长队,一一从王爷的台前成彩虹线形跳过去。”
说到这里,龙虎山教主张与材口中一声轻喝,那一纸黄符就象活了一般,从张与材掌心平平飞了出去,贴着水面飞了一匝,然后又回到张与材的掌心之中。张与材大喝:“百鬼还不驱鱼,更待何时?”话音一落,只听得一声响,一条大鱼射了出来,后面跟着无数大小不等的鱼,成一条线,射起五尺多高,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又落入水中,如此前赴后继,数百条鱼依次从脱脱都尔王爷的观望台左边射起,右边落下,排列整齐,刹是好看。简直比传说中的鲤门跳龙门还奇异。
王爷大叫:“神奇!神奇!”
茅山老道茅匹冷笑道:“雕虫小技,也登大雅之堂?”
阁皂山乐静修道:“杂耍玩意儿一般,也算论经证术?”
张与材沉声道:“两位道兄此言错也!两位宗师走近天师府,就炫耀法力,乐道友显了一手灵宝交泰功,茅道兄显了一手茅山铺垫气功术和一手破壁术。其中纵有真力为本,但取巧之嫌,比贫道这驱鱼术还更象雕虫小技杂玩意儿。此一错也。还有一错,两位道兄不知察觉到否?”
茅山宗师大声问:“甚么一错二错?岂非强词夺理?”
张与材道:“茅山在北,茅宗师当坐北边人材洞,阁皂山在西,乐道友当坐西边地材洞,如今你二人不辨方向,乱坐一气,当调正一下才好。”
茅老道大怒:“张教主怎地如此霸气?”
阁皂山乐静修道:“张教主是否也加进来调上一调?”
张与材冷笑道:“这是龙虎山,本教主坐主座,谁人能调?汝二人一到龙虎山就显示武功,那又算不算霸气?哼!今日汝二人调亦得调,不调,还是得调,可由不得你们!”
张与材说到这里,缓缓抬起双臂,手掌成抱物状,遥遥罩住了坐在二十多丈之外,中间隔着一个大水塘的地才洞口的茅山老道茅匹。茅匹先是一声冷笑:心想你张教主有多少功力我还不知道?何必隔着二三十丈装神弄鬼?谁知一念未尽,陡然觉得有两股无形力道裹住了自己,要将自己捉将出去。他连忙运功相抗,先是运出真力去震,却震不脱那股包裹自己的巨大力道。他又挥动双臂,想用挥打神功相抗,可是手臂打不开,仅袖袍动了一动。百忙中,他感觉得身子已经离地而起,正在向乐静修所坐的人材洞悬空移动而去。他连忙又运出万斤坠神功,想要抗拒这等“搬运”。百忙之中,他还在惊骇异常地想:正一教主张与材,哪来如此内力?
眨眼之间,他连施三种神功,却抗拒不住不被移动。很快地,他被那股无形但却实实在在的真力包裹着悬空移动到了人材洞口。
乐静修坐在人材洞口,眼睁睁看见这一切发生,心中惊骇莫名,但却怎么也想不通,张与材何来如此深厚的内力,竟能将茅山上清派宗师以隔空真力包裹着,从二三十丈之外,从西边洞口搬到北边洞口来?
乐静修明白,张与材搬完了茅山老道,如今要搬调自己了。他一声大喝,身形飞旋而起,人在空中,袖袍中已经打出五道飞苻。这是著名的灵宝五符。只见五道黄符从乐静修的袖袍中打出来,顿时如五根飞箭一般分成东南西北中央五方五品形向张与材飞射而去。这灵宝五符上,既有道教中人深信不疑的魔力,打法上更是以真力催动,纯然是武功打法,而且力度角度绝对是上上乘的打法。
功是真功,只可惜灵宝宗师真力强度与龙虎山宗师相比差距太大。他的身形旋起几丈高后,尚不及变势攻击其它杀着,人便照直落了下来,很显然他是被正一教主隔空点了穴道。而他打出的五道飞符,被正一教主凌空一招手,便乖乖地飞向了正一教主的手掌之中。平平叠在一起,那五道符咒连真力变化都来不及施展出来。
乐静修大叫:“那是我灵宝镇山之符,张教主你可不能偷看。”
正一教主一声冷笑道:“灵宝符箓,我正一教还没看在眼里。”言毕,他手掌中所吸的灵宝五符又轻轻飞起,直向乐静修飞去。那灵符飞到乐静修处,便贴在他的衣袍上,然后,张教主双臂抬起,双掌虚虚抱合,轻喝道:“起!”
随着喝声,阁皂山宗师被正一教主的隔空张抱之力,隔着二十丈远被张抱而起,从人才洞向西边的地才洞悬空移了过去,落在地才洞口。乐静修身子一落下,感到被制的动穴亦解开。他长叹了一口气,将贴在身上的灵宝五符收了起来,藏进袖中,望着在人材洞口发呆的茅匹,悲声道:“他竟然能御使真力遥发二三十丈远,将我二人随意调来调去,这证经论术还有什么可论可证的?自然是他高明了。贫道是要回山去了,道兄你请好自为之。”说到这里,他自己却一口鲜血涌上喉头,但他强忍着不吐出来,反倒吞咽了下去。
茅山上清道宗师茅匹自从被正一教主的隔空真力从西山丘地材洞强移到北山丘的的人材洞口后,一直便心灰如死,呆如木鸡。接下来他眼睁睁看见阁皂山的乐静修遭到同样命运,他顿时感到数十年的内外丹双修、阴阳气交错,全都白费了。他出山来龙虎山论经证术时,自信此时的内力修为当为天下第一,谁知以六十年中修为至两百年的内力高度,竟如此不堪一击,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笑掉了牙齿?想到这里,又听到乐静修对他说认命了的话,顿时右臂一回,右掌击打在自己的天灵盖上,天灵盖处顿时传出一阵阵轻微裂响,茅山老道双目暴突,一声大吼,往后倒下,顿时死去。
乐静修飞掠过去,掠到茅匹老道身前,见他双目暴突,死不瞑目,顿足道:“何故如此性烈?要死也不当死在此处,丢人现眼!”他说着,对茅山老道的尸体拜了三拜,一路长叹,扬长而去。
他离开三才山坳时,对谁也不望,连皇上特使哈喇哈孙王爷也不望。
哈喇哈孙一伙在水溏旁边的观望台上,看着场中连论经还没开始便发生了这生死的一幕神功斗,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议论纷纷。直到茅山道士在山坳外面听说自己的宗师自杀了,涌进来哭成一团,哭着将茅匹老道的尸体搬走了,山坳中恢复了宁静,哈喇哈孙才对龙虎山教主说:“张教主神功盖世,本王回大都后,自当禀明圣上。皇上圣明,于江南道教事务及天下道教事务,自有圣裁。”
张与材坐在洞口,并不起身,只是抱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