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的思恋,那种十二年来一直还在心中假定归有沫还活着……那样一种心灵上的期盼之苦。我理解,归有沫如是活着,归有沫就拼了命,就自己吃尽人间苦楚,也会尽一切努力使陈梦月幸福的。”
大恩仇说到这里,又沉默了。
良久,乐仁毅叹了一口气。
大恩仇问:“你为什么叹息?”
乐仁毅答:“我心中的一个疑团解开了。”
“什么疑团?”
“我原来以为你大恩仇先生其实就是归有沫,或许你毁了容,所以不便去与陈梦月相认。现在我明白,我错了。”
“你什么地方错了?”
“大恩仇先生你如是归有沫的话,你是绝不会叫我去代替归有沫的。你纵然毁了容,你也可抓来医圣,让他为你做移皮修复。以你的智慧与武功,这天下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因此,你若让我去顶替归有沫,那就说明你的确不是归有沫。”
大恩仇笑道:“我本来就不是归有沫。你这狗才,以后少胡思乱想。你今夜就去陪陈姑娘共寝吧。”他骂人之后,突然冒出那么一句命令。
乐仁毅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我说你今夜就去陪陈姑娘共寝。六娘子禀报说陈姑娘此时正在受孕期,你今夜与她共寝,或许会让她怀一个儿子,那么,归有沫恩公就不会绝后了。”
“荒唐荒唐荒唐……!”乐仁毅连声说,一时忘了以传音入密说话,竟失声说了出来,说时还直摆头。
大恩仇出声喝问:“狗才,大声叫扯什么?什么荒唐?”
乐仁毅连忙又改用传音入密道:“原来大恩仇先生是怕归有沫绝后,要在下代为留种。此事万不可为,此事万不可为!”
“不可为也得为!归有沫与你同父同母所生,仍是你乐家的人。你乐家的事,莫非还要外人来帮忙留种么?”
“如此说仍然不可!需知此乃人伦大事,*之事万万不可为!”
“狗才!你不是已经答应过娶陈梦月为妻的么?”
“这个……”
“你既已答应娶她为妻,理当与她同床共寝,早生贵子,那容你这个那个的论个不休?”
乐仁毅沉默了,他怕一语不合,与大恩仇打斗起来,自己死了或逃走都是小事,可豹儿及其它人是打无可打逃无可逃的。他心中最怕的是连累别人被这半人半仙半魔的域外天魔杀掉。
“你在想什么?”大恩仇问,用的是传音入密功夫。
“没……没想什么。”
“陈姑娘长得很丑吗?”
“不不不!陈姑娘长得很美,而且美还不是她的迷人之处——”。
“什么是她的迷人之处?”
“纯……真……善……专……。”
“哦,你立即就感受到她全部的迷人之处了,——你这狗才?”
“大恩仇先生怎么了?”
“没什么,你回去吧,照我说的办。”
“这个——有几个地方,大恩仇先生此举考虑欠妥。”
“什么地方考虑欠妥?”
“第一,如若在下今晚就与陈姑娘同床共寝,这在陈姑娘来说,是她无法接受的,因为陈姑娘并非孟*人,而是贞操感极强的姑娘,不明媒正娶而与她共寝,那是不尊重她。”
大恩仇听后,顿时沉默了,然后他问:“还有什么不妥?”
“此去开封,只有四五日时间了。大战在即,大恩仇先生应当策划与七彩神女——黑袍帮——帝师集团的打斗方略。此时考虑陈姑娘的事,时机上不恰当。”
“那么,在我为归有沫复仇与七彩神女一伙开恤时,你内心是站在哪一方?”
“当然是要为胞兄复仇。”
“好,你回去吧。今晚不必去同寝了。但你得去陪陈姑娘说说话,叙叙旧情。”
“这个自然。”
“你回吧。”
“大恩仇先生何不一同回小镇?”
“我要做些安排。”
“可以告诉在下吗?”
“我要在十大护法中选一人易容为头顶长瑜珈结的大管家,我临时办一办燕山神君,干一点逗乐的小事。”
“燕山神君体形比你小得太多,你用缩骨法能做到吗?”
“能。你回吧!”
乐仁毅回小镇去了。他遵嘱去陈梦月的房间想陪她说话时,却发现陈梦月已经吃过饭早睡了。乐仁毅算了算时间,他和大恩仇一起呆了约半个时辰,加上其它耽误,不过一个多时辰,陈梦月应该是还没睡的。
乐仁毅走到床前,一看陈梦月那入睡后的呼吸,顿时明白她是被人用了使人沉睡的药物。陈梦月此时的武功内力修为,在江湖中也可算是初入绝流了,她如正常安睡,一是警觉性高,有人来了,并与六娘子说话,是绝不会不惊醒的;二是呼吸当深而悠长,她此时的呼吸却如一个功力不高的人一般,较浅而散,且嘴唇微张,完全不象一个内家高手。
乐仁毅回头望向守在一边的六娘子,只见六娘子垂头不语,而室内的四个侍女也同样垂头不语,乐仁毅明白了,这是大恩仇先生令六娘子这么干的,目的是不让他们多作交谈。
大恩仇要乐仁毅代替归有沫来使陈梦月幸福,让他来陪陈梦月说话,却又先令人下药使她入睡,明摆着是不叫他二人多交谈——这等矛盾做法,是为什么?
乐仁毅站在大床边上,一时间感到自己的处境实在是尴尬极了。当他的目光再停留在陈梦月脸上时,他突然发现,陈梦月原来长着一张极为耐看的脸——那张五官端正、额头秀丽的脸,原来充满忧思,如今因为找到了她的心上人“归有沫”,在入睡时显得很安祥,而在她心中积存了十年之久的思念之情,却还残留在双眉之间的眉心纹上。使这张秀丽的脸显得很富于情感之美。
六娘子在一边作礼道:“时间晚了,大管家有请主公,回营歇息。”
乐仁毅转身走出了房间,回到了他自己的营帐。
第二天早上出发时,乐仁毅来到车架前,突然发现身穿西僧僧袍、头顶长满了瑜珈结的大恩仇先生第二易容身大管家正坐在马车夫的位置上。以往为武林皇后赶驭的大马车的车夫王一鞭,却站在马车前,执着马缰。
大恩仇笑道:“武帝门大总管叩见武林皇帝。”他说叩见,却是既没下跪,简直连身子都没动一下。
乐仁毅也不介意,只道:“陈姑娘上车了吗?”
“大管家”道:“没有,她好象正等你去房中接她出来。”
乐仁毅盯住“大管家”看了一瞬,因为大恩仇先生易容本领实在太高,他一时不能确定这人是大恩仇先生说的十大护法易容者,还是真大恩仇先生公开易容身?但他从这个“大管家”说话的口气断定,那倨傲自持的态度,好象是大恩仇先生本人。
乐仁毅转身向容栈中陈梦月的房间走去。
陈梦月未动身,房中的设施还未折除。整个客栈中服侍陈梦月的一切杂役使女也还在站值。
乐仁毅还未走进房中,陈梦月大约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和杂役使女叩见他的见礼声,已经迎出了房门。
“归大哥,你来了!”
“是,月妹,该上路了。”
“那就走吧。”陈梦月说,挽起乐仁毅的袖袍,随乐仁毅下楼,向客栈外面走去。
“归大哥”,陈梦月一边走一边说:“我不习惯这么豪华和大排场的生活,以后你别这么安排了。”
“这没什么,你为我们归家吃了十二年苦,如今你该过些好日子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过不惯这种呼奴使婢的生活。你还是让我随意些吧。”
“以后你会习惯的。走吧,你上了车,他们才好收拾房间。”
出得客栈,走近马车,乐仁毅引着陈梦月向大恩仇先生走去。
大恩仇先生跳下车来,垂头抱拳见礼道:“武帝门大总管见过主母!”
陈梦月点头道:“哦,原来你就是大总管。妙玉仙姑时常提起你,称你是天下最为了得的奇人,武帝门的事,就劳大总管多辛苦了。”
大恩仇先生退后一步道:“属下为主母效力,万死不辞。主母请上车。”
乐仁毅道:“好叫月妹得知,大总管武功才真正是天下第一,而且武帝门中,上上下下的人,真正服膺的也只是大总管一人——”。
大恩仇先生打断了乐仁毅的话说:“可是在下服膺的,却只能是主母和主公,请主母上车。”
陈梦月笑了笑,向车门走去,临上车前,回过头道:“大总管,以后你提到归大哥和我时,请你务必先提归大哥。我在武帝门中,实在是无足轻重的。”
大恩仇一听,立时又垂下了头,作礼道:“是,属下记住了。”
陈梦月上车,伸手道:“归大哥,你来车中坐吧。”
乐仁毅道:“多谢月妹,只是我这金钱豹甚难驾驭,我若上车,只怕他伤了其余的人。我还是骑豹随车而行吧。”
豹儿不懂其中关窍,大声道:“爹爹尽管上车去坐,孩儿尽可管束此豹。”
陈梦月一听,顿时大惊:“归大哥,这孩子是你的儿子么?”
乐仁毅一听,连忙以传音入密功夫向陈梦月说道:“这是我当年逃命途中收养的一个弃婴,只是到现在也没告诉他这件事。月妹快上车,以后我再向你解释。”
陈梦月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
六娘子这时走上前去,恭声道:“请主母进车坐好,队伍要出发了。”
陈梦月进了车厢,六娘子关上车门。
大管家坐上车夫坐,一扬鞭,马车慢慢启动,队伍出发了。
队伍顺着涡河的河边大道走,陈梦月所乘的大马车,本来是大如小屋,只能在大官道上行驰。可是造车的人设计得极妙,那车轮在车轴之间,可以任意外延和内收。内收后,车轮变窄,便可在—一般大道上行驰,只是稳定性差一些。这种情形下,十名大汉弃马步行,随在两边车侧,照顾马车行驰,以防向某一方倾斜。
出了小镇,行不到十里,只见队伍中走出一个和马夫坐上的大恩仇先生一模一模的西域和尚,也是头上长了无数个流了浓水的瑜珈结,马夫坐上的大恩仇先生望着走在车侧的乐仁毅,点了点头,身影一晃,便倏忽不见。那个易容成“大总管”的护法,一声不响地上了车夫坐,拿起鞭子,挥鞭驱马,继续前行。
这一切都是预先安排好的,交替在一声不响之中进行。而路上的武帝门人,却似全无所见一般,没有一个感到惊诧,更没有人发出异声。
乐仁毅心中叹息,这大恩仇先生实在了不起,将这成百上千武林人调教得犹如一人一般,换了他来,就根本办不到。
而马车中的陈梦月,此时一点也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六娘子和妙玉道姑,正在陪着她叼闲话。
大恩仇先生此时已在数里之外了。
他要去隐密之处,先易容成燕山神君,然后潜去开封酸枣山,行他所说的“逗个乐子”的事。而这乐子怎么个逗法他却没有告诉乐仁毅。
中午时分,队伍在一处山间埋锅造饭。
乐仁毅身处这三百多人的武帝门人之中,却活生生感到自己是外人,这些人尊他为武帝门掌教,其实绝对服从的是“大管家”大恩仇先生,他表面上是武林皇帝,也可以说,就是武林至尊。可他自己明白,他的武功其实比起“大管家”来,相差不以里计。
更为尴尬的是,他表面上是归有沫,是陈梦月倾心死守了十二年的人,其实他明白自己根本不是归有沫,陈梦月所爱的压根儿就不是他,而他还必须装出既被陈梦月爱又爱陈梦月!
他坐在一张铺在地上的虎皮上发闷,豹儿坐在他的旁边,归义几人散坐在他的身后。
这时,一个使女走过来,禀报道:“启禀主公,主母请你去马车中谈话。”
乐仁毅想了想道:“我有些疲倦,你回去禀告月妹,就说我过会再过去看她。”
正在这时,只见几个武帝门人,背着几个竟然是受了伤的武帝门人,飞跑而来。
一个武帝门人当先奔到,大声喊道:“启禀主公,花魔宫小宫主硬闯防线,与我武帝门人发生冲突,发射带毒铁花打死了我们弟兄一人,打伤四人,本门大护法五行剑扬和扬大侠带人赶到,方才拿下了花魔宫小宫主。”
乐仁毅喝道:“些许小事,为何如此惊慌?受伤的弟兄医治了没有?”
那人这才禀道:“启禀主公,杨护法擒下了花魔宫小宫主后,已逼她取出解药,给这几个弟兄服下了。只是——”
“只是什么?”
“那小姑娘说了许多不干不净的话,奴才不敢再说。”
“但说不妨。”
“她说——”。
那个禀告的小头目尚未说出,只听远处传来杨和的喝声:“住口!”
随着喝声,只是大护法扬和飞掠而来,又对那小头目道:“休得胡言乱语!退下!”
那小头目一听,连忙告罪,向后退下。
乐仁毅喝道:“且慢!杨护法让他把话说完。”
杨和道:“启禀主公,那花魔宫的小宫主说了些什么,属下也是知道的。属下当私下向主公禀报,不容这狗才多嘴多舌,使主公徒遭议论。”
乐仁毅一听,顿时想起当日从祁连山出来,进入中原后,曾在路上遇到过花魔宫小宫主,她说她是归有沫的女儿。想来那个小头目说的“不干不净”之话,指的就是这个了。
乐仁毅道:“左右退下。”
归义在后面道:“老奴是否也需退下?”
乐仁毅道:“你也退下,将豹儿也带下去。”
豹儿向来对乐仁毅崇如天人,亲情深厚,一声不响地便随归义退开去了。
周围的武帝门人都退走了。
杨和小声禀报道:“那个妖女说她是主公你的女儿。”
乐仁毅冷笑一声道:“我就知道说的是这个。”
杨和惊道:“主公施展地听神功已经听到了么?”
“不是。”乐仁毅摇头道:“我从西域进中原时,那花魔宫的小宫主已经在路上纠缠过一回了。”
“原来如此,那么,请主公定夺,今日之事当怎么办?”
乐仁毅沉吟半晌,道:“你已经将她拿下了么?”
“正是”。
“那就带上来吧。”
杨和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不时便将花魔宫小宫主伊沫水带了上来。
花魔宫小宫主伊沫水一走近就恨声道:“天底下只怕自古以来就不曾有过你这样狠心的父亲!你不但不认自己的女儿,反而令人将她的随从杀伤打散,还把她抓起来捆起来,你——一点人性也没有!”
乐仁毅沉声道:“小宫主,你在汉水边上就曾如此与我纠缠过一次,那次我就明确对你讲了,我是——”乐仁毅说到这里,陡然停住了说话,因为他听得有几个人走了过来,他明白那陈梦月和一直伴陪着她的太湖六娘子和衡山妙玉道姑。乐仁毅一听到陈梦月的脚步声,就记起自己此时扮演的角色是归有沫,而不再是乐仁毅。他可以对花魔宫小宫主伊沫水说自己是乐仁毅,可以对武帝门人说自己是乐仁毅(事实上,武帝门人也完全知道他是乐仁毅),可以对天下任何人说自己是乐仁毅,但就是不能对陈梦月说自己是乐仁毅!
小宫主伊沫水大声反问:“当日你说你是乐仁毅!如今你成了武帝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