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一样,凉凉滑滑,混着清宁怡人的香气。他用手中的紫玉笛轻轻挑着我的翅膀,以细软冰绡沾了清澈泉水将我的毛羽一根一根擦干净。我一抬头,便看到他低眉时候,能令九州所有事物都黯然失色的容貌。
可他一开口却不是揶揄我道:“你去哪里了,身上怎么脏成这样了?”
我委屈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可他唇角含笑,揶揄不减:“本来就丑,这一脏岂不是更丑?日后莫要出去了,呆在我身旁……这样别人就看不到你的丑了。”
我呜呜咽咽嗷嗷了几嗓子,负气地迈着爪子从他怀里挪腾出来,结果——
扑通一声。
我浑身一震一凛,从梦中惊魂甫定地睁开眼——
喔……又从屋顶掉下来了。
156夫人
相处几日之山沟沟里扛回来了一大垛新鲜稻草。
打那之后,我便从屋顶上下来了。每日黄昏时候,蹲在那一大垛稻草之上,面向夕阳——思考仙途命路。
直到有一日,打着山沟沟上头飘过的一朵矮矮祥云,其上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领着一个嫩嫩小小的娃娃,那娃娃看到我,惊喜地指了指稻草堆上的本神君,清脆喊道:“爷爷爷爷,你看那儿蹲着一只五颜六色的小花鸡!”
本神君肝肾胰脾胃皆受到了震撼心灵的一击……好一个……五颜六色的……小花鸡……
我巴巴地抬头望了望那花白胡子的老头儿,指望着他能给自己身旁的小娃娃解释一下“乖乖,这是凤凰。
比如,他每日早早起来做饭,虽然都是些简单如米粥、鸡蛋、青菜、腊肉之类,但他做得却十分用心,每每还能用这些简单的菜摆一个新颖的菜式,比如把荷包蛋周围摆一后,我发现沈素其人,果真是一个长相俊逸、身手不凡且十分懂得关爱琉璃的好男人且,他估计是从琉璃那里晓得本神君爱嚼稻草苗,还特意出去、不知道从哪个圈腊肉丝,或者在拉肉片周围围一圈青菜叶,偶尔米粥里会放一些红豆,好让琉璃能多吃一些。而,可不是小花鸡”,可那花白胡子的老头儿估计是上了年纪,眼神也早就不大好使了,王爷借了一千两金子,为我赎身。那时候,王爷还不是皇上,他还很宠夫人。夫人深居花谷十六年并不晓得外面一千两金子可以买百余个丫鬟,可是王爷知道。就算是这样,他仍然毫不犹豫得借给夫人一千两金子,只说了一句话——不要同我说‘借’这个字,你喜欢的我都愿意给。”
本神君听了这番话,也是觉得这个王爷是个疼爱自己妻子的好人呐。
“夫人心性单纯,王爷带她回来不久后便跟她成了亲。其实那时候的王爷是皇上最厌恶的儿子。所竟然眯眼往下面一瞧,捋了捋花白胡子,点头一本正经扒瞎道:“喔,确实是一只五颜六色的小花鸡。”说罢祥云就低低飘过山头了。
你才是五颜六色的小花鸡,你们全家都是五颜六色的小花鸡。
过了几天,沈素便又出去寻找他同琉璃口中的那位“夫人”了。两个飞升仙界的凡人,竟然对一件事这样执着,实在超出了本神君的意料。
那一晚,沈素不在,琉璃抱着我,在烛灯旁一边给我梳着毛羽,一边给我讲她凡间时候的“夫人”的故事。我晓得她这是思念一个人思念得重了,抱着一只凤凰都能讲得十分动情。
“那时候夫人她第一次进帝城,恰好那时候我被当时的主人打得半死不活,夫人拂开锦缎窗帘,我怯生生往车里的她望了一眼,便只是这一眼,我就晓得她当时这帝人——以王爷擅自成亲,夫人其实是不被那些皇宫贵族承认的,自然得不到王妃的称号。可是夫人不介意,她喜欢我们叫她‘夫人’。但是那时候王爷很忙,他很少有时间能陪拐走了!她这几天都在给你做衣裳,她还没给我做过衣裳,你真是太坏了!’彼时,我跟在她身后,恰好听到她这么说,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夫人以为去听戏城最好看的姑娘。那时候,她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一双玲珑眼珠轻轻一转,其中灵俏与仙气,非言语所能描述。她也望了我一眼,便撩开车帘,跳下马车。后来她便与当时马车里的也要穿戏服的。”
我忍不住开口笑了几声,才发现自己现在是只凤凰,笑声“咯咯咯咯”也是难听得跟小花鸡似的……于是努力憋住。
琉璃却突然收住了笑容,盯上人解着夫人。夫人便经常粘着我和王府里一个女侍卫凌衣。再后来,她不晓得从哪里知道了我喜欢沈素大哥。她便吃醋了……”
琉璃讲到这里竟满脸笑容:“那天早上她便撇下我,早早穿上定制的戏服,贴上发片,戴上珍珠凤冠,准备去后门同凌衣汇合。凌衣说好了那天带她去西梨坊听戏。可能是她在山谷里呆了十五年有些寂寞,所以夫人她喜欢人多的地方。可她将将奔出回廊就撞上沈素大哥,凤冠被撞飞出去,上面的珍珠零零落落撒了一地。沈素大哥问她打扮成这样是要去哪儿,怎么不见琉璃跟着。结果夫人便怒气浩荡责骂他——‘都是你把琉璃毒的时候,问过王爷……”
我没能听清楚琉璃后面说的,她的夫人撑着四天没吃饭的身子去解毒时候,问王爷的那句话。
可是,我心中突然抽扬出来血肉模糊、疼痛不已的一句——
“如果我为了救她自己死了,你会难过吗?”
身子果然一抽,若不是琉璃抱着我,恐怕我早已滚落地上。
“小凤凰,后来我没能陪着夫人,自己先死了,其后又在凡间经历了千千世。但是,当仙界信使,王爷带她回来,养她宠她同她成亲,其实只是为了另外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才是王爷自小以来的心上人。夫人只是王爷找来给那个姑娘解毒的。”
、琉璃安抚地摸了摸我的脑袋,无奈和心疼悉数铺在她清秀的脸上,烛火映过,悲苦泛然:“夫人的到凡间同我说可以做神仙的时候,恢复了我这千千世的记忆,问我想选那一世的身份入仙界着幽幽的烛火,黯然神伤道:“可是小凤凰,我跟夫人也是后来才知道师父和师娘都是医术毒术都超群的世外高人,是以夫人的身体自幼就能溶解很多种毒。可她心。我毅然选了有夫人的那一世的身份。其实我那千千世都十分平坦身份。夫人给了我们缘分,她像一个能给人牵情缘线的姻缘神一样。”
这四海八荒,唯一一位姻缘神君,便是即将死去的本神君了。可惜不是我,我好像未曾认识过他们,更未曾给他们偏偏解不了王爷的心上人染上的那一种。她若是将那个姑娘染的毒顺畅,唯独有夫人在的那一世困顿流离、遗憾累伤,但也唯独有夫人在的那一世温融备至、情转千肠。我庆幸自己选了这一世的身份,后来被使者引领入仙界的那一天,碰到了也是同一日升天的沈素大哥。我方晓得他也是选了那一世的吸出来,她自己又溶解不了,那么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是王爷……他不信。其实,那时的夫人很寂寞,没有几个人能信她染了毒会死。只因为在那之前,她替很多人吸过身体里的毒,然后轻轻松松就溶解掉了。但是我信,凌衣信,沈素大哥也信。只是……我们信她,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帮到她罢了。她强撑着四天没吃饭的身子去给王爷的牵过姻缘线。希望,下一任姻缘神君可以有余力去管一管凡间的姻缘,其实如琉璃如沈素这样的人,早就该有好的情缘。经历千千世才能在一起,还是太苦了些。
我也十分同情琉璃口中的这位“夫人”,若是那毒真的无法溶解,她最后,八成也是为了救自己夫君的心上人而——过世了罢。
“如果我为了救她只是,所有的希望和勇气,比起她的夫君心尖尖上的那个姑娘的性命来,轻如尘烟薄若纸。
幸好我爱的天尊大人,他的心上人也是我;幸好我爱的天尊大人,他从没有让我以自己的性命帮谁解过毒。纵我这一世不得善终死于非命,想到自己也曾被他护在怀里疼惜过,也曾与他同床而眠缱绻过,温融缭心,轻柔绕指,此世,足矣。
自己死了,你会难过吗?”
如今脑海里这一句依然挥散不去。那个姑娘,想必也是以最后的希望和勇气问出来的这句话,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眼眶湿润,面色虚白。我右心抽搐,心疼不已。本想安慰他一句,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呢,天尊大人。可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已是一只连话都说不出一句的凤凰。
他微凉的手指从我眉心往后一只滑到脊背,“小玉,若我也跳下去,会不会见到你?”
小玉,若我也跳下去,会不会见到你?
这句话让我从梦中一下惊醒——
沈素回来了,且带回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前几日他说的那位喜爱凤凰的尊神,身子好像更不好了,以至于他不得不宣布要从四海八荒诸位神仙之中重新选一位神仙来担任他的位子。
“到底是什么位子?”琉璃疑惑道。
沈素皱眉道:“、。”
夜晚,我蹲在琉璃身旁,又梦到了天尊大人。我依然是一只卧在他怀里的凤凰,而他依然拿着冰绡、沾着泉水,为我将毛羽一根一根擦干净,这一晚的梦中,他十分温柔,说话也格外好听,再不是揶揄我的形容,而是低声沉稳道:“呆在我身旁不好么?为何说走就走?”
怕在梦中听到,数日之后,去寻找“夫人”的
到这句话,接连几晚,都不敢再入眠。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害怕什么,最后惶惶几日不敢入睡的时候才想清楚——我是怕梦中的他真的会跳下来……而即使在梦中,我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
可我丝毫没料
157痛不能言,苦不能言
“劳烦姑姑前方带路,我记性不大好,自己怕是回不去了。”
苏苒姑姑和蔼一笑,执着宫灯轻轻松松便带我走出了这崆峒印,一路上时不时同我讲几句话,介绍一下小路两旁的花木,步子迈得极是轻松,面容也极是自然。
“这一棵树是优昙波罗,其花三千年一现,乃佛界灵瑞,听说尊师是因邈佛祖,神君想必见过。”她纤手一指,回眸笑得润
沈素停了下来,抚了抚,她又特意照了照旁边一片草地,道,“这一片都是佛甲草,想是沾了个佛字,得了佛祖不少眷佑,易栽也易长。”
夜色幽宁,月光潺潺,虫声唧唧,三十五天花木清香四溢,身旁还有端庄貌美的仙女为我掌灯、给我介绍各种花草,如若不是听了下午那墙角,本神君怕是要颠颠儿乐的不能自已。但此此时看着苏苒姑姑同长诀天尊那样轻松,装得一副愉悦的模样陪着我,我心中十分难受。
费力应了两声,趁苏苒姑姑往前面走,左手暗暗往袖袋伸过去,握住袖袋里那颗云界珠牢牢攥在手心。这珠子还是几日前大师兄给的,他觉得我现今这副身子骨,也打不过几个神仙了,若日后惹了厉害角色,还能用这云界珠化作的结界罩住自己让揍我的人束手无策。纵然这样十分没面子,但这结界坚固无比、好歹能保全我这条小命。我便力的手坚定地握过来将我往上一提,衣袍绸缎环身而过,他将我紧紧裹在怀里,手掌护住我头顶,沉声道:“别怕。”
我此刻说不出一句话,脸颊紧紧贴在他胸膛上,身旁莽光凛冽,他身上香气清宁。
恐怕这种感觉,便是安心。
我曾经问过随大师兄出征的阿宁,待在骁勇善战的东荒战神身旁是什么感觉。阿宁同我说:“四周是电光火石,惊天动地之盛,但你靠在他胸膛上,身旁便是凡间江南三月,柳静花浓正好。这便是心安。”
彼时,我觉得阿宁说的这句话很玄很矛盾,站在英勇无畏的大师兄身边,深处电光火石之中,应该拔出刀剑,同大师兄一起死命拼杀,如何能想得到凡间江南三月。我活了十二万岁了,如今才第一次觉得安心这种感觉,确实很玄,却让我心头一暖。
我舒了舒身子,抬头道:“我们是不是快能进去了?”
他点点头又将我按回怀里,没有将我抛下的意思。万丈金光打在他的霜衣上,灿然夺目。
我轻声念了收起这、这竟是沉钰!
他随手捞过软榻上果盘里的仙梨啃了口道:“你是青青师妹,不必给爷爷我行这样的大礼。”
我颤抖地爬起来。颤抖地伸了伸手,颤抖地摸了摸他的面皮,牙齿打颤道:“你是不是活的?”
他拍掉我的手,嫌恶道舒展张扬。虽是一派鲜活之景,却令我头皮发麻。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左心处还是空空荡荡,却稍稍添了几分暖意,右心仍是这月余不曾变的绵延不断的疼痛。当即一喜:本神君还能感到疼痛,就证明我还是只活的神仙!这感觉无异于绝处逢生,我几乎想要朝西给孟泽那混账拜一拜,感谢他曾给老娘留下的这身伤。
我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沉钰,他现今的模样,同当年大梵音殿最后一面时候的相貌有些不同,现在软榻之上恣意斜躺的沉钰,面容朗润许多,比那时候瞧着要嫩一些,俨然山珍佳肴伺候得妥帖模样。
我思忖片刻,虚软着步子朝沉:“爷爷还想问你是不是活的?!”
我大吼道:“姑奶奶我怎么在这儿了!”
他扔给我一个梨核,剑眉挑了挑道:“爷爷我也纳罕你怎么到了北海来了,今儿个有个蟹将跟爷爷说有姑娘趴在我北海上,喝海水喝得挺欢畅,谁曾想原来是你这丫头!”他又挑了个仙梨啃了一口,转头眯了眼,清脆道,“快说你是不是趴在海面欣欣然揣兜里了。
如今看来!当日大师兄这颗珠子送得何其正确,何其英明!
正准备动手,忽觉身后有几束金光倏然射过来,将那片佛甲草照得金叶通透,我猛然转身,崆峒印处万丈金光如火如炬直逼三十五天上空,原本蔚蓝的天幕似燃起熊熊金火,周围滚滚金色云浪奔腾澎湃、翻涌不息!
可明明是这样震慑人心的场面,我的毛羽,轻声开口:“你认识他么?”
我点点头,又窝到他怀里摇“这位仙聊为何拦住在下去路?”
孟泽茫然收了衣袖,开口时候语气微醉,吐出的气息也染了酒味,却客气尊礼朝沈素端袖一拜道:“呃……抱歉……”
抱歉。
我闻声竟一阵酸涩——那个曾经纨绔不羁、令许多仙人闻风丧胆、做事从不思虑后果、只晓得以拳头解决问题的孟泽玄君,如今终于学会了客客气气同一个陌生人说“抱歉”。这明明是一件好事,可我偏偏觉得那个明媚却又洒脱的少年,以他的性格,拦住沈素的时候应该说一句:“本君拦得就是你,你若不服,来同本君单挑啊!”
摇头,啄住他的衣襟往前带:沈素,我们快走。
沈素懂了我的意思,抱着我乘云继续向前。可是路过孟泽的时候,我于沈素怀中,依然忍不住抬头看了孟泽一眼。彼时星河万点,悉数落在他俊美面庞之上。他似有所察觉,转头朝这边看过来——
我看到万丈霜辉之中,他的眼睛里依然有残余未消的堇色,于雪白皮肤映衬之下,那染了堇色的眸子,一半妖冶,一半英飒。
我慌忙将脑袋埋在沈素怀里,不敢再看。
沈素以衣袖紧紧护住我往前走,一步也未停留。可是早已经看到我的孟泽沿着银河,御风追上来,水色衣袖拦下沈素。沈素不得已停下来,却仍然用宽大的衣袖遮住我的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