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送无常垂头丧气,无力的双手下垂,顺着铁练的尖端,一滴滴地流着血,双眼盯在欧阳昭的脸上,哀痛欲绝地道:“少侠!老夫约你来此,想不到……”
他已泪下如雨,泣不成声。
欧阳昭连连摇头道:“是谁?是谁弄得你这等惨法?”
暗送无常强忍悲切,咬牙切齿地道:“还有谁?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弟!算我暗送无常少年好杀的下场!”说着,迈过了欧阳昭,对那阴笑连连的暗送无常尹亮,恶狠狠地道:“姓尹的小子,从今天起,你不是我徒弟,你是栽培我暗送无常的天大恩人!你……”
呛啷,一抖两截铁练又横扫过去。
然而他此时流血过多,力道全无,已成强弩之末,那能奈笑面无常尹亮何呢?
欧阳昭见暗送无常已到了这步田地,把前来找场的事只好放了下来,暂时不提,却劝勉暗送无常道:“你的伤势不轻,能好好的将息,也不致于便断送了这条命!”
笑面无常也冷兮兮地道:“是呀!谁叫你不安份,岂不是咎由自取!”
欧阳昭眼看他那种得意洋洋,不关痛痒的样子,阴险得叫人生怒,不由喝道:“你与他有师徒之份,居然下此毒手!
于心何忍!”
笑面无常尹亮寒着脸色道:“此乃我天柱山之事,与你何干?”
欧阳昭原本已觉着尹亮太过绝情,先前未曾发作,不过是由于未明事体的真相,如今见尹亮竟然对自己如此无礼,不由勃然怒道:“我今天就要管管,尹亮!你不把事说明白,你师父就是你的榜样!”
那笑面无常尹亮长长一声狂笑,傲然道:“哦,那算你有种!”
欧阳昭厉声问道:“你师父对你有何深仇大恨,你忍心下此毒手!”
“这个,嘿嘿,想我练功学艺之时,受了他不知多少拷打,无尽的折磨!”
“那是望你成名,此乃有恩之事!”
“好!就算如此,他为何把你约到天柱山来?”
“解决两家的梁子!”
“梁子?分明是要把那如花朵一般的魔掌珠送给你!”
“一派胡言!”
欧阳昭说着,不由向那汉玉观音魔掌珠瞧去。
见她此时已将摇摇欲倒的暗送无常扶在一块大石上靠好,正在验看他的伤势。
笑面无常尹亮仿如没事的人一般,踱了两步缓缓地道:“老废物数十年不入江湖,同你这胎毛未退的人有什么梁子,你打算骗我尹亮,可惜我尹亮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欧阳昭心中一动暗忖:难道暗送无常真的数十年不入江湖?那……想着,沉声道:“在下乃是为了解决点疯吹箫引凤凌瑶姬,点死银衣玉女江敏的一段血债!”
“啊!”
笑面无常尹亮耳闻欧阳昭之言,失声一惊,人也陡地一震,霍地平射二丈,腾身到了暗送无常的身畔,厉吼咆哮道:“老残废,不冤枉吧,你泄了小爷的秘密,你说该不该死!”
欧阳昭何等聪敏,察言观色,已瞧料了八分,也穿身而起,跟纵跃去,大声道:“你敢动手?少侠我就要你的命。”一面取势预防笑面无常尹亮陡下毒手,一面对喘息不已的暗送无常急急问道:“凌瑶姬、江敏二人之事,不是你干的?”
谁知那暗送无常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是……是我……谁说……谁说不是我……天地指……武林……之中……
并无……并无二家……”
欧阳昭不由垂头丧气,软了下来。
因为,此来天柱山,目的在替江敏报仇,替凌瑶姬找场,顺便探听吴娟娟的下落,如今暗送无常的人落到这等惨状,怎生报仇,怎生找场难道把一个奄奄一息行将就木的垂死之人一掌击毙,就算报仇雪恨了吗?
可是,那汉玉观音魔掌珠却睁起大眼睛,望着暗送无常不服气地道:“你为什么要承认这档子事,你数十年未出天柱山一步,哪来的恩怨,你替人受过,这是何苦呢?”
欧阳昭十分迷惑,不知他们如何搅不清。
笑面无常尹亮却沉声对魔掌珠喝道:“不知羞耻的贱婢,你是存心爱上了那小白脸不是,关你屁事!就算是小爷做的,又怕谁来。”
欧阳昭更加明白,双掌一挫,沉桩作势道:“怎么?都是你干的好事。”
笑面无常尹亮撤身后退两步,仰天一阵狂笑道:“凡是与你这小子要好的女人,都莫想逃出爷爷的乾坤十指。哈,嘿嘿!”
欧阳昭勃然大怒,喝了声:“好狠毒的尹亮,害师欺主,狂言不惭,不要你当场报应,天地间还有正义公理吗?”说着,双掌一分,旋风惊电疾拍而出。
笑面无常尹亮,一则不敢硬接,二则有意炫耀,掌式不用,一扭腰闪出丈余,阴森森地一笑,扬声道:“天柱山上,还轮不到你撒野。”
欧阳昭一招落空,毫不怠慢,挫掌抖臂,脚下连环上步,第二招又已发出。
谁知那厢的暗送无常吃力地叫道:“欧阳少侠,住手!”语音迫切,欧阳昭不自主地收招撤式,问道:“有何话讲?”
暗送无常双眼原本外突,此时更加凄厉怕人,支撑着道:“少侠,这小子乃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天地指本无二传,让我打发了他,不然的话,我死了也难以瞑目。”
这个老怪物好胜心切,明知此时自己已无能为力,但却打肿脸充胖子,喘息了一阵又挣着道:“老朽的天地指,在江湖中闯荡了半世,还没遇见敌手,今天,唉!你若把尹亮毁了,老朽的天地指便落个功力不济之羞,你若败在他的手上,他为人心狠手辣,对师门尚且如此,焉能放过了你,岂不是我约你前来天柱山引起的祸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暗送无常说话的心情沉重,词意恳切。
欧阳昭放声一笑道:“这个你放心,就算……”
他此时的话,实在难以出口。
因为,欧阳昭若是说不把笑面无常尹亮放在眼下,无形之中是藐视了暗送无常自认为宇内无敌的天地指,岂不使这垂死的老人伤心,若是说怕了尹亮,当着敌人的面前岂不露出怯意,焉是欧阳昭所愿。
他沉吟了一下,只好接着道:“就算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吧!”
那厢的笑面无常尹亮,闻言轻蔑地一笑道:“这可不是赌运气,没有真功实学,只怕你难出天柱山。”
欧阳昭本想发作,但是暗送无常又用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角,乞求道:“少侠,老朽尚有两事相托,无论如何要你答应下来。”说完,一对暴出的大眼睛,射着悲哀的企望之色,十分迫切,也使人无法拒绝。
欧阳昭只好微微颔首道:“你说说,只要在下能力所及,定不使你失望。是不是要我代你严惩劣徒,清理门户?”
暗送无常连连摇头道:“不,不!清理门户,焉能仰仗他人。”
欧阳昭苦笑一笑道:“你此时……”
暗送无常抢着道:“我知道我此时已无能为力,但我情愿死在我的天地指之下,也算是我苦练数十年不白练了,让他尹大爷千秋万岁。”
虽然他的话说得凄凉动人,但是,笑面无常尹亮却只是阴恻而笑,无动于衷。
欧阳昭叹息了一声道:“好,你要托我两件什么事?”
暗送无常越加悲楚地道:“第一件,烦你将老朽的尸骨埋在天柱山第九峰,故主魔家四将的坟侧,立一碑记,刻着:‘授徒不慎者戒’六个大字,也好让以后的为师者,有所警惕,慎重选择传人,不要再走我这条路。”
欧阳昭不由鼻头一酸,但却点头应道:“万一你有三长两短,我一定照办!还有一件呢?”
暗送无常看了看饮泣的汉玉观音魔掌珠,然后缓缓地道:“老朽十岁进了魔家,追随着四将闯荡江湖,扬名立万,老太爷待我如同家人,不料传到三代,只有小姐一点骨血,老太爷临终再三嘱咐,要我好生侍奉,偏生……唉!”
他说到此处,泪滴如雨,泣不成声。
汉玉观音魔掌珠也抹着眼泪道:“这时候你说这话做什么?”
笑面无常尹亮恨恨地道:“老废物,你打算出卖天柱山,有尹大爷在,你少打歪主意。”
欧阳昭怒叱一声道:“姓尹的,你放心,饶不了你,天道好还,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暗送无常不怒反笑,笑声凄怆欲绝,缓缓地道:“尹大爷,你做做好事,让我这老废物把话说完好不好。”
说完,接连着喘了几口长气,又向欧阳昭道:“我家小姐自幼足不出户,不知江湖的险恶,老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拜请少侠你照应,老朽有托孤之心,谅来少侠你亦必有全交之义,成全之德。”
“这———”欧阳昭不由语塞。
试想,自己孑然一身,许多孽债未了,天大恩仇未报,一无基业,二无定所,一身尚如浮云飘萍,对这等重托,怎生答应。
另—厢的汉玉观音魔掌珠哭得如怨如诉,如痴如醉,泪人儿似的。
“这个问题,不但关系魔姑娘的一身,而且牵扯到魔家四将的一门一派,并非在下推辞,以我这待罪之身,实在难以应承。”
暗送无常忽然大声叫道:“少侠,你这是不答应?”
那厢的笑面无常尹亮却冷漠漠地道:“老废物,你把那小姐送给人家,人家也不要,你死就死吧,多操这么多的心干吗?你死了一切由我做主!”
欧阳昭只气得七窍生烟。
但暗送无常双手四指死命的,牢牢地拉着他的衣襟,哀求道:“我曾在太老爷灵前指天誓日,要找一个武林中的杰才,作为太老爷的乘龙快婿,不但要功力盖世,而且要人品德性二者兼备。”
欧阳昭忙抓着这一点道:“在下可以照这个条件代你物色。”
暗送无常哪里肯听,又絮絮叨叨地说:“原打算等到秋后,比武招亲,不料……唉!”
此言一出,欧阳昭不由心中一动,忙道:“有了,我想起来了……”
谁知暗送无常自说自话,对欧阳昭的话如春风过耳,又已抢着道:“最近江湖传言,你欧阳少侠,出自名门,师承三绝,功力盖世,人品自不必说,而且任侠尚义,所以老朽我重入江湖,约来天柱,因此,请念老朽一片忠心为主,一片诚意对天可表,答应此事,老朽在九泉之下,也好向死去的太老爷们面前交待过去,也算尽这点心。”
暗送无常一口气说到这里,人的精神已颓废不堪,扯着欧阳昭的一只手,已经没有了力道,只是扶在他的腿土,仰脸上望,满面企求之色,等候着欧阳昭点头应允,其情可悯其状堪怜!
然而,对这种大事,焉能轻诺。
欧阳昭不由微微叹息了一声,幽幽地道:“以你忠心为主之心,我何尝不能舍命全交……”
“少侠,你答应了?”
“不,无奈我委实不能堪此重托,岂不益发使你不安。”
“少侠,你……难道是铁石心肠?”
“我……我答应你一半。”
“——半?此话……”
“本年重九之日,武林中在黄山沉剑潭有一盛会,到时要举出——位武功第一的高手,以决定少林的《金刚真经》、武当的《归云剑谱》属谁,到时我一定按照你的意思,将魔姑娘托于那人,岂不完成了你的心愿。”
欧阳昭说到此处,略为一顿,他见场子中的另三人全都倾神而听,明知这三人的心情不同。
暗送无常一心一意等待欧阳昭的答复,急于求得圆满,以安垂死之心,而报敬主之义。
至于汉玉观音魔掌珠,一半是羞,一半是急,不知自己的终身,究将如何,眼见唯一老仆,魔家的亲人,落得这等下场,而且眼前的笑面无常尹亮,就是难过的一关,说个不好,就得受辱。
而笑面无常尹亮,不但贪财好色,而且图名求利,耳闻有武林第一的尊号,又有真经、剑谱好得,不由砰然心动,冀想染指,因此也听得出神。
欧阳昭瞧了瞧三人的神色,自是一目了然,又缓缓地道:“我所以说应承一半,那就是在重阳节黄山论功之前,在下愿对魔姑娘尽点绵薄之力,负保护之责,谁要动她一根毫毛,除非先断了我欧阳昭这口气。”这话说得不亢不卑,但语气如斩钉截铁,认真诚挚。
不料暗送无常尚未答言,那笑面无常尹亮仰天打了个干枯的哈哈,声如破竹,枭噱也似地吼道:
“哈,哈哈,小子,你自顾不暇,居然敢管别人的闲事,不怕我尹太爷笑掉了大牙吗?哈哈!哈哈!”
欧阳昭一轩剑眉,怒叱道:“尹亮,你少卖狂!”
笑面无常二次发笑道:“哈哈,我怎叫做卖狂?你保得了自己,已算万幸。”
欧阳昭怒从中来,一抖衣角,撒掉了暗送无常的手,飘身欺近笑面无常尹亮,蓄功作势,厉喝一声:“你把我欧阳昭怎样?”
笑面无常尹亮毫不在乎地道:“我不把你怎么样,只要魔掌珠受你的保护,前车之鉴就放在那儿,她自己会斟酌的,只要她敢!”
欧阳昭不知他的话意,沉声道:“什么前车之鉴?”
笑面无常尹亮,指手划脚,十分得意地道:“黄山的江敏,迷仙谷的凌瑶姬,还有近在天柱山第一峰的吴娟娟……”
“哇!你说什么?”
欧阳昭不由大吃一惊,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得不够真切,重又追问一句,身子也上欺一步,愣然发呆。
笑面无常尹亮暗地里蓄功戒备,表面上却装成毫无所谓地道:“我说是还有现在天柱山第一峰的雷音神剑吴娟娟,她不也是对你好吗?所以,她……”
欧阳昭心头如同鹿撞,忐忑不安,抢着道:“她怎么样了?”
笑面无常尹亮,不疾不徐地道:“她到处打探你的下落。”
欧阳昭心中略略放下块石头。
他以为笑面无常尹亮,要以感情来影响自己,要逼自己不插手天柱山这档子事,但也追问一句道:“我同她乃同盟姐弟,你休得信口雌黄!”
谁知笑面无常尹亮阴恻恻地道:“谁知那丫头被我的三言两语,真的找上天柱山来。”
这话,又使欧阳昭紧张起来。
他想起,在巢湖柳暗花明庄的瓣香小筑林子内,曾听五旗盟的金旗盟主掌剑双绝东方浩等说过,吴娟娟要自己到天柱山一行,这话谅来不假。
因此,他焦急地问道:“她为何到天柱山来?”
笑面无常尹亮趾高气扬地道:“容易得很,我只不过说,因为凌瑶姬、江敏受了疯穴之伤,被人掳上天柱山,她果然信以为真,星夜兼程赶来。”
欧阳昭心知不妙,但投鼠忌器,生恐吴娟娟此时尚在笑面无常尹亮手里,一旦翻脸,尹亮会把一股怨气出在吴娟娟的身上。
因此,心中虽然又急又恼,面上却反而变成了缓和,沉着地道:“噢!她的人现在何处?”
凭他欧阳昭如何的沉着,又奸又滑的笑面先常尹亮岂有看不出来之理,淡然一笑,也故作神色自若地遭:“现在天柱山九华的第一峰。”
“可否带我前去一见?”
“自然可以。”
“如此请。”
“慢着,这儿的事,还须有个了断。”
“老的已经成了残废,女的与你有同门之谊,还要怎生了断?”
“我要你立誓不再干预这一老一少的事。”
欧阳昭耳闻此言,心中一阵难堪,有心说不问此事,但适才已经答应过!在重九以前自己负保护之责,大丈夫一言既出,如白染皂,焉能在转眼之间撒手不问,出乎尔反乎尔,日后传入江湖,怎生见人。
要是翻脸说是问吧!此时不知吴娟娟的安危,万一因此愤事,笑面无常尹亮一气之下对吴娟娟有所不利,岂不是终身遗憾。
因此,一时不觉犹疑不决,难以启齿。
笑面无常尹亮冷然道:“鱼与熊掌,二者不可得兼,你是要吴娟娟,还是要魔掌珠?”
欧阳昭尚未答言,忽然,呛啷!哗啦!一阵铁练响亮,白影疾扑而至。
原来是暗送无常伏在地上,是在蓄功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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