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常理推断,这样的时候,朝中和宫里应该是一片愁云惨雾才对吧?
可是照素衣看来,眼下的情形似乎是恰恰相反。
皇**中每日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今日是某郡王的侧妃,明日又是某官员家的小姐,总之偌大的凤仪宫,竟没有一日平静。素衣有时都忍不住疑惑,难道皇帝当真时日无多,所以她连做戏都省了?
真不知道这“贤后”之名,她是怎么混来的!
至于前朝,似乎更是热闹得没了边。今日是这位侍郎小妾生了儿子,明日是那位尚书婶娘做寿,总之只要你想吃酒,欲图每日一醉也不难!
在这吃吃喝喝赏花游玩之中,做成了多少交易谈成了多少盟约,那便是素衣所不知道的了。
听说,太子如今在照常处理政事之外,日日与一帮文人士子把臂同游吟诗作赋,号称绝世风雅、仁善纯良,在文臣和天下读书人之中,早已是神祇一般的存在。
离明年春闱还有大半年的时光,天下读书人却早已陆陆续续进了京。在太子尽心竭力的操持下,天下举子不论身家贫富贵贱,在京中相处得倒是一派其乐融融,连出宫采买胭脂水粉的小太监都悄悄地传言说,这京中连树上飘下来的落叶都有了文人的风骚味。
没错,转眼,竟已到了漫城黄叶飞的时节。
算算日子,在宫中竟已住了三月之久,当初以为满打满算两个月定会回来的凌涵清,却至今仍是杳无音信。
也不能说是无音信吧?至少皇后时常笑眯眯地拉了素衣话家常,细细地向她解说,涵王在边关如何整顿军务,如何安抚边民,如何清退草寇大快人心……
素衣漫不经心地听着,不过是一笑而过。相隔天涯,她没有精力更没有能力去关心他做了些什么。
不过,他这一去,还真是漫长啊……难道当真是不到大厦将倾,他便不会在京城出现?皇后依然这般从容淡定,难道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之中吗?
只怕,未必吧?
凌沐清依旧是玩世不恭的模样,日日陪着一帮子纨绔子弟纵酒狂歌,愈加坐实了无行浪子的恶名,他也不甚在意。
关于凌沐清的消息,素衣多半是从令仪口中听说的。故事中与凌沐清一同横行无忌的,几乎囊括了京中所有高官商贾的子弟,如果素衣还是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那她简直是太迟钝了!
一片笙歌之中,素衣早已闻出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这一日的午后,素衣习惯性地坐在莲池盼发着呆,哪怕此时的天气,早已没了夏日的燥热,莲池之中,也早已没了那亭亭的娇艳,只剩田田莲叶,铺满这看似平静却掩藏了无数故事的水面。
“留得枯荷,会是谁有福分在这里静听秋雨呢?”看着这满塘的莲叶,素衣忽然觉得有些怅然。
前生并不喜莲花,穿越过来之后却莫名地迷上了这种特立独行的植物,不为什么高洁清雅不为什么纤尘不染,只为那分清冷那分孤寂,那一分不与群芳同住的清净寂寥。
这样冷情的东西,生在宫中实在是生生玷污了。
“人生之事自古难全,若要听雨,何必在意是否有枯荷?若要赏荷,又何必在意天晴天雨?”淡雅如风的男声在身后响起,素衣微微有些错愕地回身。
这样突然却并未让人反感的声音,实在不多。皇后是大俗之人,凤仪宫附近,何时出现这等人物了?
在素衣错愕的目光之中,来人丝毫没有不自在,白衣轻扬,依旧是谪仙般的不染尘俗:“好景难留,赏得一分,便是一刻清福,姑娘莫要为着求全,忽略了眼前美景才是。”
姑娘?
素衣轻笑。这宫中诸人,服侍用度皆有定规,便是最没见识的宫人,也能一眼看出她的身份,眼前之人又岂会不知道?
只不知道,他有意回避不肯点破她身份,是为了什么?
“公子高见,不敢请教尊名?”素衣有些疑惑。这样一个出尘的人物,应该早有耳闻才是,可是今日不曾听说哪家的公子要来啊!而且,凤仪宫中,何时可以由得一个男子随意走动了?
“他你都不知道啊!真是孤陋寡闻!”一声轻笑,来自白衣公子的身后,这一次,却将明明没有走神的素衣吓了一跳。
大白天吓唬人有这等功力的,自然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令仪公主了!
顾不上已经站在池塘旁边,素衣怕怕地向旁边退了半步:“公主今日怎么得空……”
不给素衣再往后退的半点机会,令仪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扯住她,阻止了一场美人变为美人鱼的悲剧。
素衣惊魂甫定,却见那白衣公子浅浅一笑,竟恍若雪莲初绽,让素衣微微有些晃神。
令仪已经拉着素衣远离了池塘:“王嫂一向这样冒失,险些让丹枫公子看了笑话呢!”
丹枫公子?
这名字倒是听过的。从前菡香跟她八卦的时候,曾不止一次提起过,靖边王之子林丹枫,琴艺冠绝天下,容色恍若天神,不知有多少闺阁女子为她一见倾心!
眼前这人,倒确实有着让人一见倾心的资本,看令仪公主这副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情态,只怕是,也未能免俗吧?
而且,她刻意替自己点明身份,是为了防着什么吗?
那林丹枫却早已恢复了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淡神情:“既然公主今日无意学琴,枫先行告退了。”
“喂……”令仪慌忙放开素衣的手,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怔怔地看着那人不慌不忙地渐行渐远。
终于,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了。素衣轻轻地笑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墨衣娇娆
更新时间2014…4…14 19:50:29 字数:2044
“天啊!皇后姑姑,亏您还成日里赞这个赞那个的!您自己的这一笔小楷,已经足以羞杀那一殿的学士了!”素衣很没有形象地趴在皇后的桌案对面,看着那一行行妩媚端丽的小字,满眼冒小星星。
除了那一声“皇后姑姑”太假,此时的奉承,倒至少有一半是真。人常说字如其人,如此说来,这皇后为了实现所谓内外兼修,倒确实做得相当不错了。
不过,谁说能写一笔好字的就一定是好人呢?蔡京当年还是一位名噪一时的大书法家呢,最后还不是被因人废文,只剩下一个千古骂名!
皇后显然对素衣的崇拜颇为受用,这一点从她越来越和蔼的笑容中可见一斑。而素衣虽然私下里对被强迫叫姑母颇有不满,表面上却是一派真挚的孺慕。
笑吟吟地摊平了被素衣弄乱的宣纸,皇后亲切得仿佛最慈爱的母亲:“傻丫头,还是这么疯疯癫癫的。”
素衣暗叹这演技出神入化,正自感叹,却见一名内侍恭谨地趋近,在皇后耳边说了些什么,皇后的眼中飞快地闪过讶异的神色。
素衣顿时了然,很识趣地向窗外瞅了瞅:“皇后姑姑,我今日和令仪约好了去柔仪宫赏绿菊呢,能不能先失陪一下,晚上再回来陪皇后姑姑用膳啊?”
皇后不着痕迹地吁出一口气,素衣更是如逢大赦。一路往外跑着一路暗暗腹诽:这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迫得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这样相互折磨啊?
一头扎进令仪的小窝,素衣才觉得心头稍稍松快了些,忍不住长长地哀嚎一声:“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令仪鄙视地斜她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宫人内侍们也是见怪不怪,仿佛宫中出现这么一个疯子完全是正常的一样。
柔仪宫与凤仪宫相去甚远,这边的人自然不会知道,素衣前脚离开,后脚就有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闪进了皇后的凤仪殿。
“说吧,为什么会被送回来。”在此人面前,皇后却没有半分和蔼之色,满脸俱是冰冷和肃杀。
那人虽是一袭黑衣,却依然掩不住娇媚的容颜。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没了锦上添花的娇笑,只剩畏惧和慌张,未免失了几分放诞之美。
“很难回答吗?”皇后冰冷的声音里添了几分不耐,下首的黑衣女子瞬间脸色煞白了起来。
一道清脆的破裂声,在寂静的殿中听起来尤其明显,听在黑衣人耳中,几乎如惊雷一般,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忽然有些后悔,这次回来,是不是太鲁莽了?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一着走错,可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啊!
比破碎的花瓶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上座的高贵女子口中冰冷的字句:“不要告诉我,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奴婢……知罪。”平日里的一副伶牙俐齿,如今早已不知丢到了哪里,低低的声音,细若蚊蚋。
空旷的大殿上寂寂无声,气氛压抑得仿佛要凝结成冰。
“罢了,你且起来吧。”良久,皇后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
黑衣女子再拜起身,黑衣下的劲装早已汗湿,紧紧贴在后背上,被秋风一吹,冰冷彻骨。
“说说吧。”依旧是冰冷的声音,黑衣女子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暂时保下了。
“他在边关,未见有大动作,但一直结交当地守将,日日练兵不辍……”黑衣女子细细思忖着,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
“你要告诉我的就只有这些?”皇后显然对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语气重又恢复了冷戾。
“不,还有……”黑衣女子浑身一颤,慌忙补充道,“只是他防人之心甚重,军中守卫又十分森严,故而……奴婢只知每日酉时,他必会消失一段时间,奴婢无能,未能查到他到什么地方,去见什么人……”
说到最后,原本柔美的声音早已干涩无比,额上冷汗滚滚而下,却又不敢抬手去擦。
“这个凌涵清,果然心怀鬼胎!”皇后重重地将茶杯摔到桌上,冷哼一声。她怀中一直抱着的狸猫“喵呜”一声,挣脱了她的禁锢,跳下桌案越窗逃去。
黑衣女子慌忙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娘娘息怒。”
“息怒?哼,本宫倒是想息怒!可是你要本宫如何息怒?本宫费尽了心思将你送进王府,可是你——这些年你究竟替本宫做到过什么?巡视边关你也追了去,探到的依旧只有这样不痛不痒的消息,本宫要你何用?”皇后脸上的怒意敛去,只剩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
黑衣女子只得跪伏在地,叩头不止。
“你为何会回来?”皇后厌恶地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望向窗外盛开的各色菊花。
“他……他说道羌族有线人混入,怕要图谋不轨,有奴婢在身边,他不得放手一战,所以……”黑衣女子深深地埋着头,不敢看那个让她畏惧到骨子里的尊贵的女人。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身家性命握在别人手中时,是怎样一种绝望!
“说到底,还是你无能!”皇后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辩解,神色之间已经颇有不满。
“是。”光洁的额头碰触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黑衣女子却仿佛不觉得痛一般,机械地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显是早已重复了千遍万遍。
“行了,你下去吧。”皇后厌倦地挥挥手,揉着自己的额头闭目养神起来。
黑衣女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走出大殿的一瞬间,唇角却绽开一个浅浅的微笑。
早知道自己选的这条路异常艰难,可是路是自己选的,她没有机会后悔!
看来皇后是信了……
过了这一关,这一世的苦楚,也就算是彻底熬到头了。
从此不会再为人所制,不必再咽泪装欢,从此便可以与他风雨相携,做一对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红尘爱侣……
闭上眼睛,仿佛可以看得到美好的未来已经在向她招手,女子的眼角滑落一滴喜悦的泪水。
第四十章 举家性命相托
更新时间2014…4…15 19:40:01 字数:2161
大家翘首以盼的日子,终于伴着萧萧秋气姗姗来迟了。
皇后终于换下了日日不重样的盛装,不再举办什么赏花会赛诗会绣艺会,而是每日淡妆素福,衣不解带地侍奉在御榻之旁,博得朝野上下一片盛赞。
素衣忍不住有些愤愤地想,难道朝中大臣们的眼睛都是瞎的,看不出皇后这一番做作,与多么虚假?
难怪曾有人说,满朝文武,不过是一群婢妾罢了。凡是天家贵胄所为,哪怕伤天害理,在他们看来也是理所当然吧?
比如如今,哪怕皇后和太子如今弑君夺位,也会有一群人跑出来说他们才是正统吧?
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这场争斗的结局了。
相信有人不会让她等太久,这从来来往往的大臣越来越焦灼的神色中可以看得出来。
谁知道他们的焦灼,是因为大厦将倾,还是因为不确定自己的主子能否坐上那至高的位置呢?谁会相信这帮见风使舵的老家伙当中真的有人没有拉帮结派?
前一阵子一直被皇后的人明里暗里盯着,虽然感到浑身不自在,却也可以做到淡然处之;现在皇后大概是无暇顾及,又或者也许是放了心,将她身旁的人撤去了大半,素衣却又忽然觉得有些空落了。
人呢,总是依赖于习惯。也许是自己太懒的缘故?
“丫头,你说咱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百无聊赖地窝在令仪的软榻上,素衣一声接一声地长吁短叹。
这些日子,名为保护实为圈禁,令仪的日子,过得和她一样憋屈!谁说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就一定会无忧无虑?
圈禁的生涯,让两人都学会了淡然,相处的方式,也从最初的相互打闹,变成了默默无言的相互安慰,相互倚靠。
也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吧?
“应该很快便结束了吧?他们,不会忍太久的!只不知道到时候,你我二人的性命,将到何处安置呢?”令仪的神色有几分茫然,更多的是看淡世情的沧桑,完全不同于人前单纯张扬的娇贵公主模样。
是啊,很快便结束了。到时候,令仪好歹还有着皇室的血统,她自己呢?
这天地之大,只怕当真是……没有她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凌涵清……
时间太久,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可是这个人,毕竟是她的生活中抹不掉的影子,甚至在很多时候,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她的一切。
那个人,会怎样对她呢?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在想,任素衣在这个世界上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不论是先前在涵王府,还是如今被囚禁宫中,都从来没有丞相府的人过来问候一声,素衣当然不会以为自己有多重要。看来这日子混得还真够失败呢!
“哎,你们丞相府到底是哪一边的啊?”令仪一骨碌翻身起来,很八卦地抱着素衣的胳膊不放:“你的长兄是太子那边的人,可是你的丞相老爹又把你嫁给了涵哥哥,难道你们家准备左右逢源?”
长兄?素衣有些迷惑。她可不可以承认,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长兄?
很诚实地摇了摇头,素衣的脸上是真切的茫然:“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走哪条路,而是不知道自己有位长兄。
她只记得有个庶出的弟弟,听菡香说起似乎还有一个庶出的姐姐,她没有见过,也没有耐心去追究为什么便宜姐姐现在不知去向。这什么时候又冒出来一位长兄?
她十分确定自己是唯一的嫡女,这么说来,这位丞相老爹……挺不是个东西的!
“任丞相这一招,实在是高明啊……”令仪半真半假地赞叹着。
“高明个屁!”素衣忍不住爆粗口,“依我看他死定了!太子生性多疑,他既然把我嫁给涵王,太子又岂会信他!涵王视我如无物,我在涵王府又能有什么用!再说了,若是最终的结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