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回过神来,见是她勉强笑了一笑:“没事,我没事。”
程莐见他这样回答,越发的不放心,追问道:“你前几rì在哪啊,天天喝酒吗,你不要这样啊。”
杨锐本不想说话的,被问的好烦,压下心绪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回去吧。”
这话一说,程莐更急,上前一步问道:“你怎么了啊,我很担心……”
杨锐见她还是唠叨,戾气上扬吼道:“别吵我!别管我!”然后就转过身走了,几步之后本想回去,但一想之后还是加快脚步,匆匆的走了。
程莐被他的吼声使得全身一抖,眼睛在瞬间雾水弥漫,眼眶全湿了。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喃喃的不知所以,旁边的丫鬟正要相劝,却见她脸庞上泪珠连连,当下忍住,站在一旁不再言语。
杨锐逃跑似的出了张园,本想回去那个酒店,但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喝酒的心情了,特别是刚才对程莐的吼叫,更是让他觉得愧疚不安。怎么办,怎么办,不做什么的话历史循迹而来,悲剧历历在目,于心不忍,可是做的话这天下大势是自己一个人所能改变的么,怎么不保证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在本已鼎沸的中国再加一把火,怎么能保证今后军阀的乱战中没有自己的一份,怎么能保证自己不会在权利和斗争中迷失自我?
满清、维新党、立宪派、同盟会、光复会、国民党、社会党,这些人有哪个是不希望中国富强的,可是他们最终水火不容,yù除对方而后快,中国的乱世也是因此而起,最终为外人所乘。偏激执拗而不顾全大局,激进求快而不循序渐进,这就是中国最jīng英的本质习惯;而在革命功成大一统之后,旧态复萌或是开始内斗,党同伐异,或是坐享其成,以权谋私。革命不是和失去民心的满清去斗,解决满清如摧枯拉朽,一推就倒,可是满清退位中国就变好吗?后世社会党那么强大,大一统之后也要三十年才找到正确的方向,而哪怕找到正确的方向,境况也是喜忧参半,贫富不均、****也为后世所诟病。真的要革命,真的要改变中国,是要和革命党人的激进偏执斗,同时还要和几千年的传统斗。这革命何其难啊!
时值五月初夏,天气晴好,暖风袭人,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不自觉的走到一个地方,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洋人的教堂,想去向教堂祈祷祈祷但走了几步却又停下了,真是不问苍生问鬼神,自己有信心就是了,何必要祈祷呢?革命这事情现在大多数人反对,但是到了宣统年就是大家期望的了。做吧,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尽量不要中途挂了,或者就是挂了也要留下点有益的东西下来。杨锐如此的确定了。
这一天是1903年4月30rì,他穿越后的一百六十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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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柳传志的说法,管理就是搭班子、定战略、带队伍。搭班子就是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以这些人中心形成一个团结的核心,有一套合理的领导机制和团队文化,这是一个组织的最基础的东西。全世界最优秀的组织就是宗教了,内部管理健全,文化感染力无可阻挡。对于一个革命组织而言,组织管理是简单的,关键是内部文化是大问题,和rì本明治维新一样,所选择的文化必须是集权式的,或者有助于集权,唯有如此才不会一盘散沙,不管是革命初期还是革命成功,都需要集权以保证团队的力量,用后世的话来说,“全党要统一思想,紧密团结在XXX同志为核心的党zhōng yāng周围……”这种话以前看的时候感觉鄙视,可是现在立场对调又感觉到这无比的正确,在短时间内是无法通过mín zhǔ程序使所有人行动一致,唯有通过这样的宣传才能达到效果,当然,这样的做法更激进一点就是整风和清洗。想到清洗杨锐顿时感觉周身的空气都冷了下了,连忙转换思维想着选择怎么样的文化。
爱国主义是后世被各国普遍接受和宣扬的东西,可以以此作为文化的内核,除此以外,后世还大力宣传集体主义和还有一个什么主义,他只记得前面两个,至于后面的是什么那就想不起了。杨锐就在教堂前面的花圃里找了个凳子,拿出笔就写起来了,感谢后世无所不在的宣传教育,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的说辞无处不在,只用了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份组织文化体系就写好了,当然不可避免的参照很多后世的内容。
写完之后,杨锐匆匆的离开,他现在有很多事情要去做——先找志同道合者来搭班子,目前最具有这种可能的就是学社的人了,比如蔡元培,按照之前两个人私下谈的那次来,他哪怕不是个革命党也是潜在的入党积极分子。杨锐没有去张园,而是直接回了学社,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又等了很久才见学社的学生们陆续回来,忙问蔡总理呢,学生们说就在后面,又等了一会只见两队学生起步走来,蔡元培和几个老师就在其后,这几个早上辫子还好好的,现在脑后就空空了,看来是在会上一激动就把辫子剪了。
见到杨锐蔡元培还是很惊讶的,之前是百求才来的,现在却主动在等自己,高兴的说道:“竟成啊,还以为你又回去了呢。今rì,我们成立了国民总会,我正想去找你邀你参加?”
什么!国民总会!邀我参加,这个是什么东西?杨锐不明白他说的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一时想到了保国会,就问道:“这个组织是干什么的?”
蔡元培还是刚才的激动中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兴奋的说道:“国民总会就是四民总会,所谓四民就是士农工商也。这国民总会就是团结四民让朝廷拒俄出兵……”
他还没有说完,杨锐就出言打断了,说道:“那就是和上次的保国会一样xìng质的了,我对这个没有兴趣,中国不是什么保国会和国民总会就能改变的。”
蔡元培被他打断也不生气,说道:“可是现在正是拒俄的关键时候,不这样怎么能让他拒俄出兵呢?”
见他还是对满清执迷不悔,杨锐长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孑民啊,你还是没有看透啊,现在的朝廷啊已经是洋人的傀儡了,洋人说什么的,朝廷就怎么的,当然洋人不会提过分的要求,他们不需要提啊,只要中国不内乱他们就能安心挣钱。我们就是喊破了喉咙,死上几个人,都还抵不上洋人领事们的一句话。”
蔡元培知道杨锐说的也是实情,但是这次这么大规模的拒俄动员,朝廷总是不会无动于衷的。他辩解道:“竟成,只要我们发动民众,亿万响应,那么朝廷终究会纳谏的。下午,东京那边留学生已经成立了拒俄义勇队,我们沪上也不能落后,学社也当组建义勇队。”
看来刚才那两队学生就是所谓的义勇队了。杨锐苦笑一下,又语重心长的说道:“孑民啊,你要真的能让亿万民众响应你,那你就是离死不远了;再说这义勇队,满清一定会想尽办法解散的。我今天来是想找你一起革命的,想不到你却是要我一起保国。”
蔡元培有点吃惊于杨锐今天的话,平时一向稳重的人今天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他说道:“竟成,你今rì是怎么了,平时不是谨言慎行的吗,哎,我何尝不知道需要革命,但革命破坏太大,中国本就贫弱,是以认为教育救国方为良策,只要中国人才辈出,国家焉何能不兴?这也是中国教育会组建之初衷啊。再说现在是拒俄第一,保国为上啊,革命此时不可提啊。”
杨锐闻言心里一片失落,看来他还是对满清抱有期望啊——其实蔡元培一生都是认为教育才能救国的,之所以加入革命团体是因为在几个月后的一件事情中开始对满清极度失望仇恨——当下沉默不语了。
第五十三章 失败
蔡元培见此也不好说什么,只好拉着他一起去食堂吃饭。杨锐嚼蜡一般的吃着晚饭,本不想吃,但现在学社艰难,为了节省粮食强行规定盛在碗里的饭必须吃完,所以只好勉强吃下。饭后两人到了蔡元培的办公室,章太炎和蒋维乔也被邀请进来了,如果再加上钟观光那么就是上次的情形一样了。
杨锐先是开宗明义的把组织的情况做了介绍,当然他还没有取名字,这是想大家一起取的,会章不长,很快就介绍完了,爱国主义和集体主义也做了详细的解释。
杨锐说完之后,大家都没有吱声,房中昏暗,油灯太小无法看清大家脸上的表情。本想章太炎马上就会回应的,但还是蒋维乔先发问道:“上面好像没有讲怎么革命,如何推翻满清朝廷。”
这点是没有写在会章里,应该说这其实只是当下组织的任务,杨锐说道:“这是当成立后大家要讨论的问题,基本概括说是枪杆子里出政权,集会和请愿是没有办法革命的。”
这时章太炎吱声了,他说道:“竟成说的都很好,只是我不明白这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有什么差别?”
杨锐知道他毛病多,老实答道:“爱国主义是爱国家,只要是这个国家的民族都爱,民族主义是爱民族,不是同族就不爱了。中国是个多民族的国家,只有不提民族概念只提国家概念,以消弭民族间的隔阂。”
章太炎追问道:“那竟成是否认为满族也是国家里民族之一?”
杨锐知道他是很极度仇满的,但是实际的情况中是无法屠尽满清,只有一动刀那么估计东北马上就要在rì俄的扶持下dú lì了。说道:“是的,我认为满族也是中国中一个民族,如果不认,那么满洲就会dú lì,蒙古、xīn jiāng甚至xī zàng都难以保全。”
章太炎闻言呼的一声站了起来,说道:“满清如何能说属中国,中国者,炎黄之后也,而满族本是通古斯人种,为外来之民,和我中国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如何可以说是中国?”
杨锐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来华夷之辨,辩解道:“不管满清是什么血统,但是在现在的形势下就必须认为他们是中华之民,不如此,满洲必不保,蒙古xīn jiāng等地也必让大乱。”
章太炎不以为意说道:“汉族有民四万万之众,其他几族加起来也不到一千万,何惧之有?炎黄血脉不可轻弃,要革命就要先排满,不排满革命无成功之希望。”
杨锐却是知道光是排满中国还是积弱不振,此时不必以前一心想过小rì子,决心革命之后也不再顾虑什么:“当今中国之积弱,不能完全说是满清造成的,试问现在满人除了服装、发饰之外还和汉人有什么不同,统治中国的手段和前朝有什么不同?真正让中国落后的是这老大帝国的思想,这思想一rì不变,那中国就一rì不经饿变强……”
杨锐还没说完,就是章太炎拿着纸扇指着他骂道:“你这是数祖忘典!你!你!竖子不相与谋!哼!”然后就转身走了。
杨锐想不到他会如此激动,其实也是,章太炎最推崇的是汉学,最排斥的是满族,现在这两个最关键的地方都和他顶牛不生气才怪呢。今天看来这小组会议是没有办法开下去了。蔡元培过来拍怕他,说道:“枚叔兄脾气是这样,章疯子吗,竟成还是别往心里去。等过几rì再去和他说说。至于这组党的事情还是过了这阵再说吧。”
杨锐知道章太炎的脾气,说说是没有用的,这是原则问题。又见蔡元培还是坚持搞什么保国运动,知道他在心里也不认可,旁边的蒋维乔没有说话看来也是附和他的,想到此真是郁闷啊,本来以为像自己这样的穿越者,不但见识非凡还能知后来事,搞革命不是吃饭一样简单吗,吆喝一声就是从者云集,谁知道最有把握的几个都是甚不赞同。幸好他此时不再是穿越前的愤青了,没有什么火气的长叹了一声,说道:“每个人都是每个人的想法,这点是无法勉强的。”当下心灰意冷的回去了。
回到房间,又越想越不甘心,自己这么牛逼的穿越者还搞不懂这档子事,完全没可能啊,今天的失败还是自己的理论体系没有做好,当时只是读了一些章程,根本没有演讲,要知道人很多时候不是用理xìng去打动的,而是要用感xìng去同化,早先的革命者是因为大家做所以我做,到后来只要见了血,仇恨已成、榜样已立,那么后来者就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有动力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写出一套说辞来,这套说辞要以感xìng为主,理xìng为辅,是要鼓动,激烈的鼓动,让那些有潜在革命意思的人被吸引过来,想到此,杨锐抖擞jīng神,开始了动笔。
文章写了二天算是基本写成了,字数两三万左右,上面把能想到的鼓动的方法都用上了。开篇就是类似美国马丁。路德。金《我有一个梦想》那样的演讲,后面则是系统介绍中国的现状和改变的办法,鼓吹有,理念之类也不少。熬了一夜没睡,这两天是周五周六,都是有课,此时课已经是上完了,就安排考试了,这一天上午安排好考试后就去找蔡元培了。
蔡元培见他满脸疲倦似乎是几夜没睡,以为是前天那次不愉快的商谈造成的,关心的说道:“竟成啊,你不至于这样啊,前rì大家只是商谈,也没有说拒绝啊。”
杨锐是面容疲倦但是内心振奋,回答道:“呵呵,前rì晚上对我很有启发啊,我重新调整了思路,我想去rì本留学生那边讲演自己的理念。rì本那边你好像是有联系的,能帮我安排吗?”
蔡元培很是吃惊,两晚上下了变化就这么大,不过想来也是,现在就沪上和东京两个地方是革命者的集聚地,沪上这边是准备加入国民总会,那么剩下的只有东京留学生那边了。说道:“前rì东京来电之后,今rì学社就准备安排代表过去了。可这东京也是和沪上一样,组建拒俄义勇队的。竟成去只怕……”
杨锐沉声道:“没关系,我不去又怎么知道自己的理念大家接不接受呢,学社的代表什么时候出发?对了,我的课已经上完了,今天正在考试。低年级的班可以由高级班里学的好的代授。”
蔡元培见杨锐说的坚决,只好同意,说道:“是下午的船,学社的汪允宗和另外一个朱先生回去,你正好和他们一起。”
杨锐见他同意,没有多话就回到教室,大部分学生们已经把试题做完了,看看时间还差个十分钟就等了会。收完试卷,杨锐开始和学生到道别:“同学们,这个学期的课到今天就结束了。临别之前有一些话是想和你们说的,经济学完全是西方传播过来的,这对于中国而言是一门全新的学科,是以它在中国没有适用的基础,或者说你可以用,但是不能说这是洋人的东西,不然会被大家抵制,这是几千年来的文化所决定的,自古以来这种老大思想就泛滥的很,外来的东西不管好坏都被说成是奇技yín巧,是不顾仁义廉耻。今rì这种说法虽然在如今也在渐渐褪去,但是融在我们血液里脑髓里的传统文化的糟粕不是那么容易去除的,三千年的惯xìng想要几十年就改变完全是一种奢望。
而中国要富强,那么就应该去除这种深植于血液骨髓的糟粕,是以新政是无效的,革命党人鼓吹的革命也是无效的,因为这都不能在最深处去掉几千年来淤积的毒。如今的中国就像个破房子,用了几千年了,现在这个房东很不得房客的心,但是真的以为把房东赶走,自己做房东那房子就马上变新,那就是真的是错了。要真的想房子变新那就要深层次的革命,就要社会革命、体制革命、思想革命、文化革命,唯有从这些深的地方着手那房子才有可能变新。
曾经的北洋大臣李鸿章说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