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给政治家背黑锅,那些明明可以退一步的事情。却为了所谓的气节和尊严,死拉着国民打到底。这有意义吗?谢缵泰觉得这毫无意义,特别是在立国之初就更无意义。
谢缵泰心事重重的时候,杨锐则整理心情去京师大学堂,上个月他吩咐李子龙安排和留学生座谈,李子龙谨记安排了,但因为留学生太多,现在只能把会谈的地方安排在了京师大学堂,大学堂的校址包括嘉公主府,那里有一个大殿能勉强坐下几百人。京师大学堂说是说在马省庙街,但杨锐对北京的各种街道胡同依然无印象,只当李子龙说你是在紫禁城后面煤山东侧后,他才明白那是在哪里。
后世即使去了北京,杨锐也不曾去过北大,他对这一次去中国的最高学府并无丝毫欢喜。马车上面,和谢缵泰一样,他也在路上想着东北的战事,确实应该尽早结束战争,不然军费耗费不说,就是国内的工业建设都会被之影响,可问题是他不能退,他一退那就要下台,而他一旦下台,那中国很有可能回到民国的旧状,他绝不容许这件事情发生。
“总理,到学校了。”旁边李子龙轻轻说道,杨锐之前是有吩咐的,到了大学门口就要下车。
“哦,就到了吗?”杨锐有些失神,打开帘子看了外面一眼,才确定道,“真是到了。我们下车吧,卫队就不要进去了。”
“总理!”李子龙跟杨锐日久,到也明白他的习惯,那就是异常重视大学,卫队不进去,是因为枪不能进去。不过北京初定不久,学校里面是不是安全,这就很难说了。
“怕什么!卫队不进去,又不是你们几个人不进去。”杨锐不在意的说道。他自认自己是老天保佑的,要他死不是那么容易。他说完就没理李子龙,径自下了车。
京师大学堂门口,徐华封、蔡元培,还有大学堂的校长柯劭忞已经在等着了。徐蔡两人还好,一身麻衣的柯劭忞却很是别扭,看在他是校长的份上,杨锐没有摆谱,对着他虚虚一礼。
柯劭忞山东胶州人,七十余岁,翰林出身,光绪身亡只让他悲痛不已,但见复兴会在北京并不杀戮,最后还大肆操办光绪的葬礼,他对复兴会的恶感顿减,只是因为已经年老,加上不想事二主,局势稳定之后他遂要求告老,而蔡元培也是翰林出身,为了保证他的生计,想先让他任一年校长,而后再行退休,这样就有理由发他以后的退休金。柯劭忞本不愿,但见了沈家本身穿麻衣只对国会负责,最后倒也是同意了。
这次听闻杨锐要来,他身为校长不得不来,本以为杨锐年少气盛会盛气凌人,不想他在学堂门口就下了车,杨锐虚礼之下他也赶忙回礼,别扭的神情好了些,但还是没有说话。
杨锐明白这帮满清遗老的心事,只对旁边的蔡元培说道,“孑民,这次是给留学生座谈,你学部怎么凑上来了?”
“哈哈,竟成。”蔡元培笑得大声,“留学生也是归学部管理,再说你讲演向来都是极好,大学堂里面的学生听一听有什么不好。”
“你还叫了学堂的学生?”杨锐意外的道,他本以为是座谈会。但现在却又变成了讲演。
“也就是京师大学堂和清华预科的学生,今天天气好,会场就布置在外面了。再多的人都站的下。”蔡元培笑道,年握四千两白银的教育拨款,他笑的当然明媚。
“我今天脾气不好!”杨锐照实说道,“搞不好要骂人的。”
“哈哈。”这次不管是蔡元培,就是徐华封也笑了。杨锐在爱国学社的时候,对学生就格外的好,他要是骂人。两人都是不信。
不想理这两个在自己身后乘凉的人,杨锐欣赏起京师大学堂的风景。没有后世朱红的华丽的大门,没有看门威武的石狮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北方院落,若不是门口的‘京师大学堂’的牌匾,一般人还真不知道这里就是京师大学堂。这不由让杨锐想起了陈天华猛回头里面说的,‘他且莫讲。京城修一个大学堂。要费三十万银子,政府说费用大了,至今未修……皇太后复修颐和园,数千万两银子都拿出来了……独有这三十万,难道说寻不出?’
杨锐看着寒酸的校门,问向蔡元培道,“这校舍……”
蔡元培明白杨锐的意思,他当初可是被同济大学堂校园的气派给吓着了。当下道,“已经拨款了。但是工程师说这地方大窄,要想建一所综合性的大学,要换地方才行。”
带着些恶搞,杨锐道,“以后北京的大学多呢,干脆建一个大学城吧,地址……地址就放在颐和园,学生老师吃穿用度都放在哪里如此?”
杨锐之说,只让蔡元培吃了一惊,道,“那可是皇帝的地方?”
“皇帝的地方也是国家的地方。颐和园那边山好水好风景好,学生要入城,每个月放假的时候派船便是。”他说完又道,“我只是提建议,不行就不行,这是你的事。”
两人谈话的时候,小小的校园很快就走完了。藏前的空地上,已经搭好一个临时讲演台,台前的空地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学生,而在藏二楼,居然还挂了一个横幅,上面写道:欢迎杨竟成总理莅临京师大学堂云云。这只看的杨锐一阵恶寒,他不知道满清那时候有官员来了是不是这个派头,但他不喜欢这个调调,他对着李子龙道,“找人把横幅给我取下来。”
李子龙应命派去去,蔡元培却不知道杨锐干什么,站立在藏空地上诸多学生鼓掌之余,却不明白为什么杨锐几个不入座,而那些依然留着辫子的满清遗少学生,只想看着这个伪朝总理大臣出洋相。
贴身保镖的速度很快,几分钟不到,横幅便取了下来,杨锐接过之后没有上临时搭建的讲演台,而是径直走到学生们的前面,找了个空地用横幅垫着,就在所有人的面前坐了下来。在众人都面面相觑的时候,他则大声说道,“同学们,都坐下吧,都坐下吧。”
杨锐坐下的时候场面比较乱,学生和诸多老师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等王小霖的人把广播移了过来,他的声音才大了起来,“同学们,都坐下吧。都坐下吧。”
他的声音传遍会场,一些学生才按照他的意思坐了下来,不过依然不少的学生还是站着,他们想看这个革命党究竟要干什么,学生如此,老师也是如此,不过蔡元培和徐华封倒是明白杨锐的做法,毫不介意的坐在他身边,一直跟着后面的柯劭忞,见蔡元培坐下他也在人搀扶下坐下,这之后,坐下来的学生老师才占多数。
“今日本是座谈会,所以大家还是座谈吧。大家有什么关心的问题,现在就可以当面问我,我将在这里一一作答,不过时间有限,还是请大家多说一些实际的问题。”杨锐见场面安静了下来,解释道。但或者是学生们没有见过如此的总理,或者不习惯这样的座谈,更或者是不屑于乱党的头目面谈,他话说完却一直没有人提问。
看见这个场面,杨锐只好打破僵局,“还是我先开头吧。今日本来是要和留学生座谈的,你们学成归来,马上就要投身国家的建设上去,借着这个机会,我想和大家谈一谈。
谈什么呢。我能想到只有两个,一是国家的现状,二是想了解大家的想法。前面一个不需多说。国家很衰弱,我们的财政收入大概只有日本的一半,工业只有它的十分之一,识字率、大学生数量也和日本差得远,只有它的几十之一甚至更少。教育是国家的未来,工业是国家的脊梁,留学的同学要做的是建设我们的工业。发达的工业让将这个国家更加安全,更加富裕,这是政府的想法。大家明白之后。是不是能说说你们的想法?”
杨锐几句话算是热了场,一个学生在他说完之后大声道:“总理大人,现在吏部说要重开科考,是不是真的?”
“是重新开考。不是重开科考。”杨锐答道。“以前的官员大部分是考出来的,科考废了,很多人出人头地的路子被堵死了,出洋留学不便宜,考官费留学也不容易,所以吏部是想重新开考。”
“那究竟要考些什么?”更多人的追问。
读书为当官,即便那些有辫子的学生也竖着耳朵听。不过杨锐却不想多说这个问题,只道。“吏部现在正在征求各界意见,具体考什么。怎么考,将按照最后的意见来办,大家到时候就知道了。”
杨锐把话题断掉,又有诸人问了几个问题,座谈会就彻底冷场了,估摸着会面的时间要到了,他只好不在矜持,开始道,“还有一些时间,我想说说我对大家的期许吧。有很多留学生回来了,这很好,可我很担心你们把洋人的一些缺点也带进来了,这对于国家的将来极为不利,所以我想说说。
就文化论,中国早有的传承已经式微了,现在有的只是骆驼文化。什么叫做骆驼文化?就是隐忍的文化、盲从的文化,他们最信经典,最从圣贤。这种文化是自闭的,因为圣贤从来不能被怀疑,不可被怀疑,因为一旦怀疑那就是大逆不道,就是有悖伦常。
在这个封闭的文化圈子,圣贤话语很是含糊和不确定,从任意一个角度去解释都能形成真理,圣贤用含糊不清的说了许多伦理,划定了许多等级,而后构成了一个次序森严的社会。为了维护这个封闭的圈子,这种文化以注疏见长的,它的特征不在于说出前人没有说过的话上,而是努力重复前人、古人、私人说过的一切。他们只在乎已知的东西,从不稀罕未知的东西。
而西方的文化,也用一个动物来形容吧……就叫做狮子文化。狮子的文化以批评理性为基点,有着严格的语法和严密的逻辑,他说的东西从来都是精确的。
这完全和骆驼文化相反,骆驼文化是含糊不清的,但在范围上却是限死的,这种限死或叫祖制、或叫规矩、或叫伦常,反正是不允许人们有任何的逾越;但狮子文化是精确的,他有年代,公元前、公元后,分的清清楚楚,不象骆驼没有年代,只有王朝,同时它在范围上也是开放的,西洋人还从来就不喜欢说别人说过的东西,只想说前人没有说过的事情,即使要说原有的东西,他其目的也不是重复,而是批判,基于理性的批判。
从洋人来到东方开始,中国的骆驼文化就开始瓦解,这就象拿着坚船利炮的洋人,很轻易就能杀戮我们的国人。诸多同学都学过西学,都有着理性的武器,骆驼文化里所有的规条都很容易被批评,被杀死。我正是担心你们手中的武器,杀死骆驼没事,它的大限已到,但千万不要把骆驼身上的东西全部抛弃,因为我们原有的传承也在里面。
正如我之前所说,西方的文化是脑的文化,它的根本在于思考,而东方的文化是心的文化,它的根源在于感悟。从商周开始,这种感悟就被人故意的扭曲成道德伦理,但即使扭曲,他也有微弱的传承,这种传承,或者说这种心的感悟,不是固化的,不是道德的,而是有感而发,是触景生情,是对生命本真的呼应。
在对文化的划分里,有些可以叫做‘可爱不可信’,有些可以叫做‘可信不可爱’,我们的文化是可爱的,是人性的,但是很多时候它不可信,因为它只能悟,无法证明;而西方的文化是可信的,是理性的,但它从来就不可爱,因为它追求的是物的真理,而不是对人对生命的关怀。
如果一个信奉理性至上的人来到这个满是骆驼的国家,那么在批评原有的圣贤之后,原有盲从的习惯只会让民众将这些批判家奉为新的圣贤,子曰诗云变成科学宗教,伦常规矩换身为理性崇拜,这将是国家的悲哀……”
杨锐在京师大学堂对着诸多学生说着自己的担心,而不是鼓励大家建设国家,只让蔡元培很是惊诧,在回去的路上,他明问杨锐为何会说这个,杨锐却是疲倦的摇头。他对于国势的感悟就在于此,在一国之长的位置上,他不但能感受哪一寸国土受到威胁,哪一个市场被洋人占领,甚至也能感受到儒家文化在不断的瓦解,在被西方文化颠覆。这些都是危险的,尤其是后者,因为即便在百年之后,沉沦依然在继续。
杨锐不明所以的讲话,有了不明所以的结果,其他人不明白,但话语传到礼部的时候,章太炎笑摇着扇子对邓实笑道,“看来竟成把我们要说的说完了,甚好,甚好。”(未完待续。。)
戊卷 第六十一章 得而诛之
章太炎对杨锐的赞许邓实并不认同,他看了在一边一言不发的黄节一言,道:“竟成说的太多了,很多东西是不消说的,只能靠自己体悟。总归是明白的人不说就明白了,不明白的人怎么说也不明白……”
邓实如此说,旁边的黄节却轻声的咳嗽了一声,他只好讪笑道,“呵呵,我倒也是犯了竟成的毛病,说多了,说多了。呵呵。”
他不说,章太炎却是把折扇收了,用难得严肃神情正色道,“商周之交,文化剧变,以致先秦以降,虽有阳刚之气,但却越来越微弱,两汉次之,隋唐更次,乃到两宋,则转变为阴柔,更是有退步而无进步,善亦退步,恶亦退步,如此到明清,便已是物欲世界了。真要如竟成所说,洋人的科学把儒家批倒,以民众的顺从,却有可能竖立起一种科学宗教的……”
“枚叔着相了。”一直不说话的黄节开口,多年共事的他也不再用白话和诸人交谈,代之的是京话,虽然还有些粤语怪异在里面,可大家能听得懂。“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未必。无可证之国粹,当为不可信;又如严几道说言,落后之国粹,那可是要用先进之新学取而代之的。真要到了这一步,那局势定如竟成所推测。”章太炎说完就开始思考,扇子哗的一声打开,度起了步子。
“即便竟成所言都对,但以骆驼的本性。奴性重者还知道天下有个皇帝,奴性轻者应该明白中华还有个国会,加之教育既倡。那奴才自然大少。若是奉科学为教的人不能成气候,那何人来颠覆华夏?”黄节彻底放下笔,看着走来走去的章太炎开始辩说。
“难说啊!”之前直呼说多了的邓实又插嘴上来,“不说儒教既去,而国粹也可能与之俱损,有心者、无心者,只会将它们混为一谈。就说国人之秉性。便是盲从者多矣。戊戌之时,康南海大同之说、变法之议,举子、士绅。不也是盲从如潮吗?即便是杀了六君子,改良之路也不断演进,不过庚子之后是改良和革命并进了,癸卯拒俄。枚叔蔚丹入狱。革命却是如潮,即便后面开了国会,最终也是革命胜了。我看竟成还是没有把人说透,骆驼不但有顺从的一面,更有狂躁的一面,洪杨之乱如此,庚子义和团也是如此,如此狂躁的民众。最后全部顺从于科学宗教之下,那便是……”
这一次的话不是被打断。而是邓实自己掐断。几个人都明白国粹是什么,那是内心的修为,是对生命的体悟,这不是以物质为转移的,也不是以道德为指向的,它只如花草一般自然的生长在这个世界,风霜雨露、朝阳冷月、春花秋实,就那么无忧无虑的生长,或那么悄无声息的死亡,或又如杨锐所引述西洋哲人说的那般:人,诗意的栖居在这大地上……
如此的种种,明白的人都能明白,不明白的人当是永远不明白。因为这种无可言状的东西无法证明,只能感悟。也许,当科学将原本腐朽的儒教冲垮,拆除孔家之庙的空虚大地上,盲从而狂躁的人们将搭起另一座科学之庙。他们相信,这是最为先进的,这比议会、共和更能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