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到,“外务省井上三郎”这个名宇,会不会是村尾课长的假名?然而,如果寄信人真是村尾课长,他何不堂堂正正地写自己的名字呢?也许是刚才撞见了课长,就不由自主地联系到了他身上,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望着望着,他忽然察觉到自已的视野中看不见村尾课长的背影。看来他很有可能坐在添田正上方。添田真想上去看一看。
虽然表演还没结束,可他还是站起了身,弯着腰走过走廊,推开了大门。
他走楼梯去了二楼。
轻轻推开正面的大门。从那个位置能一览二楼的所有座位,舞台在座位下方。添田靠在门上,四下扫视着二楼的情况。
这里的观众也与楼下的一样,聚精会神盯着舞台。从这个位置,也能俯瞰到孝子与久美子。添田仔细观察,发现所有观众都在专心致志地看戏,并没有他所期待的人物。
终于,他发现了村尾课长的背影。那是正面最前排的座位。他左边是一位年轻的女子,旁边好像还坐着她的丈夫,两人不时窃窃私语。另一边则是一位精心打扮过的年轻女子,和身旁的男伴颇为般配,也会不时交谈。唯有课长独自一人,不与任何人说话。也就是说,他真的是一个人来的。
这时,身着深蓝色制服的少女走到添田身边说道:“这位客人,能否请您回座位上去呢?”
“我在找人,能不能让我在这儿站一会儿?”
“这可不行啊……”手持手电筒的少女照章回答道,“按规定,开演过程中是不能站着的。实在是非常抱歉。”
添田无可奈何,只得开门离开。
他走下了楼,可并不想就此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走廊上没几个人,只有角落里的沙发上坐着几个人在抽烟交谈。添田沿着走廊,来到了休息室。他并没有特别的目的。演出还有十分钟或十五分钟就结束了。他准备等散场了再跟踪孝子母女。
添田所到之处也没多少人。那好像是个小小的展示场,摆放着演员的肖像画与照片。添田找了个宽敞的地方,抽起了烟。
这时,一群外国人走了进来。他们是一对对夫妻。添田在远处呆呆地望着那十多个外国人。
6
东京都世田谷区XX町。
这地名听起来很是繁华,其实是一片田园地区,遗留着武藏野过去的风貌。东京都的人口不断膨胀,城区的范围渐渐延伸至郊外,不过周边还有不少地方保留着原本的田园风光。这片地区也是其中之一,附近随处可见苍郁的杂树林。
连接京王线芦花公园站与小田急线祖师谷大藏站的白色大街,就在这田园之中穿行。
十月十三日早上八点。路过这一带的农夫在距离国道五百米的田间小路上,发现了一具男尸。
男子俯卧在地,身着黑色上衣,一看材质就知道并非上等货。男子剃的板寸头,一半头发都白了。
接到报案,警视厅搜査一课立刻派人赶往现场。鉴识课的调査结果显示,死亡时间为前一天(十二日)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也就是说尸体发现时间为死后十到十一小时。死因是绞杀。凶器类似麻绳,在颈部留下了深深的勒痕。死者的年龄为五十二三岁,体格较为健壮。他身着西装加外套,但衣服都穿旧了,可见他的生活并不宽裕。衬衫也很破旧,领带皱巴巴的,甚至有些褪色。
钱包就放在衣服的内侧口袋里,里面所装的现金一万三千多日元安然无恙。调査当局由此排除了抢劫杀人的可能性,转而从仇杀这条线展开调査。
警方原本希望能在衣服中发现名牌①,然而这套衣服并不是定做的,并没有名牌,而且布料与剪裁非常粗糙,好像是十多年前的旧衣服。口袋里也没有死者本人的名片夹或文件等物。
①旧时日本定做的外套的领子内側会有名字。
尸体被送去解剖。结果显示,死因确为绞杀,现场调査时推测的死亡时间也没有问题。警视厅在当地警察署设置了搜査本部,立刻展开了调査。
这一带被杂树林与田地所包围,人迹罕至。夜里九、十点钟一般不会有人经过。
不过一旁的国道上总有车辆来往,然而陈尸现场的田间小路与国道尚有一段距离,而且与国道之间还隔着许多树木,阻拦了视野,有目击者的可能性不大。
调査人员的首要任务是査清被害者的身份。
警视厅将此事通报媒体,请求协助。有时报刊杂志为了争得头条,也许会妨碍调査,但在这种时候也会成为警方的好帮手。果不其然,当天的晚报一刊登这条消息,就立刻有人提供了线索。
报警人是品川站附近的一家小旅店的老板。旅店名叫“筒井屋”,并不是什么高级旅馆。老板筒井源三郎声称,晚报上登出的被害者,极有可能是自己店里的住客。
于是搜査本部立刻将这位老板带来认尸。一见尸首,老板当即确认,就是他!他说这位客人在两天前,也就是十月十一日晚上在店里住了一宿。
警方马上调査了登记簿。被害人如此写道:
奈良县大和郡山市XX町 杂货商 伊东忠介 五十一岁被害者的身份査清了。
搜査本部欢欣雀跃,立即致电郡山警署,向被害者家属求证。
一小时后,郡山警署来电称,辖区内的确有一位名叫伊东忠介的杂货商,年龄也吻合。他的妻子已经亡故,和养子夫妇住在一起。
养子夫妇称,伊东忠介于十月十日夜里突然说要去东京一趟,便离开了家。问他有什么事,他只回答说“要去见一个人”,并没有和家里交代详细情况。
警视厅委托郡山警署调查被害者的家庭情况与交友关系。次日十月十四日的早报简单报道了警方査明被害者身份的消息。
那天早晨,添田彰一醒来后翻了翻早报。昨晚他一直在歌舞伎座暗中保护孝子与久美子,可最终母女周围并没有发生他所期待的情况。
他有些失望,可也放心了不少。
他很想把这次秘密行动告诉久美子,不过最后还是作罢了。昨天他很晚才回到家中休息。
添田看早报的时候,总会仔细阅读政治版,毕竟那和他的工作息息相关。看完了政治版,再看社会版时,他无意间浏览到了一条标题:世田谷男尸的身份已被查明
昨晚他看晚报的时候就得知世田谷发现了一具被绞杀的男尸。所以看到早报上的标题,也不过就是知道警方査明了身份,仅此而已。不过他还是看了看报道的内容。
报道称,被害者为奈良县大和郡山市XX町的杂货商伊东忠介(五十一岁)。
添田彰一将报纸放回枕边。
起床吧,添田心想。忽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刚才看到的“伊东忠介”这个名字,好像以前在哪儿见过。
因为工作的关系,添田会见到各种各样的人,自然会收到许多名片。不过他并不擅长记人名。他还以为自己之所以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因为收过他的名片。
然而,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他思索了许久,还是放弃了。
他起床去了洗手间。一路上还是没能想起自己究竟是在哪儿见过这个名字,烦躁不已。
他洗了脸,拿起毛巾擦脸。就在这时,百思不得其解的名宇之谜终于解开了。
伊东忠介——那是他在上野图书馆所査的职员名录里的一个名字!
陆军中校伊东忠介,不正是一等书记官野上显一郎所在的中立国公使馆的武官么!
添田彰一惊叫出声,脸色大变。
添田彰一坐车赶往世田谷区XX町的案发现场。
秋高气爽。附近一带满是杂树林与田地,白色的道路穿过田间,两旁有些零星的人家。这是东京仅剩的田园一角。
向街坊一打听,就问到了案发现场的位置,是在距离马路五百米左右的地方。那里离芦花公园的杂树林很近,杂树林中的树叶已经开始泛红了。
昨天警方调查时拦的警戒线还没拆。大马路分岔出来的小路一直延伸到树林深处,中途被草丛挡住了。
附近也不是没有人家,但房屋离现场都有一定距离,而且分布非常松散。站在现场,能看见远处新建的公共公寓,还有许多新造的民居。也就是说这一带既有老农家,也有新住宅。
被害的伊东忠介究竟是怎么来这里的?如果他坐的是电车,那就有几种可能:坐电车到京王线的芦花公园站,再换乘巴士;或是坐小田急线,在祖师谷大藏站下车:如果是坐轿车,从东京任何地方出发都有可能。案发现场一头连着甲州街道,另一头则是通往经堂方向的国道。
也就是说,五十一岁的伊东忠介在被人勒死之前,通过电车、巴士、出租车三种方式之一来到了这里。他下榻的旅馆在品川,最方便的方法就是走经堂方向的国道,然而要从交通路线推测被害者的行动是非常困难的。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伊东忠介会死在这里?陈尸此处,是有其犯罪必然性,还是单纯因为这儿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如果这个地方与被害者有必然联系,那就说明伊东忠介要拜访的人就住在这附近,或是犯人与这一带有所联系。还是说只是犯人比较熟悉这一带?可能性有很多。
犯案时间在晚上,而不是白天。
添田彰一站在现场,想象着这一带夜晚的风景。一定是个冷清黑暗的地方。如果没有原因,伊东忠介是不会老老实实跟犯人来这种地方的。他不太可能是被犯人硬拽来的。这就说明,无论是犯人还是伊东忠介,都有步行前来此地的目的。
还有一种可能是,伊东忠介并不是在这儿遇害的,而是有人开车将他的尸体搬来了现场。轿车可以开到大马路,但无论什么车,都无法开进狭窄的田间小路。如果真是死后搬运尸体,那就只能把车开到大马路,再用人力搬到现场。
添田彰一陷入了沉思。后一种情况反而更为自然。正是因为这一带夜里十分僻静,犯人才会选择在此处弃尸。
添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位农夫走过,回头望了添田一眼。添田沿着田间小路走回大马路,坐上了等候已久的车。
“去哪儿啊?”司机问道。
“品川。”
汽车与巴士擦身而过。
也许伊东忠介就是沿着这条路来的。添田自然而然将视线投向窗外的风景。
品川站前的筒井屋是一家便宜的小旅馆。虽说是站前,但旅馆位于大道后方一条不起眼的小弄堂里。
四十七八岁的店老板身材消瘦,穿着看起来很廉价的外套从屋里走了出来。
“哎呀,请进。”添田表明来意之后,店主殷勤地说道。
虽然是家小旅店,不过它与近来的其他旅店一样,一进门的左手边就是一间用来招待客人的会客室。添田跟着店主走了进去。一位两颊发红的肥嘟嘟的女服务生给他泡了杯苦茶。
“警察也来打听了很多有关那位死去的客人的事情。”店主筒井源三郎苦笑着说道。他长着一对浓眉,颊骨很高。
“伊东先生在这儿住了几天啊?”
记者这一身份在这种时候就显得非常方便了,即使与被害者没有任何关系,也能自由提问。“两天吧。”
店主一对浓眉下的两只大眼睛转动着。
“住店的时候他有什么不对劲吗?”添田尽可能礼貌地问道。
“他说他是来东京拜访熟人的,一整天都在外头。他老家好像是大和的郡山,为了见人特意跑来的。”
这一回答也出现在了报道中。
“您知不知道他是来拜访谁的?”
“不,这就没听说了。毕竟他总是很晚回来。第一晚大概是十点多回来的。当时看他好像很累的样子。”
“那您知道他大概去了哪个地区吗?”
“嗯……他好像说去了青山。”
“青山?”
添田赶紧把这条线索记在笔记本上。
“可青山一个地方用得着去一天吗?他一早出门,很晚才回来,在外面跑了很长时间啊。”
“是啊,他的事儿好像办得不太顺利,回来时脸色很不好看。他还说第二天也去找人,要是不早点出门,对方就上班去了,不在家。”
“这样啊,”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也就是说伊东忠介要拜访的其中一个人很有可能是个上班族。
“那您有没有听说他要拜访的人住在哪儿?”
“没有哎……不过他倒是问过女服务生坐哪条线去田园调布最近,但我不确定那人就住在田园调布。”
田园调布……青山与田园调布。
住在青山与田园调布的人究竟是谁?那个上班族又是谁?
添田彰一向报社请了两天假。
从东京发车,前往大阪的急行列车“彗星号”于二十二点发车。添田在上车之前,又去世田谷的杀人现场看了看。那时是夜里七点左右。
他故意选择晚上前去,就是为了看一看白天与晚上有何不同。因为杀人事件发生在夜晚,所以才想看看夜晚的现场是什么样子。
他让车在大马路等他,自己则沿着田间小路走了过去。
果不其然,夜晚与白天截然不同。杂树林竟成一片漆黑,盘踞在原野之上。周围尽是农田,只能在农田尽头依稀见到人家的灯火。
附近的农家的黑影中,透着几丝从门缝里露出的微弱灯光。放在白天,还觉得现场与人家之间的距离并不太远,可一到晚上就不同了。远处的公共公寓的灯光,就好像漂浮在夜晚海上的汽船一样,层层叠叠。
那是一条空无人烟的小路。远处的大马路上倒是有些车,车灯会不时划破黑暗。在如此昏暗的情况下,伊东忠介凭自己的意志走过来的可能性极小。不过来这一趟之后添田感到,被害者即使大声呼救,遥远的人家怕是也难以听见。即使这里离大马路只有五百米的距离,可一到晚上,这段距离就会变得分外遥远。况且这一带的人家很早就会把挡雨窗关得死死的。
添田看了看小道深处。那里也是一片漆黑的树林,只能看见一两盏农户家中的灯。远处有公寓的灯光,但肯定无法照亮这里。伊东忠介如果没有特殊原因,是绝不会主动走来这里的。
添田彰一按原计划从东京站坐上了前往大阪的急行列车。他没能买到卧铺车票,没法睡个好觉。他天生就是没法在交通工具里熟睡的人。不过列车开过热海灯塔的时候,他开始打吨了,还做了梦……
昏暗的原野。远处有些许灯光。添田与一名老人并肩行走。他们没有交谈。不,好像交谈了。只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老人弓着背,但腿脚和年轻人一样快。他们在昏暗的田间小路上走着,走着……梦醒了。真是个奇怪的梦。
醒来的添田心想也许梦中身边的老人是伊东忠介,可是他并不知道伊东忠介长什么样子。只是黑暗中快步行走的老人的身影,依旧鲜明地留在脑中。
九点前,列车抵达大阪站。
添田立刻换乘了前往奈良的电车。他已经很久没来过关西了。河内平原上,割下的稻谷堆放在田地里。过了生驹隧道一看,菖蒲池附近的山林也开始泛红了。抵达西大寺站之后,他又换了趟车。
列车开到郡山附近,车窗外开始出现城池的石墙。好几个四方形的池塘在人家与人家之间映出天空的颜色。那是金鱼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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